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
军头们的想法很好, 可真正实行起来事情却不那么容易。
苍峰山已经是他们能拿得出来的最适合建牧场的地方了,然而与真正的牧场相比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别的不说, 单就草场的面积和种类就完全不能与天然的西北大草原相比。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种植牧草?”
金弼问德利吉。
“反正不都是草吗?天然的和种植的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吧。我们这一路运牛羊过来, 喂的都是在补给点买来的草料,牛羊吃着也不错。”
话是这么说, 可自古以来西北便没有种植牧草的传统啊!
得立吉抓了抓头。
曾经的西北大草原茂密广阔, 是牛羊天然的乐园。牧人们只要跟随着牛羊的脚步,一年下来也能收获满满,根本不需要费心费力。
几百年以来,西北的牧民就是这样过的,逐水草而居。后来因为放牧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茂密的草场也出现了一块又一块的荒芜。起初牧人们也不在意, 反正草场这么大, 这块吃没了换一个地方便是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 荒芜的地方几乎遍布整个草原,到大雍立朝的时候, 西北绝大部分的草场都需要轮休。
但……种草?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卫能够质疑的, 毕竟西北五郡和东海郡营的青州商社签订了协议, 将苍峰山牧场全权交由青州商社运营,到了期限以后才会彻底移交。
所以不论是船上的牛羊还是未来的草场,这些暂时都是青州商社说了算。是以德利吉虽然心中疑惑,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对两人的要求无一不应, 尽心尽力的招待。
清算了这趟赴海西的盈利, 金弼和楚玉决定暂时留在苍峰山。
他们受到海船运输牛羊的启发, 准备在苍峰山建造一个类似船舱一样的养殖区, 并且同步开辟苜蓿田,并按照山地酋长教授的经验种植草料。
酋长说苜蓿每年可割2-3次,见到花开了便可以收割第1茬。这是一年中质量最高的草料,牛羊吃了长筋骨,最后一次要在打霜之前完成,这时候的料也能吃,但却不如之前来的丰富,需要混些其他的杂料喂养。
既然是是由青州商社运营,那么青州特产化肥和农机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金弼从西北卫戍军已经退役的伤兵中选了一部分人作为牧场的员工,说起来这也是东海的传统之一,安置在战场上为家国浴血奋战的勇士,不但解决了他们之后的生计,还能确保牧场的安全,一举两得。
阿木尔郡守程烈听了十分高兴。
他早就眼馋东海郡安置伤兵的法子,无奈自家打仗虽然没得说,但境内产业有限,实在养活不了那么多弟兄,只能日常看着流口水。
现在自己的手底下也有了产业,老程马上提笔给另外四家兄弟写信,可得好好炫耀了一下。
——给哥哥弟弟们说件奇事,前两天青州商社忽然跟我要人,要的还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我就觉得奇怪,我说你们要这些人做什么,结果他们说苍峰山的牧场需要人。你说巧不巧啊,正好前阵子有不少伤兵下来,大家跟着我老程出生入死不容易,虽说现在兵部不拖欠咱们抚金了,可我老程总想给大家多张罗点儿保靠。正发愁上哪儿琢磨些钱呢,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有人给送枕头了吗!
西北五郡的郡守都是武将出身,平时经常在一起交流剿匪平叛的经验,彼此间说话也不搞文邹邹的那一套,怎么想就怎么写,内容全是大白话。
程郡守用各种语气词充分表达了他的喜悦,矜持中透着毫不遮掩的炫耀,把收到信的其他四郡守气得鼻子差点没歪了。
这老程真是眼皮子浅,不就是建了个牧场吗?西北这么大的草原,谁家还没个牧场,怎么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南石郡守叶吉阿气哼哼地写了回信,但忍不住又把程烈的来信拿过来翻了翻,说不羡慕是假的。
虽然当初老程选苍峰山建牧场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荒唐,可看到老程信中附带的牧场计划,他又觉得这法子可行。
人吃的粮食都是地上种的,牲口吃的为什么不能从地上种?草不够那就自己搞嘛。
别说,这青州小子还真有点想法。
这要是换了其他的郡县,多半会对金弼和楚玉的计划提出质疑,毕竟种草一事闻所未闻,草这种东西哪还用得着什么农机车和化肥?放着不管漫山遍野都是。
唯有得了秘传的二人才知道,这草籽的种法很有讲究。
随便种大概也能种,但绝对得不到高品质的草料。他们特地在海西州选择了与苍峰山牧场气候相近的高地,费尽口舌买到了最上等的牛羊种,没理由在牧草上功亏一篑。
这可是代表青州商社的颜面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金弼和楚玉可真是使出了出奶的劲儿,两人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在西北的风沙中瘦了黑了,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很快程烈挑选的伤兵们就送过来了,一水的西北的汉子,耿直爽快,干起活来从不偷懒。
不过一开始教授农机车的时候还是有点混乱的,毕竟西北的军兵从没接触过内燃机,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到头绪。但是很快,他们就掌握了驾驶的秘诀,每天早早便在田里忙活,执行起来完全不打折扣。
闲暇的时候,他们也会在一起聊天,话题当然是围绕着这座新建的牧场。
牧场现在分为养殖组、种植组和统筹组三个部分。
其中养殖组负责照料从海西州运来的牛羊,种植组负责开垦草料田,统筹组类似于兵部的后勤,负责给养殖和种植的工人提供必要的物资。
比如短时间内,苜蓿田不可能成熟,牛羊的草料便需要统筹组去筹集。这个活计暂时是由青州商社的人来负责,但金弼也也安排了农场的伤兵见习,手把手叫他们出入库和计划制定。
“哎,你们说咱们种的这个草是不是有啥毛病,咋长得这么慢呢?”
午休时间,一个伤兵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小声嘀咕。
“这都多久了?野草已经有半扎长了,咱们这草苗咋还是刚露个头?”
“你这话说的,啥时候见过野草也给翻地也给下肥的?真把这玩意当草啊。”
另外一个军兵嗤笑出声。
“这是当庄稼一样的伺候呢,庄稼长得肯定比野草慢。”
“也是。”
之前那个军兵点了点头。
“听说北境那边现在都学东海用农机车种地了,地上都会加化肥,去年多收了一倍的粮食。”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唉,只可惜咱们这地方种不了粮。不然真想看看秋天金黄的麦穗海,据说可好看了。”
“嘿,你也不用这么丧气……”
他同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我说,咱这将来也差不了。”
那人点指了一下远处的苜蓿田。
“你说北境学的是东海,咱们这儿聘的可也是东海的先生呢。那个小金先生今天跟我说了,咱们这苜蓿田本就是绿肥,种多了能肥地的,牛羊吃了也长膘,是比野草好得多的肥料。”
“咱们这里种不了田,但是可以养牛羊啊!大片的牛羊混在一起,我看也不比那金色的麦穗还差。”
“是啊,说的没错。”
“牛羊成群……”
“肯定行!”
众人大声叫好,胸中又都充满了豪情。
苍峰山下风吹草,草场青青牛羊跑。挥鞭策马驱胡虏,得胜还家换锦袍。
前半生他们都在策马扬鞭,不敢讲得胜还家,但从未愧对过身上的军袍。
后半辈子守在苍峰山下,看牛羊满草场也不错。
大丈夫建功立业,哪里都得施展!
于是这一年,军兵们便在这苍峰山下看着牧场,从一开始的荒芜到初成规模,也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这一年他们收了三茬苜宿草,苜宿草开着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紫云。这些苜蓿草果然名不虚传,不但十分适应苍峰山的环境,吃了草料的牛羊也顺利繁育。高地羊不但肉质鲜嫩,羊毛的品质也非常高,还引发了本地毛纺织纺的争抢,甚至下一季的羊毛早早便预定一空。
除了羊毛,苍峰山牧场还产出了大量的牛羊乳。
西北郡的原本便以牛羊出名,畜牧业是当地人的主业,当然也就不乏制作牛羊乳的方法。
除了传统做法,金弼和楚玉还借鉴了海西州的制乳配方。刚好搭乘他们船来大雍的难民中有人擅长制作乳制品,经介绍来了苍峰山牧场任职,倒是给西北郡的居民带来了不少口味上的惊喜。
年底的时候,青州商社和阿莫尔郡府联合盘账。看到账目的瞬间,程烈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生怕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数字。
这……这第一年……就……就赚了这么多?!
程烈被震惊了,但他不好意思问出来,这样显得他们阿木尔郡穷酸没见过世面。
其实金弼和楚玉也对这个结果也是十分惊讶。
虽然之前便想到了山地牛羊可以适应牧场的环境,可他们也没想到这群牛羊会如此争气,年底种群增长了三成,还有羊毛牛羊乳等产品的收入,加在一起牧场的盈利惊人。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明年他们的牧场就得扩建了!?
第212章 、
金弼和楚玉从海西洲回来就一头扎进了苍峰山, 两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汽油铁马的惊艳登场。
第一场铁马赛过后,“铁马”这个词迅速登上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尤其东海本地的大小报纸, 仿佛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连续几天都在热报海西铁马赛的各种新闻。大报就报导赛程,制作刊载有各只铁马队介绍的专刊。小报则是热衷挖掘铁马赛和赛手们的各种八卦, 角度刁钻清奇, 竟然也吸引了不少受众。
这大概是东海报业最辉煌的时刻。外郡的报纸之前对铁马赛没准备,火爆之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向东海的同行买消息。
王春岚供职的小报就在消息交易中大赚一笔,吃到了甜头,东家很大方给雇员们发了奖励。
这其中,王春岚拿到的最多。她写作的文笔细腻, 选材恰到好处, 而且还能提供海西语版本的稿件, 很为报社拉到了一部分关注。
现在已经有一家海西洲的报纸,决定定期转载他们的内容了。
“嘿, 这可真是稀奇!从来都只有我们转载人家的内容, 什么时候人家也开始转载我们的稿件了!?”
一个老记者撇了撇嘴。
“不就是个铁马赛嘛, 第一场大家都没见过觉得稀奇,以后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值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他是小报社里的老资格, 据说以前在仙匀某大报供职。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来了东海,可架子却还大得很, 看什么都不满意。
平时他发发牢骚摆摆架子也就算了, 最多大家就等没听到。可是这一次,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的不对劲, 竟然一连几天都阴阳怪气个不停,听得人心中发堵。
终于有人忍不住反唇相讥。
“大费周章,但人家觉得值得啊!”
“赵记者不是总说海西人聪明绝顶么?难得海西人这么看重铁马,都不惜花钱来转载我们这种三流小报的新闻,聪明绝顶的肯定不是傻子吧。”
听了这话,赵记者的脸就是一僵。
“三流小报”这个说法,是他很早以前一次喝醉的时候不小心说出来的。这当然是他的心里话,可他说出来的场合却非常不适合——周围的听众都是同事,场面一度闹得十分尴尬。
“那也可能是被蒙蔽了嘛……”
他咕哝了一句,算是给自己找回了场子,但到底不甘心,于是便又把炮火转移到王春岚的头上。
“说起来王编译不是从海西洲回来的吗?是不是你的编译出了问题啊,让人误会海西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做文章略微夸张可以,但吹牛皮就不好了,毕竟早晚会被戳穿。”
赵记者真不愧是报社第一讨厌鬼,说出口的话就每一次不让人心里膈应的。
偏他年纪最大,家中又有亲戚在青州府任职,连报馆的东家都得给他些面子。
王春岚不想与他计较,笑了笑没说话。
见她这样的反应,赵记者就以为王春岚是怕了他,心里越发的得意。
“你这样可不行啊,王代译。”
赵记者又开始摆谱。
“代译就做好代译的事儿,不要什么都跟着掺和。”
“写文章是文人的事,别以为随便写两笔有人看就算入行了,祖师爷看了都得气死,做文章哪有那么容易的,那不都得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吗!”
“年轻人要知道分寸,明天去海西内燃车厂就换我来吧。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去了万一再把握不好尺度,丢脸就得丢到海外去!”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因为最近的铁马热潮,青州的大小报都倾巢出动,就连王春岚这样的代译都被派了出去挖掘消息。
王春岚文笔幽默风趣,写了两篇关于铁马赛后的逸闻十分受读者欢迎,再加上她又能使用两种语言同步翻译,一下子就得到了去海西内燃车场参观的机会。
请贴直接送到了报社,其他人都十分羡慕,都说王春岚这次是出头了。
赵记者看着眼气,他对请柬上写王春岚的笔名十分不满,觉得海西内燃车场完全不懂规矩,怎么能越过他这个资深老江湖选一个新人?!
“这……”
王春岚迟疑了一下。
“请柬上写了我的名字,这应该不好随便换人吧?”
“什么不能换人?你还当真了?”
赵记者嗤笑一声,马上打蛇随棍上。
“虽说是写了你的名字,但也不过就是客套一下而已,那上面不是还有咱们报社的名字吗?”
“人家请的是咱们报社,又不是你个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被人家点名邀请?”
这话说得十分不中听,王春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得差点没哭出来。
带她的老记者看不过去,怼了那赵记者两句,两人一言不合便在报社吵了起来,最后连老板都不得不出来调停。
最后的结果,当然还是派赵记者去参观。
赵记者得意洋洋的走了,几个与王春岚交好的同事都过来安慰她。
其实大家也只能嘴巴上说说,实际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赵记者家里可是有人脉的,听说他是在仙匀闯了大祸才不得已过来青州。现在仙匀的案子还没了,他人依旧逍遥法外,仿佛谁都奈何他不得。
赵记者哼着曲儿出了报社,优哉游哉地溜达到葵花大街上的一家西洋菜馆,很有架势地点上了一份下午茶。
没过一会儿,一个头戴礼帽男人走了进来,一身标准的燕尾服三件套。衣服是好衣服,只是他的身板实在太过消瘦,修身的剪裁衬得他越发单薄。
“查理先生。”
三件套脱下礼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赫然便是王春岚的前未婚夫谢彼得。
他咳了两声,伸手召唤来侍者,点了一份浓咖啡。
“彼得这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里爬起来的啊?”
赵查理笑着问道。
他真名就叫赵察理,取义明察世理。
不过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都把察理二字写作西洋文,以示洋气。
“什么温柔乡……青州这破地方野蛮不开化,我一天都不想多呆!”
恨恨地抱怨了一声,谢彼得转换话题。
“之前与查理兄所说之事可有进展,那边还等我回消息呢。”
他说得是打探海西铁马的消息。
虽然南镇的铁马赛已经结束,可海西铁马的热度一直不减,甚至还有越烧越烈的趋势,迅速席卷整个大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其中最上心的当然属各家机车制造商,尤以拉希亚国的加马惹机车商社和米列颠的列西动力技术公司最甚。
米列颠是为了铁马,加马惹则是为了履带车,两拨人虽然目标不同,但打探消息的手段却十分一致,都想从东海搞出内燃车的设计图。
原本他们是准备直接对工场下手的,谁料根本找不到履带车场的场区。海西内燃车场倒是就坐落在东镇,可一个场内分了几十个工区,每个工区加工的都是散碎零件,分级组装,没有一家手里有完整的图纸。
某些有心人十分着急。
现在的青州守备森严,想安插自己人混进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稍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可海西内燃机的风头实在太劲了,使用的技术与目前已经投产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听说使用的燃料还是在海西洲被当做工业垃圾的汽油。
汽油!?那些稍不留神就会引发爆炸和燃烧的烈性液体?竟然能够被添加进内燃车的燃料箱成为动力的来源,这是怎样神奇的发现!
汽油铁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业垃圾也可以被利用,黑火油的加工可用物又多了一种,他们能够赚到更多的金钱!
这个消息一惊爆出,立刻引来各方关注。
加马惹是贪婪的兴奋,列西这由衷的恐惧。
他们刚刚造出了煤油车,结果汽油马就来势汹汹,大有改朝换代的架势,这让他们投入大笔金钱和时间的煤油车情何以堪?!
更糟糕的是,汽油的价格远比没有低廉,而且他们使用的还是本土自行提炼的汽油。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大雍不但拥有可以替代煤油车的内燃机,还不再依赖他们的煤油供应。煤油和汽油,两个的造价相差不小,即便列西煤油车的性能比海西铁马优越,可看在价格的优势上,他们几乎不可能打赢海西内燃车场!
列西公司的总经办托里咬牙。
不能让雍人掌握内燃车的话语权,否则丢脸是小,以后他们在这个行当就也没有了竞争优势,很快就会被淘汰。
内燃车,他们列西也必须要有,而且还要搞清楚汽油的秘密,为什么大雍造出来的汽油像一条驯服的狗,可以乖乖的听从人类的屈从。
等他搞清楚这一切的秘密,海西内燃车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还有北郡的那座黑火油加工场,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雍人不需要自己工业,他们的血液也配不上工业的文明,他们只要乖乖干活就足够了。?
第213章 、
托里想的很美好, 无奈他没有门路。
想搞到一家商社的核心机密也不容易,要么买一台自己带回去拆解仿制,要么找到一个合适的接洽人, 直接偷图纸。
前者必然不可能。堂堂列西公司怎么可能买个弹丸小厂的成品, 这不等于承认对方的技术在自家之上?!
偷图纸倒是捷径,可惜托里性情傲慢, 虽然人在大雍工作, 但他日常很少主动与本地官僚和商人应酬。这也就导致,当米列颠总部要求大雍分公司尽快搞到汽油马的情报,身为总经办的托里却毫无头绪,只好动用自己寥寥无几的人脉资源,最后竟然联系到了谢彼得。
“我想要汽油铁马的图纸,还有汽油的配方, 我可以出这个数。”
托里比了一个手势, 满意地看到谢彼得的眼睛瞪大了。
他知道谢彼得是路德国钢铁大王的儿子, 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一般的数目根本打动不了他。
海西内燃车对于列西公司实在太重要, 他必须全力以赴。
“没问题。”
谢彼得把胸脯拍的啪啪响。
“除了图纸, 还有什么要求?”
“你要是能搞到图纸, 就再放把火吧,或者把里面的机器弄坏掉,价钱另算。”
谢彼得祖上是从大雍过去海西的, 在本地想必有些门路,听说在都德的时候那边的官员对他都很尊敬, 应该是雍人中的贵族吧。
托里这样想道。
他倒是不知道“贵族”谢彼得现在靠做掮客过活。
谢彼得之前在青州城挨打, 之后对着东海郡府大放厥词, 大家都把他当成笑话围观, 让他感觉大失颜面。
他想报复文琼,想方设法打听到对方是东海卫的校卫。小小一个校卫谢彼得还不放在心上,打定主意等郡守登门拜访的时候给文琼好好上个眼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等来等去,钱郡守的一根毛都没见到,谢彼得气得手抖。
他自认来了大雍以后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以前在都德城他是万庆舟的座上宾,谁不得给他彼得少爷点面子。万庆舟一个留洋出身的知府都对他礼遇有加,凭什么钱酉匡那个暴发户跟他败家子,他以为他是谁?!
谢彼得实在气不过,以谢家在东海建造炼钢厂为要挟,登报给东海郡府发了一分措辞严厉的警告信。
谢彼得是觉得,谢氏钢铁愿意在东海设厂是种恩赐,那可是鲁茵河岸的蒸汽制铁厂呢!一旦建成就能产出大量的钢铁,就算是东海郡守也得殷勤相迎,无有不应。
结果那死胖子郡守不但没应,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反手就把这份报纸寄给了远在海西洲的谢航。
这下可算是炸了锅!
谢航亲自写信过来骂了谢彼得一顿,还停了家里给他的花销,要他好好在家反省,不许外出闯祸。
谢彼得这个气啊!
他谢航凭什么停自己的钱?
他不还没成为谢家的主人吗!?
现在谢家的钱都是他爹的,爹愿意给儿子钱天经地义,做大哥的也管不着!
他马上写信给亲爹,但却没收到任何回信。她娘差人送来口信,也没说太多,就只叮嘱他千万不要惹谢航生气,一定要听话。
原来前段时间因为海西战事,谢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病的差点撒手人寰。
好在谢航及时搞到了磺胺药,这才把谢老爷子一点点治了回来。只是人虽然没事了,对于家族的控制力却远不如前,就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长子谢航上位成功,现在已经是谢家真正的主事人。
谢彼得的母亲在谢家是妾室,可按照路德国的法律她不过是个情妇,没有任何权益保障。
谢老爷子一倒,宋姨娘立刻失去了依靠,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嚣张跋扈,乖乖缩起尾巴低调做人。
后来谢老爷子缓过了气,宋姨娘又想作妖,于是谢航跟谢老爷子算了一笔账。
他差人把谢彼得这些年做的坏事统统罗列了成了几张纸,饶是谢老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任由长子处置。
海西洲战火正酣,谢家的钢铁场也不免遭受波及,三座钢铁场中有两座已经被征用,另外一座被打得稀烂,工人死得死,跑得跑。
多亏谢航也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磺胺药的货源,竟然同时走通了拉西亚大公和米列颠摄政王的关系,在战火中保住了谢家。
可饶是这样,谢家也是元气大伤。庄园里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喝的,之前囤积的矿石和燃料也得想办法处理掉,谢航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他现在,对于在东海开钢铁场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路德国是他的根基,轻易不能脱离,可以先在大雍保住元气,以后战事要是能结束再卷土重来也有资本。
只是他没想到远在东海的弟弟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得罪了东海的地头蛇,谢彼得是准备让家族最后退路断绝么?!
谢彼得被骂到臭头,但心中依旧不服气。
他打从进入大雍过得就是纸醉金迷的日子,每次出游都出手阔绰,在都德城是出了名的富贵公子。
有钱的名头传出去,狐朋狗友便会找上门,变着法地教他花钱作乐。
谢彼得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日日酒醉夜夜笙歌,不但身上染了脏病,他还有烟1瘾,瘾头上来十分吓人。
都德城的小濑户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小馆,里面不但提供烟1土,还有温柔小意的歌妓男娼作陪,只要给钱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谢彼得沉迷于此道,家中断了供给让他浑身难受,四处想法子筹钱的时候,他的酒肉朋友之一赵查理给他出了个主意。
“图纸、秘方。”
赵查理用手指蘸着酒写了几个字。
“这些都是值钱的玩意儿,我有渠道收,价钱十分可观。”
“你家不是有钢铁场吗?里面应该有很多机器的图纸吧,搞点出来我都能给卖出钱来。”
赵查理挤眉弄眼,手指模拟着源源不断的银钱。
他之前在仙匀便是因为偷了人家的祖传秘方而被告发。但赵查理的渠道是有靠山的,那家也不过是个家族经营的洋火坊,能力有限,到底还是让赵查理给脱了罪,跑到东海避风头。
到了东海,赵查理消停了一阵子,便又准备重操旧业。
他瞄上谢彼得是为了谢家冶金的秘方,但谢彼得脑子虽然不好用,但也知道秘方是自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玩意可不能随便卖给别人。
他不答应,赵查理也不强求。反正谢彼得是离不了烟1土的,早晚还得回头,乖乖奉上秘方。
只是他没想到,谢彼得这么快就开张了。
当然卖的不是自家秘方,而是别家。谢彼得还真是个鬼才,竟然想到打着投资的旗号骗人图纸的主意,竟然还真有人上钩!
嗐,能不上钩么?
赵查理羡慕加嫉妒。
海西洲钢铁大王的儿子,全青州都知道谢少爷是来东海建钢铁场的,谁能想到他会骗人家的图纸和秘方?!
现在东海作坊商社林立,谁家没点独门的东西。谢家说要投钱合作,自动送上门的简直不要太多!
但是这一次,是谢彼得主动找上了赵查理。
“海西内燃车场的图纸,你有法子搞到吗?我出这个数。”
谢彼得比出了托里给出的四分之一价格。
赵查理嗤笑一声。
“别逗了谢少爷,你要是能搞到内燃车图纸我出你这个价翻倍。”
“不过我倒是有个机会,我最近正好要去海西内燃车场采访,你要有想法,我们正好可以谋划一下。”
赵查理的上线也在给他下任务,让他想办法进海西内燃车场探探情况。现在不仅是海倭人,拉西亚人、卢克索人、米列颠人都在盯着海西。谢彼得比其他的情报贩子还多了一点优势,那就是他背靠海西洲钢铁大王,海西造内燃车是需要钢料的,他上门拜访更不容易让人防备。
赵查理点上鼻烟壶,陶醉地吸了一口,半响才闭着眼说道。
“这玩意要的人不少,卖个三四家不成问题,一旦搞成,咱俩手上都能宽裕很久。”
“明天我去采访,你找个由头上门,到时候咱们分头行动,老规矩,谁先动手另一个就给打掩护。”
谢彼得应了一声,两人又细细商量了明天的行动计划,就各自回家准备不提。
“说起来,今天赵记者的态度很奇怪。”
王春岚拎着一包烧饼,一边走一边对文琼说道。
自从上次打人事件以后,这两人的关系就进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期。王春岚第一时间就把玉簪还给文琼,文琼虽然收了,但每到休沐日都会来送王春岚回家,美其名曰担心谢彼得再来纠缠。
王家人对于文琼大体还是满意的,虽然无父无母,但自己也算争气,年纪轻轻就成了东海卫官,与逃难来的王家人比也不算差了。
主要王春岚年纪不小了,又曾经退过婚,在王老爷子看来女儿能有个好归宿,钱和出身倒是其次。
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相处着,日常分享一些生活和工作中的琐事。
只是今天,听到王春岚吐槽起赵记者在报社中的表现,文琼却下意识地上了心。
赵查理这人在东海卫枢机处的名录上有记载,但最近老实的很,并没做出反常的举动。
这次忽然要去海西,是终于要有什么动作了吗?!?
第214章 、
文琼的怀疑不是没来由的, 自从全面接手本地及南部诸郡的枢机案件调查权后,东海卫就对辖区内的所有可疑人物进行了摸排,并逐人建档, 这个赵查理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惯犯, 以前就曾在中都郡有类似的案底,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触及不到枢机案件的门槛, 因此一直当作普通纠纷处理。
不得不说,赵查理把握的尺度不算精准,几次都踏上了枢机案件的红线。但中都枢机营也不知怎的,总是在紧要关头迟延一步,虽然赵查理与很多案件有联系,但却始终没有确凿的把柄, 再加上此人身后颇有些人脉关系, 便一直逍遥在外。
这样的人在名单上还有很多, 都是东海枢机处的重点关注对象。
崔慎好像也不着急对他们下手,只是让人多关注这些人的动向, 似乎有意放长线钓大鱼。
这看似零零散散的小杂鱼, 其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应当是有一张巨大的网把他们都拢在一起, 看似各不相干实则相互呼应,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大雍朝的生命力。
这当然不行。
崔慎的眉头紧皱。
最近的东海非常热闹,有不少杂鱼也闻着味过来了。有网外的也有网内的, 混杂在一起,十分难以区分。
网外的那些不外乎就是海倭国拉西亚马蜡达等派来的细作, 只要抓住人就不难收拾。麻烦的反而是网内的这些, 一个个都有冠冕堂皇的身份, 要是掐不住切实的把柄他们总有方法脱罪成功, 比如之前的冯德志,眼看着都要推出去砍头了,差点还被旧儒派的老头子们倒打一耙,真是不能不防。
对于背后之人,崔慎其实心有怀疑,也一直在追查。
可对方狡猾的很,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触既退,扫尾的时候半点线索都不留,不肯给他任何机会。
崔慎心中着急,但也不得不按捺情绪,耐心等待。
东海太重要了,除了冉昱的内燃车场,还有东海制药场和造氨工坊,这些都是大雍的关键命脉,容不得半点闪失。
好在因为之前的青州城乱,东海卫已经对本辖区的细作探子做了轮番清剿,东海郡的水清澈了不少,剩下的杂鱼便显得格外醒目。
赵查理早就是位列名单的人,他一有动作枢机处自然是马上跟进,带队的就是校卫文琼。
因为王春岚的事,文琼很受启发。
赵查理有人护着,可谢彼得从来就不是个严谨的人啊!这小子要是盯好了没准真可能有收获,到时候再把赵查理牵出来不就得了?!
也是活该赵查理倒霉,光想着谢彼得钢铁大王之子的光环,以为套着这个光环的谢彼得没人敢动。
事实上,这要是换在别处还真不是没道理,毕竟一座钢铁场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抗得住的,尤其是还是海西洲来的蒸汽钢铁场,说出去名头就够吓唬人的。
可惜这里是东海,东海郡守钱酉匡,这胖子已经靠着自己认定的“聚宝盆”实现了东海高炉梦,胃口被养刁了的钱郡守进入了贤者时间,看什么都是一片平淡超然,一座钢铁场根本勾不起他世俗的欲望。
——钱胖子现在的阈值可高了。
既然郡守淡定,那下面的军卫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完全是照章办事。
谢彼得在海西内燃车场大门口就碰了个钉子,说他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去,气得谢彼得破口大骂,状似疯狗。
门口的守卫都是东海线上下来的伤兵,对于海西内燃车场那是一百个忠心耿耿,说不让进那肯定就是不能进,饶是谢彼得搬出海西谢家也无济于事。
随后赶来的赵查理都觉得丢人,低着头绕着谢彼得走。
因为谢彼得进不了海西内燃车场,之前计划的偷图纸行动也宣告失败,只能另想办法。
“但我大致摸清了地形。”
赵查理展开一张纸,在上面大致标记了几处建筑。
“东镇的车场一共三个大区二十三个小区,总装区在这里,负责将所有的半成品组装在一起,送去试车场调试。”
“虽然在之前的工区也会有组装区,但总装区的图纸是最全的,除了这里,那我们就只能去位于场区核心的设计室。”
“不过设计室有人值守,还上了铁门,咱们一时之间不好下手,不如总装车间好浑水摸鱼。”
“我已经买通了一个工长,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会给咱们留后门不锁,晚上咱们跟着淘洗队进场区,到时候想办法转去总装区,图纸都放在总装区的第三个柜子,柜子只轻轻锁了一道锁。你在外面望风,我进去开锁,咱们拿了东西就走。”
谢彼得对于跟着淘洗队这件事十分不虞。所说的淘洗队就是夜香人,专门负责淘洗场内的厕所,一般都是工坊放班的时候行动,这样不会影响正常运作。
东海内燃车坊是封闭管理,院内就有职工宿房,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在院内,淘洗厕所的活计十分繁重。
内燃车场请了专门的淘洗工队伍负责清理,淘洗队的人员十分固定,轻易不会更换。
但再固定,也总有意外发生的时候。尤其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意外,换上一两个新人淘洗工难免。
为了内燃车的图纸,赵查理可以说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给用上了,花了不少钱才走通了内燃车场内部的关系。
要知道内燃车场现在可是仅次于东海制药厂的好差事,工长冒着风险给他开后门,一旦被发现这活计肯定要丢,所以一开口就是一笔不菲的酬劳。
赵查理忍痛给了,因为他知道得手以后能赚到更多。
再说他的钱也不完全是他自己赚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渠道的活动经费。花下钱办大事是赵查理一贯的宗旨,这次要是再不成,他就得肉痛到昏厥。
之所以要带着谢彼得,那是因为此人傻还好忽悠,让他当替罪羊再适合不过。
赵查理都盘算好了,等拿到图纸他就马上跑路,留下谢彼得顶罪,就算谢彼得真被抓了个正着,凭借他海西钢铁大王之子的名号,东海郡府也不敢把人怎么样,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家不是还要合作呢吗?关键当口钱酉匡敢得罪大财主?钢铁场不要了么?
所以只要把谢彼得嵌入局,海西内燃车场就只能生吞这个暗亏,这事到此就算是了结,他赵查理安全了。
(钱酉匡:……为啥你们都把本官想得如此之怂?!)
入夜,赵查理和谢彼得顺利碰头,默默混进了淘洗工的队伍。
谢彼得全程黑脸,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赵查理还真是个搞事的人才。虽然他俩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但趁着天黑那些凶神恶煞的门卫也没发现他们的身份,很轻松就放他们进门了。
两人被分到第三工区,这里距离他们的最终的目标总装区并不近,好在有赵查理提前踩点画好地图,两人找的还算顺利。
一路上免不了遇到巡查的守卫,两人只能装模作样地淘洗坑厕,赵查理和谢彼得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儿”,啥时候干过这么脏腌的活计?!
两人粪勺你挑我扬,舞的毫无章法,很快两人身上都挂满了臭粪。
“妈的,臭死了!”
谢彼得一身熏人的臭味,站在总装区外给赵查理放风。
风一吹,他那件浸透了屎尿袍子湿冷入骨,整个人都暴躁到不行,忍不住低声骂道。
“¥%¥&*@好了没有!?拉屎啊怎么久……”
“快了,马上就好了!”
赵查理把柜子里的图纸都卷在怀里,一边回答谢彼得的抱怨一边往另外一侧的工区走。
这是他事先勘察好的路线,从侧面小门跑路,既可以绕开谢彼得的视线,还能直通隐蔽的废料口,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要找到了。”
说着,赵查理就乐颠颠地跑向侧门,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大笔的银钱在向他招手。
到手了,这回真到手了!海西内燃车场的秘密,虽然他根本看不明白上面画了什么,但那些红红黑黑的线条和标记的各种数据不会出错,这绝对就是汽油马的图纸了!
刚钻出废料口,他就感觉自己的脑袋上顶了一个冰冷的硬物。
赵查理缓缓抬起头,发现废料口外正站着一列荷枪实弹的东海军卫。
最前面的那个小子还有点眼熟,正是王春岚偶尔会出现的那个“未婚夫”,他手里木仓已经下了保险,勾动扳机下一刻就能打穿自己的脑袋。
赵查理缓缓放下了抬在半空中的那只脚,两手颤抖,怀里的图纸呯然落地,在静寂的夜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完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找多少替罪羊都没用了,人赃并获,他被抓了个正着。
东海卫不会放过他的,东海的枢机案件别人插不上手,他今天晚上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为今之计,只希望那位看在他卖命多年的份上拉他一把,不然……?
第215章 、
应该说, 赵查理算是把谢彼得摸透了。
那边他已经被文琼的木仓顶住了脑袋,这厢的谢彼得依旧毫无所觉,依旧傻乎乎的站在总装区门口放风。
说是放风, 其实也不过就是发呆, 间或咒骂赵查理动作缓慢。
谢彼得以前干这勾当都是打折投银股的旗号,来往的商户无不对他毕恭毕敬, 好吃好喝的妥善招待, 哪遭过这么大的罪!?
他和赵查理挖粪的时候,两人你一勺我一勺毫无章法可言,搞得粪水满天飞,两人兜头盖脸地被泼了一身,谁也没捞到好。
谢彼得有点怀疑赵查理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找这么个机会折腾自己。可想想赵查理也没理由这么做。他们俩, 其实还挺趣味相投的, 捧的歌妓也不是同一位, 不存在争风吃醋的可能性。
难不成,是因为王玛丽那个贱人?!
谢彼得难免又想到了王玛丽。
他爹生病以后, 他们这一房便失去了庇护, 他娘便想着给他在大雍寻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妻室。
再怎么不济那也是海西谢家的少爷, 听说现在朝中阁魁也是西洋派出身,以他们家的声望就算是配郡守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
谢姨娘是这么想的,她哪里知道谢彼得在大雍的名声都臭了。当初他与王玛丽因为解除婚约互发声明, 因为他口不择言所以王玛丽也没给他留面子,力数他的种种失德败品, 着实让吃瓜群众看了一场乐子。
东海的圈子就这么大, 就算加上中都四郡和南部诸郡, 和谢彼得有接触到的人也就那么多, 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这下,谢彼得算是彻底火了,连带着他让倭妓有孕还暴打前未婚妻,事不关己的时候大家能当热闹看,可一涉及到求娶自家闺女,谁愿意找这么个混蛋女婿?!就算是不在意女儿未来过得好不好,但谢彼得这个半子已经确定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就算他背靠海西洲的钢铁大王也不划算。
所以谢彼得的婚事就这么吊着,不上不下,一直没个着落。
前面都说他这个人因为自卑而极度敏感,需要别人的反馈才能找到自身价值,接连被几个家族拒绝,谢彼得越发愤世嫉俗,放浪形骸,整日流连都德城的小濑户街不离开。
东海没有这些歌舞伎,谢彼得又被断了金源,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穷极无聊的他越发憎恨王玛丽。要不是那个贱人当初瞎折腾,他现在还在都德城过着他的小日子。赶在父亲生病前他要是能抢先成亲,那就等于压了大哥谢航一头。要是再能生下儿子……看在长孙的份上,他的父亲一定会给他一大笔奖励。
都怪王玛丽!都怪那个贱女人!
谢彼得一边骂一边裹紧了棉袍,这个季节的东海晚上并不寒冷,无奈谢彼得被酒色毒掏空了身子,风一起就感觉浑身的骨头发冷,仅剩的一点热乎气都给吹没了。
他其实特别嫌弃这个袍子,这是他和赵查理在路面的脚夫身上买下来,土帽旧鞋加一个棉袍子,花了两人四块银钱。
那脚夫看他俩的眼神都透着怜悯,大概是觉得他们是两个大傻子,竟然肯花高价买别人都快穿烂的衣服。
但是没办法,这种破玩意典当行都不收,他们要混进淘洗队只能找人买。这袍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内衬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原色,还透着油灰,味道感人。
谢彼得烦躁地啐了一口,想拉高衣服又被臭屎味熏得反胃,忍不住低声呼唤赵查理。
“查理兄,查理兄你好了没有?”
其实这时候的赵查理早就跑去侧门跳废料口了,但谢彼得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隐约听到赵查理的回应,便又催了一句。
“你快点!太冷了!”
说冷的时候他又打了个寒颤,抓着衣领的手忍不住开始抖,牙关都开始发颤。
谢彼得心道不好,下意识就把手伸进里怀摸烟壶。
他的瘾头很大,明明出门前才吸了一块上头,今天晚上也不知怎的,这么快就又犯了瘾。
得再搞一块……
心里想着,手却是扑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换了衣服的,现在这身破袍子哪有什么里怀,他的烟壶和烟土都放在家里没带出来。
也就是说,在赵查理没出来之前,他只能硬抗。
这个认知让谢彼得一下子有点慌。
他的瘾太大了,发作起来简直生不如死,他哪有勇气去遭这个罪?!
“查理兄?赵查理?你出来啊?!”
谢彼得慌忙喊道。
“你不出来我可走了啊?我要回去抽烟袋,我等不得你了……”
谢彼得说这话的时候就往外走,只是刚一迈腿他就脚踝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的缘故,谢彼得自打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就感觉浑身难受,犯了烟瘾的症状越发强烈,很快便无法控制地在地上打滚。
“啊——啊——啊——给我一口,给我——”
文琼带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面。
谢彼得倒在地上,吐得脸上身上全是白沫。
他的四肢在小幅抽搐,身上的袍子已经被撕成了破布条,有几块正塞在他的嘴里,一边吐还一边咀嚼中。
他露出的手臂的前胸满是血痕,看样子都是被他自己抓破的,力气很大,指甲都被抓劈了。但他仿佛不知道疼,一直在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一边吼还一边打滚,下档部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他……他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军卫惊愕道。
文琼厌恶地看了地上的谢彼得一眼。
“他抽大1烟1土,犯瘾了。”
大雍从立朝之初便严1禁烟1土,烟1土走私一直是海防卫戍军查处的重点。
但三百多年间,铤而走险的人也不少。尤其一海之隔的马腊达盛产烟1土原料,海寇最猖獗的时候,东海线上的几个港口和码头都是被殃及的重灾区。
文琼是见过人抽1烟1土的,那个人便是前月鹭岛知县的儿子冯子安。冯子安这人不学无术,偏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在他的运作下,月鹭岛水道不单单是海倭人走私的重地,马腊达的烟1土贩子时不时也借路上岛,给冯子安提供的禁品就是买路钱。
“人不人鬼不鬼的。”
文琼对着地上的谢彼得啐了一口,忽然为王春岚感到不值。
王家人这都是什么眼光啊?选什么人不好选了一个大1烟1鬼!看谢彼得这德行可不是一天两天,人都烂透了有钱又怎样?这不是嫁过去就遭罪么!
更别说他还有花柳病……
“把人带走,小心点,这玩意脑子已经废了,得防着他咬人抓人。”
他一边说,一边安排人在周围搜索,看看还有没有同犯。
被押着的赵查理看见谢彼得这副模样,忍不住扭过头在心中暗骂。
谢彼得这东西真心烂泥扶不上墙,竟然在这时候犯了瘾!
他现在觉得都是谢彼得的错,一定是他失去意识之后大吼大叫,结果把东海卫戍军给引了过来,不然他那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可能会失败?!
可现在说什么都完了,他们两个被抓了个正着。不过谢彼得既然神志不清,那他就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谢彼得的身上,就说是他贪心不足想要偷盗海西内燃车场的图纸,自己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赵查理打定了注意,在之后的审讯中死死咬住谢彼得不松口,把他说成了整个事件的主谋。
谢彼得遭了两天的罪算是清醒了过来,听到赵查理甩锅顿时大怒,把赵查理与他合谋的经过加油添醋地讲了一遍,主旨当然还是说查理兄是主谋,而他只是出于道义帮他望风,至于查理兄要干什么他全不知道。
总之,这两人就是互相甩锅,谁嘴巴里也吐不出一句真话。
“这都什么人啊。”
军卫给文琼汇报的时候一脸郁闷。
“一推六二五,都说对方是主谋。但赵查理人赃并获抵赖不掉,我们还抓到了给他留门的那个场工,也说是赵查理和他联系的,还收了赵查理给的银钱。”
“现在这个谢彼得该怎么办?他当时就倒在总装区门口犯烟瘾,虽说未经同意就潜入海西内燃车场的行为十分可疑,但咱们到底没有切实的证据,只凭赵查理的供词怕是不能服众。”
“这个谢彼得家里好像有点本事,昨天就来了一个自称是海西洲过来的管事和一群穿着洋装的仆役,嚷嚷着要咱们把谢彼得放回去,还说谢彼得是东海郡的贵宾,说咱们构陷他。”
“他们家今天早上把所有的报纸版面都买下了,找人写谢彼得怎么怎么被愿望,再拿不出证据咱们怕是要惹麻烦!”
听他这样说,文琼微微抬眼。
有那么一瞬间,军卫仿佛看到了公开训话的崔郡尉,一股锐杀之气扑面而来。
“怕?”
他听到文校卫冷冷地说道。
“怕还做什么枢机卫,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
“查,去给我查,谢彼得不是一半天就要犯烟1土瘾么?去问问他,他那些烟1土都是哪儿来的?”
“咱们大雍严禁1烟1土,看他那样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个西洋人在大雍的土地上犯事也没有当没事人的!”
“说我们冤枉,构陷?那我倒要看看,他谢彼得的瘾是怎么供起来的?!”?
第216章 、
查处烟1土的事根本不需要报郡尉批准, 枢机处的校卫们就能自行侦办。
文琼打了个报告,然后便把谢彼得列为烟1土走私案的线索人。对谢彼得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动用什么手段,只要等到他毒瘾发作满地打滚, 问他什么他都会说的。
果然, 没过一天,谢彼得又犯瘾头了。
要烟1土是不可能的, 枢机处没那玩意儿, 难受也只能自己受着。
但枢机处的郎中可以针灸缓解痛苦,文琼搬了把椅子,冷眼看着谢彼得发疯打颤,然后毫无感情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烟1土是哪儿来的?
谁是上线?
为什么潜入海西内燃车场?
赵查理是什么人?
之前偷盗的秘方卖去哪里了?
谢彼得都忙不迭的回答了,绝大部分都是实话,但也有他实在答不出的, 为了不惹怒文琼, 他就自己编造些补上, 反正态度没得挑。
文琼当然也没指望这人能全说实话,后续他还要指派手下的军兵去调查核实。不过谢彼得的供述提到了一个关键讯息, 那就是在都德城似乎有海倭人的密探组织存在, 他们一直利用小濑户街的歌妓馆收集情报, 并且还使用烟1土控制线人。
小濑户街的歌妓馆都采用引见制,没有熟客带领普通人根本进入不到歌妓馆的核心。
谢彼得是在都德染上烟1土的,当初带他入门的是一个都德商人, 具体名字谢彼得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人是在都德港做转口贸易, 把大雍的桐油卖去马腊达和南洋诸岛。
“后来我就没见到他了……”
谢彼得一边喘着粗气, 一边低声说道。
“像他那样的商人太多了, 我一个个根本见不过来, 要不是他说了一口带着海倭味儿的路德语,又说能带我玩新奇的,我才不会理他呢!”
海倭味儿的路德语?
文琼上了心。
都德城有很多海倭商人在活动,尤其港口码头一代区域,号称小濑户城,城里的很多人都会两句海倭语。
但会海倭语和说海倭味的路德语是两回事。那个带着谢彼得去花街妓馆的很可能是一个海倭间谍,有意发展谢彼得为目标,找到他就能牵出一串线索。
想了又想,文琼还是决定去找王春岚。
虽然两人的感情在平稳升温,但文琼从来都没问过关于王春岚前未婚夫的事。
他当然也会好奇,但退婚这事对王家来说好像打击很大,王家人都有些讳莫如深,他也不愿意让王春岚回忆起不好的事。
但是这次,不问真的不行。谢彼得刚到大雍的时候没有毒1瘾,是到了都德城才逐步堕落。文琼看过两人接触婚约的公告,王春岚登载的那张有明确提起过海倭歌妓的事,显然那个时候谢彼得已经进了小濑户城的歌妓馆。
虽然东海卫戍军管不到中都郡的事,但文琼也不想放过这个线索,海倭人埋下的毒瘤绝不能在大雍的土地上发展壮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和王春岚说明了原委。
原本以为对方会伤心愤怒,谁知得知情况的王春岚竟然异常平静。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当初谢彼得的交友情况,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我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谢彼得和他认识是因为金川苏菲亚,可能他不记得了,但我有印象。”
“因为和新元商社的高先生赌气,谢彼得接受了金川苏菲亚的提议,去了仙匀城游玩。”
王春岚的表情淡淡的,客观地叙述着当时的情况。
“金川苏菲亚是和我们在船上遇到的,得知了谢彼得的身份以后就对他十分殷勤。我因为担心金川会勾引我的未婚夫,所以对她一直十分堤防,她说要从青州改道仙匀,我一开始是反对的,可惜谢彼得不听我的,我只好也一起跟去了仙匀。”
“在去仙匀的船上,金川说请我们去甲板喝咖啡。当时有一个矮个子男人过来跟金川打招呼,他说一口语调怪异的路德语,现在想想,多半就是你们说的海倭味儿。”
“那人后来便和我们一起喝咖啡,在得知我们要去仙匀后,便开口邀请我们从仙匀回来的时候到都德,他说他在都德有公馆,可以招待我们。”
“后来谢彼得就跟他混熟了,不但去了都德,还把谢家的转运仓库修在那里。刚在都德落脚的时候谢彼得经常去找那个人,谢家在都德的公馆都是那人帮忙买下的,据说是给谢彼得省了很多钱。”
“等谢彼得开始往家中带海倭歌妓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我只知道他叫皮纳奇,据说是金川苏菲亚的远房亲戚,在马腊达做桐油生意。”
差不多都对上了。
文琼一拍大腿。
“那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吗?”
王春岚点了点头。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用炭笔在纸上迅速完成了一张素描。
王春岚在海西洲念的是新娘学校,学的都是附庸风雅的艺术鉴赏,绘画算是基本功。
但文琼哪见过这个,一双眼瞪得老大,仿佛王春岚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文琼咽了口口水,“都快赶上照相机了,又快又好。”
他双手捧着那张素描纸,生怕哪里折到了损坏画像,看得王春岚抿嘴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谢彼得从来不会夸赞她,不管她做什么都只会得到嫌弃和打压,被说得一无是处,一切都是源于他自己的不自信。
文琼却不会这样。
他虽然年纪比谢彼得小,但为人处世却非常成熟,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会诚恳的赞扬别人,因为他有能力,不需要打压也能足够建立自我信任。
这才是健康的相处之道。
“只记得这些了,能帮到你最好了。”
王春岚笑容让文琼蓦地红了脸,耳朵感觉有点发烧。
他捧着这张素描纸迷迷糊糊地把王春岚送回家,又迷迷糊糊地往卫所走,直到夜风扑面,他才从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糟糕!”
文琼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
“干活,干活!”
小濑户里的海倭间谍组,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松宫亲王擅自登陆海叶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一整个三条番军团全军覆没,就连松宫本人也兵败被俘,成为海倭王室的耻辱。
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迅速止损,海倭过现在上下统一口径,宣布忠勇刚烈的松宫殿下为国玉碎,现在被大雍俘获的只是一个冒牌货,是大雍妄图用来要挟海倭王室的工具。
可松宫“玉碎”了,三条番军团全军覆没是个事实。因为上一次战争的惨败,绝大部分海倭人的心中都憋着一股劲,他们迫切的希望能够一雪前耻,打败北郡卫戍军,重塑海倭国勇士的辉煌。
这一代的海倭人,他们是在大雍接连经历了己任坑爹皇帝,国力最孱弱的时代成长起来的,耳濡目染的都是海倭国的勇士如何强悍,打得一海之隔的庞然大物丢盔弃甲。
现在大雍奋起了,他们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纵然有老人讲述代代流传的大雍整齐海舰的威风,可年轻人们却根本不愿意相信。那些都是假的!假的!劣等的雍人不配拥有工业,他们不是一直在沿用破旧不堪的老火铳么?!
他们认知中的海倭国,是东海线上最富庶的国家,也是拥有最强大军事力量的王者之国!国内的25个常备师团隶属五大番,三条番击败了马腊达,泰番占领过江北煤矿,还有犬州番、虎岛番和近畿海番,足够称霸整个东海线!
松宫玉碎,三条番全损,反而激起了濑户城中的战意。
许多青年报名参加泰番,塔卡军曹损失的师团得以重建。桧木宫因为火1箭1弹的事一直低调行事,但他私底下却支持军曹出身的阁僚寺公汌成为新任大相。寺公汌表面上不投靠任意一家王嗣候补,实则早已同桧木宫达成协议。寺公汌上台之后,必须要支持军团尤其是泰番军的发展,并协助泰番发展海军,以待准备充分之后,一举助力桧木宫登顶。
只不过,因为接连两场战争的失败,海倭国的经济形势有些恶化,之前为了“新乐土计划”而举借的债务需要偿还,这使得新任大相寺公汌暂时无法推进整军备战计划。
不过,寺公汌已经在和昂德兰商会联系,希望能够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的贷款。他在国内也开征新税,粮食的价格一涨再涨,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榨取财富,用于履行自己之前对于桧木宫的承诺。
但,昂德兰商会的钱岂是那么好借的?当初手持远海贸易许可证的高文远作为昂德兰商会认证的“自己人”,借下的高利贷同样要押上全部身家。想要借到足够准备一场领土战争的银钱,寺公汌一个“劣等人”大相的分量可是不够。
昂德兰商会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们需要海西汽油马及履带内燃车的图纸,或者用神药磺胺的配方作为抵押。
于是,压力转到了海倭国的情报机构。?
第217章 、
新川死后, 低调行事中的桧木宫不得不重新安排自己的情报心腹。一方面他要安抚下面因为新川之死而造成的人心动荡,另一方面也要彻底剪除新川遗留的影响。海倭国有“逆上”的传统,若是放任有异心的人留在身边, 迟早他会遭到反噬。
但这件事却并不好做。
原在海倭国的桧木宫叹了口气。
虽然暂时解决了松宫的危机,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毕竟真正的松还好好活在大雍, 他尝试了几次刺杀都无功而返, 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直到他的母亲说服了国王,以“维护王室的名誉”为由公开宣告了松的死讯。这样一来,被大雍扣住的松就成了一颗死棋,对他对海倭国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活着也成了一个不被承认的人。
至此,桧木宫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但也因此心生警惕。
在松的事件上他充分体会到了父王的无情和冷漠。
那个男人有很多儿子, 松算是其中十分出色的, 没有母族的支持竟然也能手握五大军团之一。
桧木原以为父王会舍不得松,结果他想错了, 对于海倭王来说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只要威胁到了他的宝座, 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剪除。
桧木现在十分怀疑,也许松真正被宣告死亡的原因并不是母亲说的“维护名誉”,而是松擅自动用三条番军团的事让他们的父王感受到了危机。
一个成年的儿子, 能够默不作声就调动一整只军团,那今天他是去登陆海叶湖, 明天他就有可能挥兵濑户城, 把他从王居中揪出来杀掉!
桧木骤然惊醒, 之前被权势和欲望冲昏的脑子也冷静了许多。
他不在高调结交濑户城中的贵族, 而是把经营多年的“新乐土”计划上交给了外阁。
外阁是海倭国的外务和情报部门,阁长名列五副相之一,直接向大相负责。
桧木把“新乐土”计划上交,代表着自愿放弃一部分到手的权力,这是在向海倭王表明忠诚。
当然,对他来说,现在的“新乐土”计划也不剩什么价值了。经营矿区的南家已经败落,主理情报的新川身死,他那些残部正好不容易处理,干脆上交一举两得。
外阁的阁长是官僚世家出身的金川,现任海倭王的心腹,年轻时常年在海西洲上流社会中游走,人脉关系十分广阔,甚至和前路德国王情妇还有一个私生女。
金川收到桧木宫的“投诚”,表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但私底下却加大了人员派遣,把大量的细作送往大雍收集情报。
桧木宫为了江北煤矿的黑火油,把人手主要安排在北郡和北境区域,以便于能够鲸吞蚕食大雍的北方土地。而金川的切入点则是在南部。他始终认为富庶但又兵力相对空虚的南部诸郡及东海才应当是海倭国踏足大陆的落脚点。南部诸郡没有固定的驻军也不设郡尉,因为历史的关系南部诸郡的部分人对于大雍皇室存在敌意,偏偏此地又富庶繁华,商人总归是以利益为先,只要拿出能够打动他们的对价,很多事情反而容易动作。
金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这次跟昂德兰商会贷款的事也是经他从中牵线搭桥,原本是准备以南部诸郡一年或者东海郡三年税收作为抵押。
但昂德兰商会也不是傻子。
若这事早提三年,也许昂德兰商户会相信海倭国有实力占领东海及南部诸郡,毕竟那时候的大雍朝局混乱,在位的帝王昏聩无能,连北境的矿地都能拱手相让。
但是现在,在经历了收服丰南三岛、北境大捷等一系列的战事之后,说海倭国能拿下大雍的土地,是个人都不会相信。北郡卫戍军在海叶湖一战中使用履带内燃车力战拉希亚骑兵和海倭国三条番军,全无败绩,以南部诸郡一年或者东海郡三年的税收做抵押那就是张控饼,谁咬谁咯牙!
“磺胺药的配方和内燃车图纸,拿到这两样我们才会放款。”
于是东海制药厂和海西内燃车场成了海倭细作们的重点目标。哪怕先拿到其中一个也好,至少可以证明外阁的能力,到时候也好和那群唯利是图的昂德兰商人讨价还价。
可偏偏,枢机案件的管辖权部分旁落入卫戍军的手中,枢机厅已经不能完全控制局势。而无论是北郡卫戍军还是东海卫戍军,大家都不约而同加大了对枢机案件的投入,以及对各种细作的打击。
拜松宫偷袭海叶湖未遂所赐,大雍军部将之定性为不宣而战,宣布海倭国为不受欢迎的敌对国。国内的许多地方都掀起了反倭浪潮,民间对于海倭移民和商人的敌视导致海倭细作的活动空间越发狭窄,图纸获取计划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从海叶湖展示结束到现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东海和南部诸郡便有上百名海倭细作被抓捕,在南部诸郡活跃多年的情报小组近乎损失殆尽。
当然,想要把所有的细作一网打尽,那短时间内也是不太可能。
有些细作是两代之前就扎根大雍的,说话做事与雍人毫无差别,甚至还与周围的街坊打成一片。如果没有准确的线报,几乎难以将其区分开来,更别说还有谢彼得、赵查理这样被海倭人控制、自甘堕落的大雍人。
海倭使馆的一个密室内,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给个年轻人训话。
他是武官坂利家一郎,海倭国外阁著名的壅朝通,被他训话的是金川家的长子金川吉,现在被誉为外阁熠熠生辉的情报干将,军衔少佐,奉命前往大雍配合坂利家的工作。
虽然只是少佐,但因为是外阁相的儿子,所以坂利家也丝毫不敢怠慢。
“金川君,这一次的旅行感受如何?”
坂利家一脸和蔼地问道。
金川吉虽然是作为自己的助手被指派过来,的那坂利家从不真把对方当成助手看。金川吉年纪轻轻就已经踏上仕途,他的父亲和家族都会全力培养,他迟早要接手他父亲的位置。
“壅人太幸运了!”
金川吉捏紧了拳头。
“广袤的疆土,丰富的资源,有这样的条件他们竟然没有发展工业,雍人不配拥有这块土地!”
“南部诸郡和中都倒是还好,虽然比起几年前他们也有所变化,但变化的情况并不大,依旧是做着港口贸易和轻纺织造,以民间兴办的轻工业工厂为主,除了农业使用化肥后粮食增产较多,其他不足为奇。”
“但东海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了。那边都是郡府投资兴建的重工业工厂,尤其以造氨工厂场和火器工坊最多,听说还有海西洲的钢铁厂要过来,算是制造磺胺的东海制药厂,东海郡已经成为大雍名副其实的工业中心。”
“而且那边还集结了很多新兴的大学院和专门研修房。”
金川吉不无忧虑地说道。
“再这样下去,东海和可能会形成新的产业转换循环,工业实力将全面超越我们。一旦东海郡完成了工业建设,他们极有可能将多余的产能投放到大雍其他地区。听说东海的青州商社已经在北郡建立了第一座黑火油加工坊,海西内燃车场马上就造出了可以使用汽油作为燃料的铁马,到时候我们想要占领大陆的梦想就更难了!”
“王国要崛起,就必须要占领广阔的陆地。”
坂利家平静地说道。
“可惜在去年的战争当中我们失败了,不然现在北境的油田就都是我们的。”
“但是也没关系,我们在其他的地方也有经营,我们在大雍内部培养出最适合的接洽人,他承诺会给予我们必要的帮助和支援。”
“比如原南北卫所的叛乱部族,就是我们和对方合作的成果,现在成功牵制了西北卫戍军,让他们不能增援北境。”
“可惜松宫冒进,让我们经营许久的计划功亏一篑,就凭这一点,他的确不配活着!”
“金川君,我们外阁在去年的战争中已经尽力了,三条番的死伤是他们自己妄动的结果,如果他们能提前和我们联系,摸清海叶湖战情动向,我们也不会损失一整个军团。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的大雍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不能再按照以前的思路应对。按照雍人的话说,我们现在需要卧薪尝胆,潜心学习他们先进的技术,就像三百年前的濑户城主一样,努力磨练身心,以待将来一举击败,一雪前耻。”
“是,主上千秋!”
金川吉马上站直身体高举双臂。
不过他心中的阴云却半点都没有消散。
卧薪尝胆,潜心学习……还来得及吗?
他亲眼看到了东海工业建设的盛况,那样生机勃勃的场景让他十分忧心。
现在就已经出现差距了,而且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等东海的场坊彻底建成,大雍的实力恐怕会更加强大。到时候,他们还有希望占领大陆吗?难道要寄希望于大雍再出几个昏君?!
金川吉的眼中闪过一抹煞气。
“武官阁下,东海郡府正在进行的工业化建设对主上的大爷将会构成严重的威胁,所以我认为必须要打断他们的进程。”
“打断?”
坂利家皱眉。
“怎么打断?现在东海卫的崔抢走了枢机厅的权力,我们在东海及南部诸郡的的人手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而且东海场坊大量雇佣退伍的卫戍军,想要大规模破坏场坊设施几乎不可能。”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为主上分忧”
金川吉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就按照雍人的老话,擒贼擒王!”?
第218章 、
“哦, 擒贼先擒王……”
听他这样说,坂利家的眼中的光暗淡了些。
“你是说要干掉崔慎或者钱有匡吗?”
“几乎是不可能的。”
坂利家遗憾地摇了摇头。
“钱轻易不离开东海,那边现在像个铁桶, 我们很难找到机会。”
“崔是个标准的大雍军人, 他手中还掌握着枢机处的权限,对他下手我们会被提前捕捉, 白白折损可用的人手。”
“武官阁下, 我说的不是崔和钱这两个人。”
金川吉表情严肃。
他的父亲在海西洲活动多年,积累出了不少的眼线和人脉,自然比濑户城中的这些官僚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他身为家中的长子,未来是要接手父亲的权柄,有些事父亲自然也不会对他隐瞒。
他知道崔慎,早在这个人还没有出任东海郡尉之前, 他的父亲金川一郎就曾经说过,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如果他成为海倭国的敌人, 那么他们就会增加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对手,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的父亲还曾经想把他同父异母的混血妹妹送给对方, 拉拢他成为自家的助力。
可惜并没成功。
金川吉对金川苏菲亚是十分看不起的, 那是个混血,又是私生子,她的母亲是当时路德国有名的交际花, 有很多的情人,私生活极度混乱, 金川苏菲亚的血脉极度不纯。
但父亲仍然愿意给她金川的姓氏, 还送她去读贵族学校, 给她大笔的置装费, 把她养的比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娇贵。
但金川苏菲亚派上用场了吗?并没有。
之前是被崔慎当场拒绝,之后去勾引个大雍商人也没成功,唯一的战绩就是把谢彼得带去了都德城,但谢彼得这种货色根本用不着金川家的人出马,随便一个小馆女妓就能做得到。
真是没用,还不如自己的亲妹妹抚子,至少还成功捕获了那个人。
金川吉暗暗啐了一口,又接着说道。
“我说的人并未崔和钱,他们都是雍人皇帝明文任命的官员,对他们下手相当于直接宣战,我们要直面战争。”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东海郡崛起的真正原因并非钱有匡或崔慎,他们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主力另有其人,就是隐藏在崔慎背后的冉家三子——冉昱。”
“冉昱虽然才二十一岁,但他是墨宗大学院的高材生,连发木仓、磺胺都与他有关。他自己名下还有内燃车场和造氨工坊,导致三条番军战败的履带车我很怀疑也是他的手笔。”
“这个冉昱平时十分低调,东海郡和大雍官方也从不对他进行宣传,现在能找到的公开资料也不过说他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师从机关大师钟杰。兴福楼事件之后冉昱回到东海,东海忽然一步步走上了工业之路,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坂利家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也曾经收到过类似的情报,但他觉得不太可能。
冉氏分家的时候冉昱才十八岁,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他老师钟杰都做不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到?
之后桧木宫旗下的新川在月鹭岛对钱有匡,坂利家气急败坏。明明月鹭岛是外阁经营多年的棋子,就因为新川操之过急而白白浪费了冯德志,简直胡闹!
坂利家记得自己当时气得摔了一个古董杯子,大骂新川不地道。
现在想想,金川外相也不是好招惹的人,新川敢在外阁的地盘上搞动作,没有金川阁下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现在金川吉又说起冉昱,难不成当初也是外相的授意?
想到这里,坂利家眼珠一转,开始转换口风。
“冉昱这个人,的确有古怪。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一直是在壅朝上学没有离开。明明上学的时候默默无闻,一毕业马上就创立了好几家工坊,而且一出手就是工业合成氨,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是的!”
听闻上司赞同自己的意见,金川吉越发激动。
“我们至今也无法破解大雍连发木仓的秘密,不单单是连发机制的问题,很可能他们使用了特制的火药!”
“还有之前新川搞出来的濑户火1箭1弹,我们仔细调查过图纸,图纸固然有问题,但火药不适合同样是失败的原因。另外,根据我们的了解,冉昱的工坊在内燃车之前还曾经造过农机车,农机车最早是在北境大批量试用的,冉昱曾经两次到访北郡,我们很怀疑他是为了测试内燃机的性能,为之后的履带车做准备!”
金川吉说的言之凿凿,仿佛自己亲眼所见。
坂利家听了长叹一声。
“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子,居然短短两年多就拥有了这么大的基业,而且他发迹的时间和东海崛起高度吻合,的确值得我们重视!”
“是的,阁下,冉昱是个妖鬼!为了主上的霸业,这个妖鬼绝对不能留下!”
“一旦放任他继续成长,海倭国的国运都会被他斩断,我们可能此生再无法踏上丰饶的土地,永远只能在深渊中沉沦!”
金川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他从小就接受忠君武烈精神教育,为了海倭国主的大梦他不计后果,视所有的阻碍为妖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是想要除掉冉昱恐怕不太容易吧!”
坂利家迟疑道。
“冉昱是崔的弟弟,最近一直住在郡尉府中。郡尉府周围到处都是枢机处的眼线,我们在东海的情报组受到了重创,想要完成刺杀几乎是不可能的。”
“刺杀未必要在郡尉府。”
金川吉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冉不可能永远不出郡尉府,就算他不出我们也能想办法逼他出。冉氏分家的时候在东海还留有三支,这三支当初并没有选择去阊洲,现下过得也不算如意,他们对冉一定心怀怨恨。”
“还有冉的母族,据说是湖西的富户,冉发迹以后据说他的母族曾经要求把子孙送入东海制药厂,被冉拒绝了。我已经联系上了其中的一家,那家人对冉极度不满,已经同意跟我们合作,想办法给冉的母亲和侄子侄女喂食烟1土。”
“一旦成1瘾,他们就再难摆脱,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总能想办法杀掉那个妖鬼。”
“杀掉?”
坂利家一脸迟疑。
他是不想杀冉昱的,毕竟冉昱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他们调查的结果全都是真实的,那么得到了冉昱就等于得到了东海工业的根基。
这样的人,应该为主上的霸业服务,杀掉太可惜了。
何况针对内燃机图纸和磺胺药,他现在也有计划在进行中,赵查理回报说有了眉目,他不想中止行动。
金川吉看出了他的犹豫,马上说道。
“阁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除掉冉昱东海的工业要乱一阵子,冉家现在没有人能接手他的位置,偌大的利益必然要引发争夺。打断东海就是打断壅朝,冉昱死了钱和崔都不足为据,我们还可以趁乱浑水摸鱼,完成在兴福楼没完成的大业!”
“阁下可以按照阁下的计划进行,我只求阁下授权我单独行动的机会。我的目标是冉的家人,包括他的母亲、两个嫂子和三个侄子侄女,我不会妨碍到阁下的行动。”
坂利家沉思了一会儿,表情阴晴不定。
正这个时候,下属急匆匆地进来,递上了一份紧急线报。
坂利家只看了一眼便黑了脸——赵查理被捕,海西行动失败,辛苦经营的海西情报组近乎全军覆灭。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金川吉,马上下意识地调整了表情,清了清嗓子。
“你说的有道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你我都不适合够牵扯其中,现在的濑户城需要韬光养晦,我们的身份会引发不可控制的后果。”
“既然你联络上了冉周围的人,那动手的事还是交给大雍人去出面吧。”
“大雍人?阁下的意思……”
“清江教,听说过么?”
坂利家压低了声音。
“诞生于岐江城的一个地下结社,最初的参与者都是前朝世家大族的后裔,原本的宗旨是推翻壅朝,恢复世家谱系和世庶分别,到现在已经演变成祭祀清江老祖的秘密教团。”
“清江教的信徒遍布大雍各地,东海的崛起巩固了大雍的朝局,同样触碰到他们的利益,所以我们可以借助他们行动。如果成功,那就是两家得利;就算失败也可以将黑锅扣在清江教的头上,挑动大雍内斗,我们同样不损失什么。”
“清江教是一柄双刃剑,他们在大雍经营了几百年,能量不容小觑。但同样,他们和我们有利益重合的地方,你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要谨慎对待,不要透露太多的信息,以免被他们抓住把柄。”
说到这里,坂利家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金川君,我很看好你,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请放心大胆地展露你的才华吧,我相信你一定会为主上建功立业的!”
“是,阁下!”?
第219章 、
清江教, 原本是南郡几个世家大族的余孽秘密组织起的结社,目的在于串联世家谱系中对于封氏皇族不满的力量,谋取推翻大雍。
其教名取自“涤清南江”, 乃是世家谱系中首章的一句配语, 既能寄托世家还复权力的期望,又能表明自家高贵的出身, 其意竟高洁, 让世家的余族自家十分满意。
不过这教办着办着就变了味道,由最初的世家勾连逐渐发展成了各种民间宗教的集合体,吸纳的教众也不再仅限于世家后裔,三教九流什么身份的人都有。
这主要还是因为在大雍立朝之初,太宗皇帝封恺实行了雷霆铁血的统治。在封氏皇族的兵马度过南江后,世家大族们幻想中的妥协和绥靖不但没有出现, 反而遭遇了毫不留情的压制和拆分。雍太宗似乎是铁了心要贯彻泰相宁非的意志, 从始至终都把世家大族踩在脚下摩擦, 稍有动作马上就会遭到强力镇压,很快就把清江教这股歪风给打得没有喘息之力。
但在雍朝中期以后, 朝局因为封氏嫡支的更迭而出现了混乱, 灵帝之后的皇帝昏招迭出, 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再加上有外来者不安好心地搅浑水,各种稀奇古怪的团体和宗教如雨后春笋, 层出不穷。
当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为了敛财, 钱骗到手也不会再搞出什么乱子, 毕竟像哀帝、戾帝这样昏聩的皇帝可不多见, 朝廷从上到下都被搅和得乌烟瘴气, 郡府根本没精力去处理那么多小事,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但清江教就不大一样,他们不但搞钱,同时也在暗搓搓地搞事。他们似乎从来都不缺金钱的来源,但花销也同样惊人,每年都有大量的钱流入教团,最终被用于发展教中的各种产业。他们对教徒的控制十分严格,不但会定期召开集会举办祭典,还允许教徒利用教团的人脉发展和经营,双管齐下笼络人心的效果拉满,至少在海倭国外阁发现的时候,这个教团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大雍各处。
金川对此十分惊奇,但从此也不再单纯地把对方当成普通宗教,而是认真考虑起与对方合作的可能。
海倭国外阁与清江教的第一次接触始于江北十二矿洞的争夺。根据上代外阁相收到的情报,占领江北西南矿区的雍朝反叛军,其背后隐约有清江教的支持,而反叛军也会将矿产和银钱绕道运输到大雍西南边境外的卯山,具体用途不明。
“卯山应该是有金矿或者宝石矿。”
金川一郎在收到儿子的信件之后,这样回复金川吉。
“卯山连绵不绝、地形险恶,又常年笼罩着毒瘴和雾气,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失在山中。大雍的西南多江河,雨水也比别的地方来得多,按照雍人的说法水会生出金子,所以一直有卯山内蕴宝矿的传言。但是几百年以来,那里都是马匪山寨盘踞的地盘。除了大雍的太宗皇帝曾经带兵追缴过部分西胡残部,之后便再无人涉足。卯山要真是隐藏着清江教的本部,那么他们的所图绝非敛财这么简单。”
“这是个机会,但也十分危险,你与之打交道要格外小心。”
父亲的话,金川吉听进去了,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与清江教的接触十分谨慎,做了很多试探的工作。
对方同样很小心,几个回合都做得滴水不漏。直到确定了他的意图和身份,金川吉才得到了与对方会面的机会。
金川吉的身份当然是假的,他把自己伪装成阊洲冉氏一个游离在外的子弟,因为在海西洲游学所以逃过了灭家之祸。
这倒不是完全虚构,海倭国的情报网是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只是这人在海西洲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坏毛病倒是染了一身,最后穷困潦倒而死。
金川吉就借用了这个身份,假称自己要为家族报仇,想要委托杀手团干掉东海冉氏唯一的成年男丁——冉昱。
但他找上的却是清江教位于都德城的分部。
清江教都德分部位于城郊的一家客栈中,从外表看不怎么起眼,但内中却另有乾坤。
一名伙计将金川吉领去了客房,在那里他被蒙住了眼睛、堵住耳朵,也不知走了多久,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室之中。
“你就是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金川吉抬起头,发现这里竟然是个两层的宽厅,在自己的正上方,一个头戴三角面罩、身穿长袍的人正端坐其上,身后还站着一整排铁盔遮脸护卫,手中握着黑洞洞的木仓。
金川吉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木仓的形状,发现这些护卫手持的竟然是大雍军队的新式连发木仓。
能搞到卫戍军的制式武器,看来这个清江教不简单。
金川吉心中越发谨慎,他点了点头,操着带有东海口音的官话回答。
“我是冉?。”
“撒谎。”
那个三角面具人忽地冷笑一声。
“你以为用东海话回答本座便发觉不了你的身份了吗?!海倭人走路的时候脚步会习惯性的向外甩,这与你们日常穿着的胯裆有关,你是个海倭人!”
金川吉一惊,他冷不防被点破身份,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但头刚低下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样的动作恰恰证明了他的心虚。
“我……”
金川吉咬了咬牙。
“也……也不算是海倭人,我的母亲有海倭血统,在家族出事以后,我曾经在海倭国躲避过一段时间……”
这同样也不是假话。阊洲冉氏的一支的确有个带有海倭血统的子弟,这也算是家族秘辛,轻易不会让人知道。
“但是我也承认,我想要杀掉冉昱不单单是为了报仇,我想做冉氏家族唯一的继承者,所以我要更改计划,不单单冉昱要死,他的母亲、嫂子和侄子侄女,尤其是那两个小崽子,都得给我死!”
“如果你们能够做到,我愿意出更多的钱,只要你们能杀了东海的那些人!”
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话永远是三分真七分假,虽然金川吉虚构了身份和动机,但他想把东海冉氏斩草除根的心情是实实在在的,很真实地打动了二层台上的人。
“嗯。”三角面罩人点了点头。
“你坐下说。”
于是金川吉便坐在了椅子上,他面前还被放了一盏茶。
茶金川吉当然是不敢碰的,他只仰起头,对着高台上的面罩人说道。
“我的要求说的很清楚了,就是要干掉东海冉氏的人,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如果做不到,那至少也要杀掉冉昱。”
“冉昱?”
高台上的面罩人冷不防打断了他。
“冉昱不过是一个生员,侥幸有几分运气。杀他不如杀崔慎或者钱酉匡,没了他们的庇佑,冉昱什么都不是。”
在面罩人看来,除掉崔慎肯定比除掉冉昱划算作用大得多。金川吉也同意他的看法,毕竟崔慎是个极度危险的人,能杀掉他简直就是给海倭国消除了一大劲敌。
但……清江教能做到吗?
他很聪明地没有揭破这层窗户纸,而是继续说道。
“我是冉家人,我比旁人更加清楚然冉昱的可怕。”
“冉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据说连宫中的太后都十分看重他,他手中掌握着东海近乎全部的工业命脉!”
“你可能不知道,东海的造氨工坊就是他名下的产业,还有化肥厂和内燃车场,他的嫂子管理着青州兵器局下属的火药坊,磺胺药的发明也和他有关系。”
“东海能够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和冉昱这个人绝对脱不开关系,有他在冉氏就不可能被打败,我也拿不到东海冉氏的产业!”
“或者不让他死也行……”
金川吉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怨毒。
“半死不活,生不如死,这样的结果我也能接受。只要能让冉昱失去对东海冉氏的控制,就算你们完成了委托,我会照单付钱!”
说完,金川吉就靠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出乎他意料的是,高台上的面罩人对于他的要求似乎十分谨慎,在沉思了片刻之后并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说要好好考虑一下。
金川吉心中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很干脆地起身告辞。
他现在越发觉得这个清江教很有意思,尤其是高台上的那个面罩人,十有八九是雍朝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的坐姿和语调都与普通的官员不大相同。
更别说房间里点燃的安神香,据说是能够防止密闭空间中的毒烟,这个习惯可是只有大雍皇室和宗亲才有的。
虽说父亲和坂利家都建议他假手清江教,但他却并不准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清江教的头上。他之前跟上司坂利家提出的计划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拜访清江教不过是一个幌子,之后他会假借清江教的名义交接烟1土和毒药,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查到他本人。
今天之后,他买通的内线将会很快开始接触冉家人,想办法把烟土混入他们的食物中,然后……
静待佳音。?
第220章 、
“祖母, 祖母,我们是不是快要到啦?”
冉康雪依偎在冉夫人的怀中,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他们这次出门坐的是家里的旧蒸汽车, 这让冉家最小的孙子冉康宁有些失望。
小叔叔明明给家里送来了更好的柴油车呀, 为什么祖母还要用旧车呢?
他偷偷问大哥康平。
冉家的长孙冉康平已经是个小少年,目前在青州公塾读书, 对于人情世道很有自己的看法。
“可能是祖母觉得柴油车有些过于招摇了吧, 毕竟小叔叔的柴油车还是很稀罕的玩意,只在京城和仙匀这样的大城才见得到。”
康平想了想,又压低了些声音跟康宁嘀咕。
“三叔不是说现在东海有坏人进来了嘛,平时都不让你出门乱跑,为的就是怕坏人把你抓走。”
“青州就咱们家和郡守府有四轮柴油车,要是咱们坐那辆车出门, 坏人肯定一眼就知道是谁, 想做坏事岂不是容易了许多?”
他这样说, 康宁马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冉家的家教很严格,冉至敖还活着的时候就给三个孙子孙女做过危机教育, 冉康宁虽然最小, 但该学该听的一样不少。
他对要做坏事的坏人十分警惕。
“那还是坐旧蒸汽车好, ”他小大人一样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大家车子都一样,坏人就分不出来到底谁是谁了。”
“没错。”
冉康平点了点头。
“但还是要小心。”
“坏人若是想做坏事, 肯定会想尽所有的办法,除了我们家的人以外, 别人都要小心。”
“嗯!”
兄弟俩在后面嘀嘀咕咕, 很快吸引了冉康雪的主意。
冉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放她去跟哥哥弟弟一起玩闹, 自己则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微微出神。
娘家的大哥新添了个孙女,要在老宅摆满月酒,她也收到了邀请。
“大舅从来便是喜欢男娃的,之前玉竹、青竹两个孙女出生都未请酒,这次忽然说要大摆筵席,时间还定的这样急,这事有些古怪啊。”
出发前的两日,冉昱回到冉府吃完饭,听母亲说舅家要开满月宴,便放下了碗筷。
“再说,请吃酒也没有这么着急的吧?总要给人家准备上门礼的时间。大舅提前三天才告诉咱们,行程实在太过仓促。”
“是有些仓促。”
冉夫人点了点头,虽然她也觉得这张请帖收的突然,可毕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大哥,很多细节她也不愿深究,反而还替兄长解释。
“可能是你大舅想通了吧,这毕竟是你文图表兄的第一个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舅素来偏爱文图……”
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大舅续娶真爱小舅母生下的宝贝表哥么!
大舅是个好人,就是在家里的事情上有些拎不清,好好的一个家过得支离破碎,离心离德。
大舅早年曾和真爱小舅母定过亲,据说两人感情还不错,可不知怎么的小舅母一家忽然连夜搬家,两家从此便断了音讯。
十年以后,大舅与舅母都已经生下了一儿一女,小舅母忽然又找上了门,说要履行当年的婚约。
可都过去十年了,按照大雍律例五年音讯不明在官府备案即可视为婚约解除。舅母也是明媒正娶的太太,这婚约还怎么履行?
原本是要拒绝的,可大舅架不住小舅母的苦苦哀求。她说她当年遭遇家变,一直颠沛流离,如今一个在世的亲人也没有了,孤苦无依天涯漂泊,生平唯一的念想就是与大舅的婚约,所以挣扎着回到东海投奔。
大舅大受感动,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人给收留了下来。
一开始也没有名分,就说是个寄住的表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表妹”就大了肚子,十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冉夫人的娘家是个大户人家,自然也不会放任血脉流落在外。原本是要把这孩子挂名在正室的名下,但大舅说擅自解除婚约于人有愧,借着这个机会要纳人进门。
后来舅母去世,妾便扶了正,成了小舅母。
冉昱的大舅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看重,之前因为文图的事还找过冉夫人,希望通过冉昱跟钱郡守的关系给小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冉夫人当然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以前冉家最鼎盛的时候,她和相公对于这种事都是避之不及,更别说现在都是钱郡守在关照她们冉家,再提要求那就有点得寸进尺。
大舅悻悻地走了,觉得妹子不给面子,但也没多说什么。
但也就半年的功夫,崔慎从校卫坐着飞羽火1箭1弹一路升任了东海代郡守,大舅便又找上冉夫人和冉昱,说想让文图参军,跟在崔慎的身边做事。
这当然不行,东海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跟别说代郡尉的亲卫。
这次被拒绝的大舅气得摔门而走,很久都没再上冉家的门。
他好像觉得崔慎能当成郡尉都是冉家在背后使劲儿,钱和人脉都没少提供。对一个没关系的外人都能这么上心,怎么就不能拉拔一下自家亲外甥?
后来还是冉昱的外祖母从中劝说,两家算是又恢复了往来,但始终是有些不咸不淡。为了弥补关系,冉夫人头一次跟儿子开口,商量着能不能给文图表兄安置个适合的地方。
“那就去化肥厂吧。”
冉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谢文图这个人他看得很明白,好高骛远偏又没什么真本领,好吃懒做喜好排场,放到火药坊和造氨工坊都不合适。
彼时内燃车场还没建成,湖溪镇的化肥场便成了唯一相对合适的选择。冉夫人把冉昱的意思带到以后,谢大舅倒是没说什么,谢文图真是一脸的不高兴。
但碍于家中长辈,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去了两日,第三天冉昱便收到消息,说他表哥谢文图觉得“粪肥之事太过脏污,不如自家拿些货源做代办。”
代办这事可是不好做,毕竟化肥和磺胺的独家代理权都在新元商社,这事是钱郡守钱酉匡亲自敲定的,冉昱也不好更改。
他亲自跟谢文图说明了一下情况,对方表面上答应得好好,实际回家就变了脸孔,很快冉夫人就从娘家收到冉昱不顾念外家亲戚的传言。
“什么不念外家,要真是不念谁稀罕管他那儿子的死活?!”
冉夫人也动了真怒。
说起来高文渊也算她的外甥,虽说关系远了些,可人家可不是靠着亲戚关系才有今天的成就,人家自己也是有真本事的!
不能相互成就,只一味靠着人家拉拔,还总是挑三拣四,这样的亲戚怎么顾念?!
“随他去!”
冉夫人气得拍了桌子。
“有本事自己闯出个门道来!阿元也好谨之也罢,有谁是靠着我们家起来的?冉家遭了大难,反倒是这些孩子努力帮着阿昱把家业又支撑了起来。最难的时候,谢文图伸过一根指头吗?”
之后便又是大半年的互不来往。
但到底谢家的老太君还在世,冉夫人也不能真跟兄长断了联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打了几回照面,冉夫人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次便收到了谢大舅家的满月宴请帖。
冉夫人叹了口气。
她也不能说儿子讲的不对,但身为妹妹,她并不愿意把大哥想得那么不堪,也许只是母亲想要拉近他们兄妹关系的一个借口。
临行之前,崔慎调拨了一队亲卫给她,还安排了人手在路上随行,但不会出现在冉家的车中。
崔慎说最近东海不太平,总有外面的人要蠢蠢欲动,阿昱和冉家人都是目标,不排除有人会对她和孩子们下手。
冉夫人有点担心。
“没事,谢姨可以放心过去。”
许久不见的崔慎着便装,一身锋利之气都被柔软的外袍削减不少,笑着对她说道。
“只是要小心别人给的饮食,若是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入口。尤其要叮嘱康平他们,不要轻易吃或者拿别人给的东西,我们在最近的枢机案件中发现了一些指向。”
“不过谢姨也不用太过担心,藏得再好的狐狸也总会露出马脚的,毕竟东海已经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早些认清楚也不错,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人是鬼,要是能早早暴露总好过之后的暗中使绊。要是能顺利通过,以后我们也能放心了。”
冉夫人多聪明个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崔慎的弦外之音。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毕竟那些都是她的血亲,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她真的不想看到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冉氏决裂的场面不该在她的家中重演!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冉夫人闭了闭眼。
就像谨之说的,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人是鬼。
但愿……是谨之和阿昱他们想多了吧……
正想着,她就听到身后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
“到啦祖母!曾外祖家到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