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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一封家书

作者:钟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吾女亲启:


    见字之时,汝处何方?关山难越,重洋万里。拳拳思心,日兹月长。庭前绿桃叶尽枝疏,枯影参差,萧索怆然。辄思远洋寒暖,北风萧萧,亦如故园耶?


    汝妹思姊情切,尝对月泫然。兄弟童稚,屡言浮棹渡海,聒噪不休。尔父与余,旦暮悬心,魂牵梦索。昨夜犹见稚子寻芳嬉戏,孰料今朝仗剑奔走天涯。纵然羽翼渐丰,终究闺阁弱质。异域风霜,岂能尽堪?


    预为绸缪,故托汝父旧识名阿斯切尔氏照拂,彼家累世海泊,其郎君亦修术于安泽塞恩。若逢厄难,或细务需人分劳,彼必当倾力相助。


    海天渺渺,鸿雁难寻。惟愿吾儿寝食安和,四方顺遂。遇事切勿逞强撑之愚。更盼归帆猎猎,不日共赏庭桃之粲。


    这封渗蜡信笺仿佛将高玥璇的灵魂割成不均等的两份儿,小的那半儿在一刻不停地痛哭流涕,大的那半儿在冷眼旁观。


    天色已暗,烛火微弱,高玥璇将信又读了两遍,突地置信纸于烛火之上,任火舌肆意舔舐信笺。她身后的影子随飘忽游走的烛火摇动扭曲,恍若熔岩地狱中备受炙烤的鬼魅。


    良久,布满纸烬焦臭味的室内传来了一声淡淡的讥讽:


    “不长记性。”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高……”“师父。”


    嘉玛和贝琉欧瞠目相对,目睹高玥璇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游魂似得飘到三人约定好的地点。


    “怎么了?”高玥璇若无其事地问道,她手两旁,厚厚垒在桌子上的大部头们大有冲天之势。


    “我只是想说,后天就要考试了。咱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嘉玛莫名觉得对方今日气势逼人,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示意着一旁的贝琉欧。


    贝琉欧接到信号,双眼炯炯有神,丝毫不惧高玥璇的低气压,诚恳道:“是的呀,师父。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休息啊。”


    “嘉玛、贝琉欧……”高玥璇单手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我看上去很累吗?”


    “心力憔悴,啊!”本性纯真、不善假言的嘉玛被贝琉欧从桌下一拧大腿,立刻改口道,“是我们心力憔悴。”


    “谢谢你们,嘉玛、贝琉欧。”高玥璇已然洞悉两人的目的,她否认道,“我真的不——”


    她未出口的话语被一修长的手指截住——贝琉欧伸出右手食指,竖在她嘴唇前方。


    贝琉欧收回手指,摇摇头,目光温柔却坚定:“休息一会儿吧,师父。哪怕只是在宿舍睡一觉呢?”


    高玥璇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嘉玛终于放松地喘了口气,紧接着担忧道:“高,这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样疲惫焦躁。”


    贝琉欧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突如其来地询问嘉玛:“嘉玛小姐,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嘉玛吃了一惊,却还是老实地回答:“你个子娇小,眼睛又大又亮明,是个漂亮的人。”


    “漂亮……算不上吧。”贝琉欧自嘲地笑了笑,“矮小的身材、幼稚的长相,看起来单纯又好骗,像个一直没能长大的家伙。”


    “怎么会——”“我非常地羡慕嘉玛和高,因为你们看起来可靠又聪明,嘉玛小姐自不必说,人人钦佩的年级首席。而高孤身一人离开故乡,却迅速地融入了这里,丝毫看不出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但是,为什么我会从这样强大而坚定的高身上感受到与我相同的气质呢?难道……你也拥有和我相似的痛苦吗?


    “抱歉,突然说了奇怪的话。”贝琉欧将疑问默默地吞进心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贝琉欧,你要去干什么?”


    贝琉欧打了个响指,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只是保证高真地回去休息了,我去去就回。”


    高玥璇走回宿舍,小小的单人间中,纸灰的味道已被风吹散,她合上窗子,让暖意渐渐漫进房间。


    休息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她翻开课本,欲拿起羽毛笔,却感到指尖传来异样感。细腻的绒毛轻轻骚动她的手心,一股寒意自手部漫上心头。


    “女士!你怎么会在这里!”高玥璇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三米。


    “咪!”女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一身红黑相间的玳瑁纹在阳光直射下犹如浮动的火焰。猫咪悠然自得地探出前肢,伸了个懒腰,随后揣起手慵懒地趴在高玥璇的笔记本上。


    高玥璇忍住弃屋狂奔的冲动,壮胆上前与敌人谈判:“你这妖精!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快从我的笔记本上下来!”


    女士睁大如同玻璃珠般透亮的圆眼睛,两耳竖起,娇软回应道:“咪咪咪!”


    高玥璇双臂交叉抱胸,一脸冷傲之态,坚决地表明立场妄图逼退麻烦:“你装可爱也没有用,我认为小猫可怕。绝不会喜欢小猫。”


    女士才不相信人类这套胡言乱语,她“啪嗒”“啪嗒”拍打了两下毛绒绒的大尾巴,轻巧地从书桌上跳了下来,轻车熟路地歪头向对方蹭了过去,却踉跄了一下身子,不可置信地扑了个空。


    女士瞳孔放大,狭长的竖瞳化作黑溜溜的圆球,耳朵背后,尾巴高高翘起,活似一张毛绒绒的弓。


    高玥璇为躲开女士,情急之下使出瞬移本领,反倒弄巧成拙地激起了对方本能的狩猎兴趣。


    人忘了自己的笔记本,猫忘了自己的使命。自宿舍为起点,两者绕着海岛一逃一追,追影逐电、风驰电掣,所过之处卷起阵阵风尘。


    高玥璇还是平生第一次被对手逼得连掏出法器的机会都没有。她发丝狂乱,面容扭曲,可谓狼狈至极。就在她魔力耗尽,速度渐慢,即将被女士得逞之时。


    “高,你在干什么?”前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高玥璇脑中灵光一闪,拼尽全力向对方的方向跑去。


    碧西本想和多日未见的高玥璇打声招呼,不料对方瞬间闪到自己的身后。她以为有敌袭,握紧了魔杖,却看到一只毛绒绒的三花猫冲到自己面前。


    “呀,好圆的小猫咪。”碧西双眼一亮,正欲摸摸对方看上去油光水滑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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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发现小猫瞬间改了方向,毛发竖起,仿佛一只营养过剩的刺猬,毛绒绒地跑开了。


    “为什么……”碧西伸出手,不舍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被小猫咪深深地嫌弃了。


    “话说,高,它已经走了哦。”碧西感到身后人气喘如牛,好心提醒道。


    “谢谢,帮大忙了。”高玥璇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在冬季海风环绕的小岛上出了一身热汗。


    “嘿,小碧西。在和谁亲亲我我呢?新男友?”


    碧西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立刻反驳道:“才不是!拜托了,瑟轮女士。不要再这样说我了!”


    “嘿,有什么可害羞的呢?你们年轻人就是咋咋呼呼的,放轻松,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著名的风月老手。”瑟轮女士头发花白,眼角、额头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淡褐色斑点分布在她凸起的颧骨上,脸颊的皮肤已开始轻微下垂。个子不高,身形微驼。她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眯起眼打量着高玥璇。


    “哦,一名长发的雷元素巫师,小碧西你的喜好真是一目了然,你还说你对康赛德——”


    “瑟轮女士。”碧西咬牙道,“你再好好看看呢?她是一名女性!”


    “哦。”瑟轮慢悠悠地应和道,“好孩子,你怎么坐在地上?站起来让我瞧瞧。”


    高玥璇的呼吸频率在二人的一言一语间渐渐恢复平稳,她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泥土,又稍稍整理了仪容。


    “东方人。”瑟轮做出判断,“这可不常见,不是吗?小碧西,我想你会愿意为我和东方姑娘做个简单地引荐。”


    “当然。”碧西松了一口气,为对方终于停止胡言乱语。


    “瑟轮女士。这是高玥璇,芙勒歌学院的新生,来自遥远的东方。”


    “高,这位是瑟轮女士,是……和我同院的学生。”


    “哦,有趣。”瑟轮女士笑盈盈地说,“含而不露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知道我的身份后却没露出可笑的表情呢。”


    “原谅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能再吹风了,小碧西、高小妹。让我们找个能喝暖和热茶的地方聊一聊吧。”


    高玥璇原本想拒绝,却被瑟轮女士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抢先一步说:“哦,我可太想知道来自远洋彼岸的东方故事了,高小妹,你是不会拒绝我这样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太太小小的请求的吧。”


    碧西亦走上前来,将高玥璇的披风拉紧,皱眉道:“你出汗太多了,确实需要先避避风口。”她又轻轻拍了拍高玥璇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啦,瑟轮女士只是不想再复习理论课的考试要点罢了。很快就要到她的午睡时间了。放心,她不会缠你很久的。”


    高玥璇点点头,不再推辞。


    三人进了不远处隶属于艾库拉学院的休息室,碧西主动去为二人泡热茶。在碧西离开后,瑟轮摘下自己的眼镜,不经意地擦拭着,像是顺口而出般随意道:


    “虽然东方人外表的一贯年轻,但高小妹,你的年龄不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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