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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晴空之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


    这几日鸡鸣村十分热闹, 机器的轰鸣声响彻田野,与往常的静寂形成鲜明对比,引得驻扎在周围村屯的小队纷纷跑过来围观。


    当然, 他们最初的本意是来看笑话的。


    战斗告一段落, 军兵们的心态略有放松,于是也有心情在茶余饭后闲聊一些笑料。


    很遗憾的是, 鸡鸣村小队就是最近的笑料之一。这支小队在收复江北煤矿的战斗中表现出色, 已经提前预定了军功和奖励,在军垦开始以前,鸡鸣村小队一直是北郡军兵羡慕的对象。


    事情的翻转,就发生在军垦这件事上。


    矿北村屯地广人稀,适合耕种的田地的确不少,品质也十分不错。


    可大家都知道, 种地这事得讲求量力而行。海倭人走的时候连一只鸡都没留下, 田犁和镐锹全部毁损后扔入河中。更别说珍贵的耕牛, 杀掉带走也不会留给北郡卫戍军,重整田地只能靠人力。


    所以鸡鸣村小队申请额外土地的事儿, 在当时的各村屯中都成了一大奇闻。


    这都什么时节了?能把自己门口的田地种好就不错了, 还想要额外加量, 是想军功想疯了么?!


    于是大家都在看笑话,同时对鸡鸣村小队的大头兵们抱以深切的同情。


    他们那个肖头儿,打仗是没得说, 就是出身富贵以前没见田是怎么种的,所以才敢在上官面前夸下海口, 大包大揽。


    要那么大一片田, 还没有牲畜助力, 这不是擎等着要累死人吗?没常识也不能这样。


    于是鸡鸣村小队成了这段时间的热门话题, 众军兵都喜欢在休息间隙嘲笑他们,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劳作的辛苦。


    今天鸡鸣村没动静。


    今天鸡鸣村还是没动静。


    四五天过去了,鸡鸣村的那些人日日操练,但却没有一个把锄头拿起来的,这是准备放弃了么?


    “放弃什么啊!”


    赵虎一脸得意地跟驻扎在隔壁村屯的老乡透消息。


    “我们有秘密武器呢!肖头儿的兄弟是个很厉害的机关师,也就这两天的功夫,村里的地都让咱们收拾完了。”


    “幸亏头儿当初多申请了几块田地,不然我这一身的劲儿啊,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用,憋得难受呢!”


    老乡:……


    就不爱听你吹牛。


    可赵虎的话还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这几日他们的确是听到鸡鸣村那边有轰隆隆的声音,原本还以为是江北煤矿运送给养的蒸汽车,没想到竟然是肖头儿找到的帮手。


    “什么机关?蒸汽车吗?”


    老乡很捧场地追问了一句。


    “你们肖头儿可真是有钱,竟然用蒸汽车来帮忙耕地,那要花费好多煤炭的。”


    “不是蒸汽车。”


    赵虎摇了摇头,黑红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炫耀。


    “蒸汽车那东西吃得多干的少,还得有专人看顾,稍不留神还会炸炉,已经是过期的机关了。”


    “我们现在用的可是最新型的机关,只要随便加入些油料就能一直运作,力气还不小呢!”


    他这些说辞都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讲出来的大白话,专业的词汇赵虎讲不出,但大体的意思还是明白的,老乡也能听得懂。”


    他大概知道,鸡鸣村小队搞到了一种新机器,喝油就能走,而且还比蒸汽车先进。


    比蒸汽车还先进的机关……那得是个什么模样啊?听说京城里的大员用的还是蒸汽车,咋赵虎他们小队比大员还厉害,这怎么可能?


    谁都不信,叽叽哇哇说赵虎吹牛。


    赵虎也不跟他们多纠缠,直接把人带到了鸡鸣村,结果人是来了,魂却是吓飞了。


    只见田里驰骋着三辆“突突突”的怪家伙,每辆怪家伙身上还站着一个人,看模样都是鸡鸣村小队的兵丁,正手持圆形方向盘操作。


    怪家伙的身后拖着各种奇怪的刀具,有的像爪子有的像爬犁,在怪家伙的带动下正以恒定的速度挖开泥土,打碎石块,貌似十分轻松。


    它们所到之处,平坦板实的土地变为一垅拢田亩,地翻得又深又齐整,比他们人力挖出来的半点不差!


    “这……”


    “这是内燃农机,肖头儿给我们找来的帮手!”


    赵虎一挺胸脯。


    “有了它就老省力了,只要站在上面把着方向就行,剩下的机器会给咱们干!”


    “别看它小,可力气却一点儿都不小,石块都给打得碎碎的,土里的虫子都能给翻出来!”


    “这两天我们耕田的时候,老有鸟雀飞过来跟着,一开始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看清楚才知道,人家这是捡地里被翻出来的虫子吃呢!”


    巴拉巴拉,赵虎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炫耀,把其他军兵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要是以前,肯定有人笑他吹牛,可实际中的现场一片静寂,除了机器的轰鸣就是赵虎的讲解,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内燃农机,直觉自己仿佛是在梦中。


    是真的吗?真有这种机器吗?


    这么厉害,那以后是不是种田就不用发愁了呢?


    事实上,不但他是这样想的,远在旧京勤政殿的帝国执掌者也是这样想的。


    关于冉昱造出可以用于耕作的农机这件事,钱酉匡第一时间上报了朝廷。如今的东海郡露了几次脸,地位早不是之前的小透明,东海送来的奏报都会第一时间放在阁葵陈磬钟的案前,供他详细参阅。


    看到关于内燃农机的消息,陈磬钟惊讶到微微挑眉。


    竟然还真的造出来了!?有望替代内燃机的机关,而且还是一个墨宗大学院生员的成果。


    陈磬钟在海西洲求学多年,自然也亲眼过列西煤油车,当时便惊为天人。


    他觉得内燃车将会是工业变革的关键,又笨重能耗又高的蒸汽车会被逐渐取代,他迫切希望大雍朝也能拥有这样神奇的机器。


    可惜海西洲对于工业机器的管制非常严格,能够买到列西煤油车的人少之又少,价格更是昂贵到堪比天价。列西煤油车需要使用专门精炼的煤油,这种燃料目前全靠进口,国产的煤油无法使用,非常不适合大雍的国情。


    于是陈磬钟只能死了心。


    在主政以后,他发现海西洲许多先进的东西都不适合大雍,比如化肥和煤油,就算满心热忱地引入,大家也未必愿意接受,还会招惹一身的骂名。


    明明,他也是想要大雍更好啊!难道国朝就只能使用百年年墨宗留下来的那些玩意?明明都已经落后时代了啊!


    抱着这样的不甘,陈磬钟这段时间一直在纠结和郁闷中反复拉扯,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


    尤其北郡卫戍军收复矿北,让他联想到自己之前提议的大田港租借计划,放现在看简直就是天大的嘲讽,可明明他的初衷只是为了建立一个像南德略和托特亚姆一样的贸易中转站,支援并辐射仙匀港,避免被濑户城抢走更多的货运量。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陈磬钟觉得自己也看不明白了。


    他以为不适合大雍的东西,现在很多已经变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大雍,并且得到了从官方到民间的一致推崇。


    比如化肥,湖溪化肥厂的化肥已经畅销全国,他都不知道东海郡哪来那么多氨,一家的产能就堪比西尔根二世每年远航运输回来的鸟粪石,大雍可是没有鸟粪岛的!


    还有这个农机!


    虽然只能用在农田里,可却是实打实的内燃机,本质上与列西煤油车并无区别,但却可以兼容各种燃料,甚至连重油废油都可以,简直把使用成本降到乐园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这样一来,普通人也用得起农机了,或者掏得起租金,尤其在大农场大庄园,农机的效率要远远胜于人力或者畜力,成本这笔账大家都会算。


    所以,以前他想尽办法也不能顺利推进的计划,就……这么水到渠成推广开了?


    不过这倒是好事,将来海叶湖收复以后,北境将有大量土地可以用作农场。而有了农机的帮助,大雍的军队再也不需要分割部分精力用于耕作,只需培养部分能够熟练操作机器的人才便足以解决。


    再辅以化肥的支援,不但能解决军资补给的难题,说不定还有望缓解国内粮食的缺口。


    想到这里,陈磬钟叹了口气。


    毕竟,海西洲现在在打仗啊,粮食和货运都很难恢复,接下来要做好缺粮缺物的准备。农机和化肥的诞生,也许就是天意,老天爷要他们大雍好好自力更生,借此机会独立发展,所以才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馈赠。


    天意不可违。


    天命亦不可违。


    陈磬钟看着手边另一份诏令。


    这是太后今日上午内阁会上提出的意向。


    虽然只是意向,但太后的态度十分明确,已经落实到内阁的诏令主文。若是没有合理的反对理由,这份诏令本日就要签发,即刻生效。


    ——东海郡尉陈平升任兵部侍郎,主管南部诸郡中央直统军,协理兵部军资内务。


    ——东海副尉崔慎暂代东海郡尉一职,观察期一年,一年后若是表现称职,正式升任东海郡郡尉。?


    第142章 、


    冉昱带来的小农机车成了矿北军垦区的神物, 几乎每天都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田野中。


    倒也不是萧烈成贪多,其实鸡鸣村小队的地早就开完了,后期一直在帮其他的村屯开地, 总算是赶在农时前将所有的地都翻了一遍, 比预先划定的范围还多了不少。


    这对北郡卫戍军来说,绝对是个大惊喜了。


    更多的田地就意味着更多的收成, 能够补足因为偏远而不能及时运输的军资, 甚至有望自给自足。


    只有能够在北境的大地上生存下来,才能稳稳守住这块疆土,一点点发展建设,最终让北境也成为一块富庶之地。


    “如果在凛冬也能够使用这些农机车,明年我们想要定制一批配发驻军。”


    萧烈成一脸郑重地向冉昱再次请求。


    “也不用很多,第一批一个村屯保有两辆就可以了, 我看你这车力气很大, 拿来运输些物资也很便利。如果缺钢料, 北郡钢铁场可以全数提供。”


    这些农车对于北境太重要了,重要到即便已经被拒绝了一次, 萧烈成还是不愿意放弃尝试。


    好在这一次的冉昱点了头, 答应等今冬的使用结果出来后正式考量。毕竟造车不是件简单的事, 尤其是批量制造,东海郡暂时还不具备这样的工业实力。


    他也没有在北境停留很久,确认农机车安全运行后就准备告辞离开。


    崔慎的船在码头等他, 因为晋升郡尉一事,崔督卫需要到兵部述职, 返程的时候特地绕道矿北港, 接心爱的弟弟回家。


    萧烈成:……


    就这么信不过他们萧家人吗!?好歹也是流着一半血脉的弟弟啊!


    当然,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真说出口他根本不敢。


    现在的崔慎已经升任东海郡尉,就算暂时还没扶正,但说起来也和自家亲爹一个等级的人,萧烈成在他跟前根本不够看。


    他也没想到这位大哥的从军之路如此神奇,简直就是坐了飞羽火1箭1弹上天。可偏偏人家是有实实在在的军功,就算资历不够也能稳坐东海,还得到了皇室的支持。


    崔慎晋职一事,让萧烈成的外家十分忌惮,原本私底下还动了不少手脚,准备花血本打压对方一番。后来还是萧夫人亲自出手警告了娘家。


    倒不是因为萧卓施加压力,而是萧夫人自己就看得很清楚,崔慎这样的能耐根本压制不住,他本人也无意与萧家产生任何纠葛。既然不会对自家儿子产生威胁,那么章家就没必要枉做恶人。


    何况章家也没那个本事真把人压下去,不过是徒劳的上蹿下跳罢了。


    因着这件事,萧烈成对这位兄长的愧疚更甚,之后壮着胆子去信给对方,请教是一方面,他还在信中坦诚了外家做的一些手脚,并且言辞郑重地赔礼道歉。


    崔慎的回信十分简洁,就只针对萧烈成的问题做了回答,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提,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对同校的后辈指点。


    萧烈成心安之余,又有些怅然。


    他自己也说不好这种心情,但他知道这是他们兄弟最好的结果——不过分亲近,各自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互不干涉,偶尔交集。


    只是偶尔他也会幻想,要是崔令长真的是他同父同母的大哥,他看着这位兄长的背影长大,那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会是……


    萧烈成晃了晃脑袋,看着码头上细心照顾弟弟的崔督卫……啊不,现在是郡尉了,他感觉自己很难维持住正常的表情!


    虽然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每一次都会对他的认知造成严重冲击!阿昱的手是断了吗!?为什么还要大哥帮他整理衣服,上船的时候还要被大哥揽住,是怕他两脚打结失足掉到水里吗?那怎么可能!?


    萧烈成捂住眼。


    他死心了,真的死心了。


    他尝试带入了一下阿昱的角色,如果被哥哥这样事无巨细的照顾……不,那已经不是照顾,那都可以称为控制,他根本受不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兄弟关系!


    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行!他绝对要逆反的!


    “阿成不知道三哥以前的事,所以才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看重家人。”


    在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两个好朋友一起喝酒,阿昱对他多年的疑问终于做出了回答。


    “三哥其实一直没什么家人,崔督卫住在茂头卫所军营,把儿子送去海西一户亲戚家寄养。看在崔督卫每月寄来银钱的份上,那家人没有过分苛待三哥,但对他却十分冷淡,从不给他笑脸。崔督卫一死,那家人马上把三哥当成童仆使唤,三哥被我娘找到的时候瘦的厉害,脸上也没有表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开口说过话。”


    听他这样说,萧烈成心下黯然。


    他难免会有比较,成长在家族呵护下的他与一路坎坷从未得到亲情关爱的崔慎,对于外界的认知必然是不同的。


    阿昱是个很温和的人,热烈却不会灼伤人,天然会让人想要接近。连他这样一路顺遂的人都难免会喜欢阿昱这样的朋友,更别说一身寒冷的崔慎了。


    说道这里,冉昱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以前哥哥们总说是我让三哥好起来的,其实他们没注意,三哥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因为和阿元表哥吵架,打架也是和阿元表哥,阿元才是三哥恢复人类情绪的最大功臣!”


    萧烈成:啊……


    他回想了一下高文渊。


    的确,高文渊那个家伙在某个时刻,总会有种让人想锤的冲动……


    只听冉昱接着说道。


    “后来有一次出去玩,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是阿元把我捞了上来。三哥其实也下水了,不过他那时候不会游泳……他好像觉得我会落水是他的责任,上了岸就苦练游泳,还有点过度紧张,一直延续到现在。”


    说到这里,他还有点小骄傲。


    “三哥现在的水性一流,上次我从兴福楼上被炸到护城河,还是三哥把我捞上来的呢。”


    他这样说,萧烈成反而有点明白崔慎的想法了。


    就阿昱这个家伙,真的是事故体质,稍不留神就要出问题,多看着点反而安心。


    “不是……”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之前喝进肚子里酒水开始缓缓上头,眼前的好友有点模糊。


    “你……你不会觉得气闷吗?”


    “以前上学的时候,其实雍西军校有很多人都想和你做朋友的,但……但是……他们不敢……大……崔令长太可怕了……”


    “管的那么严格,大牢里的囚犯也不过如此了吧?你都不知道我多不容易,他……他就想你看到他一个……”


    “他……他其实……没安好心的……他……他想把你……”


    后半句话,萧烈成说的含含糊糊,他的脑子和舌头已经被酒精占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隐约记得冉昱当时回答了什么,但他醉的实在厉害,听不到也记不得话里的内容,印象中只有好友那双微微眯起的醉眼,泛着可爱的狡黠。


    小……小狐狸……


    萧烈成晃了晃头,抬脚跟着上了码头。


    他是代表北郡郡守府来送行的,顺便接应从东海运来的一船化肥,他们准备在码头搞个简单的交接仪式。


    这是钱郡守巡游海线时签下的大单,北郡准备分出一部分肥料给北境,看看这一季的种植效果。


    若是收成理想,这里未来会作为郡立农场进行运营,倒时候少不了与东海郡的合作,是以北郡郡守府十分重视,特地要求在背景的少郡守亲自到场。


    同父异母的兄弟,代表各自的郡府,也算是命运的巧合了。


    “请诸位看我这里,一——二——三!”


    一片白光,郡府摄影师举着笨重的照相设备,给三人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照。


    这便是后世惊艳了无数生员,被誉为历史教材最美插图的那张——码头上的三巨头。


    当然,他们现在还不是什么巨头,只是在时代洪流中微微崭露头角的小人物,刚刚登上属于自己的舞台而已。


    “那我们走啦。”


    冉昱挥手跟好友告别。


    “冬天的时候我再过来,你说的那种机关我会考虑,你要记得帮我记录内燃车的状态啊。”


    萧烈成满口答应。其实就算阿昱不叮嘱他也会认真做到,他总有种预感,这怪模怪样的小三轮车对于北境的未来绝对是个巨大的转机。


    不,也许不单单是北境。


    他目送着好友的船起航,果然没过多久阿昱就被劝离了船舷。他是被崔慎带走的,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其他护卫走在他们身侧,却完全融入不了那种氛围,仿佛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隔开。


    唔。


    萧烈成抓了抓头。


    他好像想起来那天晚上阿昱说了什么了。


    他没听到,那是因为阿昱根本没发出声音,他给出的是无声的回答。


    但他的唇语萧烈成却是看懂了,唇语是萧家继承人的必修课,阿昱大概是以为他已经醉成了狗,所以采用这种方式给出了答案。


    小狐狸说:


    ——只在我身上牵挂所有的心思,这不是件很好的事么。?


    第143章 、


    说起来, 冉昱也很久都没见到三哥了,一见面就兴奋地说个不停。


    他先讲了讲他的内燃农机,然后又说了萧烈成的提议, 最后又畅想了一下北境农场。说到口干舌燥, 灌了一大杯凉茶下肚,冉昱才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嘿嘿, 三哥, 都是我再说,你都听烦了吧。”


    听他这样问,崔慎唇角微弯。


    “怎么会?”


    “阿昱的事,我都想听。”


    他坐在战船的主仓,一向系紧阿弟的军装领口微松,是难得放松的模样。


    此刻的崔慎眉眼温柔, 伸手递了一杯温茶给阿弟。


    “阿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冉昱想了想。


    “应该还是研究内燃机的事吧。”


    虽然他给小车找到了就业方向, 可就目前来说, 他的内燃机与列西煤油车的性能还是没办法相比,甚至相去甚远, 这让他有些不甘心。


    “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慎笑着说道。


    “再过一阵就是渔祭了, 今年收复了丰南和长明, 两岛的之间有东海卫的战船巡航,渔船可以到东南渔场打渔,你想不想去瞧瞧热闹?”


    其实不用问, 崔慎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的阿弟原本就是个爱玩爱热闹的性子,是因为遭遇家变才不得不承担起重担, 说起来他也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休息过了。


    崔慎想让阿弟歇一歇, 哪怕工作中的阿弟光彩夺目, 可作为他的家人, 崔慎一直很为他的健康担忧。


    阿昱从小就不是个健壮的孩子,沉迷上头的时没日没夜,更别说他之前还在兴福楼遭了灾,掉进寒冬腊月中的护城河。


    都说慧极必伤。崔慎宁愿阿弟愚钝贪玩也不想见他年纪轻轻就垮了身体。大雍立朝就有泰相英年早逝,阿昱又是以宁先生为毕生榜样,这让崔慎十分担心。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引诱阿弟,想要把人拉出青州,去别的地方放松调养一段时间。


    “之前不是总嚷着要去龟背屿么?东海卫正在龟背屿建造军港,过段时间我要去岛上巡视,你也一起去吧。”


    果然,冉昱的眼睛亮了。


    “我吗?我能去么?”


    他有点小兴奋,又有点小担心。


    “在建造军港,那外人上去不好吧?毕竟三哥才刚刚做了郡尉……”


    听他这样说,崔慎微微一笑。


    “阿昱以为我是以权谋私?”


    他摇了摇头。


    “放心,龟背屿很大,就算是军港,以后也是有人要在岛上生活的。”


    “这个岛很大,有淡水还有矿产,所以钱郡守已经决意要大力开发了,我们不过是先上岛摸摸情况。”


    噢,这样,那就没问题啦!


    冉昱兴奋地搓手手。


    龟背屿是东海线中少有的资源岛,以前一直被海寇霸占,这还是大雍军卫第一次踏上龟背屿的土地。


    现在东海郡准备开发龟背屿,未来便可以以龟背屿为基地继续拓展海图,这可真是个激动人心的大计划!


    “要去要去,三哥会和我一起吗?”


    阿昱的眼睛亮晶晶。


    崔慎笑了,眉眼微敛。


    “当然,我当然要陪着阿昱,只要阿昱不先离开。”


    “我怎么会先离开呢?”


    冉昱一脸诧异。


    “我又没有船,当然要和三哥一起,只要三哥不嫌我烦就好了。”


    兄弟俩坐在舱内喝茶闲话,一片和乐融融。


    而在另一边的阊洲城内,冉旸的日子就过得不那么开心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霉运,之前他笃定的几笔生意都出了问题,买下的矿山也事故频发,险些被有心人抓到把柄闹到官府。


    原本冉家是不怕闹到官府的,因为他们迁来阊洲就是走了胡子善小舅子的关系,冉家也一直在争取与胡郡守的搭上线。


    本来这事已经有些眉目了,结果最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胡郡守那边忽然就没了消息,态度十分冷淡。


    到底因为什么呢?难道胡郡守收到布匹滞销的消息了?!


    最近海西洲打仗了,运货的船都卡在东安图海,送不过去就收不到钱,船方只能换港停泊、就地甩卖。


    阊洲织坊织造的都是造价昂贵的织料,冉旸复制了前世最繁复的织法,做工极其精美华丽。


    这种织物,世道太平的时候能够卖出高价,可一旦遇到战争,那就是不实用的赘物,根本卖不上价钱。


    前段时间发出去的三船货,原本以为可以赶在海西洲社交季前大赚一笔,结果不但没赚到钱,反倒还赔了不少。亏得之前冉旸给冉氏分家赚了不少钱,足够承担这点损耗,不然他在分家的地位必然遭受动摇。


    但也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他的决定了。


    “白眼狼!王八蛋!以前跟着我赚钱的时候不吭声,现在不过失败了一两次,竟然就耐不住要跳出来吗?!”


    冉旸暴怒地摔了一个杯子。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问话了,这让他想起之前还在东海郡时候的境况。那时候的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分家晚辈,才能和光芒都被本家刻意打压,郁郁不得志。


    他拼上性命才考进墨宗大学院的机关科,冉七明明有那么多种选择,可为了打压他还是与他进了统一科目,还花哨地入钟师门下,这不是跟他过不去是什么?!


    冉七就是想要压他一头!


    一想到冉昱,冉旸心里的那把邪火就烧得更旺了。


    之前听说他遇袭遭灾,冉旸乐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连夜准备了一份丧仪等着送去青州。结果一夜过去,冉昱的死讯没传来,报纸上倒是公布了细作内贼被一网打尽的消息,可把冉旸气了个倒仰。


    可最让他害怕的,却是现实已经与他记忆中完全偏离,几乎弯成了两条平行线,完全找不到任何交集。


    本该死去的萧卓、谢敏达都活得好好的,月鹭岛知县冯德志倒是被一网打尽,崔慎还领兵收复了丰南三岛,现在北郡卫戍军出兵北境,一举拿下江北煤矿和矿北十五个村屯,这在冉旸的记忆中是从没有发生过事情!


    风雨飘摇的朝局……稳定下来了?


    那原本应当降临的乱世呢?内忧外患的二十年呢?这样下去新朝还怎么可能降临?!


    一切都是因为冉昱!


    冉旸咬牙。


    都是因为冉昱没有去死,冉昱要是死了,青州冉氏就再不可能振作。没有了冉氏的东海就是一个破烂乡下,崔慎也没机会往上爬!


    呵,还收复失土,不过就是个打秋风的乞丐小子么!


    他至今还固执地认为崔慎是借了冉氏的光,哪怕对方升任东海郡尉的消息传来,依旧不改自己的想法。


    郡尉算什么,他上辈子还见过未来的皇帝呢!彼时宇文芎挥师直取南部诸郡,刀枪列阵旌旗招摇,那才叫一个气派!


    可是宇文芎,到底在哪儿呢?


    “英主”遍寻不到,打击却接踵而至。


    先是之前布局的生意遭受挫折,之后又事故频发导致声誉受损。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冉旸无法接受的,是从北境传来的消息——北郡卫戍军在收复江北矿区的战斗中使用了最新的火器,能够飞上天的飞羽1火1箭弹,在三个时辰内横扫江北战场!


    飞羽1火1箭!


    冉旸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火羽箭他太知道了,机关大师冯天吉的杰作,宇文芎就是靠着这种火器南征北战,最终成为两江军的最高统帅!


    冯大师还在他置下的院子中做研究,北郡卫戍军怎么可能有成品火羽箭?!


    “一定是同名巧合,或者是拙劣的简单版本,不可能是真正的飞羽1火1箭……”


    冉旸焦虑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遍遍地宽慰着自己。


    但他也知道,苍白的语言根本无法抚平他的不安,因为飞羽1火1箭已经出现了,就算现在还不像他记忆中那样威力巨大,但进化为最终版是迟早的事。


    现在的大雍朝局稳定,有无数个“冯大师”可以安心研究飞羽1火1箭,而不是在战火和荒灾中颠簸挣扎,朝不保夕。


    对了,冯大师!


    冉旸心中一动。


    他怎么忘了,自己的手里还有一张最重要的底牌,飞羽火1箭的发明人冯天吉已经为他所延揽,他随时可以拿到飞羽火1箭的完整版!


    既然是完整版,那肯定比现在的版本要好用。如果能好好利用这张王牌,那他同样能够经营出一个名利双收的局面。


    他是墨宗大学院机关科出身的生员,造出飞羽火1箭的完整版也不算什么太离谱的事,至少比上辈子的民间大师冯天吉更容易让人相信。


    如果他也成为举世闻名的机关大师,如果他掌握了飞羽火1箭的工艺图纸,如果他能设立场坊制造火器……


    冉旸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贪婪的光。


    是他之前狭隘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不如自己光环加身,同样能够赢得尊崇和敬畏。


    就像冯天吉,即便出身市井,成名以后依旧有一众门阀延揽,就算是一代枭雄宇文宆,在面对冯天吉的时候依旧谦卑温和,平给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做机关师,走技术路线,这原本就是他该选择的正道啊!不管最后是谁当政,都不能不把他放在眼中,就像墨宗大学院的创始人宁非,改朝换代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他,要做这个时代的开国泰相!?


    第144章 、


    只要能拿到飞羽火1箭1弹的设计图纸, 他也可以是冯天吉。


    冉旸就是这样坚信着的。


    现在冯天吉就在他手里,而且还贡献了半张飞羽火1箭的设计图,只要再努力些, 何愁完整的图纸拿不到!?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 冉旸时不时就会到访冯大师的宅邸,亲切地询问飞羽火1箭的研发进展, 并拍着胸脯表示, 只要能造得出来,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他这种态度,反而给了冯天吉很大的压力。


    骗子最会察言观色,查探别人话语背后的真意,冉旸这番做派他如何看不懂!?


    他知道对方供他好吃好喝就是为了那什么羽箭,要真是拿不出羽箭来那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这可不是以前在彩云坊的时候骗骗外地商户的事, 要是真得罪了冉家, 那他多半走不出阊洲城。


    有了这样的认知, 冯天吉也十分着急。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生活,把他再打回冯二狗他死都不愿意, 当然是要竭尽全力留存着冯天吉的身份。


    他不会造什么飞羽1火1箭, 可他之前从小崽子那边搞到的图纸, 交给傻少爷后傻少爷竟然还很高兴,说明小崽子还真弄到了好东西。


    虽然只有一半,但这不算什么大事, 再让小崽子把另一半也弄过来不就得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马上联系张二郎送信给富贵, 问他要另外半张图纸。


    冯天吉想得很好, 只要拿到了完整版就说是自己想出来的, 只是最近他身体不适不能亲手制造,所以把图纸托付给冉少爷,请他们代为完成。


    戏文里不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嘛,世外高人是不会亲自动手的,那太有伤体面。


    他正做着美梦呢,冷不防却被张二郎传来的消息打了一记闷棍。


    ——富贵要他把哑巴丫头送出来,不然就不会给他另外半张图纸,想要图纸拿人来换!


    艹!狗崽子!竟然敢威胁起他老子了!?


    冯天吉气得肺疼。


    按他原来的脾气,一早抄起棍棒狠揍那狗崽子了。


    可现在狗崽子人被他卖了,还是卖在千里之外的青州作坊,想打人都够不到。


    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于是便全都发泄在穆三娘的头上。


    都怪这个婆娘,生的都是什么不省心的魔星!果然算命先生说的没错,那狗崽子就是个克父的玩意儿,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坏老子的好事,蠢婆娘生他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掐死!


    穆三娘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伏在冯天吉的脚边也不敢动,哀哀切切地恳求男人不要记恨她。


    这段时间她过得既舒服又煎熬。舒服是因为吃喝不愁,不用辛苦做工维持家计。煎熬就熬在和丈夫没了合法的名分,由夫妻变成叔嫂,每日还得看着冯二狗与一群小妖精厮混胡闹。


    每每见到园中年轻貌美的姬妾,穆三娘的心就跟火烧一样,热辣辣的疼。


    她原本便是容色平平,生活的摧残让她越发憔悴衰老,说是冯大师的寡嫂竟然也没人怀疑。她自知比不了那些小妖精妖娆,便一心只想拿替冯家延续香火的功劳。毕竟自己给冯二狗生了三女两男,虽然已经卖掉了三个,但总归还是有儿子不是嘛!


    她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冯天吉的后宅中颇有一股超然的底气,总觉得自己和那些妖艳贱货不同,冯二狗虽然一时半刻会被容色迷惑,但终归还是给了她正室的颜面,没让那些妖精有了子息。


    可就在不久前,冯天吉的一个小妾竟然怀孕了!


    穆三娘大受打击。她正要去找冯二狗哭诉,结果正遇上自己的儿子惹恼父亲,心中忍不住一阵焦躁。


    竟然只想着妹子而对亲娘的处境不管不顾,她怎么养了这么个不感恩的白眼狼!


    可是没办法,那灾星的确就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果然是克父克母搅和一家子都不得安生,好容易她过了两天好日子,那灾星就又来闹幺了!


    想到这里,穆三娘更是悲从中来,哭的更伤心了。


    “行了行了!别号了,号什么丧,老子还没死!”


    冯天吉不耐烦地踢了一脚穆三娘。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衰老干黄的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美感,看着还让他倒胃。


    “你生的狗崽子,你去想办法!”


    他一脸厌恶。


    “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我要另一半完整的图纸。我不管你是去卖还是去上吊,半月之内一定给我搞到手,不然你就带着你生的那个哑巴滚蛋!”


    他这样说,穆三娘大惊,连哭都忘了。


    以前吃不上喝不上的时候冯二狗都没撵她走,现在好容易能过上点好日子,她就更不能离开了,被撵走了还怎么活?!


    不行!绝对不行!


    “那他要把哑巴丫头带走……”


    听她这样问,冯天吉一拍桌子,怒道。


    “孝敬爹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用妹子换的道理?念亲也不念你这个亲娘,你说你生了个什么畜生!”


    他这样说,穆三娘心中的愤懑更盛,甚至都开始迁怒自己的小女儿。


    她这都是什么命啊!生的孩子都不争气,不但拢不住丈夫还不知道反哺娘亲,都白生白养了!


    气归气,男人吩咐的事还要做。她之前也托人捎了口信给儿子,但始终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这次冯天吉给她下了死令,穆三娘的心里火烧火燎的,生怕把事情办砸了就要被撵会柳枝胡同。


    她已经,不能再回去那里了!尤其是在这么煊赫的地方活过,柳枝胡同逼仄的柴房就跟噩梦一样可怕!


    得想个办法,拿到那半张图纸……


    话虽然这样说,但夫妻两个绞尽脑汁,也真就没找到更好的办法。


    倒不是没想过干脆以哑巴三丫做要挟,逼迫富贵交出图纸。可冯天吉以己度人,觉得要是逼的狠了对方很可能不管不顾,干脆放弃这场交易,所以便又打消了伤害三丫念头。


    又是双方又拉锯了几次,最后还是冯天吉做了妥协。现在形势比人强,说到底还是他更需要图纸一些,他迫切需要用图纸稳固自己的地位。


    “好吧。”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就用三丫换图纸,一手交人一手交图!”


    穆三娘当然没什么异议。事实上,她现在很高兴自己一方的子女能为冯天吉“贡献”,毕竟那个妖娆的小妾已经显了怀,她很怕自己正房太太的位置不保。


    娃娃嘛,送走了还可以再生。她说亲的时候媒婆都夸她好生养,她肯定比那个妖妖娆娆的妖精更会续香火。


    反正小的这两个已经养废了,一个白眼狼一个聋子,放在跟前还容易招男人厌弃,不如送走。


    扔孩子这事两夫妻都是驾轻就熟,半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因冉旸催促的意味越来越浓,冯天吉也难得有些紧张,一叠声催着穆三娘尽快把事情办妥。


    比起他这个当爹的,那个狗崽子对穆三娘这个亲娘可能还有点情分,自然是她出头更适合。


    这事还是张二郎出面牵的线,作为冯家父子恩怨纠葛的知情人,张二郎在冯天吉走后很是遭遇了一些麻烦,开在柳枝胡同口的赌坊都给折进去了。


    好在挖树根的那家少爷出手相救,这才让他们一家子全须全尾地保全了下来。如今张二郎已经投了高少爷门下,为新元商社往各地运送货物,活计虽然辛苦,但却是走上了正路,家里的妻儿也能挺胸抬头了。


    他原本就十分看不上冯二狗,遭劫的原因更是心知肚明,无外乎是冯骗子怕他掀了自己的老底想要暗中杀人灭口,心里恨透了他。


    这次来阊洲送图纸,张二郎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想违抗东家的命令,只能捏着鼻子来跟冯二狗打交道。


    好在冯二狗心里有鬼,根本就不敢露头,把事情全部推给穆三娘经办。


    一别快一年,穆三娘也和之前在柳枝胡同的时候有了变化,丝缎菱花裹了一身。


    但无论穿的多么华丽富贵,她眉宇间的怨苦是改不了的。游移的眼神飘来飘去,话说的也颠三倒四,破有几分不知所云。


    穆三娘想在昔日的街坊面前做个脸面,可熟知她家老底的张二郎根本不吃这一套,开口就直捣正题。


    “不是卖孩子吗?三丫呢?”


    穆三娘的脸色十分不好。


    她以前卖孩子的时候都要掉几滴眼泪,这次也不知怎么的,眼睛挤了又挤,连点湿润的意思都没有。


    “行了。”


    张二郎厌烦地皱眉。


    “别浪费时间,卖都不知道卖了多少次,还跟我这里演戏,别浪费时间!”


    “你再墨迹,我就走了。”


    穆三娘有点挂不住脸,但又不敢真的耽误冯二狗的好事,只好把三丫推了上来。


    “东西呢?”


    张二郎扔了一卷纸过来,然后拉着三丫上了船。


    趁着穆三娘忙着捡纸卷的空挡,货船扬帆启航,很快便离开了阊洲港。


    三丫畏惧地看着张二郎。


    她认得这个男人,以前他们在旧京住的时候,柳枝胡同里的很多街坊都怕他。


    终于轮到她了么?


    她的哥哥姐姐都是这样被带走的。每当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家里就会有人离开。


    大哥大姐二姐二哥。


    娘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每天都要揪着她打骂,她觉得迟早自己会被撵走。


    就是不知道……她这次会被卖去什么地方……


    张二郎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扔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果然还是你命好啊。”


    咦??


    第145章 、


    “二……小叔, 图纸拿到了!”


    穆三娘兴奋地走进正堂,差点脱口而出丈夫的旧名。总算她还记得冯二狗的叮嘱,及时改换了称呼, 才没有露出马脚。


    即便这样, 她还是收到了冯天吉的一个怒瞪。好在她手里握着对方心心念念的图纸,勾得冯天吉顾不上骂人, 连忙抢过来展开观看。


    说是看, 其实他哪里看得懂。不过也就是看看那些横平竖直的线条,还有上面标注的一些数字,觉得和之前那半份图纸差不多。


    妈的,那狗崽子不会拿假图纸糊弄他吧?!


    这是冯天吉本能的想法。


    要换成是他,他肯定会这么干,反正哑巴丫头已经换走了, 用假图纸换真人稳赚不亏, 替换下来的真图纸还能用来再卖一笔, 这才叫划算。


    不过他手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冯天吉斜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结发妻子。


    既然那狗崽子惦记哑巴丫头,那对他亲娘应该还是有分香火情的吧?


    只要扣着穆三娘, 狗崽子应该也不怎么敢轻举妄动。


    算了, 反正也没别的法子, 且先信他一回吧!


    于是,这天下午,阊洲城冉府第一次收到了住在前街的冯大师请帖, 邀冉旸冉少爷到府中一聚。


    收到请帖的时候,冉旸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把冯大师请到阊洲城这么久, 从来都是他主动上门拜访, 什么时候见过冯大师请他过府一聚的?!


    最近一段时间, 大师甚至对他多有回避, 甚至还装病了两三次,这让冉旸十分愕然。


    虽然一早就知道大师的私德不大能入眼,但这也……


    “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冉旸皱眉问何二。


    何二摇头。


    “没说,但看送信的人挺神气的,应该是好事。”


    好事……


    冉旸想了想,脑中蓦地闪现出一个可能性。


    难道……飞羽1火1箭造成功了!?


    那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的确应当过府一聚。


    有了这样的认知,冉旸那还坐得住?!马上差人备车去往前街。


    一进门,冉旸就见到久违的“大师冥想”的场景。说起来这还是很久以前他在柳枝胡同初见冯大师时候的姿态,不过和那时候想必,大师不但胖了还圆润了,连腿都有点盘不起来,只能曲坐。


    “大师,可是飞羽火1箭……”


    冯大师睁开眼,一脸仙风道骨脱离时速欲望的表情。


    “幸不负所托!”


    好!


    冉旸乐得差点没蹦起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有了飞羽1火1箭的图纸,他就等于掌握了最大的筹码,无论将来那一方胜出,他都将有位列朝堂的资格!


    他,就是冉天吉!


    想到这里开,冉昱强自压抑住激动。


    “大师果然天纵奇才,那飞羽火1箭的图纸……可否容在下一观?”


    听他这样说,冯天吉微微点头,示意下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图纸奉上。


    图纸自然是从张二郎手里拿到的那张,原封不动地送上来,其实冯天吉的心中也没底。


    可时间来不及了,而且府外也有傻少爷的眼线,他不敢带着图纸出门去找别的机关师。


    反正之前那半张图不也没出什么问题么?估计这次也不会有,能蒙混过关他就还能白嫖一段吃香喝辣的日子。


    虽然是这样想的,可冯天吉也做好了事情败露马上卷钱跑路的打算。他在彩云坊行骗多年,这种事情再擅长不过,骗子若是被苦主抓到,挨骂挨打都是轻的,搞不好就会给送进大狱吃牢饭!


    在逃命讨债这件事上,冯天吉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有把握能逃出生天,就是可惜了这个宅院和那群娇媚的小妾了。


    冯大师思维发散的时候,冉旸正聚精会神盯着手中的图纸看。


    他也是正经考上,墨宗大学院机关科的生员,虽然成绩不算优秀,可基本常识和绘图素养还在,一看这图纸就知道真假。


    如果说上半张图的设计还有些生涩稚嫩,下半张图就完全是个成熟老到的机关大师应有的水平,不仅完美弥补了上半张图的缺陷和劣势,还根据之前的设计思路做了合理转化,把矛盾点变成了优势点,让人眼前一亮。


    果然不愧是冯天吉冯大师!


    冉旸在心中拍案叫绝。


    这的确就是后世的飞羽火1箭没错了!


    虽然和上辈子略有些不同,可考虑冯大师本人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略有不同也说得通,根本不必拘泥这些小细节!


    已经完成自我洗脑的冉旸大喜过望,捧着这卷设计图爱不释手,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捧火器惊艳登场,震惊朝野的辉煌场景。


    想到这里,冉旸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份设计图光明正大地据为己有。


    说起来,上辈子的冯天吉终其一生也就造出来这么一分惊才绝艳的火器,之后虽然也有贡献,但却被宇文穹评价为思路偏颇而不实用,陷入了江郎才尽的怪圈。


    既然江郎已经才尽,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吧?毕竟他不是宇文穹,不需要作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没用的东西就应该尽快处理掉。


    只要冯天吉还存在一天,那他冉旸的机关师大梦就略存一分隐患,死去的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想到这里,冉旸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在经历了上一世的惨痛之后,他早就不是那个清高傲气的分家少爷了,在血与火的乱世中要真没几分狠,就算长了一张与冉昱五分像的脸,冉旸也不可能一路在两江军中畅行。


    他也是手上染过血的人,堂弟都能直接砍,也不在乎一个素昧平生的冯天吉。


    飞羽火1箭的图纸拿到了,“隐世的大师”可以彻底隐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思十分隐秘,殊不知他脸上的变化都被冯天吉看在了眼中。


    冯大师多机灵的一个骗子啊,之前因为担心露馅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金主。现在冉旸动了歪心思,冯天吉马上就觉察出异常,暗道自己得准备跑路了。


    明天……啊不,等下就走,谁也不带,越快越好,一定要立刻离开阊洲城!


    至于要去哪里嘛……


    冯二狗犹豫了一下。


    回旧京是不可能的,傻少爷知道他在旧京的老巢,他又得罪了张二郎,回去就等于送死。


    要么去南部诸郡,要么去都德。


    不过下南郡离东海太近了,狗崽子和哑巴丫头就在东海,万一把他认出来之后还要徒生罗乱。


    都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那边是贸易码头,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容易浑水摸鱼,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也有发挥的空间。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刚刚收复回来的北境……那种苦寒的地方不得辛苦劳作才能活下去吗?!他冯天吉在京城都没遭过这种罪,去北境讨生活绝对不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冯天吉已经做好了打算,接下来他准备在冉旸身上榨出最后一波油水。


    他假模假式地提出需要经费,模型的制作需要特殊的材料,而这些材料需要他亲自购买,之前因为一直没出图纸,所以也不好意思跟冉旸提出来。


    现在图纸已经完善得差不多,接下来他准备进行实物的制作,顺便修正一些不合理的瑕疵,这些都需要钱。


    冉旸没想其他,一口便答应了。


    他也在担心图纸不完善。


    冉旸在机关学一道上的天资有限,虽然能看懂图纸,但最多也就是个依样画葫芦的水平,让他像冉昱那样独立设计机关他是做不到的。


    冯天吉拿出的这份图纸设计繁杂,冉旸根本想象不到实物的效果怎样,他便想着等成品出来,等冯天吉拿出最终的版本,再收拾他也不迟。


    于是他让何二去筹钱。何二脸上不说,心里却一直骂骂咧咧,因为冯大师这次要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造的是什么金箭宝石箭,一张口就要走了织园两个月的利润,偏偏他家少爷还想也不想就拍板给了!?!


    何二看向冯天吉的眼神中都带着刀子。


    他依旧觉得这老小子是个骗子,在少爷面前巧言令色骗吃骗喝,半点真本事都没有。


    偏他家少爷跟中了邪一样,就吃这骗子的诱哄,对这么明晃晃的破绽都视而不见,还有求必应。


    少爷是不是忘了?这阵子海西洲打仗,织园的货船根本开不进托特亚姆,前半年亏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手里的银钱已经非常紧张!


    原本四分十四支里就已经有人在闹事,再把这笔钱掏出去,族里多半要翻天!


    可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多说半句。


    现在的五少爷和以前可不一样,在族中说一不二,做事的风格还十分狠戾,哪怕是旁支长辈也半点都不给人家留情面,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之前仗着给族中赚了不少银钱,四分十九支的那些人也不去触他霉头,场面还算是稳得住。


    可这段时间他们家事事不顺,少爷的几次决策都没收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让织园遭受了损失。之前看在钱的份上大家不吭声,现在眼见着已经有了失势的迹象,少爷他如果还是一意孤行,那他们这一支怕是要遭受其他分家旁支的疯狂反扑!


    唉,这可怎么办是好?!?


    第146章 、


    何二的担忧不是没来由的。


    离开了东海, 已经在阊洲站逐渐站稳脚跟的四分十九支,最近内部开始变得动荡。


    初到恒阊的时候大家都很谨慎,唯有七叔公一家表现得十分强势。因为冉旸的决策让大家尝到了甜头, 看在钱的份上大家愿意容忍他的跋扈, 冉氏四分十九支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


    但这种局面,随着时局的变化很快开始衰减。先是冉旸接连几次决策失败, 让族人对他产生了质疑。而他执着于寻找“未来英主”的行为更是吓到了四分十九支的长辈。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别看他们算计本家的孤儿寡母没人追究, 但是要说造反、要另立皇帝,马上就会招惹官府上门,这可不是小事。


    虽然七叔公马上把冉旸教训了一顿,之后冉旸也收敛了许多。但他疯狂的模样都被人看在眼中,声望在族内一落千丈不说,甚至还有传言说他中了邪, 被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了身。


    反正从那以后, 冉旸手中的权力被一点点架空。但他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依旧我行我素。


    最近冉旸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大师说是要供养,给钱给房宅不说, 还花高价采买了一批花娘舞姬送去伺候枕席。什么狗屁大师还要玩花娘!?分明是个不正经的骗子!


    呼——


    七叔公的胸口剧烈起伏, 如同鼓胀的风箱。


    “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头恶狠狠地敲了一下拐杖。


    “一下子又拿走那么多钱, 是不是又要给那个骗子送去了!?”


    被他这样问,何二低头做鹌鹑状,一声都不敢吭。


    这让他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家少爷花钱买了骗子的图纸, 还被对方敲走了好大一笔材料费吧!


    七叔公看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孽障!孽障!


    他喘了几口气, 只觉得喉咙里都有了铁锈的味道。


    海西洲忽然爆发战争, 织坊之前精心准备的一批高价布匹全数折在了东安图海, 损失的钱财已经让四分十九支中的不少人红了眼。


    现在冉旸又要不管不顾地增加开销, 他就没想过自家老祖父的处境吗!?上次开宗族大会那些人就差没把他这把老骨头给吞了!


    正说着,就见管家急匆匆的出现在门口,一脸焦急。


    “老太爷,老太爷不好了!九房的老太爷嚷嚷着要开族会,现在四分十九支的各家都往祠堂去了,说要追究少爷偷窃公中财物的罪责!”


    听到这个消息的九叔公眼前一黑,好悬没瘫坐在地上。


    还是何二机灵,马上伸手把人搀扶住,这才没让九叔公摔个好歹。


    九叔公强自镇定。


    “胡……胡说!什么盗窃公中财物?旸儿怎么可能做下这种劣事?这分明是血口喷人,是栽赃陷害!”


    他啐了一口,恨恨地道。


    “随他们闹吧,反正我不去,我一把老骨头可不跟那些个小人折腾。”


    “老太爷,您还是去吧。”


    管事一脸哭相。


    “九老太爷和十三老爷今天早上盘了公账,看到少爷提走的那笔银钱当即就翻了脸。他们去祠堂的时候还带了人证和账目,说要是您不过去,他们就要提告官府!”


    啊?!


    九叔公终于忍不住憋闷,一口老血吐在了当场。


    告官府!?这么可能让他们告!?


    别说旸儿真拿走了那笔银钱,就算没拿走也不能跟他们去官府!被自家亲族闹上衙门,他们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以后旸儿还怎么入朝?!


    敢情七叔公还盘算着让孙子入朝为官的美梦呢!


    “去……这就去……”


    七叔公看了一眼何二,挥了挥手,气虚地念叨。


    “你去看看少爷现在在哪里,赶紧差人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何二哪敢耽搁,忙不迭下去找人了。


    这边阊洲冉氏的祠堂内,气氛压抑凝重。四分十九支的其他各房人都来齐了,黑压压地分坐两侧,各个脸色不虞。


    其中有焦躁的已经开始骂人,话里话外不外乎七叔公一家有私心,大权独揽,坑骗了其他亲族的利益。


    七叔公进堂的时候,脑中忽然一阵恍惚。


    他依稀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一年前在东海青州城中,他也是这样带着四分十九支逼迫本家母子的。


    真是……报应不爽啊……


    七叔公定了定神,勉强驱散走脑中不详的预感,强装镇定迈步走了进去。


    他板着脸咳了一声,一脸不悦地看着宗祠里的同族,傲气满满。


    “胡闹什么,成何体统!”


    “七哥说得对,可是不成体统呢!”


    在场唯一与他同辈分的九叔公开了口,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你那宝贝孙子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竟然还擅自盗用公中的资财,你年纪大管不了,我们这些做人爷叔伯的可不能干看着!”


    说着,他朝低头站在一旁的账房努了努嘴。


    “老何带着账等你好半天了,他家那三小子是冉旸的亲随,要不是我们今日忽发奇想决定盘账,还不知道四分十九支已经被他挖成了个空壳子!”


    说着,他就抓起桌上的账册,“啪”的一声扔在七叔公的面前,冷着脸说道。


    “七哥你看看吧,你那孙子做下的好事!”


    七叔公当然不看,何玉奎是他的亲信,冉旸拿钱这事老何都跟他通过气,他一早就知晓了。


    不过这事他不能承认,但也不能多做纠缠,所以他点了点头,含混着转移话题。


    “老九你这话说得有点偏颇,旸儿给族里增利自然要投入本钱,不然你以为公中的矿场和良田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他这样说,九叔公就不说话了。


    的确,冉旸也不是第一次动用公中的钱,只是那时候是赚了的,大家都跟着吃肉喝汤,自然没有异议。


    现在是赔了,可做生意本来就又赔有赚,再继续纠缠就显得他们小气。


    他不说话,但有人不愿意这么放过冉旸。


    “七伯。”


    十三房的冉至覃起了身。


    “为公中增利我们自然没意见,可冉旸那是增利吗?!他那是被骗子迷了心智,把我们冉家人的钱白白送去供养别人!”


    “要真是供养个大技师大机关师也好说,姓冯的是个什么玩意?京城柳枝胡同出来的滥赌鬼,卖儿卖女还一身欠债的王八蛋,供养这种玩意对冉家有什么用处!?”


    冯二狗虽然伪装了身份,可他在柳枝胡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根本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何况他之后还买凶暗害张二郎,张二郎当然不会再给他打掩护,甚至还有意无意散播了他的真实出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恒阊郡虽然距离旧京有段距离,但是想查还是能找到些东西的,所以才有宗族查账这一出戏。


    七叔公被数落得脸色惨白,自觉平生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当日在东海青州城,这些族人都站在他身后,与他同一阵线挤兑本家二郎和冉夫人。什么时候这些霜刀雪剑都冲着他招呼了?这滋味着实难受!


    偏冉至覃还不愿轻易放过他,继续说道。


    “还说什么机关大师……一个滥赌鬼懂个鸟的机关!”


    “冉旸不是在墨宗大学院机关科学习过的生员吗?怎么连真假都看不出来,墨宗大学院是看走眼了才让他入学的吗?!”


    “谁看不出来真假!”


    一声大喝,声音尖利刺耳,冉旸抱着图纸大踏步进了祠堂。


    他冷冷地看着冉至覃,蓦地嗤笑一声。


    “十三叔连中学堂都没念完吧,哪有资格谈论机关学?你懂这么深奥的学问?”


    “你!”


    冉至覃被他说得脸色青红交错。


    中学堂肄业是他毕生的耻辱,可实在不是做学问的材料,所以最后只能放弃。


    可放弃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冯二狗那么明显的纰漏冉旸都视而不见,说不是别有居心他都不信。


    什么冯大师,分明是冉旸监守自盗,以供奉大师为幌子秘密贪墨公中的财物!


    想到那一笔又一笔数额巨大的出账,十三叔的心都在滴血,说出口的话也越发狠厉。


    堂中的分家旁支纷纷附和。


    本就是因为利益而聚拢在一起的人,自然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无法攫取利益甚至要有所损失,这些结果他们都不能接受,甚至还会立刻变脸。


    冉旸对于分家旁支来说,现在就是个拖累,不但要担忧他会不会造反连累九族,还要承受他恣意妄为给自家带来的损失。只是他毕竟还顶着“气运福德”的名头,分家旁支还不敢把人得罪死,否则也不会只在祠堂发难。


    这些套路,冉旸都心知肚明,他们当初怎么逼迫本家,现在自家正在滑向同样的深渊。


    但他丝毫不害怕,因为他身有倚仗!


    要不是现在还需要四分十九支的银钱支撑,他早就甩掉这群白眼狼单干了!


    “我是墨宗大学院机关科的生员,于机关一道我比你们懂得太多了。”


    冉旸傲慢地扬起下巴,举了举手中的图纸。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供奉大师么?就是这个。”


    “我在大师的帮助下,已经造出了比北郡更先进的飞羽火1箭,这就是它的图纸!”?


    第147章 、


    关于这张图纸, 冉旸还是有绝对自信的。


    他毕竟是墨宗大学院机关科的生员,虽然成绩一直打狼,但最基础的图纸还是能看明白的, 这就是一份飞羽火1箭的设计图。


    虽然和他印象中的设计图有些微的不同, 但这很正常,毕竟冯天吉自己也说了, 他需要在制作模型的过程中进行完善, 估计成品做出来,这份图纸就完美了。


    也许是他的姿态过于自信,祠堂中的四分十九支竟然有不少人真被他唬喝住了,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飞羽火1箭?!难不成就是报纸上说的、北郡卫戍军用来收复江北的煤矿的新火器?!


    据说那种新火器威力惊人,帮助北郡卫戍军一举赶走了凶残的拉希亚人和海倭人,偌大的江北矿区只一两日便全部收复, 速度堪比东海卫拿下丰南三岛!


    所以新火器是那个骗子一样的大师造的?!


    “当然不是!”


    冉旸恨恨地道, 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原本还能更快些, 我只是晚了一步……”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现在也来得及, 我的飞羽火1箭比北郡军用的那些还要先进, 他们迟早要换成是我们的火1箭的!”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冉旸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如果我们能大量制造飞羽火1箭, 我们就得了大雍头一份的生意!就算我们找不到兵部的关系也没什么,现在海西洲可是在打仗,打仗就不愁火器卖不出去!”


    冉旸说得激动,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跃成为大雍火器巨擘的未来!


    和火器生意相比,织坊算什么玩意?有点钱买些织机都能开起来的营生, 与消耗巨大的火器如何相比!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战争, 他的飞羽火1箭就不愁找不到买家, 他可是在上辈子亲眼见识过宇文宆的两江军所向披靡的模样的!


    “所以你们现在花费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冉旸的眼中透着狂热。


    “你们自己想想吧, 一家火器工场和一个小小的织园,哪一个会带来更大的利润!?”


    说罢,他就闭上嘴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堂中的四分十九支,神态十分傲慢。


    十三叔十分看不惯他这模样,但又垂涎他口中的火器工场,于是只好压着气追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放弃织坊的生意,改为制造那什么火1箭?”


    “可是我们冉家世代都是做纺织的,从来没有人造过火器啊……”


    “从没有人造,所以就造不出吗?”


    冉旸一脸讥讽。


    “那五代以前冉家还是阊洲池村的农户呢?不也是把织园开起来了吗?”


    他这样说,就连七叔公也听不下去了,连忙敲着拐杖打断了孙子。


    “旸儿,慎言!”


    “慎言什么?”


    冉旸嗤笑一声,可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他只不过是说出了四分十九支的老底而已。


    五代以前,所谓恒阊冉氏不过就是居住在冉家庄的普通农户。一村子人沾亲带故都姓冉,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混个温饱都成问题。是早年出去闯荡的一名冉家后生捎来消息,说他在东海置办了产业,愿意的人可以前往青州城投奔。


    那年恒阊大旱,地里的庄稼刚冒了苗就枯死了,庄子里的人没了活路,这才铤而走险前往东海。他们在东海青州城受到了后生的热情招待,逐渐积攒下家底,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自始至终,四分十九支的族人都十分清楚,从来都不是他们养出了一只金凤凰,而是他们攀上了金凤凰的鸟腿,得了人家的助力才能直上青云。


    单靠自己,呵,多半就和冉家庄里留守的那些外姓人一样,还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呢。


    这个道理冉旸当然明白。


    他之所以要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想要提醒分家旁支的族人,他们现在同样面临的是和祖宗一样的选择。


    是继续在织坊这个越来越激烈的行当里沉沦,还是巴上他冉旸这只金凤凰,投资建造火器场。


    是的,冉旸觉得自己和五代以前南下闯荡的那位本家老太爷一样,都是力挽狂澜、拯救家族的神仙!要不是因为他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四分十九支的族人现在多半已经因为青州被困而颠沛流离了,哪还有机会人模狗样的坐在堂上质疑他这个大救星!?


    “织园的生意现在怎样?十三叔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冉旸冷声道,


    “别的不说,都德最近开了不少织坊,说是引入了新的海倭国纺织工艺,和咱们之前最赚钱的双线织效果差不多,但价格压的却非常低,想像以前一样轻松赚钱可不可能了呢。”


    “但造火器就不同了。现在大雍境内的火器厂并不多,而且海倭国、马腊达、拉希亚甚至海西州都需要火器。火器这东西可是消耗品,打没了就必须要买,所以利润大得很,不愁没买家。”


    “我手里的这种飞羽火1箭威力惊人,只要一放出消息就会立刻有人上门求购,绝对是赚钱利器!”


    这倒不是冉旸吹牛,至少在他记忆中的上辈子,飞羽火1箭是从来都没有卖不出去的时候。


    当然,宇文宆得了冯天吉的图纸后,生产出的飞羽火1箭最主要还是用来武装两江军。可战事吃紧、军费匮乏的当口宇文大将军也曾高价卖出过几批飞羽火1箭马腊达人,利润之大让冉旸至今都难以忘怀。


    机关师才是货真价实的聚宝盆啊!


    冉旸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指。


    可惜他重生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已经错过了当初在墨宗大学院机关科求学的日子。


    不然重生归来,他一定会比上辈子更加苦读专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抓狂,还要依靠冯天吉才能成事。


    想到这里,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祠堂里的一众旁支族人。


    “你们若是不想跟着我造火器工厂倒也没什么,咱们再分家析产一回,我带了我这些年赚下的银钱自立门户。”


    “只是到时候你们别后悔,等火器卖出去了再捧着钱来找我,别怪我不讲族亲情面!”


    听他这样说,祠堂中的不少人都面露动摇。


    他们倒不是完全相信了冉旸的鬼话,可本性中的贪婪却不让无允许他们错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


    万一的万一的……万一……冉旸说的是真话呢?


    万一……万一他们真的错过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呢?


    眼看着别人发财,过上优渥富裕的生活,那种滋味简直是天底下最苦的苦酒,又酸又涩还让人睡不着觉!


    何况织坊这行当最近的确不大景气,其实早在东海的时候就有了征兆,全靠冉至敖的经营和回旋才勉强保住了东海第一布商的名号。


    现在虽说是另立门户,可阊洲织坊的规模和青州城的盛况根本无法想必,想转行的人也不在少数。说转行谈何容易,他们一没有别的本领,二没有畅达的门路,除了做熟了的织园还能干什么!?


    九叔公最先动心,忍不住与儿子孙子偷偷商量。


    以前靠本家撑着还好,大家只要按部就班的干活,年底分红的时候本家自然不会亏待。可是现在本家分家已经彻底决裂,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有还算出息的七哥一支。而且冉旸之前的确做了几次出乎意料但又成果惊人的决策,虽然为人疯癫了点,可总比他们无头苍蝇的乱闯要好吧?!


    何况……何况……冉阳不是说他自己也要投入全部的身家吗?总没有人会自己坑害自己吧……说不定这事儿有门儿!?


    闹得最欢的九叔公都起了心思,动摇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很快祠堂中便响起了一阵阵低声议论。


    冉旸也不着急,因为他深知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四分十九支的跟从,他们绝对会答应关闭织坊,把所有的银钱拿出来转行做火器。


    他太了解这些族人了!就像当初他煽动他们与本家决裂、分家析产,他们也是最初装模作样的拒绝,但在利益的引诱下,最终的结果还是会如他的意料之中。


    见他们这样,冉旸反而多了几分耐心。


    他背负双手,一脸傲然地站在堂下,愿意给他这些不成器的族人们一个深思熟虑的机会。


    果然一切就像他想的那样,经历了短暂的挣扎和纠结后,绝大部分的族人都同意了他的计划,


    但让铁公鸡拔毛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四分十九支想要看到飞羽火1箭的成品,不然不会统一拿钱出来投资新的火器坊。


    “可以。”


    冉旸点了点头。


    “冯大师已经在准备材料了,相信很快就会做出成品。


    到时候你们可以来亲眼看看,就知道我是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冉旸的计划很美好,他对冯天吉也赋予了足够的信任,觉得凭借自己重活一辈子的传奇经历,肯定能把这个贪花好色的大师拿捏到死。


    可是很快,他就被现实打脸了。傍晚的时候何二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给他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噩耗。


    住在前街的冯大师冯天吉,从中午就带着最喜欢的小妾在房里寻欢作乐,一直到晚饭也没出来过。


    眼线觉得不对,哪有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于是便假借打扫的由头进门查探,这才发现他房里那些值钱的财宝和银票已经全都消失。


    冯天吉,跑路了!?


    第148章 、


    “什么?!跑了!?”


    冉旸从榻上一跃而起, 瞪着眼睛看向何二。


    “可有差人去找过?!前街后院都找过了吗?府里那么多护卫的,冯天吉一个大活人找不到,府里就没有一个人觉察吗?!”


    别说, 还真就没有一个人觉察。


    何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冯大师喜好女色, 与舞姬花娘寻欢作乐是常有的事,经常兴致来了就拉人进房。


    他与女人胡闹的时候, 护卫们总也不好就近监视听墙角。反正这大半年来, 前街府里已经养成了乌烟瘴气的习惯,反正大师也没闹出什么麻烦,久而久之众人也就懈怠了。


    “去找!马上找!去所有的渡口和码头找!”


    冉旸大声呵道,情绪开始逐渐失控。


    其实他心里清楚,找多半是找不到人的,冯天吉要真是打定了主意卷款逃跑, 那么这大半天足够他跑出阊洲城。


    阊洲位于恒昌郡内的交通要冲, 水路航运发达, 冯天吉到码头搭船去往各地都十分便利,更别说他怀里还抱着一笔足够挥霍的银钱!


    还能上哪去找人呢?


    旧京?


    冉旸忽然心中一动,


    对啊, 他是在旧京柳枝胡同找到的冯天吉, 当时帮他寻人的还有胡同口那张氏赌坊的老板,说不定冯天吉又躲回了柳枝胡同。


    “他那个带着孩子的嫂子呢?也跟着跑了?”


    冉旸想起了穆三娘。


    “没有,他嫂子还在前街的宅院里。”


    何二撇了撇嘴。


    “那傻娘们啥都不知道, 几天前还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一个商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商户?”


    冉旸皱眉。


    “我们花了那么多银钱供养冯天吉, 他的嫂子怎么还会卖儿卖女?”


    何二一听, 倒是想起了些细节。


    “我听前街的仆役说, 一开始他们来阊洲的时候, 那女人是叫冯天吉相公的,还是被冯天吉打骂了几次才改了口。”


    “他说穆三娘是他嫂子,这事谁知道呢?没准那个哑巴丫头是他亲闺女。”


    一旦想到这里,前面卖孩子的疑点反而能够解释了。


    那才不是嫂子卖侄女,而是两口子商量好要跑路,把孩子提前给转走了!


    至于为什么没带着穆三娘一起走,那多半是贪花好色的冯天吉嫌弃这个女人是个拖累,自己卷了钱准备另寻新欢!


    一想这里,冉旸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


    当初他以为自己被老天爷眷顾,顺利找到了隐世不出的大师。可现在回头想想,冯天吉这人的品性真心差到了极点,最后还坑了自己一大笔银钱。


    混蛋!那最后一日……他便是有意欺骗,想从他手里榨干最后的油水了!


    冉旸又气又急。


    他刚在祠堂里夸下海口,说半月后能让族中看到飞羽火1箭的成品,还姿态高高的打了保票。


    这要是让十三叔和九叔公他们知道冯天吉跑了,再度发难是小事儿,他这心心念念的火器工坊决计要泡汤!


    不行,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耽误了他的登顶大计!


    冉旸把牙都咬出了血。


    事到如今,他已经放弃了寻找宇文宆这条捷径,准备走上一世冯大师的路子,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主家投诚。


    冯天吉走了不要紧,图纸不还留下了吗?他冉旸也是墨宗大学院机关科的生员,即便没有冯天吉那种本事,他也可以依样画葫芦,自己仿造出飞羽火1箭弹!


    冉旸这个人,除了对上堂弟冉昱的时候自觉抬不起头,在他人生中的其他时间,他都是对自己拥有迷之自信的。


    他先是研究了几日图纸,然后又按照记忆中的飞羽火1箭购买了材料,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叮叮当当的开始敲手工。


    不得不说,墨宗大学院的教学水准还是合格的,竟然真给他拼装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等比模型。


    这个模型与冉旸记忆中的略有差别,于是他又按照记忆的细节做了改造,填装的火药部分便采用中都兵器坊自行制作的火粉。


    因为人手都派出去抓冯天吉了,所以买火粉的事就要冉旸亲自出马。以前这东西很难买到,不过最近也不知怎的一下子有了现货,引得不少使用火铳的猎户纷纷排队。


    “听说现在有了新火器,中都卫戍军就不用老火铳了。”


    排队的时候,冉旸听到前面的人小声议论道。


    “新的火木仓能够连发,比这打一发要装一次弹丸的老火铳来的便利,就是不知道啥时候中都兵器局能放开卖,咱也替换一下……”


    他还没说完,就被同来的朋友嘲笑了。


    “替换?哈,别想了!”


    他的同伴笑他异想天开。


    “咱们中都的火器坊也就造个老火铳吧,连发木仓那都是从东海买进来的,还有北郡卫戍军登报的那个什么火1箭,听说也是东海货,东海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东海?!”


    猎户一脸惊讶。


    “东海不是造布的吗?啥时候造火器了?!”


    “那不是造布都跑了吗?”


    他的同伴撇了撇嘴。


    “一大家子人……分了人家的财产,然后卷着东西来了阊洲,就是城里那家冉氏布坊。”


    “以前冉氏布坊在东海,忽然间就来了阊洲,听说东家都换人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视线不经意的往周围瞟了瞟。


    这本来是背后将人坏话的自然反应,完全没有其他的含义。不料这个举动却被冉旸误会了,他以为对方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可以嘲讽,顿时勃然大怒。


    “看什么看!?冉家的事儿跟你有一毛一文钱的关系吗?过着要饭的日子操着当郡守的心……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被他这样一骂,一开始都是一脸懵,可等反应过来后都是怒气上头。


    莫名其妙啊!说冉家的事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你想找茬吗?!


    猎户都是急脾气,推推搡搡差点跟冉旸打起来。


    周围围了一圈人看热闹,其中有好事者脑子转得快,从仨人只言片语中大概猜到了冉旸的身份。


    “这是冉家的少爷吧!?”


    “就算不是少爷多半也是跟冉家有关系的,不然咋能气成这样?!”


    “哈哈,这就叫恼羞成怒,做了坏事怕人讲!”


    见此情景,何二脑袋都大了三圈。


    他家少爷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动辄就要发火打人,完全不顾忌时间和场合。


    这要是在府里,那就随便他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冉家总有办法摆平。可是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无奈,何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人。


    “少爷算了,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好容易把人劝住,何二扶着被打成乌眼青冉旸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劝。


    他家少爷在府里说动辄打骂下人,无人敢还手,可到了外面就没人惯着他了。他被两个猎户按在地上打,拳拳到肉,鼻青脸肿不说,因为是他先动的手,按照大雍律例还不能报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亏。


    冉旸的脸阴沉得吓人,目光里像是啐了毒一样,回程的路上一声都不吭。


    何二看得心惊胆颤,他大着胆子试探了一句,发觉自家少爷的心情糟糕之极,便闭上嘴巴当起了鹌鹑。


    冉旸的确感觉糟透了。


    不单单是因为说话被打,还有这次造飞羽火1箭的经历。虽然他已经拿到了冯天吉的设计图,可个中的过程远没有之前顺利,包括制作模型时发生的几次小意外,这些都严重影响了冉旸的心情。


    不,与其说是心情,倒不如说他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


    虽然努力考上了墨宗大学院机关科,可冉旸在入学以后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机关科的才能,反倒是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堂弟冉昱,在机关科混得如鱼得水。


    带班的助习丰迟曾经劝说过他,建议他改换其他的科目研修,因为即便是入学三年以后,冉旸依旧在机关基础中苦苦挣扎,完全没有任何进益。


    这样下去,他会因为无法通关考核而被降级甚至劝退。


    事实上,上一世的冉旸就面临了这样的窘境,当时他的选择是改换课目,最终选学了农科。


    冉旸瞧不起农科,对种田也没有任何兴趣,这也导致他在管理军田的时候犯下大错,又有贪墨贿赂的实证,最终被处以极刑。


    这一世,冉旸不想再走之前的路。他自觉乱世将至,读不读完大学院根本毫无意义,索性从青州出走后就没有再继续学业。


    算上上辈子一共荒废了几十年的冉旸,想要再捡起机关学谈何容易,就算有着明确清晰的工艺图纸,他对自己造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半点信心,更别说改进了。


    他,完完全全是照着冯天吉的设计复制出来的,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上辈子的记忆中,他坚信冯大师的飞羽火1箭才是正解!


    没有错,完全按照图纸还原,火粉也买的最上等的,中都兵器坊出品的顶级货,一切都不会任何问题!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冉旸一遍遍给自己洗脑,言之凿凿到自己都深信不疑。


    直到,成品完成的那一天。?


    第149章 、


    造出了成品, 冉旸还特地跑去城外的清风观,请大师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试验的当天四分十九支的人都会来,这将决定阊洲冉氏要不要改换织坊造火器, 火器场耗资不小, 短时间又不会马上有主顾,光冉旸一家还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他对这次试验看得很重。


    只是两辈子加起来, 冉旸已经有几十年都没再接触过机关学了。以前在墨宗大学院学到的知识早已生疏, 他甚至都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跟何二两个人偷偷跑去阊洲城外的黄牛山演练。


    冉旸一肠子的心眼都放在了场面上,担心正式试验出纰漏,他特地造个微缩版用来提前彩排,选择的也是黄牛山最背阴的一块地。这里荒草遍地,人迹罕至, 除了偶尔有猎户经过几乎没人活动, 这让担心泄密的冉旸十分安心。


    他已经把飞羽火1箭当成人生最大的依仗, 平素从不让旁人沾手图纸,造火1箭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人, 连心腹随从何二都不知道自家少爷造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但是今天, 他看到了。


    就……怎么说呢?好像和想象中并不大一样, 虽然能看出来是个箭,但这箭造得却怪模怪样,总觉得什么地方不顺当。


    大箭头、细长箭杆、粗壮的尾部。


    五少爷造的这种箭, 像是一根细细的扁担挑了两个水桶,让人免不了为它的负重担心。


    “少爷……这……”


    何二歪着头, 盯着地上的小火1箭看了好一会儿, 到嘴边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冉旸一看眼神就知道何二想说什么, 对此他只是嗤笑一声, 并不在意。


    当初冯天吉拿出飞羽火1箭的时候,两江军中也有不少人跟何二一个反应。可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都服气低头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质疑都是笑话。


    “你走远点,注意弹头的落点,我等下要测量距离。”


    安排好何二,冉旸便取出火粉填装入弹体。


    火粉也从中都火器坊买的,因为担心发射力不足,冉旸还特地增加了底部的药匣。在他的认知中,火药越多火1箭飞的越远,威力才会更加巨大。


    做好了一切准备,冉旸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发射桶前。


    他造的飞羽火1箭是要用发射筒的,底部的药匣存放了大量的火1药。冉旸已经记不得发射角度要怎么计算了,但他记忆中有两江军火1箭齐射的场面,便仿着里面的角度做了摆放整。


    “一定能成功!”


    冉旸在心中默念,然后郑重地点燃了引火线。


    火线一寸一寸地燃烧,火光映衬着冉旸的眼眸,跳跃着无尽的野心。


    飞吧,飞吧。


    火光燃尽,发射筒微微抖动,隐隐发出低沉的轰鸣。


    冉旸抬起头。


    他觉得自己即将见证一个时代的到来,而这个时代是由他开启的,而且还将由他主宰!


    正想得出神,他忽然就觉得脸上一痛,视野一片血红。


    冉旸本能地捂住眼,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凄厉的声音撕裂了山谷的静寂。


    “啊啊啊啊啊!”


    何二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面。


    他家少爷捂着脸在地上打滚,不远处的发射筒炸得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崩裂的碎片。


    “少爷?少爷!”


    何二扑上来,手忙脚乱地扶起了冉旸。


    之间冉旸的半边脸都被弹片划伤,血流了满手。他的一只眼睛也被伤到了,半个眼球都鼓了出来,十分可怖。


    “这……这是怎地了?!”


    何二抖抖索索地把人扶到了马车,整个人都慌到不行。


    他家少爷受伤了,急需医治,偏他们还在黄牛山的最深处,要绕出去还需要一段时间,要是少爷流血流死了怎么办!?


    何二的脑中闪过无数种可怕的结果,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还真就走到了岔路,差点迷失在大山中。


    好在他们遇到了一个前来采药的老农,把他们带出了黄牛山。饶是如此也花了两个时辰才走出来,冉旸的半张脸和一只眼都废了。


    这场事故,冉旸养了两个月才肯出来见人。


    只是再出来的冉旸消瘦了不少,整个人都透着阴冷和尖刻,仅剩的那只眼看人总是斜向下瞟,眼神中透着狠毒。


    他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脸上的伤就说是打磨火1箭零件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连带着也波及到眼睛。


    四分十九支的众人不明所以,还真以为他是为家族拼命研究飞羽火1箭伤到。见他是实打实伤了一只眼,之前骂他任性妄为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巴,冉旸在族中的风评竟然还小有回温。


    只有七叔公痛心疾首。


    他虽然想要做四分十九支的领头人,但他没打算把自己最有出息的孙子搭进去啊!


    冉旸小小年纪就坏了一只眼睛,以后说亲成家都有拖累,更别说这还是为了族中。


    七叔公觉得自家亏大了。


    但他也不敢说冉旸什么,他这个孙子自从伤了眼睛后,脾气就变得越发古怪,根本听不得任何违逆的话,一听就要发火。


    现在的冉旸就是根一碰就炸的爆竹,谁沾上谁都要皮开肉绽。


    偏他手中还捏着家族未来发达的依仗。


    是的,冉旸拿出了飞羽火1箭的模型,并且当众演示。


    虽然这个模型飞的并不远,而且路线十分不固定,可高高腾起的烟云和耀眼的火花足以震慑四分十九支的冉氏族人,有胆小的竟然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乖乖,这么厉害的火器,也不怪冉旸在祠堂态度嚣张啊!


    大雍的织坊千千万,每一家都有得意的技法和花色。但大雍的火器坊却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对手少就意味着竞争小,这个道理四分十九支的族人都懂。


    造,可以造。


    反正织园已经越来越难赚钱了,换成造火器倒是条出路。听说北郡卫戍军在江北矿区大量使用了这种飞羽火1箭,威力惊人,想必以后大雍的军队都会列装。


    这天底下没什么比官家的生意更好做的了,只要走通了门路,以后发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四分十九支的各房回家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划算。


    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七叔公一方是银钱不称手,不然也不会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可钱这东西,不就是要花出去才能赚回来更多吗?!以前在青州城的时候,本家发给他们的分红都被他们结算进了银股,利滚利才滚出今天的家底。现在冉旸本钱不够,他们要是能多投如一些银钱,那以后在算股份的时候不还是占便宜!?


    想到这里,余下十八支旁系都起了贪念,私底下开始琢磨怎么算红利才更划算。对于投资火器坊这件事众人倒是没有异议,卖地的卖地,卖织机的卖织机,都怕出手晚了占不到大便宜。


    很快,阊洲城里就流传着一条小道消息,传说新迁来的冉氏织园经营出了问题,之前送去海西洲的货品都折损在了半路,现在开始变卖财产还债。


    冉家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大手笔买下了阊洲城中最昂贵的一块土地做宅地,整整两条街上住的都是冉家人,织园造的那叫一个敞亮。


    现在织园卖了,里面的织机都被拉走,以前日夜不停的纺车声半点都听不见,偌大的织园静寂的像块死地。


    不少冉氏族人还卖了宅邸,搬到城西的平民区居住。不过要说是经商失败也不大像,明明搬过去的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好像找到了金山银山一样。


    “也是奇怪啊,这冉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卖了城中的织园,反而去城郊的盐碱地上盖房子?”


    有好事的人四下打探,很快就探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不过都说了是小道消息,具体来源不明,但传着传着荒腔走板是一定的。是以在阊洲城中的消息版本五花八门,流传最广的内容如下:


    ——冉家人要重开作坊,他们家有一个后生是机关师,北郡卫戍军用的那种飞羽火1箭就是他造的,阊洲城外那块盐碱地上建造的就是冉家的火器坊!


    坊市流传的八卦轻易不会被人当真,可涉及到飞羽火1箭性质就不一样了,很快引发了各方关注。


    事关冉氏,恒阊郡守胡子善有点拿不准主意,便跑去找谢敏达想办法。谢敏达是知道飞羽火1箭的由来的,一听说是阊洲冉搞事就眉头紧皱,细细问过一边原委,然后摇了摇头。


    “盯着点就行了,不要掺和进去。青州兵器局最近开发了不少火器,而且半年前就拿出了飞羽火1箭1弹的文册,要有摞乱那也是阊洲冉氏在搅和。”


    “且不说阊洲的飞羽火1箭倒底是不是真的,就凭太后的亲笔题匾你也该品得出味道,东海冉氏才是正宗。”


    胡子善点头。


    他能力平平,唯一的有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认准了大腿就死死抱着不放。之前谢敏达让他远着嫁去高家的表妹,他听了,这才换得和新元商社购买化肥的份额,这点事胡子善还是能拎得清的。


    “好,那我就当做不知道,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听他这样说,谢敏达又摇了摇头。


    “也不能当做不知道,毕竟是个火器坊,真出了事还不是要你恒阊自己担着。你不但要知道,还要密切关注。”


    他顿了顿,瘦削的脸上满是凝重。


    “我总觉得,这些冉家人怕是要折腾出大事来了。”?


    第150章 、


    谢敏达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


    阊洲冉氏的火器坊搞得轰轰烈烈, 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难免会引来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为此,他还特地去信给钱酉匡, 询问阊洲冉氏火器坊的情况。信件还附了一份情报, 同步抄送给新任东海代郡尉崔慎,上面详细列明了关于阊洲冉氏的所有情报, 可以说是半点都没有隐瞒。


    谢敏达这么做, 一方面是表明交好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要帮胡子善开脱嫌疑。


    青州城难以后,东海冉家分崩离析,四分十九支的族人出走阊洲,要说他和胡子善没有一点干系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那时候的他们不过是稍微拉拢了一下而已,毕竟阊洲是冉氏的祖籍, 已经决定出走东海的冉氏族人, 要是能够落叶归根, 这不也是一桩美事么!?


    那时候的谢敏达完全没把东海放在眼中,也从不把关系户钱酉匡当回事。一个注定要失去主要税收来源的偏远小郡, 还要面临海防的重重压力, 在朝堂上注定是没什么地位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 也就是短短一年不到的功夫,朝中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一切的开始就在于东海郡, 是东海卫靠着连发木仓打响了收复失土的第一木仓。


    黑熊礁、丰南岛、长明岛再到最近的江北矿区、矿北村屯,连发木仓、远狙木仓横空出世, 改变了大雍军队武器落后的现状, 甚至还造出了让各方势力眼馋心动的飞羽火1箭弹, 威震矿北。


    而在民生领域, 东海郡的战绩也同样辉煌。先是建起了大雍第一座合成氨塔,而后又成功造出了已故泰相心心念念的化肥,让现有农田亩产翻倍,这已经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勋。


    但这还不是终结,磺胺的横空出世把大雍医疗水平拉到了一个新高度。从此以后,外伤感染不是只有大蒜素一种选择,东海制药厂已经可以提供内用外敷至少三种以上的磺胺类衍生药物,这些药物在北军卫戍军出兵北境的战斗中发挥奇效,居功甚伟。


    有了这样的本钱,现在朝中上下谁都不敢小瞧东海郡,小瞧钱酉匡了。


    东海和北郡接连收复失土,陈平和萧卓在军中的威望节节攀升。


    陈平已经入主兵部侍郎辅政,估计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是给萧卓留的。有这么两个强硬派主政兵部,未来主和派和西洋派的势力都会有所收敛,真正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而站在他们头顶上,平衡和主导各派利益的,就是已经初露峥嵘的温太后。


    谢敏达是和温梦璇打过交道的。


    彼时虽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可谢敏达却从未敢轻视过这位年轻的平沿王妃。说起来温梦璇和他夫人丰莲还是远亲,当年也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墨宗大学院。这女人看着柔弱,实则心细如发、思路清晰,根本就不是个容易摆布的人。


    虽然不容易控制,但好歹是个明白人,比昏聩荒唐的汝阳王强。


    谢敏达那时候不知道今上到底会长成怎样的皇帝,但天家年幼,朝中重臣议事摄政,总归是能给大雍换来一分喘息之机。


    只是他没想到,今上的母后竟然也是个精彩至极的人物。她先是借助西洋派的班底稳住了摇摆的朝权,又通过改革税制完成了对合作伙伴的承诺,顺带着打压了支持汝阳王的旧儒派。


    不过因为旧儒派是先帝旧臣,在朝中党羽遍布。今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旧儒派揪着“后宫不能干政屁话”又是上吊又是撞墙的,把个勤政殿闹得乌烟瘴气,温太后只能避居幕后。


    说起来,也许就是天意。


    谢敏达摸了摸胡子。


    连发木仓横空出世,萧卓和陈平接连收复失地,月鹭岛前知县叛国。


    冯得志的案子让旧儒派遭受重创,朝中又有了重振君威的声音,而温太后也顺势从幕后走了出来,以表彰冉昱和钱酉匡为由持续发力,逐渐把原本势大的旧儒派一点点打压了下去。


    整个过程谢敏达都看在眼中,赞叹之余也有心惊。


    幸好当初他与萧卓结成同盟,共同推举今上登临大宝。若是选了汝阳王,鸡飞蛋打不说,说不得还要被揪住不放,吃些暗亏才算了事。


    所以在得知阊洲要建火器坊的时候,谢敏达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摘出来,决计不能趟这滩浑水。


    冉旸是从哪儿搞出来的飞羽火1箭他不关心,但他在阊洲建工坊这事格外敏感,很容易联想到之前冉氏分家析产的旧事。


    莫说这回的事儿真跟他没半点关系,就算胡子善阳奉阴违犯了糊涂,中都四郡也必须统一口径,绝对不能让人抓到把柄!那钱胖子头上顶着太后的夸赞,手中捏着化肥、连发木仓和磺胺,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这么个祖宗?!


    想到这里,谢敏达叹了口气,心里越发觉得黑锅罩顶。


    四郡的早稻都已经收成,这化肥之力果然可观,四郡这一季收获的粮食几乎翻番!


    粮食多了人就有底气,就算下半年遇上什么灾害也不用担心粮不够吃,就算绝收也能挺到明年。


    不过这样一来,农人都看到了化肥的厉害,眼看着第二季的耕种即将开始,各郡又开始了抢化肥大战。谢敏达这次还特地租用了丰海船行的船队帮忙运输,只是湖溪化肥实在抢手,想要最先拿到需要交际艺术,这次也有向钱酉匡示好的意思。


    钱胖子的梦想实现了。以前视他为小透明的各郡郡守,现在都对他热情得不得了,三节两寿的还有人寄礼物过来问候,捧着钱想要跟他做生意。


    但钱胖子并不快乐,原因是他收到了中都郡守谢敏达的信,信上说冉家的白眼狼在阊洲也开了火器坊,还说能造出飞羽火1箭。


    这不摆明了要跟冉七郎打擂台吗!?


    为难冉七郎就是为难他钱酉匡,就是为难整个东海郡!阊洲冉氏哪来的狗胆,真以为东海的冉家只剩孤儿寡母,没人照看着吗!?


    他气冲冲地杀到了东海卫府厅,将谢敏达的信摔到桌上,气冲冲地骂道。


    “看看吧,冉家那群白眼狼干的好事儿!”


    “我说崔三平时看你蹦精蹦灵的,怎么连七郎的图纸都保不住,还让人家把手都伸到青州城里来了呢?!”


    他进来的时候,崔慎正在处理军务。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办公桌后,不动如松。


    “无妨。”


    他淡定地说道。


    “图纸是高文渊有意放出去的。”


    什么?


    钱酉匡眼珠一转,秒懂。


    “所以那是假图纸?”


    但他马上又摇头,


    “不对。谢瘸子说阊洲的确造出了能飞天的玩意,城里还有人听到了爆炸声,这要是假图纸,怎么可能上天?”


    “上天的未必是飞羽火1箭。”


    崔慎的笔在海图上圈了一处。


    “飞羽火1箭的可贵之处不是飞天,而是因为它有可预估的弹道和落点。”


    “只是飞起来,但却不能控制方向,这和大一点的爆竹有什么差别?”


    也对。


    钱郡守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阊洲现在造的那个是样子货,根本实际用在战场上。


    挺好,青州兵器局的机密保住了。


    一想到这里,钱胖子就立刻轻松了起来,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你们这两个小子可真坏,摆明了坑人家投钱嘛,一座火器坊可是造价不菲。难怪高文渊敢把图纸放出去,原来是笃定阊洲造不出真正的飞羽火1箭……等等!”


    钱酉匡忽然又想到一事。


    “白眼狼的家是不是也有一个在墨宗大学院机关科就读的生员?他不会看出这图纸有问题吧?”


    谁?冉旸么?


    崔慎嗤笑一声。


    “不,他看不懂的。”


    “高文渊放出去的图纸跟真正的设计背道而驰,除非冉旸能独立自主的制造火器,否则就一定会走进死胡同。而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不用想尽办法从柳箭的手里骗图纸了。”


    这倒不是崔慎的偏见,他其实是有试探过冉旸的底细,结果对方毫无觉察,对机关一道真心是马马虎虎。


    在高文渊前往海西州以前,三哥和表哥就商定了这个假图纸计划。因为他们都怀疑冉旸的手中掌握着什么秘密渠道,所以才能做出一些看似不合理,但却最终受益的奇怪行为。


    崔慎在月鹭岛找到了冉旸心心念念的宇文宆,但宇文姐弟都对冉旸毫无印象。宇文宆从小长在月鹭岛,去东海从军是他第一次离开故乡。而冉旸与冯文娘的亲事是在青州定下的,他从没拜访过未来岳丈,也就是说,冉五少爷在寻找一个与他从无交集的人。


    还有之前,高文渊在柳枝胡同撞见他延请冯二狗,冉旸见了阿昱做的小玩具如获至宝,还念叨着什么飞羽火1箭。而真正的飞羽火1箭是阿昱在高文渊的提醒下才亲手造出,那么冉旸是怎么预知飞羽火1箭的存在呢?


    崔慎决定做个实验。


    他通过柳箭这个途径,一直在给冯二狗传递一些半真半假的图纸碎片,不涉及关键信息,但却能很好地测试出冉旸的斤两。


    果然,冉旸完全没看出问题,说明他其实对于火1箭的构造并不了解,他只是笃定冯二狗一定能拿得出图纸,肯定是最后的成品图。


    这,就很有操作的空间了。


    于是他让阿昱帮忙,重新伪造了一份设计图。


    如果按照这份图纸制作飞羽火箭,虽然外形大致相同,但设计缺陷却会让火1箭缺乏稳定性。由于力学设计极度不合理,伪造图纸对于实物制作的尺寸有严格的限制,一旦超过能够承受的最大载重,箭身还很容易在飞行过程中折断。


    使用这种飞羽火1箭作战,且不论杀伤力大小,发射事故绝对无可避免,可谓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典范。


    “火器不是小事。”


    崔慎合上手中的地图。


    “阊洲冉氏没有上报郡府便擅自制造,成品去向存疑,若是要流出海外那便是里通外国,变相资敌。”


    “若他们心有敬畏、懂得分寸,自然不会犯下大错。但若是贪婪之心不改……”


    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那就看我们这份礼物,他们吃不吃得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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