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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晴空之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


    崔慎和高文渊送出的大礼, 贪心的鱼儿自然一口吞下,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肚腹能否消化。


    冉旸失去了一只眼睛,半张脸上也疤痕交错, 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郁寡言起来。


    他不愿见人, 脾气也语法暴躁。唯一的念想就是飞羽火1箭,他觉得这是弥补他损失的唯一稻草, 对于飞羽火1箭的执念反而愈发强烈。


    他自知能力有限, 也不敢去修改手里的设计图,只完全参照“冯天吉”给出的参数依样画葫芦,高价延揽了一大批匠人进场做工。


    这年月,火器场的匠人可都值钱得很,几乎都被各家重点围拢供奉,几乎找不到没有主家的火器匠。


    找不到野生的, 就得想办法挖角。大雍的火器坊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北郡、西北郡距离阊洲千里之遥, 冉旸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就只能把主意打在中都。


    中都兵器坊, 就是他之前买火粉的地方, 里面也附设有一个小型火器制造局。


    不过中都四郡速来都不是军防重地, 开设兵器制造局也不过是试试火器这行当的深浅,为中都卫戍军提供一些助力。


    冉旸把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火器坊中,自然也不吝对延揽匠人的投入。冉氏火器坊开出了高薪, 又承诺了极为丰厚的奖励,自然有不少人上门应征。


    这样一来, 就等于明晃晃地挖了中都火器坊的墙角。中都火器坊是衡阊郡府的产业。虽说不算什么特别赚钱的产业, 可毕竟也算隶属官家, 这样被人挖角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就连衡阊郡守胡子善都收到消息了。


    胡子善很不高兴, 但谢敏达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郡府表面上是由着冉家人折腾也不吭声,但私底下却已经提高了对于冉氏火器坊的监视,与冉氏族人往来的商户都被记录在案,及时呈报给两位郡守大人。


    冉旸完全没有觉察,就算是觉察他也不会在意,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飞羽火1箭。


    飞羽火1箭必须要成功。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代价,连身体都残缺了,他造的飞羽火1箭必须要一鸣惊人!


    这样想着的冉旸越发疯狂,几乎不计成本地投入让他杀红了眼,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急躁。


    七叔公最近都不敢来探望孙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冉旸的眉头。冉府抬出去的杂役越来越多,阊洲城里到处都是替冉家买人的中人,但愿意卖去的人寥寥。


    大家都不是傻子,现在的冉府已经不是最开始传言的宽厚人家。冉家的少爷性情暴躁,动辄对下人折磨打骂,已经成了阊洲城里恶鬼。


    “哼,还说什么首善之家,打伤了人连药钱都不给,什么玩意儿!”


    “嗨,你这算啥?!他们家原本就是靠着亲戚发达的,后来趁人家遭难夺了人家的财产,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丧良心着呢!”


    至此,七叔公费尽心机给四分十九支经营的好名声,彻底泡汤。


    赌徒永远是没有理智的,已经赔上了所有的冉氏全族只想着靠这次青云直上,投入的成本越高就越难以从中抽离。


    一次又一次追加,四分十九支不但动用了所有可以使用的资金,还有不少人变卖宅邸、借贷利钱,俨然最狂热的信徒。


    就在冉氏族人殷殷期盼之下,第一批“飞羽火1箭”制造成功。看着整整齐齐排列在箱中的铁质火器,许多人都喜极而泣,欢呼雀跃。


    好!太好了!终于成功了!


    阊洲冉氏振兴有望!


    冉旸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却不若其他族人那样兴奋。


    他是亲眼见证过“飞羽火1箭”的威力的,他的半张脸和一只眼睛就是证据。现在火1箭虽然造出来的,但性能还不能确定,若都是像之前他自己造出来的那种会炸膛,那他的念想就算是彻底没了。


    “试吧,试验以后再说。”


    冉旸的淡定令一众族人刮目相看,都说不愧是墨宗大学院出来的高材生,果然胸有城府。


    只有冉旸自家事自家知。


    之前给族人演示用的火1箭是微缩版,比炸伤他的那支还要小了许多,演示过程自然圆满成功。


    可这一批成品却是等比,火粉和口径都完全使用了“冯大师”的数据。能不能成功冉旸心里也没底。


    没底,是真没底,但却不能不做。


    好在这批货是他集合火器匠人精心制的,质量肯定胜过他自己的手制,也许不会炸膛?!


    冉旸心中忐忑,在去往试验场的路上全程黑脸,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不少人也跟着冉家的车队一起进了黄牛山。


    关于飞羽火1箭的事冉家从没想过要保密。毕竟他们造出来火器就是要卖的,恨不能满世界的广而告之,让大家误以为北郡卫戍军使用的是他们的火器才好。


    要不是冉旸心里实在没底,七叔公和其他冉氏族人还张罗着要请胡子善亲自到场观礼。只要胡郡守能看到火1箭的好处,以后还不愁买不到衡阊卫所!?


    轰——


    漫天尘土,遮天蔽日。


    七叔公兴奋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连声夸赞孙子聪明决定,惊才绝艳,竟然能造出如此威力巨大的火器。


    “既然是旸儿造出的物件,那便应当以旸儿的名字命名,以后就叫它‘旸天箭’吧!”


    十三叔凑趣地奉承道。


    这句话正拍在冉旸的爽点上,让他破相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现在已经彻底放心了,冯大师没有骗人,他给出的的确就是正确的图纸,他已经成功造出了飞羽火1箭。


    虽然还没找到冯天吉的人,但那老小子决计不敢再出头,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抢夺他的图纸。


    旸天箭,扬天箭,扬威天下,冉旸直上九重天!


    心下满意至极,但嘴上还要推脱一下,说到底还是晚人一步,不好抢人风头。


    十三叔跟他做了多少年的亲戚,这点小九九一眼就看得出来,自然大力劝诫他不要谦虚,要为了阊洲冉氏一族增光提气。


    于是旸天箭的名头就这样确定了下来,冉氏族人喜气洋洋,都觉得能刚才的火1箭势大力沉,没见炸起来的黄烟都把太阳都遮住了么!


    “啧。”


    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就是个威力大一些的爆竹,除了炸烟也没什么效果,搞这么大声势。”


    但也有人看得两眼放光,默默记下了冉氏火器坊的名字,混在看热闹的人流中悄无声息地离开。


    火1箭是造出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卖出去。


    冉旸一开始是信心满满,觉得飞羽火1箭这么好的东西,至少稍微识货的官员都会上赶着上门,捧着钱和契约书找他交易。


    梦想都是美好的,但现实却与梦想相去甚远。冉家人期盼的胡郡守并没有上门,他甚至直接回绝了冉家人观看火1箭试用的邀请,态度十分淡漠。


    “怎么会这样!?”


    七叔公百思不得其解,心里还有些生气。


    “难怪人家都说胡子善是个庸才,全靠抱紧谢敏达的大腿才坐稳了郡守。如今有这么一个提升衡阊军力的利器现世,他竟然一丁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木头脑子!”


    冉旸觉得胡子善不是木头脑子,而是在东海冉氏在背后做了手脚。


    崔慎如今已经成为东海郡守,而一手提拔他的陈平入职兵部侍郎,胡子善就算不给崔慎面子,那多少也要忌惮一下陈平,之前的疏远就是佐证。


    哼。


    冉旸脸色阴沉。


    都是些有眼无珠的小人!把美玉当成砖瓦砾,早晚有一日他们会后悔的!


    骂归骂,但没生意上门是实打实的。


    倾其所有建起了一座火器坊,结果造出来的旸天箭竟然无人问津,这不成了一个大笑话了吗!?


    最关键的,还有不少族人在外面借了高额利钱,每多一日就有新债加身,真心是一天都等不了!


    于是四分十九支又开始内讧。


    七叔公压了几次都无果,眼看着放贷的就要上门催债,只好带人来跟冉旸商量。


    进门的时候,正看见何二站在门口,一脸紧张的模样,便开口问他。


    “可是旸儿又发火气了?”


    何二隐晦地看了依言七叔公身后的族人,摇了摇头。


    “少爷今日心情不错,正在里面待客。”


    “客?他还有心情待客?”


    一名借了债的族人提高了声调。


    “他招待别人好吃好喝,我们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了!是你们说投了火器场会有大收益,现在收益在哪里?何日能兑现!?”


    何二急得又劝又哄,但是没用,被债主逼急了的族人索性撕破了脸,在门口大吵大闹。


    他们本就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冉旸得势的时候是家族之光,一旦让他们遭受损失就成了骗子恶棍,翻脸堪比翻书。


    冉旸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闹哄哄的场景。


    他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客气地把身旁的客人送出冉府,这才冷下脸呵斥闹事的族人。


    “我冉旸说话一言九鼎,答应你的分红立时就要兑现了!”?


    第152章 、


    啊!?要兑现了?!


    闹事的族人面面相觑, 都对冉旸的话表示怀疑。


    这么快……这说着说着的就有钱了?!


    怕不是看他们生气,所以先忽悠他们回去吧?


    “行啊,那拿钱来吧。”


    领头的族人冷笑一声, 朝冉旸伸出了巴掌。


    “现在没有。”


    冉旸扬起了下巴。


    “东西总要卖出去才能有钱, 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说着他就转身回了正堂,一众冉氏族人不明所以, 但也知道不能放这小子跑路, 呼啦啦一群都跟了上去。


    来到正堂,又是四分十九支闹分家的大场面。只是这次冉旸似乎胸有成竹,还有心情让人给族人上茶上点心,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


    见他这样,四分十九支里面的墙头草又动摇了。


    万一……万一……万一冉旸这回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这么闹,岂不是把人给得罪了?!


    阵营马上开始分化, 有人改换笑脸, 有人横眉立目, 还有人默默缩回到角落,准备观望一下事情的发展。


    冉旸清了清嗓子, 先给众人投下一枚炸弹。


    “我给旸天箭找到了一个买主, 他愿意买下火器坊这批库存, 单价……”


    他说了个数字,然后满意地看到族人纷纷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面露惊喜。


    呵, 他就知道会这样。


    实际定下的价格比他告诉族人的还要多一倍,但这是他和买主的秘密, 绝对不会公之于众。


    而且更妙的是, 这次的交易不是一锤子买卖, 对方已经承诺如果得用会长期合作, 甚至愿意给冉氏火器坊追加投资!


    唯一的麻烦,在于买家并不是大雍卫军,而在一海之隔的海倭国。


    一开始,冉旸的心里也是很忐忑的。


    重活一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海倭国有多凶残!


    当年青州城破,海寇在城中烧杀掳掠,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操着海倭人的语言,使用着海倭国制造出的武器。


    事实证明,的确是海倭国在背后支撑东海船帮,海倭的贵族在大雍境内早已埋下了一根又一根的钉子,只等关键节点启用致命一击。


    比如之后的都德城、胡店庄、马家河。


    不知不觉间,大雍的许多关节都被海倭国的钉子扎透,有钉子暗中掣肘,朝中对敌的策略宛如石头一样僵硬,无数流民如冉旸一家颠沛流离、疲于奔命。


    就连一代英主宇文穹,那也是在苦心经营了十五年,兵强马壮手握飞羽□□的情况下才夺回了被海倭国占领的仙匀城,那一仗打的十分惨烈,冉旸吓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看到肉色就想吐。


    跪久了,他对海倭人有本能畏惧。


    他知道现在与海倭人做火器生意是犯了大忌,但他既不敢拒绝又怀着一线希望。


    如果海倭国注定踏上这片土地,那他这样一开始就投诚的伙伴应该会更容易获得信任。而且战争本来就是烧钱的事,他一个商人想要赚钱,天经地义。


    至于冉氏火器坊造出来的旸天箭会不会落在大雍同胞的头上,冉旸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他卖的是海倭国的商人,又不是海倭国的军队。


    至于海倭商人会把旸天箭卖给谁,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问题。不过最近海倭人连连受挫,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对大雍国下手,所以最可能的还是卖去海西州。


    卖去海西州,冉旸就安心了,而且还有点小兴奋。


    海西州据说现在打仗,要是那些海西贵族见识到旸天箭的威力,说不定会直接来阊洲找他订货,那他的生意就能顺利做到大海的另一边了!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半点不露,反而还一脸郑重地说起了主顾的身份。


    “是海倭国来的大商人,说要买火器回去贩卖。”


    “陈平升任兵部以后,卫戍军的关系咱们插不进去手,这些都被东海的兵器局拿走了。中都郡因为化肥和磺胺的事不敢得罪钱酉匡,国内的订单咱们就别想了,只能从外面想办法。”


    “不卖给海倭商人,就得拉着火器去海西州,正好那边还在打仗,只是不知道哪位叔伯愿意辛苦一趟了。”


    听他这样说,堂内瞬间一片静寂。


    冉氏族人虽然贪婪,但却并不是没脑子的莽汉,他们很清楚卖火器给外国商人意味着什么。


    没看前月鹭知县冯得志一家已经命丧法场了么!?叛国可是大罪,可能株连亲族的!


    可要是不卖……那他们之前投进去的银钱岂不是都要白白打了水漂!?外面还有那么多的欠债,家里拉着一屁股饥荒,让他们认亏他们可不答应。


    卖……不卖……?


    卖!


    为什么不卖呢?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啊!


    于是人群中响起了小小的议论声。


    “商人就是做生意的吧……做生意还管是哪国人?”


    “是啊是啊,不是说商人都是没有国的,这也不能算里通外国……”


    “海西州和拉西亚的商社不也卖火器吗?怎么没人说那些大商社里通外国,北郡萧郡守之前不还想买海西州的珐琅木仓么!?”


    有人这样说,自然就有人响应,越说越理直气壮,很快变成了四分十九支共同的声音。


    没人再纠结商人的国籍,他们更关心这批货款什么时候能够到账,而他们自己能分到多少红利。


    拉火器去海海西州贩卖?!说的什么笑话?有人会嫌弃命长么!


    冉旸一直在观察族人的反应,见此情景,低头跟七叔公说了系什么。


    七叔公点头,站起身也,用力敲了敲手中的拐杖。


    “静一静都静一静!”


    “兹事体大,火器坊是咱们四分十九支共同出资办起来的,做决断理应大家一起商量着来,我们这一支断不会作出独断专行的事。”


    “既然要做这海倭商人的生意,大家便立个契约吧。想要退股的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们这房照原价购入,不退股的人便在契约上签字吧。”


    他这样说,人群又安静了。


    立契约就等于每一房都要明确表明态度,犯忌讳的事人人有份,追究起来哪个都逃不开,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就有点犹豫了。


    最后,有四房人最终选择了要退股,余下十五支都在契约书上签了字。至此,冉氏火器坊与海倭国商人的交易正式确定了下来。海倭商人很快支付了第一笔定金,也带走了一枚“旸天箭”的微缩模型。


    “这……就是北郡卫戍军的飞羽火1箭1弹?”


    桧木宫亲王盯着桌上的金属发射架。


    “这么小?”


    “这只是个模型,实物远比这个大上许多。”


    新川恭敬地回答。


    “那个冉氏族人十分谨慎,非要收到定金才肯给模型,不过据说这个模型与实物具有相同的功能,只是威力大小的差别,我已经提供了五枚给我们的匠部破解了。”


    “很好。”


    桧木宫点了点头。


    “若是暂时破解不出也没什么,反正已经决定购买一批成品,运回来可以拆开来研究。”


    “不过你找的这个冉家人,可不可靠?”


    听他这样问,新川连忙躬身。


    “是可靠的。”


    “据我们安插在大雍的线报,飞羽火1箭弹最初就是从东海青州港运往白鹭口码头,很可能与青州城里的冉家有关。”


    “这次卖飞羽火1箭的人也姓冉,他们一年前从东海郡青州城迁到阊洲,与青州的冉氏是一家,这个卖飞羽火1箭1弹的冉氏族人行五,曾与冉七郎同期求学于墨宗大学院机关科。若飞羽1火1箭是冉家的不传之密,那两个分家都掌握有图纸是可能的,就算有差别也不会太大。”


    “何况我们也不是完全依靠冉氏火器坊的供给,我们的目的是拿到成品拆解研究,然后制造出我们自己的火1箭,就像西村田和巴虎罗孚的关系,我们已经有了很成功的先例。”


    他这样说,桧木宫亲王顿时放心了许多。


    西村田是在他的主导下最成功的仿制品,也是他获得权力的倚仗,新川说起细村田正触动了最舒爽的那个点。


    他点了点头。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理吧。接收货物时要小心,不能惊动中都卫戍军。”


    “月鹭岛的事情还没平息,不要让帝国的布局再受损失!”


    “是!”


    七月中,百鬼夜行。


    按照大雍的习俗,祭拜过逝者的居民都早早关门闭户,偌大的阊洲城中一片静寂。


    冉氏火器坊与海倭商人的交易,就选定在这一天交货。


    黑夜中,一艘小船缓缓地靠上了码头。


    这小船十分不起眼,顶部还用乌篷遮盖挡雨,远远看上去几乎完美融入夜色中,只有竖起的风帆提示了它的存在。


    “这是……海倭商人?”


    岸上的冉氏族人立刻又感觉没底了。冉旸说得可是海倭国的大商人,他们就想着怎么来的也得是艘气派的大蒸汽船吧!?


    现在竟然来了一艘乌篷船,这船能渡海?


    好在并不是一艘船,接连又有□□艘小船靠岸,但无一例外都是小型渔船。


    船停稳后,很快有穿着短打的船手从船上下来,走在最后的则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山羊胡男子。


    他就是这一次交易的对象,自称是松木的海倭国商人。


    看到已经堆放在码头上的货箱,松木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快走几步,操着一口略生硬的大雍官话跟冉旸打招呼。


    “冉君,这可就是真正的飞羽火1箭!?”?


    第153章 、


    飞羽火1箭?!


    这个名字冉氏族人可是不爱听, 什么飞羽火1箭,这明明是他们冉氏火器坊造出来的旸天箭!


    不过看这海倭商人官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想必纠正他也没什么用。左右海倭人搞不到真正的飞羽火1箭, 刚好可以让他们的旸天箭趁虚而入。


    冉旸打的也是这个盘算, 所以纵然他万分喜爱“旸天箭”这个名称,但跟海倭商人谈生意的时候他还是用了飞羽火1箭的原名, 并竭力让对方相信自己的旸天箭就是真正的飞羽火1箭。


    现在看, 效果十分不错,至少松木在得知自己是机关科的冉氏子弟后,态度马上从之前的漫不经心转为热络,还反复确认了他与东海冉氏的关系。


    冉旸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冉昱,或者冉昱的亲兄弟,心中妒恨得快要滴血。可无奈东海冉氏风头正盛, 他想做生意还是打着堂弟的旗号好用。而且冉旸还有一层说不得的心思, 那就是他想要以假乱真, 嫁祸甩锅,把外售火器的罪责扔到冉昱的头上。


    反正卖的是飞羽火1箭, 不是他的旸天箭, 就算海倭人买了攻打大雍守军, 朝廷也会先找冉昱的麻烦,毕竟飞羽火1箭是他青州造出来的!


    “你要的货,都在这里了。”


    冉旸一指身后的木箱。


    “一共一百发, 你可以先验看,不满意的我会收回。”


    松木点头。


    他当然要验货, 毕竟这是桧木宫亲王最看重的任务之一, 为此还不惜把他从青州叫到阊洲, 主持这一次的火器买卖交易。


    松木的真名当然不叫松木, 松木只是他伪装身份的一个代号,他是货真价实的军火贩子,常年游走在海西洲各大军火厂所在地,为桧木宫亲王搜集各种新式火器。


    最近海西洲在打仗,风头最盛的还属大雍的东海郡。自从丰南三岛丧失,江北矿区全军覆没后,桧木宫亲王对于雍人使用的新式火器就异常重视,甚至不惜重新调派人手潜入青州。


    不过现在的青州可不是以前的模样,被新上任的东海郡尉崔慎经营成了铁桶一般,松木也是使出吃奶劲才成功躲过了枢机营的搜查。


    结果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接近青州兵器局,桧木宫亲王的命令就又传达下来,要他前往阊洲验收一批飞羽火1箭。


    松木心下疑惑。


    他已经摸清了飞羽火1箭乃是青州兵器局的出产,而且这种火1箭的造型十分特殊,与普通的火1羽箭并不相同。


    只是怎么个不同松木也不知道,据说濑户城里最著名的老匠师分解了冉氏火器坊提供的微缩模型,对里面的精巧设计赞不绝口,说果然不愧是飞羽火1箭,想法十分独特。


    既然大匠师都这样说了,松木的质疑完全无效。上司给他的任务就是验收这批成品,然后把东西安全运回濑户城。


    “松木君,为了主上的大业,堵上性命吧!”


    他的上司拍着他的肩膀,这样说道。


    “内阁对于皇储的人选仍在摇摆,现在是主上最重要的时刻,我等忠君勇武之人务必要帮主上达成心愿。”


    “只要你能把那些飞羽火1箭带回濑户城,五鹤大师就能像仿制细村田一样仿制出我们的火1箭。到时候我们手里握着新制火器,就算是陛下力主皇子继承也没用,濑户城不能让一个傻子成为主人!”


    “主上才最好的人选!我们要把丢失的土地和矿产都重新夺回来!”


    “是,为了主上的大业!”


    松木从回忆中回神,指尖下是冰冷的金属触感。


    他手臂发力,从箱子中取出一枚“飞羽火1箭”出来颠了颠,暗暗点头。


    分量不轻,外层的铁料打磨得平整光滑,看得出是个有经验的匠人手艺。


    他又打开火1药匣嗅了嗅,果然闻到了火粉味道。


    不过和他闻惯了的不大相同,应该是在大雍配方的基础上做了些微的修改。


    松木常年与火器打交道,知道各国都有自己独特的火粉,味道会有不同。他捻了捻,觉得指下的触感细腻均匀。且不论火粉如何,单从做工上看绝对是挑不出毛病的。


    呵,就算火粉有问题也没什么,反正回去都会被换成他们海倭国的烈性火粉,大雍人造的火粉他们还看不上眼哩!


    又打开几个箱子,依旧是同样的配置,没发现有偷工减料、鱼目混珠的迹象。


    松木十分满意。


    “冉君,你是个很可靠的合作伙伴。”


    他笑着拍了拍冉旸的肩膀。


    “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希望以后我们能够合作愉快,彼此成全。”


    然后他便很痛快地给付了货款,招呼让船手们往船上搬运木箱。


    为了不惊动阊洲戍军,他们特地选了一个废弃的小码头进行交易。这码头的泊位载量有限,根本容纳不下大货船停靠,于是松木便张罗了数十只渔船,让船手们伪装成南江往来的渔民进港。


    这样做可以分散风险,也不会引人注目,这是松木游走于世界各地买卖火器的惯例。


    他觉得这一次也会是这样,毕竟南江那么长,又被几个郡府各自管理,有漏洞理所应当。他选定的水域水网复杂交错,一番发生意外小船可以迅速分散,十分便于撤离。


    松木是个谨慎的人,全程都神经紧绷,密切关注这周围的动向。


    原本一切如预想中的顺利,可就在船手们搬运最后一箱货物的时候,忽然一枚明亮的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开,白金色的火光如流星坠落,把这一片水域照的亮如白昼。


    松木皱眉,抬腿就往最近的船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喝。


    “撤退!分散撤退!”


    他带来的船手训练有素,闻言也不管没搬完的货物了,飞快地跳上小船摇橹划桨,意图迅速远离码头。


    但从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来的官船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官船好像提前得到了讯息一样,好巧不巧便封锁住所有可以逃窜的水路,而且还亮出了明晃晃的火器。


    松木咬牙,心知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他朝船手喊了几句,船手们立刻打开木箱取出里面的火器,手脚麻利地支起了发射筒。


    动作这样熟练,摆明了他们不是普通的船手,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是海倭国精心训练的勇武小队!


    “准备,发射!”


    因为已经提前了解过飞羽火1箭的使用方法,船手们很快就把炮口对准了不远处的中都卫快船。


    “噗噗噗——”


    一连串火光暴起,松木的视线追随着那耀眼的火光,心中无比期待它大杀四方的景象。


    啊,真是美丽的风景呢。


    被自己造的火1箭杀死,这大概就是大雍人的宿命,自从灵帝回礼蒸汽机和火炮给濑户城,这个百年宿命就已经注定了!


    他心中满是满是期待,眼睛一眨不眨。然而他买的这些“飞羽火1箭”倒是飞得挺高,声响也震耳欲聋,但落下来却轻飘飘的十分乏力,就跟之前大雍官军打上天空的信号弹丸差不多……


    啪——啪——啪——


    弹体在空中炸裂,碎片迸溅,在江面上打出无数的水漂。


    松木:……


    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杀伤力吧,毕竟铁质的弹壳砸下来的时候是可能会砸伤人的,但和传说中在江北之战中大县神威的飞羽火1箭1弹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松木虽然没见识过真正的飞羽火1箭战斗场景,但他却相信泰番团的实力,这种大爆竹一样的玩意是不可能让泰番勇士全军覆没的!


    “再来!”


    他不信邪地又打了一轮。


    这次倒是成功命中了大雍的战船,可是打得不痛不痒,反倒是对方在警告无效后开始反击,密集的火力压得松木根本抬不起头,木质的船体都被打得开始漏水了。


    逃不了了。


    “可恶!那些雍人,我们中了他的圈套!”


    松木一边骂一边找舢板,一抬头正看到在岸上四散奔逃的冉氏族人,眼睛顿时就红了。


    岸上那群大雍人,现在装得一副害怕的模样,其实心里正疯狂地嘲笑他松木是个傻瓜吧!


    明明已经选择了这么偏僻的码头交易,可卫军却像是提前收到了讯息,早早就埋伏在此,这根本就是冉家和大雍军队做的局,故意卖给他们劣质的火器,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些大雍人实在太可恶了!但最可恶的还是那个叫冉旸的小子,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蒙骗住濑户城的大匠师,让他们相信拿到的模型是真正的火1箭。


    只有像他这样用过的人才明白这玩意有多坑,根本就是个大好的爆竹,在战场上要是拿出来只会被人笑掉大牙!


    可恶可恶可恶!


    该死该死该死!


    不断有下属受伤、死亡,江面上开始漂浮其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松木血红着眼,他自知这一次自己肯定逃不了,但在覆灭之前他要先给自己和下属复仇,他要用始作俑者的鲜血洗脱松木之名上的耻辱。


    他把枪口对准了岸上的冉氏族人。


    都去死吧!?


    第154章 、


    松木把枪口对准了岸上的冉氏族人, 毫不留情地按下了扳机。


    巴虎罗孚虽然是单发木仓,可这种木仓的弹丸射程远、威力大,若是不计较损耗的连续使用, 也能造成极大的杀伤。


    呯呯——呯呯——呯——呯——呯——


    枪口喷出的火光, 彻底击碎了冉氏族人理智。不断有人倒下,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和哀嚎, 还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发生在南江上的对峙,忽然就把他们当成了目标。


    官军也好,海倭国商人也罢,对于他们来说,冉氏族人都是需要拉拢和保护的对象啊!为什么倭国商人会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合作伙伴!?杀掉他们有什么能好处?!


    “杀人灭口!他们想杀人灭口!”


    有机灵的冉氏族人想到了答案,崩溃地大声叫道。


    “他们以为我们告密了!他们现在就想搞死我们!”


    此话一出, 顿时引起了新一轮的恐慌。


    此地乃是一个废弃的码头, 两面环山, 位置偏僻。原本通往城镇的土路早已长满了荒草,唯有靠水路才能进出。


    现在水路已经被官军封锁, 冉氏众人心中有鬼, 一直苟在岸上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想趁官军和海倭人打起来以后浑水摸鱼,对松木等人的攻击毫无准备。


    “啊!”


    “疼!好疼啊!谁拉我起来!”


    黑暗中的人群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逃散,竭力想离开这已经变成杀戮场的废弃码头, 哪怕伤害到其他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们中的很多人,并非是倒在海倭商人的枪口下, 而是死在自家人的脚底, 一开始还能发出痛苦的哀嚎求助, 但很快就没了声息。


    冉旸倒是机灵, 他在枪响的瞬间就找到了掩体躲藏,并尽量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


    可无奈松木认准了他就是细作,不要命地锁定他连连射击。巴虎罗孚枪口大是出了名的,荒废的码头上能有什么合适的掩体,很快他身中四弹。


    幸运的是,这四弹都没打中要害,这就给了冉旸一线生机。不幸的是他受伤的地方是两条腿和一只胳膊,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巴虎罗孚造成的伤口很大,尤其是左腿外侧被打了个对穿,血流如注。


    冉旸倒在地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敢叫,只能趴在地上如虫子一样蠕动,挣扎着想要找到一个帮手,带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


    然而黑暗中一众族人都忙着各自逃命,根本没有人管他,倒在地上的冉旸还被踩断了一根肋骨。


    但在巨大的求生欲望之下,冉旸还是强忍着剧痛,把自己滚落下一旁的山坡。他躺在半人高的荒草中,仰面向天,忍不住“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剧痛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可不甘的怒火却燃烧着他的心,让他不能平息,也无法安然陷入昏沉。


    怎么会这样呢?他的旸天箭!?


    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海倭船手点燃了他的旸天箭,然后他心心念念的旸天箭飞上了天空,成了今晚最大的一场笑话——无法控制飞行方向,而且对于铁船几乎没有杀伤力!


    怎么会呢?!


    冉旸感觉自己受伤的眼隐隐作痛。明明是一支微缩版的箭就炸坏了他的眼睛,为什么全尺寸的反而成了大好烟花!?难道是中都火1药坊的火粉有问题?!


    这样一想,好像也不能排除可能,毕竟冉氏火器坊为了造旸天箭,可是挖了不少中都兵器局的老匠人。中都火1药坊隶属于中都兵器局,虽然明面上没人为难他们,可要想私底下做些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冉旸心中的恨意又多了一分,只恨自己完全不懂化物这才着了道,他要是像冉昱那样得谢大师看重,何愁会被一个小小的火药坊忽悠!?


    真是坑死他了!


    愤怒之余,心中也隐约有些庆幸。


    好在这次及时发现了问题,货品还在战斗中消耗了不少。


    不然要真让海倭商人运走这批货物,不管松木准备卖给谁,传到外面都是一个大笑话,那些海外商人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此刻开始希望中都的官军更卖力些,最好把这些海倭商人都抓进大牢,这样旸天箭的拉跨就没人知道了。


    若是能顺利过关,他定然要杀去中都火器坊理论,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恶气!


    这样想着,身上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坡上的枪声逐渐寥落,想来是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扫尾阶段。


    不用看,肯定是中都卫戍军赢了。松木的船手再勇猛,那也比不过成群结队武装到位的正规军,看刚才那个架势,应该是全员就擒了。


    那么接下来,他只要等着卫戍军的救援就行了。虽然他做了火器交易,但大雍律令中并未明令禁止火器贩售,他也只是把火器卖给普通的商人,哪有做生意还有挑国籍的道理。


    这样想着,冉旸便心安理得,静静等着中都卫戍军的救援。


    再怎么说他也是阊洲府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就连府尹见了都要给个笑,更别说这些大头兵丁了。


    很快便有人赶来,耳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中,冉旸开始大声求助。


    果然,那人朝着他的方向赶了过来,很快来到了坡上。


    躺在坡底的土洼处,冉旸看到了一个身影,只是那人穿的军服略眼神,似乎并不是中都卫戍军的人。


    “下面什么人?”


    一个略耳熟的声音传来,冉旸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声音这口音似乎在哪儿听过。


    虽然不是中都卫戍军,但也说得一口大雍官话,想必是别处过来支援的军兵。


    于是他放心大胆的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果然,那人听说他是阊洲冉氏的五少爷,马上沿着土坡往下跑,很快便赶到了他的近前。


    那人举着一只火把,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个子很高但身形不算健硕,一双眼炯炯有神。


    这一瞬间,冉旸的脑中仿佛有九天玄雷从天而降,无数的场景涌上,最后化为一片雪亮的白光。


    “宇……宇文宆?!”


    他喃喃地道。


    “你说什么?”


    举着火把的青年表情不变,眼中却闪过瞬息的杀气。


    来人正是文琼。他这次是作为火器支援被东海卫派到南江参与围剿行动。原本收到的情报说是对方出动了好几艘货船,船上还带着火器。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海倭人拿出来的火器根本不堪使用,火器支援变成了搜救小队。


    如果他没听错,刚才这躺在地上的少爷是不是叫了他原本的名字?可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


    心中惊疑,脸上却半点不露。文琼从小在市井中长大,看人脸色的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他恍若未闻,继续说道。


    “我说你认错人了……我看你伤的很重,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可此刻的冉旸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伤。他自重生到现在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明主”,如今正站在自己的眼前。而且看他身上的军服就知道,宇文宆这条潜龙还困在浅滩中,尚未一飞冲天,如今与他相逢正是时候!


    “是我,冉旸,我在冉家行五,以前曾与冯文娘订过亲事……”


    说到这里,冉旸顿了顿,一脸愤慨。


    “只是后来我发现那冯家狼子野心,暴虐无良,冯文娘水性杨花,放1荡1轻1浮,我便与那冯文娘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记得上一世宇文宆对于月鹭知县一家十分痛恨,这“狼子野心、暴虐无良”便是宇文宆给冯德志的批语,最后不但杀尽了冯氏九族,还把冯德志和他儿子千刀万剐,行刑整整持续了三日,月鹭岛上血流成河。


    现在他把这八字批语提前说出来,想必能博得对方的好感。后面说冯文娘的八个字是他自己加上的,冯文娘两辈子都与海倭国的商人勾勾搭搭,虽然两人并未成婚,但作为前未婚夫的冉旸也觉得自己头上翠翠的,心里堵得慌。


    果然,等冉旸说出这几个字之后,文琼的脸上有瞬间的动容。


    但他并没有顺着冉旸的话大骂冯德志一家,而是疑惑地皱起眉,略尴尬地笑道。


    “你说什么这是……我等粗鄙之人哪有得见贵人的机会,这话怕不是能随便说。”


    他这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让冉旸有点急。他太想和宇文宆攀上关系了,于是迫不及待又投下一枚筹码。


    “我在月鹭岛上有幸得见令姐,骊……夫人贞静娴熟、宽厚平和,风采令人见之难忘。”


    他差点错口叫出“骊国夫人”的尊号。


    这尊号是宇文宆擅自颁给自家亲姐的,没人见过这位骊国夫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名讳。骊国夫人在宇文宆投身两江军以前便已离世,据说她是为救亲弟而死,宇文宆每年都会亲笔为她撰写祭文,冉旸说的这句话便出自某年祭文之中。


    这回,他总不会说错了吧!?


    第155章 、


    这次, 总不会再说错话了吧!


    冉旸信心十足。


    上辈子追随宇文穹多年,他十分清楚骊国夫人在宇文穹心中的地位,那简直就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依稀记得骊国夫人的闺名中有个丽字, 所以尊号才是“骊国夫人”。现在他把自己说成是骊国夫人的旧识, 肯定能拉到宇文穹的好感。


    冉旸仰望头顶上方的年轻男人,一如他记忆中无数次跪拜的角度, 只是宇文穹比记忆中更加鲜活昂扬, 眼中也不见了惯有的阴郁和戾气。


    这也许是个还没经历苦难的宇文穹。


    冉旸有点遗憾地想着。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果然还是来得早了。


    若是能危难中伸出援助之手,以宇文穹的性情定然感恩铭记终身,上辈子的冉昱便是这样被记住的!


    虽然具体情形宇文穹从未提起过,但冉旸却曾在他书房中看到一枚残破的木仓残片。宇文穹十分珍惜这枚残片,每次都亲自擦拭保养不说, 还不允许任何人擅动。曾有不知分寸的姬人仗着受宠, 打翻了盛放残片的木匣, 惹得宇文穹勃然大怒,一顿棍棒把人撵出了府邸。


    冉旸就觉得宇文穹对待冉旸的态度, 那是决计不一样的。


    现在, 他虽然做不成冉旸, 但他可以成为宇文穹年少相交的好友,就像两江军的几位重臣一样,自始至终都得到宇文穹的信任。


    冉旸正躺在坡下做着美梦, 殊不知在他提到文丽娘的瞬间,文琼眼中的杀机几乎要遮掩不住, 就差翻手拔木仓直接结果了他!


    便如同冉旸预料的一样, 阿姐是文琼不能触碰的逆鳞, 谁碰谁都是找死。


    他们姐弟自从改名换姓离开月鹭岛后, 就像是从长久的噩梦中醒来了一般,双双迎来了新生。


    他的阿姐进了东海制药坊做工,薪水丰厚不说,做得好了还能有额外的奖励。阿姐因为心细手巧已经被提拔为小组长,手底下有七八个女工做活,听说还拿到了一次优秀奖励。


    阿姐最近写来的信中,满满都是关于小组和做工的趣事,经常一写就是大半篇,语气活泼开朗,与以前完全判若两人。文琼对阿姐的变化十分高兴,从阿姐为了家中卖身进入冯家,文琼的心就背上了枷锁,每走一步都都血淋淋的疼。


    他十分感激钱郡守勘破了冯得志的阴谋,十分感谢带队上岛平乱的崔郡尉,不但把他们姐弟从必死之局里拉了出来,还给他们指出一条生路。


    若是没有崔郡尉荐他投军,他不能在短短半年就成长为火器教官,阿姐也会因为偷窃秘钥而遭受到冯家人的报复——冯得志不倒台,阿姐就还是他的妾室,这年月弄死个妾室简直不要更容易!


    文琼已经不敢去想那样的结果,阿姐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若是阿姐有个三长两短,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也正因为如此,有关于阿姐的一切他都格外在意。


    他们姐弟明明已经改名换姓离开了月鹭岛,过去的宇文琼和宇文丽娘都已经死去,他们正要重新开始人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不长眼的东西要缠上来!?这个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他们旧名的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


    难道……


    文琼蓦地想到一个可能,心里烧的火瞬间席卷了脑子。


    是了。


    这人说他以前跟冯文娘定过亲,说不定他在冯府也见过阿姐,知道她的身份。


    现在除了大理寺审案的官员和差役,知道他们姐弟身份的人都被推上了法场。这小子叫他阿姐为“丽夫人”,摆明是在嘲讽他阿姐小妾的身份!身为冯得志的妾室而未被株连,那就只有举发冯家的那个证人,这个姓冉的家伙已经猜出了阿姐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文琼甚至想摸出腰间的木仓,一木仓了结了这个祸患。


    没人知道他阿姐在冯家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简直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阿姐的安宁,谁都不行。


    握着木仓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只要微微抬起,勾动,坡下的这个人就会永远地闭上嘴巴。


    天下没有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了,死人不会说话,只要杀了这个人……阿姐的事就应该彻底埋葬在月鹭岛的沙土之下。


    只要杀了这个人……


    但,就在他即将抬手的瞬间,文琼犹豫了。


    他忽然想起在成为火器教官的那一日,他和一众伙伴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昂首挺胸,聆听崔郡尉的训话。


    崔郡尉那时还是崔督卫,总领东海卫大权,在一众彪悍督卫的簇拥之下,气势却稳压旁人。


    他说,木仓口是对准敌人的。


    文琼看着坡下这个满身血污的人。


    阊洲冉氏,私售火器与外敌。当然事实证明,他们卖了个假炮,但其心可诛。


    这算敌人吗?


    算吧。


    私自贩卖火器给海倭人,海倭人对大雍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北郡卫戍军在江北遭遇的最激烈抵抗就是来自海倭国的泰番军团,那些倭贼是实打实的杀人放火,屠戮边民。


    这人该死吗?


    该死。


    但不应该死在他的木仓之下。


    今日参与交易的冉氏族人都应当交由郡刑司,过堂、用刑、圈判、领罚,恶人自有公判。


    这样想着,文琼的蓄势待发的指头又垂了下来。


    他别好木仓,走下山坡拎起地上的冉旸,心中的嫌弃几乎要满溢。


    什么玩意儿,还冉家的人,冉家竟然也有这样的烂货!


    是了,听阿姐说,东海冉氏的小东家就是被这些烂货欺负狠了的,仗着是族亲或是长辈的身份抢走人家的钱,逼迫孤儿寡母分家析产,都是这群烂货做下的缺德事!


    偏偏他这一脸的嫌弃,冉旸半点看不到,还以为自己博得了“未来明主”的关注,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又比照着记忆中的宇文大将军,专门捡了他有兴趣的话题攀谈,自觉投其所好,定能引起对方的关注。


    殊不知文琼听得十分不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冉家人的嘴巴不能闭上,四只手脚断了三根都不能让他消停,喋喋不休得像和尚念经。


    什么两江一统,什么塞上铁壁……这与他文琼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阿姐在东海制药厂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欺负她,再就是青州兵器局最新款的连发木仓实射什么时候开始,听说这玩意在江北矿区干了一票过瘾的,可把他眼馋坏了!


    “要是丽姐还健在就好了。”


    冉旸状似怀念的说道。


    “匆匆一面之缘,至今难忘,可惜红颜薄命……”


    还没等他说完,他整个人就被忍无可忍的文琼狠狠地掼在地上。


    这一下力气奇大,又触碰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冉旸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文琼嫌弃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拳头,又忍不住对冉旸拳打脚踢了一番,一边打还一边骂。


    “骂的,你姐才死了呢!说什么红颜薄命……呸呸,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今上、太后都身体康健,我大雍军威重振,你他娘的想造反也别带累小爷,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还说什么乱世枭雄……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活乱世,打打杀杀那么容易么?撒泼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吧!”


    “要不是小爷发愿为阿姐祈福积德,早把你这玩意掐死了!”


    提我阿姐,你也配?!


    “啊嚏!”


    文丽娘揉了揉鼻子。


    “怎么还打个没完了?”


    听她这样说,隔壁床的女工笑着揶揄她。


    “肯定是外面有人想你呢。”


    “你长得这样俊俏,之前有不少人相中了都,还想托人说亲呢。”


    闻言,文丽娘笑着摇头。


    她们这一间宿房的女工都知道,文丽娘只想赚钱,不想嫁人,她家里还有个阿弟等着娶亲呢。


    当然,阿弟娶亲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文丽娘自卑,觉得自己的过去实在不算光彩,还会给未来的家人惹麻烦。


    叛国贼的妾室,虽然她勇敢地举发了冯德志的恶行,可在很多人的心中,她不但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而且还卖主求荣,在月鹭岛上是要被人戳穿脊梁骨的。


    幸好,幸好她与阿弟来了东海。


    第不知道多少次,文丽娘庆幸自己和弟弟选择了正确的地方。


    东海政风开明,工业大兴,对于女子的要求也格外宽松。工坊里有不少婶子姐妹,出来做工夫家也不拦着,还有些人出身不好,但手巧心细,一样得用。


    文丽娘混在其中,感觉无比轻松自在,也越发有干劲,倒是真把药场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是个心细勤快的姑娘,又肯吃苦肯下功夫琢磨,很快便从一众女工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小组长。


    “丽娘,尤管事在找你,要你现在就去大工室。”


    “诶?”


    文丽娘一愣。


    尤管事是她所在工区的总管,手底下一共管着十五个小组长,是个很精明强干的妇人。


    尤管事平时不苟言笑,文丽娘还有点怕她。这次听说尤管事有事找她,文丽娘半点也不敢耽搁,马上起身赶去大工室。


    进了工室,她这才发现里面不只尤管事一人,她旁边还坐着三个陌生的脸孔。


    尤管事示意文丽娘坐下,简单给她做了介绍。


    原来那三人是东海制药场管司的人。因为药厂是官营,所以场内设置了类似衙门的地方处理内部事务,管司便是专门负责场内人员调配的部门。


    “文丽娘,因你近期工作出色,经尤管事推荐及管司考核调查,目前已将你列为预备管事的人选,并推荐你进入场内学堂研修。”


    “你要是同意,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去学堂上学,如果你能成功结业,接下来将按照你的成绩和个人能力为你安排实习管事的工作,你愿意接受吗?”?


    第156章 、


    文丽娘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竟然也有成为管事的一天。管司的人问询她的意见,她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个岛上来的土丫头, 卖身给个内贼当妾室, 交纳了罚金才重获自由不久的女人,现在竟然也能进学堂研修, 出来还能做管事了?!


    “不是出来就一定做管事……”


    管司的人笑着补充。


    “是你首先要成功结业, 然后我们会根据你在学堂里的成绩,综合你的平时表现,确认你能否成为实习管事。”


    “实习管事是临时的,实习期一年,一年后会有一次转正考核,通过之后才能成为正式管事。”


    “如果不通过, 你可以再实习一年, 如果两次都不通过, 那你的实习管事资格将会作废,你会回到原本的岗位做工。”


    “你愿意接受这个机会吗?”


    当然!当然愿意!


    文丽娘拼命点头。


    此刻的她感觉万分荣耀。而这样的荣耀并不是源于□□色相, 也不依附男人的怜悯和垂青, 而是她凭借着双手和汗水一点一点给自己争取来的, 她可以坦然地站在阳光下,将所有的赞美都披挂于身,直面任何眼光的审视!


    “我愿意!”


    而且我也一定会成功结业, 通过考试,成为正式的管事!


    当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只在自己的心中默念。


    管司的人点了点头, 让她在一张纸上签字画押。这也是一份契约, 不过上面的内容不再是什么“生死由人”,而是东海制药场学塾的保密条款,承诺她不会把自己在那里的学到的东西泄露给别人。


    文丽娘在上面重重印下了手印,发誓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是东海制药场给了她做人的机会,现在还让她成为人上的人,她对药场感恩戴德。


    她幽灵一样飘回到了宿房,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手臂支着脸发呆。


    一旁交好的女工见她这样,还以为她犯了错误被尤管事骂了,纷纷过来安慰她。


    但也有些人等着看笑话。


    文丽娘面容姣好还颇得管事看重,虽然守了寡但也不耽误相中她的人上赶着探听,所以她所在的场区也算小有名气。


    虽然文丽娘本人十分低调,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风光得意的时候未必所有人都会替她高兴,倒霉遭灾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丽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尤管事说什么了?”


    有人大声问道。


    文丽娘点了点头。


    “那她说什么了,你怎地这副模样?”


    对方的话里带着一丝恶意,但文丽娘没听出来。


    事实上,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进学塾的事,她忽然开始焦虑,因为她之前因为家里的原因,只念了两年公塾就退学了,现在再让她学,她能通过吗?


    虽然大不了就是回来继续做工,可人一旦有了向上的机会,谁还愿意停留在原地呢!?


    见她不回答,宿房里的人还不死心,又提高了声调重复了一次。


    这次文丽娘听到了,她缓缓抬起头,水漾的眼眸还有些恍惚。


    “是管司的人找我,他们说……”


    她顿了顿,视线在宿房里的脸孔上扫过,看到了众人遮掩不住的心思。


    同样的情况她在冯府也经常遇到,冯府的丫鬟太太和姨娘,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欲望,可她们往往都藏得十分隐秘,不仔细看很难觉察,稍不留神就得吃下暗亏。


    宿房里的人就简单许多,几乎隐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所思所想也都是些小事,虽然也是江湖,但不伤筋骨,也无关生死。


    文丽娘忽然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


    她又找到了一个喜欢这里的理由。


    她想了想,昂起头,坦然开口说道。


    “管司的人说我被推荐去研修,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场内学塾上学了。”


    吓——


    偌大的宿房内有一瞬间的静寂,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家都在场里做工,很清楚去念学塾意味着什么,文丽娘要是能成功结业,那至少能做两年实习管事!


    做管事就可以赚更多的银钱,有单独的宿房,将来还有机会进一步提拔,尤管事就是这样上来的!


    一时间,恭喜文丽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宿房里的气氛一团和气。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说了真心话,因为谁也不愿意得罪一位未来的管事,之前探问文丽娘经过的那人此刻缩起了脖子,很担心会被记恨。


    文丽娘倒是半点都不在意。


    这些小心思小龃龉和之前冯府的事情比起来,简直就跟一场毛毛雨一样不痛不痒。苦难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和经验,让她可以从容应对人际关系的变化,而且还十分游刃有余。


    她准备一搬到管事房就给弟弟写信。管事房是独立的空间,再也不用临近别人而有所顾忌。她要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阿弟,与他一起分享自己的快乐。


    只是文丽娘不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弟弟现在也很快乐。


    自从打昏了冉旸后,文琼顿时感觉耳根清净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叽叽喳喳跟他分析天下大事,说什么造反称霸的胡话了!


    拖着死狗一样的冉旸,文琼在心中默默吐槽着刚才灌进耳朵的垃圾话。


    啧啧,一统两江自立为王,且不说两江有多大,现在中都北郡都兵强马壮,南部诸郡还有皇家直统军驻点,谁能让你把这么大一片地方划拉到一起啊!


    再说南部诸郡的驻军,现在可是由兵部侍郎陈平陈将军全权统领。陈将军可是从他们东海郡出去的老郡尉,虽然他没见过陈将军,但听校卫们说他是一等一的狠人,在他手底下决计不可能出乱子!


    听说接下来北郡的萧郡守也要入主兵部,西北郡和西南驻郡也开始逐步换装东他们东海造的连发木仓。上有萧郡守、陈郡尉这样的强硬派在兵部,下有全员更换老旧火器,装备连发木仓和飞羽火1箭1弹,朝中今上和太后也在大力提倡工业,还以东海青州作为样板,虽然也有拉拉杂杂的老顽固在朝中闹腾,但大体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指着天下太平说什么乱世将出,造反这种话也是活人能说的吗?冉家,呸,阊洲冉家脑子有病!


    一直到把人拖出去送交恒昌官衙,文琼还觉得一脸晦气,回了营地还拼命洗手。


    “你这是咋地了?”


    路过的同伴好奇地问道。


    文琼这小子平时也不像是个有洁癖的啊,怎么出了一趟任务回来就变干净了呢?竟然用肥皂洗了七八遍手还不停下。


    “碰到脏东西了!”


    文琼一脸嫌弃的表情。


    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同伴说起自己经历的事儿!


    “噢。”


    同伴不明所以,抓了抓头,憨厚地笑。


    “那还是去拜拜得好,虽说咱们扛木仓的自带煞气,可我听说有些东西厉害得很,会跟着人回来……”


    这话倒是说到文琼心坎上了,他就觉得那念叨造反的疯子不像个正常人,说不定是在野外被什么玩意上身了,那一路拖着他回来的自己说不定也会染了邪气。


    嗯,是得去拜拜,还得找个灵验的地方……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梦里忽忽悠悠,竟然看到了那疯子说的场景。


    朝局动荡,山河破碎。


    阴谋、战乱、饥饿交织出的乱世,大雍的百姓只能在泥潭里打滚。皇位上的小童只是个傀儡,真正掌权人的背后还有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明面上的代理人不断让渡大雍的土地与财富。


    月鹭知县冯得志便是那些人的爪牙,他如现实中一样私开海路,放外敌入东海线,并在岛上横征暴敛,吞噬财富。


    他的阿姐为了他,偷取了冯得志的秘钥给冯子安。梦里没有钱郡守和冉七郎揭破冯得志投敌,所以他阿姐被凌虐致死,尸体还被砍得破破烂烂丢去了乱葬岗。


    他好不容易从土牢逃出来,得知阿姐已经凄惨离世,怀揣着尖刀潜入冯府意图为姐报仇。


    他砍了冯得志的一条胳膊,又伤了冯子安的命根子,算算也算不亏,可大仇未报,他还不能死。


    重伤的他拼着一口气逃出了月鹭岛,漂在海上的时候被路过的冉氏少爷所救。


    不过那少爷并非他今日看到的疯子,而是相貌精致,姿容清雅的一位小少爷。可惜小少爷似乎遭遇了极大的打击,神情悲恸,脸色苍白。不过他还冒着危险救了文琼,还帮他躲过了月鹭岛追兵的纠缠,给了他一些伤药和银钱。


    “我要回东海青州。”


    他听到那小少爷对他说道。


    “青州已经陷入战火,我此去便不打算再离开,便把你送到仙匀港的冉氏布庄,你可以去那边养伤。”


    于是文琼便去了仙匀,之后又辗转躲藏在衡寿附近的山村里养伤。


    之后的世道越来越乱。


    海倭人的军队很快占领和仙匀和都德,并一路沿着南江向西,所到之处定要杀光村里的百姓,抢夺房屋和田产安置濑户城来的移民,以此鸠占鹊巢。


    百姓不甘赴死,拼死抵抗,文琼便成了一支义军的领头人。


    之后便是各种杀戮,各种硝烟,满眼的鲜血和战火。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他从义军头领坐到了两江都统,便如那疯子说得那样,他掌管着两江流域的广阔土地,混成了一世枭雄。


    在众人的帮助下,他成功驱逐了海倭人,他的合作伙伴火烧濑户城,他们积压多年的血仇最终得报。


    但梦里的他一点都不快活。


    阿姐死了,那位救他的冉家小少爷坚守青州两年,病重离世。青州沦陷、东海沦陷、南部诸郡沦陷。


    大雍的土地遍布战火,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海倭人和拉西亚人的南北夹击让大雍腹背受敌,无数丁壮死在了战场上。


    这样的枭雄,有什么好做的呢?


    倒还不如他这样一个大头兵,为了可期待的未来而努力奔跑,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手握权柄,但心里却始终平静幸福。


    如果可以选,他觉得那个被成为宇文都统的人,也会想要成为他这样的文琼吧。?


    第157章 、


    阊洲冉氏私自贩售飞羽火1箭给外域商人, 这事第二天一早就在阊洲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冉家建造火器坊的时候可没想过保密,挖角匠人也都是大张旗鼓,恨不能昭告天下他们财大气粗, 有本事能造出天下最先进的火器。


    楼起得高, 塌下来的时候也格外迅速。


    就在冉氏族人在废弃码头与松木交易的当口,建在阊洲城外的火器坊被忽然出现的恒阊卫戍军团团围住。所有在此做工的匠人和管事都被严密管控, 分别关押, 确保一丝风声都不会透出去。


    留守的冉氏族人心中有鬼,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他隐约猜得到官军的行动是与他们这桩生意有关。飞羽火箭是大雍军队在用的火器,卖给商人这事……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严重性,但这不因为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要是东西卖不出就都要赔本了嘛!说起来谁叫大雍的这些大头兵们不识货,早买了阊洲冉氏出品的旸天箭他们也不用找外人了嘛!


    这样想着, 他又觉得冤枉, 心中又气又怕, 只盼着海倭商人爽约,好歹躲过这次劫难。


    他们可都是在契约书上签名立印的啊!要真是细究起来, 一个都跑不掉!


    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一早, 大牢外便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个眼熟的身影排着队被押进了大牢,原本都光鲜亮丽的族人各个灰头土脸,许多人身上、脸上还挂了彩, 形容十分狼狈。


    冉氏族人缩得更厉害了。


    他刚刚偷偷数了数,发现昨夜去的人竟然绝大部分都被押了进来, 少的几人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另行关押, 反正这次他们冉家算是被一网打尽了。


    唉, 你说原本好端端地富贵日子, 要不是七叔公家的冉旸闹着要造什么火器坊……对了,冉旸呢?


    冉旸被文琼一拳打得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封闭的监牢中。


    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断了的手脚都被简单包扎,但疼痛和失血让他极度虚弱,只能瘫在冰冷的地上喘气。


    宇文穹呢?宇文穹去哪儿了?他明明是被宇文穹救了啊?!


    没等到宇文穹,倒是等来押他去讯问的兵丁。


    这次的事情惊动了朝廷,太后还特地找来兵部侍郎陈平过问,责枢机部彻查阊洲冉氏。


    枢机部直属官家,奉旨出京,地方大员都不敢略其锋芒,调查一个小小的阊洲商户简直不要太容易。


    何况冉旸造火器坊也没掖着藏着,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枢机部就把事情摸了个清清楚楚,开始审问冉氏众人。


    冉旸当然是重中之重,在被连续审问了三天以后,冉旸的情绪濒临崩溃,唯一还能支撑他的就只剩宇文穹这个“未来明主”,他亲眼见到了年少时的宇文穹,这一点绝对不会错的!


    这一天晚上,讯问结束被押回大牢的冉旸仰躺在草垛上,呆呆地看着黑漆一片的土墙。


    外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是朝他所在的监区过来的,冉旸的神经再度绷紧。


    他现在已经养成了神经反射,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就忍不住地害怕,身体会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发抖。


    吱嘎——


    门锁被打开了。


    牢头推开门,殷勤恭敬地引人进入。


    “都下去吧。”


    冰冷的男音在牢房中响起。冉旸的耳朵动了动,总觉得这个声音略有些熟悉。


    他艰难地翻过身,入眼所见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军靴。


    “冉旸。”


    冉旸一惊,下意识地仰起头,然后瞳孔瞬间地紧缩。


    “冉……冉慎!”


    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


    “是崔慎。”


    崔慎抱臂环胸,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冉旸,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只一句话,就把冉旸气的火气上脑,胸口剧烈起伏,受伤的四肢都开始抽搐。


    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明明是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见了他这个正牌的冉家少爷竟然还一脸高高在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冉慎凭什么!


    冉慎、高文渊,一个两个都看不起他,他比冉昱差了什么?!


    崔慎把冉旸这点小心思都看在眼里,轻笑一声,生平第一次认真回答冉旸的质疑。


    “因为你不配。”


    冉旸:……


    “眼高手低、嫉贤妒能、贪婪无度,四分十九支的劣性你都攒全了。你但凡钻研一下机关学也能看出那图纸有不妥,全盘照搬还想沽名钓誉,你这回死得不冤枉。”


    这大概是冉旸两辈子听到崔慎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从小到大,崔慎永远对他视而不见,就连他欺负冉昱的时候也只会沉默着下黑手反击,仿佛与他冉旸说一个字都是在辱没身份。


    但他现在……他宁愿没听到崔慎的这番话!这话里隐含的信息太多,让他已经被疼痛和恐惧折磨的大脑根本无暇思考,只能本能地迸发愤怒!


    “那……那图纸……是你……”


    崔慎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了逼仄的地牢。


    他身为东海郡代理郡尉,今天本不应该出现在此。但他太后钦点,兵部制定,与枢机部的合作彻查飞羽火1箭1弹图纸外泄一事,便有了来探监冉旸的机会。


    其实也没什么好探的,阊洲冉氏与东海冉氏早已势同水火,崔郡尉这次过来是来验收成果,顺带着把阊洲冉氏的罪责凿实。


    冉旸在大牢里破口大骂,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崔慎。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己拿到的图纸有问题,但他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毕竟一切看上去都和他记忆中的上辈子并无区别。


    他只能把原因归咎于崔慎的陷害。


    如果崔三早早便像上辈子那样生死不知,他冉旸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崔慎走出大牢门口,召来等在一旁的副官腾礼,低声说了句什么。


    腾礼点头,崔慎便转身上了蒸汽车。


    高文渊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见他上来便睁开了眼,似笑非笑。


    “你把图纸的事告诉他了?”


    崔慎点头,点燃了一根烟。


    “我还让腾礼说了宇文琼姐弟的事,还有冯二狗的真实身份。”


    高文渊咧嘴一笑,也叼了根烟。


    “真损啊崔老三,你这是想气死他。”


    可是,真他娘的解气啊!


    也不枉他风尘仆仆从海西州回来,东海郡都没进就直奔阊洲停船,生怕错过这场等待已久的大热闹。


    历时一年,环环设扣,步步计算,耐心静待。


    直到今天,他们联手挖出的陷阱终于把所有的猎物都纳入网中,冉氏本家的大仇报了一半。


    另一半,是突袭青州,放火杀人的海寇,以及隐藏在海寇背后的海倭国。


    海寇已经被全数清缴,而海倭国……


    崔慎眼眸微敛,袅袅的烟气遮住了他瞳中的杀机。


    此次南江抓捕,海倭商人十八艘小船抓了十七艘,最先运货的那条因为走得最早,反而“阴错阳差”地逃出了围捕圈,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南江口。


    那真是条幸运儿,而且它一路上都会这样“幸运”。历经千难万险,但它始终能“抓得到”一线生机,最终成功把旸天箭带回濑户城。


    旸天箭,冒名为飞羽火1箭1弹的仿品,从外表看上去与北郡卫戍军使用的真品略有差别,但却足以把濑户城中的匠人引到另一条注定是死胡同的歧途上。


    他们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仿造,那些火1箭成品会让人看到希望,但却始终不能达到预想的威能。濑户城中的匠师们将非常苦恼,但有不得不为了眼前的诱饵而疲于奔命。而他们费尽心机制造出来的不会是真正的飞羽火1箭1弹,而只是它拙劣的仿品旸天箭罢了。


    这就是偷窃者们的宿命。


    果然,腾礼进去后不久,大牢里又传来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十分渗人,像是什么被拔掉所有尖牙利爪的野兽,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只能绝望狂怒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两个坐在车里的男人都毫不在意,只把这哀嚎当成最美妙的复仇之乐,烟雾缥缈间聊起了别的话题。


    “那个混血儿我查过他,是海德伯格堡大学物理学的毕业生,师从穆克拉牧,是电学方面的专才。”


    崔慎敲了敲手中的烟蒂,看了一眼高文渊。


    “你这次倒是运气好。”


    听他这样说,高少爷马上昂起下巴,又恢复了日常较劲的模式。


    “用你说,我看中的人哪有水货?!”


    他顿了顿,又道。


    “秦知的外祖家在青州遇袭的时候没了,房宅都归了郡府。既然你识货,那也得有所表示,你让钱胖子把人家的宅子还回来,安顿在青州大家都便利,免得他又去挤阿昱的小院。”


    崔慎点头。


    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阿弟的小院已经有了陈颖达这个住客,看在陈侍郎的面上暂时还不能把人撵走。若是再多了一个秦知……


    三哥似乎想象到了某个令人不甚愉快的场景,英挺的眉头微微皱紧。


    他可不想让阿弟再多一位同吃同住同进出的“挚友”了。?


    第158章 、


    说起秦知, 漂洋过海回到母亲故乡的秦知,现在过得十分快活。


    他生平第一次走出海西州,在海上的旅程虽然辛苦, 可周围都是肤色相同的同伴, 有熟悉的语言,有带着记忆中母亲味道的食物, 这些都让秦知感到了莫大的慰藉。


    他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 紧紧跟在楚玉和金弼等人的身后。等时间长了与众人混熟,他很顺利地融入船中,与各种身份的人交谈,生硬的官话口音也转变为东海土话,甚至比许多随船回来的移民和后裔更活跃。


    是的,高文渊这艘船上还搭载了许多人, 都是他们在码头救下的, 因为拉西亚和米列颠的战事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难民。


    他们中的一部分准备前往海西州的其他区域避难, 有些则是准备投奔远在大雍的亲戚,还有些并无明确目的, 只想在漫天的战火中求得一片能安枕入眠的净土。


    对于最后一部分人, 高文渊游说他们前往东海。


    谢航准备在东海建造新的钢铁场, 把东海作为替代鲁茵河畔铁场的一个支点,这意味着东海需要更多的工人和劳力。


    而愿意前往大雍的人群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拥有技能的熟手工人, 他们大都是二代移民或是后裔,前往东海并无语言障碍。而相同的文化习惯和平等开明的社会风气, 让这群人一下船就瞬间被生机勃勃的青州城捕获, 开始死心塌地地想要再次落脚定根。


    秦知也不例外。


    他对收留他的金弼和高文渊十分感激, 一路上早把自己当成了新元商社的编外员工, 兢兢业业地帮着东家调试船上的各种机关。


    他以为到了东海,自己多半也是做同样的活计,高少爷为人慷慨大方,给他做工肯定不会被亏待,吃喝养家都不是难事。


    这是他从小楚玉口中打探到的重要情报。


    别看楚玉比他年纪小,但人家已经是新元商社的正式员工了,不但每个月都能拿到丰厚的薪金,跟随东家出海还有额外的奖励,一趟下来腰包能丰厚不少。


    秦知表示十分羡慕。


    他虽然读了海西州的名校,也颇得教授看重,可就因为他是父不详的雍人混血,血统和外形的差异让他在海西州备受打压。


    他遭遇过校园霸凌,成绩再优秀也拿不到奖学金,学院中的各种俱乐部他全都不能加入,要不是恩师穆克拉牧教授时常看顾,他的学院生活将会是一片灰暗。


    等回了马拉维拉城,秦知的境遇也没有太多的改善。城主要用到的他的才能,给他的待遇比其他的仆役高出不少。


    但也就是这样了,秦知的身份还是仆役,而他额外获得的奖励让其他仆役十分眼红,越发变着花样地排挤他们母子。


    秦知的母亲是个泼辣人,不然也不能自己拉扯儿子成人。可再凶的狮子也架不住群狼的围攻,委屈的时候不好跟儿子多说,只道自己想念家乡,想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秦知便记住了,还颇费心思去打听大雍朝的情况。当得知大雍的匠人地位低下,科技水平普遍落后的时候,秦知还觉得十分失望。


    他自己就是个研究发电机的,除了造发电机他也不会别的既能,万一到了大雍没饭吃可怎么办?


    是以当他得知高少爷买了一家圆环发电机放在船上以后,他本能地觉察到这位少爷可能会是个好东家。圆环发电机,这玩意他会造啊!他不但会造圆环发电机,他还能改造成为更先进的环枢发电机,只要让东家看到他的本事,还愁没饭吃?!


    谁知,到了青州城,高少爷便给他介绍了一位新老板。


    新老板的年纪比他还小,长得精致漂亮,在看了他绘制的环枢发电机设计图后,小老板反手递了一份图纸回来,秦知只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


    “这是你想出来的?!”


    “你这么连线会产生很大的热量,造成燃烧……你想做持续点火的装置么?”


    是什么力量能让两个年轻人瞬间成为知己?是同频的脑回路,以及同样世所罕有的天赋!


    冉昱从来没有经历这样酣畅淋漓的交流,他几乎不用把话说完整,秦知就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并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而秦知的某些想法也恰好验证了他之前的假设。虽然分属不同领域,可冉昱和秦知的联合不是单纯的天才相加,而是能够迸发出更大当量的超级炸药,炸到两个人都心情激荡,灵感迸发,在崭新的世界中疯魔地舞,不眠不休。


    直到,有人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的人自然是崔慎。


    当他第五次把彻夜未眠的冉小昱抓出实验间,一惯纵容弟弟的三哥终于爆发了。


    “不要命了?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就那么有意思么?!”


    听到这样的质问,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冉小昱嘿嘿一笑。


    “三哥,可有意思了,你不知道,秦知他……”


    他兴致勃勃地分享和小伙伴一起探索新世界的趣事,殊不知他的三哥早已邪火上头,每个字都是踩着三哥的爆点反复狂跳。


    秦知秦知又是秦知!


    崔慎的余光瞄到实验间。


    门里站着那个秦知,大体还是雍人的长相,只是身形更加挺拔修长,正探头探脑地往阿昱的方向看。


    哼,分开这么一回儿也要跟上来么。


    崔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一无所觉还说得起劲的阿弟,压了好几天的火气终于反扑。


    “腾礼。”


    崔郡尉指了指秦知。


    “时候不早了,送人去驿站吧。”


    副官腾礼下意识地看了看天。


    这不是才亮天嘛,怎么就时候不早了呢。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马上领命要带着秦知离开。哪知道秦知一个自小生长在海西洲的混血儿,哪听得懂雍人婉转的逐客令。他是真把冉小昱当成知己,十分贴心地知己的哥哥省钱,说什么也不去住要花钱的旅馆,举着自己的铺盖卷说要在小伙伴的房间里打地铺,气得崔慎差点亲自动手撵人。


    “阿昱的身体不好,晚上被吵到就会睡不着,你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到他的休息。”


    崔慎冷冷地盯着秦知,一字一句里都透着冰碴。


    秦知这才听明白意思,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冉昱道歉。


    他的小伙伴看上去的确状态不大好,虽然漂亮的眼睛依旧亮得像星星,可脸色却不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水润。尤其是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也难怪他哥哥生气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


    秦知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冉小昱也十分舍不得,一直目送小伙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还连连叮嘱对方明天早点过来一起吃早饭。


    这两人就好像一对被棍棒打散的鸳鸯一样黏黏糊糊,而那根可恶的棍子就是崔慎本人,这个认知让他感觉越发火大。


    那个秦知到底有什么好?阿昱从来没对别人这样上心!


    三哥脑中的警铃大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漫上心头。


    “阿昱。”


    他定了定神,手下意识地掐住阿弟的腰把他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强耐着性子劝道。


    “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上次因为什么生病你忘了?”


    阿昱低头,搓手。


    他没忘,但他就是忍不住。


    秦知是他遇见的最有默契的伙伴,与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惊喜。


    他们正在一起研究点打火线圈。一旦打火线圈成功,那他的内燃车就有望摆脱农用机关的命运,超越列西煤油车!


    他不能停下,也不想停下,这种全情投入的感觉太爽了!


    他低下头,手悄悄抓住三哥的袖子,小声叫着哥哥。


    这是小混蛋阿昱的惯用杀招,以前每每他这样做,哥哥们都会满足他的任性要求,从无失手。


    但是这一次,小混蛋踢到铁板了。


    “不行。”


    崔慎冷酷地甩开他的手。


    “这几天不许秦知进门,白天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带你去医堂,这几天你去我那里住。”


    小混蛋很不高兴。


    他不想去三哥的官邸,他的内燃车还在等着他!要是去了三哥那里,三哥就算没空也会差人盯着他喝药睡觉,那些兵丁都死心眼得很,一点水都不肯放的!


    “哥哥,哥哥,”冉小昱小声央求。


    “让我在家休养吧,我一定听话,不信你让娘派刘伯过来看着我,我绝对会好好的……”


    话说得又绵软又乖巧,只可惜冷心肠的哥哥半个字都不信。


    小混蛋的信用早已破产,三哥的心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秦知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秦知和陈颖达不一样,陈颖达只是个住客,阿昱不会对他花费过多的心思。


    但秦知就不一样了。


    阿昱三句话必然要提到秦知的名字,而秦知看向阿昱的眼神更是光芒四射,恨不能黏在阿昱的身边,这让崔慎完全不能接受。


    他守着护着看着顾着,从最初到现在,他要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其他的都无所谓,唯有阿昱,绝对不容得旁人染指。?


    第159章 、


    “你看不上秦知, 钱郡守可是十分看好那小子呢,听说还要给他弄个专门的实验室,看样子是准备当成第二个聚宝盆培养。”


    高文渊一脸幸灾乐祸。


    他虽然不知道秦知怎么得罪了崔慎, 可让死对头不舒坦的人或事他都乐见其成, 就爱看姓崔的吃瘪。


    看归看,高少爷还得装好人。


    “哎呀, 我这趟回来的行程你也知道的, 在东海占了一脚我又走了趟京中,然后又赶着来阊洲看热闹,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高文渊去京中这事崔慎是知道的,他应该是有要紧的情报需要亲自上交枢机处。高文渊这次出海是带着磺胺走的,面上是民间实则官家也给了他秘密任务。崔慎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但他能猜到这任务是谁交代的, 不外乎现在坐镇兵部陈平, 或者远在北郡的萧卓, 这些都是朝中的强硬派。


    崔慎本身没有派系,但因为他与东海和陈平的关系, 他自然而然也被归在强硬派一系之中。


    现在朝中虽然还是西洋派当政, 可随着今上和太后在旧京逐渐站稳了脚跟, 阁葵陈磬钟越来越像个负责干活的工具人,许多政策的制定和拍板都已经脱离了西洋派的控制。


    至于旧儒派,因为冯得志一案的挫败而暂时销声匿迹, 虽然在北境用兵的时候略有反扑,不过因为江北矿区的战事结束得太过干净利落, 目前只能灰溜溜地龟缩起来, 暂时不敢乱跳了。


    “太后准备向海西州出售磺胺?”


    听他这样问, 高文渊的笑容微敛。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表情, 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卖肯定是要卖的,现在那边已经开始打仗了,看样子说不定还要有其他贵族参与进来,到时候可就不是路德国的王位之争了。”


    崔慎点头。


    高文渊说的与他预估的情况差不多,海西州这个火药桶闷得久了,迟早要爆发一场大的。且不说历史上的仇怨和矛盾,现在海西州的掌权者中疯子实在不少,擦枪走火的可能几乎不可避免。


    高文渊的关注点却在其他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是太后下旨?”


    高文渊的确得了密旨,而且还是太后的手诏,允许他以新元商社的名义,每年从东海制药厂采购一定数量的磺胺衍生药品贩运去海西州,换取大雍需要的技术和物资。


    这个密旨并未经由内阁审核,而是盖了皇家的秘印,意在绕过内阁单独行事。


    东海制药厂的确郡府官营,但大部分筹建款却是来自今上的私库。有今上做靠山,眼红东海制药厂的虽然大有人在,可没人真敢公然跟天家抢钱。是以东海制药场从诞生至今,虽然每天创造的利润足以令人疯狂,但却从来没人把手伸出去,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垂涎。


    “东海的事,陈阁魁现在插不进手。”


    只一句话,就回答了高文渊所有的疑问。


    他恍然。


    崔慎现在是东海代郡尉,统领东海军事大权,按例也是入京上大朝的官员,自然对朝中的风向有所洞悉。


    姓崔的这小子的手段邪性,他也是到了海西州才觉察的,能与谢航那个圈子里的人来往,看来崔老三也不是个简单的船把头。


    提到谢航,高文渊索性把谢家准备来东海设立炼钢厂的消息也讲了。崔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这事一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高文渊猜测是谢航之前就与他通过气,甚至选址东海里就有他的推波助澜。


    啧,神神秘秘的,门道还挺多。


    “炼钢厂的事,钱郡守非常高兴。”


    何止是高兴,钱胖子当场就诠释了一下什么叫“胖得灵活”,兴奋得整张圆脸都涨红了,拍着高少爷的肩膀跟他称兄道弟。


    高文渊哪敢跟朝廷从二品大员称兄道弟?忙不迭地推辞,但也得了不少钱郡守的夸赞。


    等高兴劲儿过了,钱酉匡又开始追问开工设厂的具体细节。高文渊哪知道什么细节,他就是个传话的,真正的选址还要谢航亲自从海西州过来拍板。


    “我离开的那日谢先生好像有急事,估计是要处理完了才会来大雍。您也知道,现在海西州到处都在打仗,航运不是那么便利的。”


    钱胖子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高文渊预想得那样急躁。


    东海工业区的布局已经有了雏形,钱郡守虽然也很看重谢家炼钢厂落户,但他现在有底气的很,就算不来也最多沮丧几个时辰,已经不会像之前谢彼得建仓库时候那样大惊小怪了。


    现在东海郡以造氨工坊、化肥厂、青州兵器局和东海制药厂为基础,划分了四个区域作为工业集中区。现在已经有不少小作坊小场坊入驻,有的是专门给这几家大型工场做配套产品,有的则是另起炉灶,利用东海发达的航运发展产业,竟然也有几家做出了起色。


    有人出头,这就是最好的宣传,现在想来东海寻找机会的人多得是,郡守府门前天天车水马龙,谢家来东海落户已经不算是雪中送炭,最多是个锦上添花。


    但钱郡守的心态还是很诚恳的,大工场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不但能够多一大笔税收,还能富裕东海的百姓,顺带着缩减青州兵器局的成本,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于是谢家来东海设厂这件事就这样大体确定了下来,钱酉匡给了一个很有诚意的方案,就等着谢航过来签订契约。


    高文渊这趟旅程的任务大都圆满完成,只余一部分随船过来的海西州移民,暂时还不知该怎么安置。


    “倒是有不少成手工匠,可惜不能送去青州兵器局。”


    他略有些遗憾地说道。


    除了王春岚的父兄,随船过来的绝大多数移民都被暂时安置在码头附近的仓库,需要核对身份,调查行迹和出身,避免有海西州的细作混迹其中。


    现在的东海郡对于外来人员的审查十分严格,尤其是在四大工坊附近的区域,经常有着便装的密探出没,对可疑人员跟踪调查。


    许多好不容易混迹进来的细作,还没等靠近青州兵器局等安防重地便被抓进了枢机处的大牢。侥幸漏网的也落不到好,由前东海卫兵丁组成的场区保卫营也不是吃素的,任何可疑的痕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前天抓到的那个小子招认了么?”


    赵二喜把肩上的木仓放进木仓架,端起自己的茶杯灌下了几口凉水,呲了呲牙。


    “老子前天见他鬼鬼祟祟的,要不是咱这腿脚实在不顶用,老子也不会让那小子给逃了!”


    “别气别气,那就是个小草鸡。”


    吴老三笑呵呵。


    “问他两句他就招了,说是家里的远方亲戚给搭的线,有人出钱要买咱们场里的废件。”


    “现在废件多难搞啊,小组内部都盯得死死的,除了废件耽误大家的奖励。别人的废件他不敢掏弄,只好自己造些不妨碍的瑕疵,想当做废件偷偷带出场,还被你眼尖给发现了。”


    “哈!”


    赵二喜一拍大腿。


    “我是腿瘸了又不是眼睛瘸,他那点心思还能瞒过我?我一看他那躲闪的眼神就知道有事!”


    说着,他又嫌弃地撇了撇嘴。


    “最烦这种在背后鼓捣小动作的,有本事自己站出来跟咱们比划比划,老扇乎这些小草鸡出来算什么本事!?”


    “他们倒是想。”


    吴老三嘿嘿一笑。


    “东海现在被围得像个铁桶一样,想进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能扇动小草鸡就算本事了!”


    “可不!”


    赵二喜感慨一声。


    “崔郡尉整合了枢机营,在码头不知道安插了多少钉子。再说现在举发细作还有表奖,全东海的百姓都是郡府的眼睛,除非细作长了翅膀,不然想进来可不容易。”


    “嘿嘿,说到奖励……”


    吴老三敲了敲烟袋。


    “我看这一批表奖的名单里就有你一个,恭喜啊,终于在青州安顿下来了!”


    他这样说,赵二喜的脸上马上满是笑容。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都是运气好,运气好啊。”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被兵器局奖励房子的愿望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虽然只是宿房区的一个小二房,但也足够他把家里的老爹老娘接过来享享清福。


    兵器局是真的说话算话的,做得好了真的有房住!


    “是啊,咱们的运气真好啊。”


    吴老三感慨地抽了一口烟袋。


    “想想也就是一年多前的这个时候,咱们还躺在伤兵营的大通铺上发愁哩,那想到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现在差事有了,场里管吃管住还体面。要我说咱们抓到的这些小草鸡就是不识抬举,有手有脚不想着好好赚钱养家,偏偏要走这些歪门邪道!咱们当初想都不敢想的活计,他们一丁点都不知道珍惜,也是活该被收拾了!”


    “可不!”


    赵二喜攥拳。


    “东海有多亏有兵器局才造得出好火器,要还拿着咱们以前用的老火铳,那得填进去多少人名才能撵走那些海寇!这才过去几年,他们怕不是忘了被海寇糟蹋的日子了吧!”


    “谁要是跟兵器局过不去,就是跟我赵二喜过不去,我腿坏了拳头可还好使,必须揍死那群狗娘养的!”?


    第160章 、


    青州兵器局保卫团的兵丁尽心竭力, 却防不住海倭贵族始终蠢蠢欲动的野心。


    他们在东海没偷到好处,便把主意打到了阊洲。阊洲冉氏是从东海冉氏分家出去的族人,迁回老家后便做起了纺织生意, 大有于在东海的同族较劲的意思。


    反倒是东海的冉氏, 再也没捡起发家的老行当,反而把织园改成其他的作坊, 另起炉灶做起了造氨的生意。


    当初刚拿到线报的时候, 新川还没太当回事。海西洲也有商社在研究合成氨,不是造不出来,而是成本造价太过高昂,普通的工坊根本用不起。


    目前已经被验证的,最经济实惠获取氨成分的途径就是鸟粪矿石,不然西尔根二世也不会为了几个破岛和卢克索女王大打出手, 发动了举世闻名的“鸟粪战争”。


    工业合成氨, 根本不切实际!


    当初的新川看过线报就随手扔了, 现在每次想起来偶都要后悔得直拍大腿!


    他那能想到这合成氨竟然真的能够工业化,而工业化之后的合成氨成本直线下降, 大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稳定的氨水来源?!


    这应该是他们海倭国的!


    新川有这样的懊恼, 全因那时候的青州城还不像现在一样守备森严, 他们经营多年的暗桩细作遍布城中,想要搞出来一份工业图纸也不算很难的事情。


    可是偏偏,他被自己的武断自大所蒙蔽, 只看到那一车一车没半点用处的劣质褐煤。做大工业的谁不是用精煤做原料,再不济也是一等煤或是炭块, 搞这么多垃圾一样的褐煤是在玩闹么!?


    因为这些褐煤, 新川判断冉家子的工坊不成气候, 没钱买原料用褐煤替代, 这是小孩子的天真。


    一开始的时候,青州的这家工坊也的确如他所料,虽然造出了合成氨,但产量一直不高,成品出来也没有找到买主,而是拉去了另外一家小作坊继续加工。


    新川跟进了一段时间便放弃了。比起一家注定坚持不下去的小作坊,他更关注谢敏达的病情和萧卓的动向,对青州的情报搜集也放松了许多。


    等再看到关于东海的消息,已经是大雍东海卫突袭大熊、龟丸二岛,敏木鲁等人战死的战报。传说大雍的东海卫似乎搞到了一种新式木仓,类似海西洲的珐琅木仓一样能够连发,威力奇大。


    新川非常重视,马上调派在东海郡的人手,全力调查东海卫新火器的消息。可惜为时已晚,情报本部埋设在青州、阳坡附近的钉子暗桩大都失联,零星传回的讯息便是茂头卫所在进行清缴,幸免遇难只能在海西三所的辖区内活动。


    新川不死心,也尝试着把海西三所的人手调去青州,结果人倒是去了,一进青州城就被直接拉走,彻底没了音讯。


    新川这才发觉情况不妙。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东海郡青州城里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这种变化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甚至他还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将会影响到主上的大业!


    他没敢马上上报给桧木宫亲王,而是暗自加派人手,想要尽快搞清楚东海卫火器的来源。


    折损无数细作最终搞到了一点模糊的消息:据说青州城中建起了一家兵器局,东海卫的火器便与这家兵器局有关。兵器局的旧址原为东海冉家的织坊,在青州城袭的时候被敏木鲁带人烧毁,但冉家子没有卖掉祖产,而是在其上建立了新的作坊,很可能便是这家兵器局。


    那位冉家子,据说还请来了他的恩师钟杰——大雍有名的机关大师在兵器局坐镇。新川是不相信大雍人能够自己制造出新式火器的,钟杰此人一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人物,从不曾听说他在火器设计上有什么涉猎。


    所以他更倾向于冉家从海西洲那边拿到了秘密图纸。冉家的前任家主冉至敖做生意是把好手,在海西洲也有固定的合作伙伴,而他的儿子眼看振兴家业无望,索性破釜沉舟拿出了老爹秘藏的宝贝,假托是大师钟杰的手笔也不无可能。


    不,不是可能,应该这就是真相!


    大雍人是不可能造出新式火器的!不然他们不会还拿着百年前的老火铳!


    新川这样坚信着,固执在海西洲寻找新火器的线索。


    可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就算觉察到与东海冉氏有关联的人出没在托特亚姆,新川派出的人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走空,最后不得不使出了美人计,提前启用了培养多年的金川苏菲亚。


    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从丰南三岛上溃败下来的海寇带来了新的情报——大雍的军队使用了天降神雷,在很远的距离外就能击中目标,而且还可以人为操纵,十分可怕。


    新川猜测这是一种新型的火器,多半还是出自东海那家兵器场。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人手可供调动,新任的东海郡尉崔慎可不是个善茬,海倭国折损在他手中的细作无数。


    那段时间,新川过得无比艰难。


    丰南三岛是他亲自经营的计划,全数失守自然难脱其咎,船帮残余的处理更是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可还没等他喘口气,江北煤矿又发生了大事。泰番军团三个连队全军覆没,军曹们把责任都推给了情报本部,新川差点在桧木宫亲王面前以死谢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返回家宅的新川怒气勃发,进门就砸了一个珍贵的瓷瓶泄愤。


    自他祖上为主上经营情报,历次行动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回,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简直绝无仅有,难道他是中邪了么!?


    毕竟祖上是神棍起家,新川家颇有些说不得的禁忌和邪典。在诚心祭拜了列祖列宗和诸天神明之后,蛰伏在家多日的新川终于收到了一个让他振奋的消息——迁往阊洲府的冉氏分家,他们家那个同在墨宗大学院就读的子弟,亲自主持建造了一座火器坊,据说能生产和北郡军一样的火器!


    虽然兴奋,但新川这次非常谨慎,反复派人过去打探,确定消息内容的真伪。


    消息是真的,那冉家小子还在城外进行了试射,当时有在山里的农人看到了飞上天的火光,还听到了巨大的响动。


    火光,巨响,这与从矿北村屯逃回来的移民叙述一致,这就是北郡卫戍军使用的飞羽火1箭1弹!


    新川动心了。


    这要是换在以前,他肯定会更加小心,按兵不动再观察一阵,等确定了所有的细节之后才会动手。


    可是现在他处境不妙,桧木宫亲王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如果不能尽快想办法翻盘,他将会失去主上的信任,沦为废子。


    不……不行。


    新川的心中蔓生出无尽的恐惧。


    神龛中的列祖列宗似乎都在瞪视着他,责备他为什么让新川一族代代相传的基业毁于一旦!


    没事的吧,反正不都是同一个冉家吗?阊洲冉氏也从东海迁移过来的,手里握着东海冉氏的图纸不也很正常?他们连织园都造得一模一样!


    再说阊洲那个小子不也是墨宗大学院机关科的生员吗?说不定这个才是正主,东海的那个是虚晃一枪的幌子。东海的新郡尉狡猾得很,他把阊洲冉氏明晃晃地摆在外面,说不定就是在赌他们不敢信!


    宰杀了两个奴隶祈求行动顺利,焦虑的新川再也等不得,他一定要做成这单生意,把大雍的新火器带回濑户城。


    为此,他还特地派出了自己手中最好用的一张底牌——游走海西洲多年的军火商人松木,配齐了精兵强将潜入阊洲。出发前新川已经给松木做了训话,要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飞羽火1箭的成品,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人绑到濑户城处置。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异常顺利。即便是知道了松木的身份,阊洲冉氏也没打算拒绝来自海倭国的订单,很痛快签下了契约。


    对此,老练的松木都有些懵,甚至怀疑这是一场针对他设下的陷阱。


    可他又观望了一阵,发现冉家人是真心想要做成他这单生意,甚至不惜卖房卖地买材料,一点糊弄的意思都没有。


    松木大受震动,没想到冉氏竟然是这种唯利是图的家族,为了金钱和利益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但也因为这样他才彻底放下了心,他看得出冉旸的诚意,他甚至暗示自己必要的时候可以再次迁居,迁到他们的地盘濑户城。


    后来的事,新川不愿意细想。


    他的下属松木和绝大多数忠心耿耿的勇士,他们都永远被留在了南江支流那个废弃的码头上,仅有一艘小船拼死逃回,跨海的时候还遭遇了巨浪。


    好在船最终还是进了濑户城。因为是最早一批离开了,船上的人并不知道松木向冉氏族人开木仓的事,只以为是被路过巡视的中都卫戍军发现,慌忙逃离而已。


    他们带回来的这批货大多淹了水,用肯定是不能用了,但胜在结构完好,可以提供给濑户城的大匠师们进行拆解仿制。


    他相信他手下这些匠师们的能力,他们一定能在最短时间造出海倭国的飞羽火1箭,然后献给主上,以此洗刷泼在新川之名上的耻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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