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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上大哥户口本

作者:绾山系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峙川曾经住了十年的劏房的墙壁上,沾着不知何年何月甩上的密匝泥点。泥点裹着油烟味早被漫长的岁月熏成黑点,从没人将其从乌糟糟的墙壁上分辨出来,更没人想过将其铲掉。


    小时候的他每每将自己的小身躯塞进棺材式的劏房隔档时,头一扭就蹭到了这些泥点。


    赌鬼养父从不开灯,偶尔几缕倔强光线游龙走蛇地从缝隙处穿进来,这些泥点才会隐隐凸显。


    泥点总共有四百八十一颗,他数过多回,一个未多,一个未少。


    他经常就着门外追债人的咒骂声,在墙一般的黑暗中,用指腹轻轻触碰这些凸起,像在读一页不知被谁遗落的盲文。


    九岁那年夏天,他海钓时顺手从海里捞起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捞人原因无他,麻脸男人的瘦弱儿子在岸边哭得太大声,他听得心烦,恨不得把人按进海里也淹死算了。


    麻脸男人还是没活成,他儿子哭得更大声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江峙川冷着脸挪到礁石后面继续钓鱼。


    当晚,他意外在墙壁西南角摸到一个从未发现的泥点,鼓鼓的,远远的,沉默的,与其余四百八十一颗,像是保持了一个宇宙的距离。


    再后来,他发现他就是这颗泥点,融不进其余四百八十一颗泥点的挤挤攘攘,也与那些泥点凑成的盲文毫无关系,就像他无法共情那个同龄小孩的眼泪。


    他只觉得烦。


    小孩叫阿容,不哭的时候极为热情,非要粘着和他做朋友,执意做他的小尾巴。


    他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东西。尾巴这东西,他本就没有,自然可以随时舍弃。


    庙街这种地方,早被贫穷嚼碎出苦渣,随便从街上拽出一个人,都被这苦腌入味,他们能随时哭,能随时骂,哭完骂完再继续像老鼠一样苟活着。


    江峙川是出生在垃圾堆里的老鼠。他的心神感官,天生的像被厚重的包膜裹着,自顾自地跳动,任何触角伸不进来也探不出去……感不到悲,尝不到喜,也不知害怕、担心、难过为何物。


    他轻而易举绕过这些情绪的边缘,像那个远远看着其余四百八十一颗泥点的……泥点。


    直到他遇见江维岳。


    -


    江峙川至今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在见到大哥的第一面便凭空生出莫名其妙的“羞耻”。


    刚开始他羞耻于自己腌臜的赤脚,藏垢的头发,干瘪无趣的身体,后来他羞耻于心中渐渐升腾出的不轨念头……


    除了羞耻,他还明确了自己会因为看不到大哥而难受,因为摸不到大哥而伤心,因为得不到大哥而痛苦,因为大哥多看了其他人一眼而嫉妒。


    多么令人无所适从又鲜活生动的字眼啊。


    时间终于也在他身上凌迟出幽深的刻度,他终于看起来像个活着的正常人,他终于不再是远远看着其余四百八十一颗泥点的……泥点。


    -


    此刻,他听到大哥亲弟弟的疑似噩耗。


    正常人会耷着眉头,瞪着眼睛,垂着嘴角,调动所有细节表示震惊生气,然后说两句愤怒之言,以示同仇敌忾。


    江峙川生不出任何愤怒,反而他四肢百骸的血液在疯狂游走,五脏六腑大喊着开心开心!!!


    大哥这轮月,马上就要毫无牵挂地从天上掉下来。他当然要张开双臂,把大哥接个满怀。


    大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这样想,不正常吗?


    当然正常。


    他,在他的世界,当然是正常的。


    -


    江峙川垂着眸,强迫自己松开因为兴奋不停揉搓指腹的手。


    然而,未等他逼迫自己做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钟佘意竟然提出要和大哥一起去寻人。


    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人明明朝着大哥说话,却意味深长地斜睇着自己。


    他突然一个激灵。若这事坐实,他岂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他会是大哥仇人的儿子?


    方才还在奔走叫嚣的开心戛然而止,冷汗瞬时从后背渗出来。


    大,大哥……


    -


    管家要疯了。要不是顾忌钟少爷在这里,他早就喊人把江维岳绑走了。


    他想攥住钟佘意的手腕,可手指几乎快要碰到时,又怯怯地缩回来。


    “钟少爷,这么晚了,你母亲……在家该等着急了。”


    钟佘意警惕道:“你怎么知道她在家等我?你为什么连我家的事都知道?你是不是也在我家安插了眼线?”


    管家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怎么敢?!我没这个胆子!”


    这边惊恐未定,那边他瞥见了江维岳冰冷的目光。


    不对。不对。


    他怎么能认为江维岳会心甘情愿老老实实离开江家,离开港城?


    “大少爷您不要为了留下来连诅咒亲弟弟的事都干出来!”


    “您弟弟好好活着呢!”


    管家的声调从没有这么高,如果细看,他的身体还往上窜了几下。


    好似叫得响,窜得高,就占据了真相高地。


    “管家,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啊?不,你就是我二舅舅养的狗,是非黑白都不分,还总爱偷偷教我做人道理!你不配!”


    钟佘意嘴巴跟涂了毒药似的,把管家骂得狗血淋头。


    管家整张脸又红又涨,从未有过的痛楚搅裹着全身。他知道这就是江维岳要的局面。钟佘意被其不动声色地引到这里,说出的每个字都像砍刀一样砍入他的骨头,劈出他的骨髓,直到把他砍死为止。


    江维岳一定知道那个秘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待睁开眼时,又满脸堆起了笑。


    “钟少爷,您说的对。我不过是江先生养的狗,狗听主人话天经地义,我再多狡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话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又看向江峙川。


    “小少爷,江先生这两日卧病不起,您身为他的独子,应该现在回到江先生身边。”


    江峙川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他觉得自己上半身在烈火中炙烤,下半身又深陷冰窟,灼热和寒意交织在一起,手指不停颤抖。他可怜巴巴盯着大哥,生怕对方冷冰冰甩过来决绝的话。


    他克制着颤抖的声线,“卧病不起?怕不是心病吧。”


    这几年老头子越来越奇怪,离群索居,从不在白天召见他。即便白天见他,也要把所有的灯打开,让明晃晃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安心?


    而且老头子做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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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给寺庙捐巨额香火钱,还动不动放生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


    前天他发现的密室里还供奉着诡谲的神像。那个被神像镇压的木偶上贴着的“梅英”,是他怎么搜也搜不到任何信息的人。


    种种迹象显示,老头子或许做了天大的亏心事。


    亏心事导致的心病,自然无药可医。


    管家跳脚,急道:“小少爷,江先生是您的父亲,您怎么能熟视无睹,不管不问呢?”


    江峙川恨不得当场捂死管家。


    他狠狠道:“梅英是谁?”


    管家浑身一颤,瞬时语竭。


    他当然知道那个破了阵的,拿走木偶的,胆敢这么干的人,就是江峙川。江先生就是听闻这个消息后才嗷一声硬挺挺倒下不起。


    钟佘意皱眉,“谁?”


    江维岳看向江峙川,见他神色恍惚,眼里含着浓雾一样的痛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悄悄捏了下他的手指……


    那一瞬,江峙川像被施了魔法,方才所有的极度害怕和忐忑骤然消失,他猛然转身,随即攀上大哥的手腕,紧紧回攥着手掌,再一次攥住了大哥投递过来的救命的绳索。


    钟佘意瞥见这一幕,阴恻恻冷笑了两声。原来不止管家这一条狗在乱吠,还有一条狗在这里卖乖求宠。


    “江峙川,你知不知道你亲爱的父亲把大哥的股份都抢走了?甚至大哥现在和江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被开除户籍!这事只有你这个傻子被蒙在鼓里。”


    “所以,江维岳,你怎么能还能把仇人之子当做好弟弟?”


    “江峙川,你又有什么资格祈求江维岳继续做你的好大哥?”


    -


    这一刻,方才已经慌了神的管家总算找补回来。


    原来钟少爷并非江维岳找来的救兵,并非只针对他,他这是无差别攻击任何人啊。


    他自然喜闻乐见这种局面发生,当然可以再把局面搅浑一些。


    “小少爷,我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江先生并非把大少爷的股份抢走,而是名正言顺地收回原本属于江家的资产,你才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一定不要为虚无缥缈的兄弟之情所累,还是要从大局出发啊。”


    江峙川低下头。大哥的手比他小一点,却比他白几分,此刻,他们十指相扣……八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大哥便这样紧紧牵着他,把他从庙街带回江家。


    过去的他像是活在人形茧里,混混沌沌,无声无息,是大哥撕开一个小口,他才得以探出头来闻到花香,染上痛楚,知道什么是羞耻,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情动,他日日夜夜被这些翻江倒海的求而不得搅动着,侵蚀着,夹裹着,奄奄一息。


    从一种病症,演变为另一种更为可怕的病症……


    距离钟佘意捅破这个秘密已过去两分钟,大哥依然没有松手。


    羁绊早已埋下,扯不开,撕不碎,也算不清的。


    哪怕大哥想撇开,他不同意就行了。


    再抬头时,江峙川竟幽幽笑了起来。


    “连我这个人都是大哥的。股份又算得了什么?不用大哥开口,我给他就是。”


    “大哥被开除江家户籍?那可太好了。”


    “我刚好可以上大哥的户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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