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汀如今正与亓疏月坐在去宫中的马车上，脑子还没绕过弯来。说什么皇后娘娘邀她赏花。赏花？赏什么花？
此刻戚寒汀有些草木皆兵，她很难不去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徐氏之死联合起来，仿佛从那时候，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次却没有从正宫门进入，是从一个小的侧门。
赏花，花在哪呢？
亓疏月将她带入中宫，隐约可以看得见帷幕后面有个人，戚寒汀老老实实跪坐在垫子上，“皇后娘娘万安。”
这好似才是第一次听到皇后娘娘开口说话，与戚寒汀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像是江南最婉转的风，不知是否因为受了佛教熏陶，此刻听上去竟有些灵台清净的感觉。
“过来，让本宫看看你。”
戚寒汀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眼神却不敢乱瞟。
皇后看了她许久，戚寒汀都觉得有些脚麻。
“像，当真是像。”似叹息。
与面对长公主时不同，那时她尚且不明真相，却已觉得十分不自在。而面对这位皇后娘娘，她莫名的感觉亲切。
戚寒汀鼓着勇气抬头去看，却看见这位皇后娘娘眼眶里似是含泪，就像是透过她望着她的母亲。
“徐氏之死，对你打击很大吧？本宫倒是担心你一蹶不振，如今看来，你的心态倒是极好的。”
她如何得知徐氏？如何知晓她的死？戚寒汀侧过头去看亓疏月，这才发现偌大的中宫，原只有她三人。
戚寒汀看出亓疏月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与痛苦，“若是阿姐骗了你，你可怨阿姐？”
戚寒汀不知她为何将徐氏之死告知皇后，如今自然不敢全然信她是毫无恶意的。
亓疏月眼神落在远处，似是陷在了某处回忆。“十多年前，容妃被污蔑给长公主下毒，以至于长公主终身不育，再难下床榻。即便父皇宠爱有加，也不得不为了稳住朝堂将容妃囚于冷宫，后太医孙氏，受人蛊惑，酿成大祸，父皇一气之下赐死二人，戚氏一族倍受牵连。”
戚寒汀脑中仿佛炸出一道响雷，这才是当年的真相？！她如何得知？这其中还有谁人的手笔？
“至于...我如何得知？小时候贪玩，总被母妃教训，有一次我不小心在母妃宫中的角落处发现一处密道，那密道又窄又黑，又怕被人知晓，只好壮着胆子一直往前走，当时只觉得那密道看不到尽头，走了许久，结果正巧听到了母妃与皇姑母的对话，那阴谋我只听了后半段，便猜出个七八分。后来我才知道，那密道的另一面竟直通城外的长公主府。”
戚寒汀艰难发出声音，“这其中，还有马贵妃的手笔？”
亓疏月不置可否。
“我本也是不信的，直至母妃梦中呓语。”
“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你分明可以装作不知，贵妃与你是亲母女，你...”
亓疏月不敢看她，内心痛苦挣扎许久才又开口，“我做不到...这么多年我试图弥补我母妃犯下的错，我也想假装不知，可多少次午夜梦回，我不敢扪心自问。直到那徐氏惨遭毒手，我才明白，或许我才是错的人，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戚寒汀说不上是悲伤更多，还是愤怒更多。这么多年原来她照顾她，待她好，是因为心中有愧。可她如今将这些往事不计后果说出来，她应当感谢她才对，可是她说不出来任何感谢的话。
亓疏月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觉得轻松许多，好像身上的罪孽减轻了些许，让她可以喘口气。
亓疏月更小时候其实是跟着皇后的，皇后更像她的亲母。马槐秋一直觉得她非皇子，即使是最长的公主，也终究敌不过嫡出，所以那段时间她被乳母带大，马槐秋甚至很少来看她。
皇后娘娘许是喜欢小孩子的，她总是陪她玩，什么好东西也先给她，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她或许还说过，要是皇后娘娘是她的母亲就好了，那时皇后笑了笑，语气略有责怪，说天下间的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让她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将来还是要好好孝敬母亲。于是亓疏月一直记在心里。
即便是后来有了亓思欢，皇后娘娘待她的好也分毫不少，反而是怕亏待了她，千方百计的哄她开心。
后来马槐秋小产，再不能生育，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女儿，这才开始将亓疏月接入宫中自己照顾。她似乎格外不喜亓疏月与皇后往来，处处严格要求她。直到皇后娘娘去了禅辉堂，亓疏月心里一直惦记着，除了偷偷的书信往来，更是隔段时间找个理由就去看看。
皇后娘娘让她多照顾亓思欢和戚寒汀，她便照做，将自己信得过的贴身婢女安排在亓思欢身边，只要亓思欢去找戚寒汀的麻烦，便立刻通报于她，好让她可以立刻赶过去。她夹在其中，一边是皇后娘娘，一边是她的母妃，她活得好累。
有一次她情绪崩溃，在皇后娘娘膝前哭着，求皇后娘娘带她一起走。皇后娘娘如从前一样倾听她的痛处，询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一股脑的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自那以后，皇后娘娘便开始着手准备另一件事，还戚玉棠清白，直至现在，已经几年了。
冯存乃长公主亲信，昝家并不如冯家势大，幸好昝于淞足够出息，让她们才有了些盼头。
“陛下到——”
几人皆是一惊，连忙收敛了心境。
亓疏月扶着皇后，一同行了礼。只是温珩漻竟也跟在景亓帝身后。
“朕和温大人也想来中宫凑个热闹，你们可同意？”
“自是好的，臣妾今日让两位孩子陪臣妾赏花罢了。”
景亓帝扫了一眼戚寒汀，“怎么不抬起头来？”
戚寒汀这才看他的眼睛。
他这才略微打量了她，只是很快就咳嗽了起来。“罢了，罢了，还是不与你们一起了。涵璋啊，你去替朕陪陪她们好了。”
温珩漻领了旨意。
直到进了花园，戚寒汀才小跑到温珩漻身边，“先生怎么在这里？”
温珩漻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黑沉沉的，听到她的声音，眼里的雾气消散了些许。“陛下将臣带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将昝于淞也叫了来。
“昝大人，许久未见。”戚寒汀上去打招呼。
昝于淞看见她，微笑着点点头，“许久未见殿下，一切可好？”
戚寒汀笑意淡了几分，“还好。”
昝于淞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温珩漻便走了过来，微微挡住了戚寒汀，“皇后娘娘甚是想念昝大人，大人怎得还不上前去？”
昝于淞欲言又止，他总觉得温大人好像对他有些敌意。
“姑母。”
皇后娘娘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今日你们全都凑到一起了？”
戚寒汀看不明白了，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将昝于淞叫进宫来的吗？
“是陛下。陛下说臣许久未见姑母，上次匆匆一面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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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够的。”
景亓帝让他进宫来？同时也叫上了温珩漻？
此刻温昝两人一对视，都意识到了什么。他二人即刻便去了乾元殿。
景亓帝看到他二人一点儿不惊讶，“叫你们来，确实是有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办。这事儿还只能是你们，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他狠狠皱了皱眉，然后不太利索的坐下。
“我二人定竭尽全力，为陛下驱使。”
“去宜州，好久不曾问过马言昆了，由你们代朕去看看吧。”他声音仿佛被什么填满了，费力地汲取着空气，显得又闷又塞。
马言昆，马贵妃的父亲。
“不可打草惊蛇，还有...”他视线转向温珩漻，“把她也带过去吧。”
“是。”
亓思欢听到下人说看见戚寒汀进宫来了，是去中宫的方向，于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又是如此，母后这些日子只让大姐去过，现在连戚寒汀都不知用什么办法入了她母后的眼，她母后自始至终却都对她不管不问，是不记得还有她这么个女儿了么？
亓思欢憋了许久的火恨不得立刻发泄在戚寒汀身上，看到戚寒汀那一瞬间，亓思欢便立刻让婢子围着她，试图像从前一样。
戚寒汀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她，翻了个白眼，一手一个牵制住她的婢女，然后不费力气的将她们丢在一旁，还嫌脏了自己的手一般。
“你还有新的招数吗？我真的有点烦了。下次，我可真的要还手了。”
“你！你何来的胆量！如此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皇宫岂能容得下你放肆！”亓思欢量她也不敢对自己怎样，甚至想直接自己上手。
“你闹够了吗？”昝知云此刻面如冰霜，甚至有些狠厉。
“母、母后...”亓思欢一下子泄了气，多么可笑，这居然是从小到大，昝知云与她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母后，是她...”
“你还想将责任推脱给谁？”
亓思欢鼻尖微红，手指绞着衣裙，不再吭声。
“我当真是错了，让你跟着她这么多年，养成如今的性子。”昝知云感觉自己无比疲惫，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教她的女儿。后悔，却又无能为力。
亓疏月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那时便感觉的到母妃是故意这般对亓思欢，也曾几次想改变局面，可她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仿佛什么也做不到，她太过渺小。如今亓思欢现在的样子，正是她母妃想看到的。面对两个妹妹不同的罪恶感，已经深埋在她的心底。
“你们几个，自己去领罚。”
那几个婢子哆哆嗦嗦的起身。
昝知云干脆转过了身，她甚至不知到底该怨恨谁。“若你还当我是你母亲，便好自为之。若是你执意如此，也不必叫我母后了。”
“母后为何向着外人，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孩子吗？”亓思欢最终憋出这么一句。
“她是你的妹妹，你不懂得如此尊重他人，便求不得别人尊重你。”昝知云缓缓闭上双眼，她问心有愧。
亓思欢感觉自己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没见到昝知云时，她其实是有些害怕和忐忑。
如今终于见到了，却是昝知云不喜欢她。
“儿臣...告退。”
亓思欢怕自己恨她，几乎是逃走的。她不想自己期待了这么些年，或许有那么些许光亮的母爱，就这么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