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坟场是港城最拥挤的墓地。即便如此拥挤,也贵过价格不菲的阳宅。
层层叠叠的坟冢密密麻麻趴着看向大海,如同一艘即将启航的巨大坟船。
江维岳此刻就站在船首。
“大哥,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江峙川焦灼地问。
大哥现在应该快点逃走,逃到谁也抓不回来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鞭挞他的神经,考验他的意志,不慌不忙带他来这种阴乎乎的地方。
江维岳没回答他。
橘猫从一个坟头跳到另一个坟头,眯着眼问,【宿主,你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惊天阴谋?】
【江茂武那家伙已经动了杀心,不会饶过你的。】
江维岳也没有回应橘猫。
挤挤嚷嚷的墓碑中,有一处无名冢,碑上未刻一个字,碑前也未供奉任何东西,只有一团还未燃尽的纸钱。
江维岳站在它的面前,停了下来。
江峙川满是疑惑地看过去。
“你还记得你刚回江家的时候,因为你母亲的事,差点烧了祠堂?”
江峙川皱起眉头。那时他刚从庙街回到江家,老头子让他跪拜祖先认祖归宗,他死活不肯,反而大声问:“我妈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他记得当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好似那个女人是毒药,提一嘴就会集体中毒倒毙。
老头子气急败坏,让管家把他捂嘴带走,谁知他力大无穷,一脚踢开管家,还抢到一柄火烛。
他大喊着“我妈在哪?”、“我妈为什么没有牌位?”、“我才不要跪这些死老头子!”
他边吼边甩火烛,火舌差点燎到祖宗画像。
谁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继承人竟然这么疯,不仅目无尊长,不敬祖先,还想让那个女人进祠堂。
当然,谁也没想到,他之所以从庙街回江家,不是因为所谓的荣华富贵,认祖归宗,而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生了他,又抛弃他?
结果母亲的名字在江家是最大的禁忌,比大伯父那场交通事故还要神秘。所有人都装作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装作他是老头子一个人生出来的,装作那个女人从来不存在。
他非常生气,疯狂吼叫。
火光熠熠中,是大哥抱紧了他,揉搓他因为激动发僵发硬的手掌。
大哥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川,你可以在心里为你母亲立一座碑……就像我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大哥的心里有好几座碑。每一座碑含着沉甸甸的血泪。
-
此刻,大哥再提及这件事,江峙川不得已再次看向面前这座无名碑。
他心头大颤,不敢置信。
寻寻觅觅这多么年,恨恨爱爱这么多年,难道这个女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瞬时转过身去,不愿多看墓碑一眼。
-
“这是一处空穴。”
“但里面有一件你母亲生前穿过的裙子。”
“十八年前,那裙子包裹着你,出现在庙街的垃圾箱里。”
江维岳缓缓道。
原主花了巨大的精力寻找过江峙川母亲的遗骸,结果一无所获,只得花巨款从江峙川贪婪的养父手中买走这件裙子,又偷偷在这里为江峙川母亲建造一座衣冠冢,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在关键时候一击而中拿捏江峙川,营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心对你好”的假象。
江维岳知道,假象就是假象,待真相揭晓时,假象只会更伤人。
江峙川嗤笑一声。
“所以呢?我还要感谢她?!好歹用一块破布包裹着我,没让我光溜溜躺在垃圾桶里?”
“她已经死了。死人有什么资格浪费活着的人的时间?”
“是吗?”江维岳平静地看着他。
-
江峙川别开脸。
母亲这两个字就像萦绕不断的诅咒,只要他活着一天,她就趴在他的后背一天,甩也甩不掉。
这么多年他偷偷找过,也暗自骂过,但他的命,是她给的,他永远欠她的。
她活着的时候见不到,至少要知道她叫什么吧。
若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老头子怎么会费尽心思把她所有痕迹全部抹掉?
-
江维岳蹲下来,将碑前的纸钱拢了拢。
“你把这个位置记住了,以后逢年过节记得来看看你母亲。”
“别空手来,记得拿点你母亲喜欢的东西……”
说到这里,江维岳停顿了下,“就拿你喜欢的东西吧。想必你喜欢的,她也喜欢。”
“还有,要是有一天,寻到你母亲的遗骸,迁移过来吧。她入土为安,你才能心安。”
大哥絮絮叨叨,像在交代后事,好似方才说的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平常陵园管理员每天都会来打扫,会烧纸钱,要是百年之后你愿意陪着你母亲,你要提前买好墓地。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进江家陵园的……”
面前男人的声音被海风吹得零零碎碎。
真正失去母亲以及即将失去大哥的双重痛感这才真真切切泛上来。
从记得事开始,所有人告诉他:那个生你的女人早都死了,死之前还把你狠心抛弃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
回到江家后,所有人对母亲避而不谈,死也罢活也罢,没人关心没人在乎。
此刻,过去在心里为母亲立的碑,与面前的无名碑融合重叠,江峙川久久没有说话。
阴冷的海风猎猎袭来,墓碑前那团半焦纸钱以及灰白余烬飞到空中,洋洋洒洒,像下一场局部大雪。
一片完好的纸钱好巧不巧落在江峙川的肩头,他皱眉拍掉。纸钱飘转了一圈后又粘住他的裤管……像有什么话一定要对他讲。
江峙川低头看了片刻,纸钱才幽转飞起,消失在空中……
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同时藏着两个人。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明明就在面前却只能套着面具和对方扮演兄友弟恭。有时候这两个人会莫名地互相交叠替代。他们都很爱他,都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轻轻叫他小川。
如今母亲真的没了,大哥也要走了,江峙川低下头看着心口窝,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被掏了个洞,海风从中呼啸穿过,发出阵阵呜咽声,半个人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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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哥你呢?你百年以后会在哪里?”江峙川问。
是不是从始至终大哥的计划里就没有他?他连埋在大哥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吗?
江维岳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过是暂时活生生罢了,稍有差池,完不成任务,他将无声无息溶入亘古庞大的数据海洋,连做垃圾数据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消失殆尽,连个墓碑都没有。
他站起来,看着江峙川。
“你会记得我,对吧。”
“只要你记得我,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江茂武此刻出的气多,入的气少,脑子像装了螺旋桨,转得他天昏地暗,身体从没有这么沉过,像被缝在床上,怎么也起不了身。
一群家庭医生在外间低语叹气,束手无策。江先生明明除了因为到了年纪而不得已有的器官衰退外,没什么立马致命的病,可他就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不论怎么用药也毫无起色。
管家急得乱转圈,只得把这群没用的医生全部赶走。
蹑手蹑脚绕过屏风来卧室,他一眼撞上江茂武又沉又怒又挣扎的眼神……
管家赶紧走过去,江茂武喘着气,艰难抬起手来。
管家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是那处博物架。
“您要把它挪走吗?”
江茂武吃力地摇摇头。
“您要打开密室吗?”管家又试探着问。
江茂武的手无力垂下,虽口不能言,却像看傻子一样瞪着管家。
管家心头大颤,低声道:“您是说密室里消失的那个……东西吗?”
江茂武终于又出了一口长气,胸口不停起伏着,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重,重新,布,布阵!”
-
管家从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多年前,江先生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和尚在这里诵了七天经,跳了七天神,烧了七天香,做足了仪式这才请来一尊通体发黑的神像。这神像不知隶属于哪门哪派,在大法师的嘴里是能镇压那个女人的存在。大法师说了,只要贴着女人名字的木偶老老实实被神像踩在脚下,她的魂魄就近不了江先生的身。
现在木偶丢了,法阵破了,江先生马上卧床不起。
再次联系大法师,对方说阵破魂飞,再次布阵怕是无济于事。管家再三请求,又许以重金,对方这才道,要想再次压制那个女人除非找到沾染她本人气息的东西……
管家头大了好几圈,那个女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什么都没留下,上哪里去找啊?!
-
从万岁山上下来,江维岳问江峙川有没有一直想去却没机会去的地方,然后着重提了几个港城比较热闹漂亮的地方。
江峙川的手指紧紧攥着。
原来大哥一直都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瞒着老头子,偷偷为母亲建造一座衣冠冢,还请人定时祭拜,算是替他尽孝。
现在自己明明危在旦夕,不赶紧想办法躲起来,还想着最后再好好陪他一次,安慰身为半个孤儿的他。
怎么办?
他好像发现了一丝丝爱。
如果是,就……真的不想放手了啊。
一直藏在迷雾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只鳞半甲。
对不对?
-
江维岳见江峙川说不出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于是自作主张带着他去了一趟港城最大的露天菜市场。
生鸡活鸭、蹦鱼跳虾、鲜果时蔬、一框框一簇簇一笼笼,就这么张扬鲜活地扑面而来。
只要肯走进去,挤里面,什么哀愁幽怨,什么恨意仇气,都被菜市场的人间烟火气推搡出去,变得无关紧要。
江维岳挑了新鲜的牛肉羊肉,选了特色手打的丸子,鸭血豆腐鸡毛菜,腐竹毛肚鹌鹑蛋,当然少不了猪肚鸡,他越买越起劲,自己拿不下的就丢给江峙川,直到江峙川也拿不下这才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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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峙川看着手上拎着的塑料袋,方才好不容易品咂出来的丝丝爱意被大哥的闲庭信步踩得难以确定……
不对!不对!
早就听说大哥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大伯父大伯母也死得过于巧合。他在江家隐忍多年,难道只是贪恋江家的家产?
他一个劲地催促大哥逃,大哥好像并未如他般着急。
江峙川瞬间心头一颤。
万一,大哥早已预判了形势,有所准备,压根就不想,也不用逃呢?
还是说,大哥知道这次凶多吉少,至少在最坏的结果出现之前,向他交代些后事,最后再好好陪陪他?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江峙川的脚步停了下来,周遭的声音全部褪去,眼前的热闹悉数消散,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像冬日的闷雷,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在耳。
这时大哥回过头,笑着问他:“小川,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还是那张玉一样的脸,还是那双含着春雾的眼睛,像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今天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他和大哥慢悠悠穿梭于摊位中,当下最重要的事无他,除了为今天的晚餐准备足够的材料……当然,除了今天,还有明天,以及很多的明天。
江峙川突然笑起来,“我还想吃鲍鱼。”
-
【宿主,你是准备最后一顿吃好点吗?】橘猫幽幽道,【不过,被抹杀前,先吃撑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江维岳:【。】
他只是突然想打边炉而已。今天突然这么冷,若是能围炉而食,热热腾腾的,还挺惬意。至于其他的事,等吃饱了再说。
江维岳问江峙川家里有无砂锅,未等对方回答,他自言自语道:“你这套安全屋,什么都有,就是只有压缩饼干,食物太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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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肯定没有砂锅,更无碳炉。
“对了,还要买两双长长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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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齐备,打道回府。
江维岳马不停蹄开始收拾猪肚,又让江峙川引碳生火。
他用盐、白醋还有面粉反复揉搓猪肚,麻利清洗干净后,江峙川那边的火也升起来了。
江维岳赞许地点点头。
紧接着猪肚包着鸡冷水下锅,锅盖盖上,等大火逼出白汤,再转小火。
江峙川和大哥一起,肩并着肩,头对着头,站在一起清洗蔬菜,处理肉品。
食材的每一面、每一道缝隙、每一个褶皱都被大哥的手悉心抚摸,精心冲洗,甚至在切肉片时,还要先用手轻按肉块,为其按摩……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香味。
一切的一切,像被永不停歇的秒针放了一马,他和大哥逃脱了时间的禁锢,脱离了外面的纷扰,进入到了只有彼此的世界……
突然有种妇唱夫随过日子的踏实感?!
这个诡异又贴切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难再压制下去。
-
这顿饭准备的时间很长,待两人真正坐下开吃已经很晚了。
12个小时倒计时近在咫尺,但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逃走两个字。
江维岳全身心盯着眼前沸腾的锅,长长的筷子在锅里轻轻翻动,每次先给江峙川夹尝第一口,对方点头说好吃,他才露出笑容,夹吃第二口。
携着香味的厚重雾气如同柔软的触手,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渐渐编制出一张网,将两人搅裹在一起,若是换个角度,何尝不是一种同被而眠?
江维岳仰起头,一碗奶白色猪肚鸡底汤从口腔冲进腹部,夹裹着鲜香和舒爽,一冲到底,让他忍不住伸长脖颈,从喉咙里发出喟叹的声音。
“嗯~”
江峙川看过去,大哥的喉结随着汤的进入上下滚动,白皙的肌肤瞬时被煨暖出粉红颜色,这抹粉红立马从脖颈延伸至锁骨,再探入衣领深处他看不到的地方。
食欲是极难克服的,而大哥被食欲催化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他是极有耐心的人,不慌不忙购买、清洗、调味、煮沸、等待,即便好不容易做出美食,也一口一口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咀嚼。
江峙川突然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一句话:有研究证明,进食方式和性行为有密切的联系。吃得快的人大概率早泄,而慢慢品味的人则恰恰相反。
也就是说,吃得悠闲的人,在床底之间更在乎对方的感受,也更善于把玩对方的身体……
-
江维岳喝尽最后一滴汤时,放下碗,然后看到了对面一张红透了的脸。
“小川,你热吗?”
江峙川没有回答。此刻,他看不到锅里翻滚的食材,看不到氤氲的雾气,更看不到大哥关心的眼神。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面前男人袖口下那一截手腕,将露未露的锁骨底部,泛着可爱绒毛的脖颈侧边,以及被奶白汤底催红了的唇……
他的牙根很痒,痒得必须咬住什么磨一磨才可以。
他在啃噬与停止之间犹豫,在欲念和克制之间摇摆,若是可以往前狠咬三口,然后再退后舔舐两口算做安慰,直到把面前的人全部吃掉,和自己融为一体,那该多好啊……
-
看吧。
到底哪里才是他想去,却一直没机会去的地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哥在左他在右,大哥在上他在下,大哥才是他的经纬标尺。什么港城的山,港城的海,都比不过的……
饥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江峙川神色幽暗,轻声道:“是挺热的,大哥,我可以脱掉衣服吗?”
江维岳还未反应过来时,江峙川已然脱掉上衣。
速度之快,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
江维岳不想盯着看,然而面前年轻的身体太过漂亮好看,脑子实在发不出“不礼貌,不要看”的指令。
江峙川坦坦荡荡,毫不避讳地展露胸膛,小腹在松弛中不经意地夹出硬块……宽肩窄腰,肤色虽不如江维岳白,却也是好看健康的小麦色。
“大哥,我不是小孩了。对吧。”江峙川问。
谁家小孩187的大个子双开门还有八块腹肌啊?
江维岳嗯嗯两声,赶紧别过脸去,随即又慌张起身,从厨房里拿出围裙,递过去,“穿上这个。”
江峙川表情晦涩,“原来大哥喜欢这种的啊……”
江维岳:“?”好歹遮住一些前面,让他能专心打边炉,后面又能敞着可以凉快些啊!
江峙川把围裙套上脖子,伸手在腰后面系了个潦草的结,然后拿起筷子夹了片羊肉入锅。
粉红的羊肉在入锅的那一刻瞬间被烫红了。
江维岳的脸也又烫又红。
对面什么也没遮住……就这么可怜巴巴地被围裙的两道绳撇开,极其无辜地成了视线的焦点。
江维岳只盯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闭眼伸手探过去,想把围裙带子拽过去遮住,然而指腹刚碰到对面,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大哥,你要干嘛?”
江维岳猛然抬眼,懵懵地看着对方。
“那,那啥,怕你冻着!”
-
江峙川盯着大哥的手。
大哥的指尖几乎快要碰到自己,他只要稍微不经意地往前送一下,就会被戳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激得他浑身颤栗。
若是他大胆些真这么做了,怕是大哥更要慌得像受惊的可爱兔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经挑逗?
过去大哥过去总爱板着个脸和他讲大道理,他自然不敢造次。大哥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屈指可数,却弥足醇厚,成为他做旖旎梦的珍贵素材。
此时此刻的他自然不过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靠过去。
“怕我冷?”
“那大哥用手把我捂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