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非衍对张翠淑的行为理解不能。
进门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节目组踩坏了宁蓝的床,正哄宁蓝呢,张翠淑觉得宁蓝哭哭啼啼不大方,拖走他要教训他。
不是,她有病吧?
关宁蓝什么事?
他把宁蓝从张翠淑手里夺过来,因为动作太快,宁蓝像一只脆弱的小猫,被拎着后颈肉似的被揪着后衣领,东倒西歪,撞在他身上。
张翠淑没想到庄非衍会这样闯进来,躲避不及,被内开的门狠狠撞了鼻子,惨叫出声。
她正要破口大骂,发现是庄非衍,紧急闭上嘴,慌乱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
没事的,她打宁蓝是隔着衣服,而且没抽几下,刚才掐宁蓝也是掐的胳膊内侧,不会被发现。
“孩儿,哎呀,这小畜……小子不懂事,我教育教育他。”张翠淑露出谄媚的表情,因为捂着鼻子,显出几分滑稽,“你咋回来了呢?热不热啊?要不要妈给你倒水喝?”
“?”
庄非衍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翠淑被夺舍了吗,他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副模样?
短短一呼吸,庄非衍反应过来。
昨晚他就觉得出了问题,庄非衍并不认为去庄家的从宁蓝变成宁遥,是他延迟进入石头村产生的蝴蝶效应。
那蝴蝶也不能扑棱两下变成蝙蝠吧。
这辈子不一样的事太多了,从张翠淑对他的态度便可见一斑,庄非衍隐隐有些猜想,只是还不确定。
忽然,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宁蓝仿佛溺水的人终于苏醒,咳出淤积在气道的水那样,发出一声颤栗的喘息,逐渐回神。
视野晃动模糊,只看见庄非衍的笔直的腿。
他喘了两口气,确认自己还活着,轻声道:“哥哥……”
张翠淑心一跳,忘了宁蓝还在。
宁蓝可是会说话的,要是他告诉庄非衍她虐待他,她的形象就毁了!
张翠淑顾不得鼻子,急忙伸手去拉宁蓝:“娃娃,你快把他给我,这小子满嘴谎话,坏得很,今天给人添麻烦我才教育他的,你别管他!”
弹幕在庄非衍踹门的一刻就刷了满屏,这时听到张翠淑对宁蓝的贬低,议论此起彼伏。
有人感慨了一句【中式教育的可悲】,马上被反驳:【啥中式教育不教育的啊,他弟昨晚差点撞牛车,这么熊,不该被教育?学个词就乱用】
【点了,谁小时候没被家长打过,不就是教育孩子,大少爷管得也太宽了】
【连他妈都盖章孩子很坏……我觉得让子弹飞一下】
【我服了,撞到妈妈不道歉吗?这人啥素质啊,一生黑了88】
也许是妈妈教育孩子实在天经地义,昨晚宁蓝在村路上险些撞到牛车又板上钉钉,因此即便知道宁蓝挨打错不在他,弹幕也反应平平。
反而因为庄非衍踹门的行径伤害到张翠淑,大家有些愤愤。
“哥哥……哥哥……”宁蓝小声叫着,不知道能说什么,感受着庄非衍的体温靠着身体传来,眼泪又开始外溢。
张翠淑骂他是扫把星,他听见了。
他想说话,又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任凭眼泪砸在地上,如破碎的珠子,在地面浸出滴滴水痕,无措地重复:“没有骗、没有骗过人……”
他是扫把星,但不是坏孩子。
宁蓝脸上沾着灰尘,像只花猫,眼眸被水浸湿,愈发明亮可怜。
弹幕于心不忍:【唉,不管怎么说,宁蓝哭得挺可怜的,我看不下去】
【卖惨吧,没听见他妈说他满嘴谎话吗,被打了连痛都不喊,但知道叫哥哥……】
【我去,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心机啊】
【啊啊啊啊大少爷别被骗了】
庄非衍被叫得情绪莫名。
宁蓝为什么跟他解释这个?这根本不重要。
抛去这个……他不讨厌宁蓝,也不喜欢宁蓝,但小孩子身体轻轻的,还没他家的狗重,隔得近了,他察觉到宁蓝一直在发抖。
……怎么这么可怜?
草,张翠淑怎么下得去手的。
庄非衍嫌弃得很,但毕竟不是铁石心肠。
何况比起宁蓝,张翠淑明显更有鬼一点。
他心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上下审视张翠淑,并不松动,把宁蓝往身后更藏了藏。
“没事了。”宁蓝听见庄非衍安抚地对他道,“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手掌被握住,近乎滚烫的体温包裹皮肤。
宁蓝张着唇,连答应也忘了。
他没想过庄非衍这样轻而易举就不再理张翠淑的话——以前只要张翠淑说他坏,所有人都会附和。每个人都满怀恶意地侮辱他,他无论怎样解释,都无力而苍白。
宁蓝失神地看庄非衍,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非衍牵着他,直直把他带出屋子。
那道以往竭尽全力逃不出去的门槛,就这样轻而易举被跨过去。
张翠淑见两人要离开,瞪大眼——
宁蓝哪有什么房间?她把他往柴房一扔,就再也没管过他的死活!要是被庄非衍看到……
她死都想不出为什么庄非衍第二天就要看宁蓝的住所,张翠淑毫无准备,只能急匆匆地呼唤,试图阻止两人步伐。
然而庄非衍毫不理睬,大马金刀地离开,转眼带着宁蓝连背影都看不到。
弹幕群情激愤:【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请这种没家教的来干嘛】
【再怎么也是长辈,庄非衍太过分了!】
【靠,本来觉得宁蓝挺可爱的,现在越看越烦,惹事精啊】
【666你家太子目中无人没家教也能甩锅给小孩,洗没边了】
【难道宁蓝就无辜吗,他看着他妈被伤害被无视,一句话都不说,就因为他妈教育了他?】
【呵呵,他妈果然说得没错,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
直到宁蓝和庄非衍来到柴房门口,伴随“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打开,所有攻击性的弹幕荡然无存。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在光下浮动的灰尘。
狭小的柴房里,柴草堆积如山,几块烂木板搭在一起,从旁边皱巴巴卷曲、漏着棉花的棉被,以及布满脚印的陈旧床单上隐约看得出它们曾作为一张“床”的过去。
弹幕飘个两个问号。
陆续的,有人反应过来。
【不是吧,他住这里?】
【?宁蓝住这种房间还要被他妈打,到底谁心机恶毒】
【靠,刚才谁满嘴喷粪的,出来给孩子道歉】
【??道鸡毛,一看就剧本啊,资本家想给太子爷想洗白,演成这样你们也信】
【所以有没有知情人扒一下,是不是演的?】
柴房跟前,弹幕闻不到的潮湿霉味混着木屑气息,灌满庄非衍鼻腔。
庄非衍一瞬间有点宕机,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
“这是你的床?”他面无表情地问。
宁蓝浑然不觉,轻车熟路走进柴房,找到一个稍显空余的位置,蹲跪下来捋平自己的床单。
“啊。”他应了声,以为庄非衍想了解,乖乖介绍,“这里是床板,这是枕头,这里是被子……”
被子被柴勾到破洞,棉花一截截漏出来,沾了灰,早就看不出纯白的原貌。
尽管早就看过了床被踩坏,但再一次亲眼目睹,宁蓝心情仍旧有些低落。
他埋着脑袋:“不怪叔叔。”
木板腐朽了,承受不了叔叔的重量,一脚就坏掉。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事情发生了,也哄他,宁蓝受宠若惊,觉得这就够了。
只是睡扎人的、干巴巴的草……他以前也睡过的,没关系。
庄非衍迟迟没说话。
宁蓝整理好床位,后知后觉,回过头看庄非衍。
柴房里,他屈着膝,那么扎人的草堆细柴,宁蓝就这样毫无感觉地跪下去,清瘦单薄的脊背像一卷动动手指,就可以随意撕碎的纸筒。
“……”庄非衍又默了下。
身后,不少工作人员凑上来拍摄和围观。
其中也包含把宁蓝床踩坏的两人。
二人紧张搓手,唯唯诺诺,脸上还有些愧疚。
庄非衍感觉闷闷的,忍无可忍,走出去两步,站在这两人身后。
他深吸了口气,一脚用力踹在其中一人屁股上,然后又是一脚给另一个也踹得飞出去,俩人一块儿在柴房栽了个狗吃屎。
“杵着干什么?迎宾啊?”庄非衍收回腿,“他哥的给人家弄烂了不会买新的?当人家好欺负是吧?”
两名工作人员脸色涨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哎、哎……是!庄少爷,我们马上去!”
旋即屁滚尿流地向外跑,没一个人敢提宁蓝的被子床单本来就是烂的。
庄非衍见这俩蠢蛋消失,还是心里不爽。
他重新走进柴房,把因刚才变故吓了一跳的宁蓝再次拎起来:“为什么住这里?”
话刚出口,又自己转了话头:“算了,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住。”
宁蓝愣愣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过了几秒钟,宁蓝绷直身体,垂下眸:“……不要。”
“不要一起住……不、不可以。”他困难地挤出一句,又似乎害怕庄非衍误会,“不是讨厌哥哥……”
声音到后面逐渐消失,宁蓝不再开口了。
“为什么?”庄非衍不解。
宁蓝不回答,死死憋着,后悔起带庄非衍来柴房了。
——他是丧门星,是灾星,死不足惜,无足轻重。
庄非衍不要对他很好,他也不要靠近庄非衍很多,否则会坏的,什么都会变糟糕。
宁蓝抠着大腿肉保持冷静,指节发白,腿肉被挠得生疼,眼泪蓄在眶里,说不清是疼的,还是难过。
庄非衍见他半天不讲话,发觉他又抖起来,不明所以,伸手去拉宁蓝。
孰料宁蓝仓促地摆脱,抗拒又回避地拧着脑袋。
庄非衍蓦地被气笑了。
宁蓝这小兔崽子……他跟宁蓝其实八字不合吧?
早上乖得跟狗似的,其实只是他的错觉,真实情况是虽然才九岁,他也能随时随地惹得他怒了一下又怒一下再怒一下。
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小白眼狼。
庄非衍蹲下来,正要把宁蓝的脑袋强行拧过来,恍惚听得宁蓝说:“你会走的。”
“哥哥……你会离开的,再也不回来。”宁蓝下定决心陈述,“没有人会一直陪我,而且。”
他好像难过极了,抬头对庄非衍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亲口对庄非衍、也对自己承认:“……我是灾星,会给所有人带来霉运,我害死了妈妈,也害死爸爸。“
“哥哥,你别管我,求求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