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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作者:严雪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穿过香薰萦绕的走廊,两侧房门紧闭,房门标牌挂着各种星体的名字,有意思的是中间的大包,标上写着银河,没有门,用轻纱作遮挡,里面正有三个男人趴在按摩床上互相聊着天。对面也有一间开放式,不过门帘是放下来的,隐约可以看见女人的身影。


    没错,这间按摩馆不光男女宾分开,连负责的技师都是。


    虞谷秋走进挂着“木星”标牌的房间,她这间是密闭的独立房间,铺得齐整的按摩床上端正地放着按摩的软衫,虞谷秋放下包,开始脱下自己的衣物。


    她今天穿了一件薄毛衣,一件内搭的背心,天气不凉不热,这样两件已经足够。可当脱下来才发现,背心却罕见地湿了。


    她的后背全是冷汗,而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出汗的人。


    虞谷秋趴上按摩床,胸口压上床板,能清晰地感受到剧烈的跳动。


    眼睁睁地目睹汤骏年毫无招架之力被欺负……眼见比传闻要冲击得多。


    她当下焦急地想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于是,当时同学会那帮人说的三个字突然就涌上心头:冲业绩。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想她可以补上他被占便宜的那一份。


    然而遗憾的是,她的要求被拒绝了。


    “不好意思啊,店里之前出过性骚扰事件……所以为了保护技师,有规定不接受异性指名。”


    前台如是说。


    纵然被拒绝有些可惜,冷静后的虞谷秋却又生出逃过一劫的轻松。


    实话说,她一点没做好面对汤骏年的准备……今天只是被那首歌唤醒了一时冲动才来到按摩馆,然后催眠自己真的只是需要一场按摩犒劳犒劳酸痛的腰,再顺便远远地观察一下汤骏年的生活。


    就和很多年前一样,是她的拿手本领。更别说他现在看不见了,绝对发现不了她。


    但这样的观察现在令她很痛苦,汤骏年的生活称得上糟糕,而她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为她按摩的二十六号技师进了门,询问着她需要哪里重点按摩。虞谷秋一边走神一边回答,然后忽然听到对方说:“小姐姐你太瘦了。”


    “啊,是吗?”


    “对啊,一摸下去都是骨头,都怕把你按坏了。”对方轻快地说,“我曾经也有这么瘦呢。”


    虞谷秋认真地摇摇头,哪怕她看不见。


    “你现在也不胖的。”


    “不用安慰我啦,你如果看到我之前的样子就知道我确实胖了很多。”她解释,“我当时生病的时候吃了很多药,里头有激素就发胖了,结果眼睛最后也没能好。”


    “所以……你也是后来看不见的吗?”


    “也?”对方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你也有朋友是这样吗?”


    “嗯,不过不是朋友……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听说是事故导致的。”


    对方稀松平常地哦了一声:“也是个倒霉蛋呢。”


    虞谷秋顿了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但还是抑制不住想要了解的渴望,小心着语气问:“突然看不见了……是什么感受呢?”


    对方沉默着,一直到闹钟到点响起,她苦恼地笑着说:“就像钟到点,客人您离开了,我还得继续呆在木星这个房间,在这个黑色宇宙里。”


    *


    虞谷秋从房间里出来,前台处的大厅区有两三个师傅按完了在坐着休息,她情不自禁放慢脚步,假借着叫车也在另一侧坐下来。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坐十分钟,如果见不到汤骏年就算了。


    如果能见到,她决定不要自我内耗,不先预设汤骏年会怎么想,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先跟他打个招呼。


    说不定就跟那年放学后痴线提起的话题一样,刚好正中下怀呢?


    然而坐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她不断在心里延长自己定下的时间,汤骏年都没再出现。


    她已经感觉到前台频频往自己这里看,似乎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也想赖着占什么便宜。


    虞谷秋终于不好意思再坐下去,略沮丧地走出门口。


    然而老天似乎是非要捉弄她一下,就在她不甘心地隔窗回望时,再度看见了汤骏年。


    他的脸出现在大厅垂下的微黄光晕中,因隔得远显得迷蒙,但仍能察觉出脸色的疲惫。他慢吞吞坐到了桌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很熟练地在屏幕上比划着什么,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趴在桌上就一动不动了。


    这时候她再进去显然已经不太合适……虞谷秋思索着,掏出手机,从微信里找出了汤骏年的账号。


    十年了,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用这个账号。他的朋友圈是关闭的,头像和十年前刚加上时一样,微信的默认头像,一个灰扑扑的小人。


    聊天记录也是,什么都没有。


    并非从没聊过,时间太久远,记录已经遗失了。不过虞谷秋还能隐约记得一些。


    当时刚建立起班级群,虞谷秋以确认毕业拍照的事项申请加了他,然后一直到毕业,暑假放榜之后她小心机地隔了几天的时间差,预估着别人的消息都退潮之后才给他发了恭喜。


    他回了谢谢,接着问了她一句,你也留在京崎?她说对,他说那有机会一起出来玩。


    虞谷秋没把这话当真,想来就知道是客套。但看到那句话仍是高兴的,那天夜里甚至还做了个梦,梦到两个人一起去了乐园,互相给对方戴可爱的头套,分吃一只冰淇淋,在彩灯下拍照,和任何刚毕业的高中生情侣没什么两样。


    醒来后无比失落的虞谷秋没有想到那句话真的会有下文。


    大一开学不久,上完早八的某一天,她收到了汤骏年久违的消息。


    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虞谷秋不知所以然,但秒回说记得。


    接着,他发来一则一个月后京崎电影节的影讯,告诉她那部电影会上映,如果还没看过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


    后面还跟了一个微笑的小表情。


    虞谷秋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仿佛被天降的花盆砸中脑袋,一时之间脑袋嗡嗡响。


    这之后她想了无数种关于汤骏年邀约背后隐含的注解,直到开票前夜才得知答案——对于她主动提出我来负责抢票的消息,汤骏年没有回。


    过了时间,票售罄,他才冷淡地发来道歉,说对不起,我有事。


    她主动给台阶,说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


    后面也跟了和他一样的微笑小表情。


    但没有下次了,汤骏年再也没有回过她。


    原来只是一次偶然的心血来潮啊,虞谷秋顿悟。


    她没再打扰他,往后也没再做起关于乐园的梦。


    那么……快十年过去了,算是到了可以重新打扰的时机吗?


    虞谷秋在打字框里来来回回,反复斟酌着开场白。


    【还记得我吗?我是虞谷秋】删掉。


    【我前两天去参加了同学聚会……】删掉。


    【我被盗号了,骗子没有来找你借钱吧?】……删掉。


    ……


    【好久不见啊,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号?我最近偶然看了圣诞快乐那部电影,忽然就想到你,冒昧给你发消息,希望你别介意!】


    绿色的光标闪烁,虞谷秋终于觉得拼凑出了一句像样的话。


    咬咬牙,心如擂鼓地按下发送。


    她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汤骏年。


    他原本伏在胳膊上的脑袋轻轻抬了一下,摸到桌上的手机划开,接着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手机的旁白辅助应该正在帮忙念她的消息。


    他的头抬得不高,以致于虞谷秋看不清他的神情,入目尽是垂下来的发梢。


    汤骏年就这么保持着这一个姿势,按理来说应该听完了,但他没有动,似乎在听别的什么,又似乎是发呆,又或许……是在回她消息?


    良久,他终于把手机继续反扣在一边,再次伏进臂弯里一动不动了。


    虞谷秋慌忙低下头看向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她发出去的时候。


    她的消息被无视了。


    虞谷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久没有眨过的眼睛此时涌上一股酸痛。


    她飞速地眨了眨眼睛,感到抱歉地转身离开。


    自己不应该再来这里了,她想。


    *


    虞谷秋的生活再次陷入了平静。


    上班,下班,坐公交回家。白班的话就提前在超市下车,买今晚想吃的食材回去。回家的路上树影摇晃,晚风很凉爽。行人和车流在身边穿梭,天桥下总有人在分发传单,前天是游泳,昨天是美甲,今天是烫头。


    虞谷秋哪个都没有意愿去,但都把传单拿走,一叠摞在玄关处,仿佛这样做她的生活就能被传单上的项目填满一般多姿多彩,完成了想象中的热爱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想起关于汤骏年的事。只是有些习惯不知就怎么潜移默化地发生了。


    比如,走在路上时她会注意红绿灯会不会发出声音,不发出声音盲人该怎么知道信号改变了呢?她在红灯的间隙会不住思考这些问题。


    看到被占得无处下脚的盲道也会感到郁闷,有次看到一个人正在往那儿停电瓶车,她犹豫着出声说这里不能停,被对方翻了个白眼说关你屁事,她脑子一懵,目送着对方潇洒离开。然后气不过,在对方走后往电瓶车上踢了两脚,电动车乌啦乌啦响,虞谷秋两肩一夹挎着包怂怂地跑掉了。


    偶尔值夜班的时候,她刷手机,软件会自动给她推送盲人的生活视频。点开一个之后就源源不断地推过来,她就源源不断地点开……最后会点开那则没有回音的聊天框,想起那位二十六号对她说过的话——就好像独自呆在黑色的宇宙里一样。


    那么她得不到来自宇宙的回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虞谷秋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在自己的宇宙里获得了平静。


    这天早上七点五十五,虞谷秋换好工作服从值班间出来和黄姐交班,她把夜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林淑秀凌晨两点送去市三院了。”


    虞谷秋一愣,倒也没有太震惊,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无奈。


    “恶化了吗?”


    “还不太清楚,突然发起高烧,暂时是没生命危险的,这个你放心。”


    虞谷秋点点头,一整个早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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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心不在焉。勉强熬到午休,她向领导批准外出,打车直奔市三院。


    林淑秀住在多人间的病房,虞谷秋到时医院的护工正在给林淑秀喂午饭,她气色并不好,吃了两口就说不好吃把人轰走了。


    虞谷秋掀开帘子进去,林淑秀看见是她,摆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你这丫头急吼吼跑过来干什么,以为我要死了啊?”


    “胡说什么呢!”虞谷秋呸呸掉她的话,“我只是来工作,看望您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哎哟,你这死脑筋。”她摆摆手,“回去吧,以后工作别那么老实,该偷懒偷懒。”


    虞谷秋笑笑,拉开椅子坐下,伸伸懒腰:“我来您这里也算是偷懒啊。”


    “别装啦,你们明明都觉得我最麻烦。”


    虞谷秋不自然地停顿片刻,故意玩笑地顺着说:“原来您知道呀,那就先从好好吃饭做起!不该吃的东西不要吃。”


    林淑秀不给面子地白她一眼:“什么叫不该吃的东西?我都没几天好活了,还不能吃点自己想吃的啊?”


    虞谷秋这时有些生气了。


    “医生都没判您死刑呢,您就先给自己判上了?”


    “都晚期了不就是等死吗?再说了,无论早点死晚点死,人都有想怎么活怎么活的权利。”她理直气壮,“你还气鼓鼓上了,都跟你说工作偷偷懒,做你们这行的得忌讳爱上客户啊,都是一群快死的老东西,你这三天两头就得去哭坟可怎么办!”


    虞谷秋听后啼笑皆非,憋出一句:“得,我说不过您。”


    林淑秀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怔忪地看着窗外,忽然说:“小谷啊,我知道你很认真负责,那就再帮我做一份工作吧,好吗?也许是你能帮我的最后一份工作了。”


    “您别说最后不最后的,我就帮。”


    “行行行,我房间书桌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有一样东西,你帮我送过去,一定要亲手送到对方手上。然后转告他,我想再见他一面,但别告诉他我生病了。”


    “真的不告诉对方吗?”


    “照我说的做!”


    在她强硬的态度下,虞谷秋只好不再多问,闭嘴答应,承诺晚上下班时捎过去。


    回去后她在林淑秀的房间翻找,果然找到一个文件袋。虞谷秋八卦地想,里面不会封存着情书吧?听林淑秀郑重的语气,会不会是旧情人呢?两人曾有过什么误会没有解开才一直没再见面?


    她来到林淑秀所说的地址,是90年代时很火的楼盘——紫荆花园,现在早衰落了,大门口气势恢弘的喷泉现如今长着杂草,小区没有电梯,她气喘呼呼地走上五楼,结果乌漆麻黑,这一层连声控灯都坏了。


    虞谷秋抬手敲门,忍不住猜测会是怎么样的老人过来开门,说不定脾气和林淑秀一样冲,所以闹到现在老死不相往来。


    一下,两下,敲了好几声,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虞谷秋的想象没有得到验证,直接扑了个空门。


    而且不止今天,隔了两天来又扑了空,她甚至杀回医院向林淑秀确认地址有没有弄错,结果林淑秀也举棋不定,说至少她所知道的情况是他没有搬家,地址没错。


    事情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


    抱着最后再试一试的心态,虞谷秋在周一白班结束后又一次来到紫荆花园,想着这次再不行就算了。


    也许天意终究不想辜负一对有情人,这一次,虞谷秋听见敲门声落下后响起了动静。


    她屏住呼吸,贴着耳朵确认门里的确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请问是?”


    同时模模糊糊响起来的,是一道对虞谷秋来说并不算陌生的声音。


    就在那间萦绕着熏香的按摩馆中,光线明灭的角落,那个声音的主人淡淡说着,把钱退给他吧,听着令旁观的她倍感无力。


    他这回的声音不似上回那般,可再次令虞谷秋萌生出四肢无法动弹的无力,甚至无法出声回答。


    于是听不到门外动静的汤骏年,慢慢地打开了门。


    屋里的灯光倾泻而出,与此相反,毫无光线的目光望着虞谷秋的方向,他似乎能感觉到她站在那里。


    “有人在吧?”


    他语气肯定,却迟迟不见人出声,浮现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虞谷秋近距离地撞上汤骏年的眼睛。


    前两次都是远远的照面,细看,他的瞳孔浮着一层灰烟。她曾经觉得汤骏年脸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如果不小心和他对视上,有些情绪就煽动着羽翼扑棱棱向你飞来,满载春天的柔情。


    可如今再望向他,望着他灵动不再的眼睛,她觉得他的灵魂已经离巢。


    汤骏年的面色微冷,对这份过于不自然的沉默流露出警惕。


    不容她再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虞谷秋匆忙回过神,疯狂警示着自己必须在他关门前赶紧开口留住人。


    千思万绪流过,想起那则发出去却被他无视的微信,再是如今他面对着陌生人并不算抗拒的神态。


    鬼使神差的,虞谷秋决定撒一个谎。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情急之下,她想起中午吃的乌冬面,眼睛一闭,大声道,“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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