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崽崽被死对头娇养了》 1、交换 石头村,小广场。 村民围坐在村子中心的小广场上,嗑着瓜子聊天,一边看外来人把乌漆漆黑洞洞的器材搬来搬去。 “这些人搞几天了,到底要弄什么嘛?” “我听说是要拍节目,还要挑小孩儿去城里,管别人叫爸妈呢!” “自己的娃哪有喊别人爹娘的道理?怕不是拐小孩子哩!” 搬器材的工作人员听见村民的议论,又好气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对调人生》是丰娱电视台特别推出的节目,从有钱家庭和贫困家庭各选一个孩子,把两个孩子对调体验彼此的人生,让被宠坏的富孩子变好,让穷孩子见识世界的另一面,从此更加积极向上。 但贫瘠落后的小山村没有综艺节目的概念,哪怕节目组已经解释过很多次,村里的人还是难以理解,节目组好说歹说,才说服一户家庭配合拍摄。 此时,山头破旧的农家平房里,九岁的宁蓝站在弟弟宁遥门口,手里攥着珍藏许久的巧克力。 宁蓝迟迟不敢敲门。 今天,就是节目组要带走他的日子…… 那些叔叔阿姨说要带他去城里,拍节目。但是宁蓝听村里其他人说,他们要让他管别人叫爸爸妈妈,是拐小孩的人贩子。 宁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人贩子,只知道村里没有人愿意出孩子,这个名额才落到他头上,后妈也收了他们的钱。 后妈平时就说要卖掉他……至少他们看起来很面善,还会让他吃饱饭…… 宁蓝垂下眸,单薄的身躯小小的,捏捏巧克力的包装袋,鼓起勇气。 也许,他注定就是要被卖掉的。 这块巧克力是他之前上学时老师奖励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吃,现在他就要走了,再也回不来,就留给弟弟吧。 宁蓝扬起手,正要敲宁遥的门,木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七岁的宁遥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宁蓝抿抿嘴,小心地把这块宁遥早就想吃的巧克力递过去:“弟弟,这个给你。” 出乎意料,宁遥只是看了眼,没接。 不仅如此,宁遥的眼神还有点嫌弃。 这个七岁的小孩儿脸上露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表情,想到自己和亲妈张翠淑说好的内容,宁遥心里警钟作响。 宁蓝该不会是得知要把拍节目的名额换成他,想拿这块巧克力收买他吧? 别人不知道,宁遥却是知道的。 这群节目组压根不是拐子,而且,节目组换来的富二代还会是豪门庄氏未来的继承人,蔚蓝集团的大公子庄非衍! 前世,就是因为村里没人相信,才让宁蓝拿到了名额。没想到宁蓝竟然感动了网友和庄父庄母,在庄家吃好喝好,后来更是被其他豪门领养,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想到自己上辈子费尽心思爬出大山,也不过是给那些老板当牛做马,宁遥就一万个恶心。 那么好的机会,凭什么偏偏就轮到了宁蓝? “别想拿这个收买我!”宁遥恶狠狠将巧克力攮在地上,童音尖锐,“我才是去城里那个,你就留在这破村子烂掉吧!” 他年纪比宁蓝小,但身量比宁蓝还高半个头,一用力宁蓝连连后退,差点摔个底朝天。 宁蓝被粗糙的木门刮伤手,痛得眼泪一下子蓄在眼眶,不明白为什么弟弟突然这样。 弟弟要去城里吗? 难道去城里,不是被卖掉吗……? 廉价的巧克力掉在地上,宁蓝心疼地蹲下去捡,刚一弯腰,屋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争吵声。 是后妈张翠淑在吵架。 张翠淑尖利的嗓音隔着墙都能听见:“我说不行就不行!反正你们谁都别想给他拉走!” 一个中年男声的人被气得不轻:“马上出发了你反悔,你以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听到吵架声,宁遥高高瞥了宁蓝一眼,一脚踩过巧克力,理着衣角出了门。 宁蓝急忙捡起巧克力,心疼地“呼呼”吹掉灰,不停拿袖子擦。 但那块巧克力本来就放得过期,有点返油融化,被这么一踩,更是碎成一块一块,烂在了包装里。 …… 院外。 《对调人生》节目组的总导演正和张翠淑吵得脸红脖子粗:“我告诉你,我们签了合同的!” “什么合同?我不同意,你那个就是、是霸王合同!”张翠淑不甘示弱,用儿子教自己的话术,“我去法院告你!” 总导演被她的倒打一耙气得肝疼,眼看情况不可收拾,旁边的副导演赶忙过来劝架。 “老王,别吵了。”副导演拉着导演的胳膊,“那边说拉牛车的已经在催了,咱们先想想怎么解决吧。” 石头村穷得只剩下石头,连条正经路都没有,节目组只能坐当地老乡的牛车去十几公里外的镇子,再开车通行。 约好的牛车已经等在村口多时,答应拍摄的张翠淑却迟迟不肯放人,理由是孩子病了,要换人。但王导早就看过,那个叫宁蓝孩子比宁遥懂事多了,长得乖巧,五官洋娃娃似的,就是有点营养不良。 可这样的小孩儿,摆在那里就更招人心疼,吸引收视率了。 “是我不想解决吗?”王导瞪着眼,“她非说孩子生病了不给带走,我和她说把孩子带去城里治病也不干,就要换人!” 最重要的是,要是被张翠淑拿捏住,她说干嘛就干嘛,节目后面还怎么拍? 张翠淑两手往腰上一叉,浑然一副油盐不进、破罐子破摔的姿态:“我说了,要么你带俺孩儿走,要么不准拍了,从俺家走!” 二人谁都不退步,气氛正焦灼时,一道嫩生生的声音从张翠淑背后响起:“叔叔,妈妈没有骗你。” 宁遥穿得干干净净,从屋里走出来,小声对王导说:“我去上学,老师说宁蓝有心脏病,不可以到处跑的……” 宁遥这话说得清楚,用词也精准,一般人不会怀疑小孩子说谎。 王导眉头皱起来:“……心脏病?” 宁遥连忙点头:“嗯,所以才不让宁蓝去上学,学校好远,要走几个小时呢。” 村里没有小学,小孩子想读书都得跋山涉水,因此很多家庭都宁愿让孩子在家帮忙减轻负担。 王导这几天只看见宁遥去上学,还以为宁家也是这样,留宁蓝这个大孩子在家干活,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要是心脏病还真不行,送宁蓝去外地拍摄是要坐飞机的。 宁蓝刚从屋里出来,听见的就是宁遥说他有病。 王导适时也看过来:“小朋友,你告诉叔叔,你有心脏病吗?” 宁蓝有点茫然:“没……” 他还没说出话,张翠淑一把拽过他:“小孩子哪里懂自己有没有病!我是他妈,难道你们比我了解?” 张翠淑顺势拧了宁蓝一把,将宁蓝的话彻底变成一声痛叫。 她用身体把宁蓝挡得差不多,扶着给宁蓝拍背:“哦……哦……不哭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嘛?喊你不要乱跑。” 宁蓝被捂住嘴:“唔唔、唔……!” “敢乱说我就掐死你!”张翠淑压低声音,“把你卖给讨口子,打断手脚去讨口!” 宁遥见张翠淑配合他,心下松口气,但还是对张翠淑有些埋怨。 这么粗暴,万一被王导发现怎么办! 而且明明说好了把去拍节目的名额换成他,张翠淑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他来跟王导对话,一点用都没有。 王导还有点怀疑,但又想不通张翠淑冒充孩子有病的逻辑在哪儿,毕竟两个孩子都是她的。 结果张翠淑蛮横地扭头对他说:“看嘛!我就说不行,他胆子小,你非吵吵,吓得他喘不上气儿,你要赔俺医药费!” 王导简直被她的不要脸气疯了,去检查宁蓝情况的念头也烟消云散。 宁蓝倒是喘上了气儿,不停咳嗽,小脸涨得通红,像只可怜又瘦弱的猫。 这看上去,又有点心脏不好的样子了。 王导犹豫地站在原地,副导演电话再次响起来。 乡里信号不好,副导演“喂”了半天,才“嗯嗯啊啊”放下手机:“老王,老乡那边又催了,说要去镇子赶集,再不来他就走了!” 宁遥见有机会,趁热打铁地说:“叔叔,我可以替弟弟去,老师说不可以随便反悔,要有契约精神……” 他说得头头是道,王导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孩儿比看上去伶俐多了。 事已至此,王导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可能再专门腾出几天给宁蓝做个体检。 王导叹口气:“算了,老徐,你把这孩子带走吧。” 宁遥大喜过望,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跟在副导演身后。 离开前,他看了眼被张翠淑制得死死的宁蓝,那双玻璃球般讨人喜欢、漂亮的眼珠全是泪。 张翠淑好像在宁蓝耳边说什么,宁蓝不停挥舞胳膊挣扎,又比不过常年干活的张翠淑有力。 直到他被张翠淑推进屋里,关上了门。 院子很快空下来,一块黑色的巧克力躺在地上。 劣质、廉价,又破烂的外包装。 就像一片被风裹挟着,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存在感,无力掉进泥地里的枯叶。 ……脏兮兮,已经坏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逃跑 二十公里外,盘山镇。 一辆七座suv驶过乡镇,少年坐在中排阖目休息,旁边的工作人员唯唯诺诺搓着手。 “庄少爷,等下咱们就到了,村里没通路,得老乡拉车来接咱们。” 蔚蓝集团掌门人庄岐山的独子,庄非衍,现年十六岁,因性格顽劣不可救药被亲妈一气之下扔进了节目改造。 庄非衍蹙着眉睁眼,就听见工作人员这样一句话,顿了顿。 ……幻觉? 工作人员还在说:“等到了村子,咱们就会把您的电子设备收走,这也是庄夫人的要求,希望您别为难咱们……” 庄非衍拧过头,目不转睛盯着工作人员,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不得不说,大少爷脾性暴戾,模样却生得极好。 即便是十六岁还没完全长开,那副面容也英俊得淡化了年龄,叫人移不开眼。薄唇、凤目、高鼻,左眉特意在眉峰处修断一截,同侧耳朵上还扎着一颗黑钻石耳钉,近乎盛气凌人,耀眼又张扬。 然而就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把工作人员瞧得声音都变了调:“庄、庄少爷,怎么了?” 庄非衍没说话,确定不是幻觉,带着难以置信的气音低低“哈”了一声。 ——搞笑吗? 他眨眼前还在ifs最高楼的会议厅里跟宁蓝掀桌子谈判,一睁眼怎么飞到这旮旯地儿来了? 这算什么,他让宁蓝那小白眼狼气晕了?还是做梦? 工作人员听见庄非衍冷不丁笑出声,尿都要吓出来了。 难道他惹毛了庄非衍,庄非衍在记他的脸,等节目拍完再收拾他? 毕竟庄非衍性子恶劣是共识,听说他这次被丢来改造就是因为在学校和人打架,把人打骨折送进了医院。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庄庄庄庄少爷,节目组也也布置了任务让您拿设备当奖励,我、我努力帮您做任务!” 庄非衍刚想开口询问两句情况,就被对方的反应堵了回去,眼里闪过些微诧异,很快又回过神。 倒是不必再确定了,庄非衍记得,自己记忆里没这一段。 他那时怎么做的来着?工作人员说要收他的设备,他因为被送来改造烦得要死,还坐了一天飞机和车,晕沉沉懒得回话……结果工作人员以为他没听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耳边嗡嗡。 ……哦。 想起来了,十六岁的他忍无可忍,一脚踢在前座椅背上,整个车里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他从嘴里蹦出一句脏话:“傻.鸟吗你?当老子是聋的吗?” 车内鸦雀无声,他拉高衣服拉链把下巴一遮,闭上眼开始睡觉,殊不知自己的整个发火过程都被录进了镜头,嘴里还在嘟囔:“服了。” “……” 庄非衍无语地结束自己的回忆。 庄序秋……他二叔的私生子,买通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要给他钉上一个相当恶劣的恶名。 上辈子他年轻气盛,真在这场节目里被牵着鼻子走,狠狠被摆了一道。 庄非衍勾起嘴角,侧目扫了眼窗外,已经快出镇子了。 姑且不论真假,他嗓音懒散:“停车。” “……啊?”工作人员愣愣的。 庄非衍知道这辆车上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下去,稍冷了眸,双手环胸向后一靠,一脚重重蹬在前座椅背,厉声道:“我说,停车!” * 山里的气温转变慢,晚春的夜风还显出几分春寒的料峭。 宁蓝穿着单薄的旧外套,坐在门边帮张翠淑准备明天要下地的东西。 农具、背篼、肥料……他把东西一一放整齐,白天被擦伤的掌心还有点疼,因为处理不到位有些红肿。 宁蓝轻轻吹气,又忍不住捂捂冰凉的手腕。 他身上的外套有点儿小了,以至小半个胳膊都露在外面,被风吹得手臂僵冷,没什么知觉。 宁蓝跺跺脚,感觉活回来些,继续准备明天要拌的饲料。张翠淑扶着门框从阴影走出来,对院外来人的方向看了又看。 外面空空如也,始终没有人影。 张翠淑心下狐疑。不是说,节目明天开拍,今天下午就会来人吗? 会不会是她的遥遥说胡话,这群人根本不是拍节目的,就是一群拐子,把她的儿子拐跑了? 张翠淑越想越心惊,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着了魔一样,相信一个孩子的片面之词。 都是因为宁遥说得太真了,而且、而且她真的接受不了宁蓝过好日子! 这小畜生,都不是她的种呢,贱命一条,克死妈又克死爹,现在还害她儿子也没了! 张翠淑怒不可遏,抄起扫把用力抽在宁蓝身上:“你这狗娘生的杂种,我养你给你饭吃,你就害我!” 宁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扫把打懵了,手里东西“啪”地掉在地上,哭起来:“妈妈,妈妈!” “不准喊我妈!”张翠淑吼了句,追着他打,“你怎么不去死?丧门星,把我的遥遥还给我!还给我!” 农妇常年下地,力气大得惊人,几扫把下去抽得孩子没了哭的力气,躺在地上哀哀打滚。 宁蓝本就身体孱弱,被打得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趁张翠淑歇气,挣扎着从家里跑出去。 石头村黑灯瞎火,只有被惊动的犬吠。 张翠淑拿着扫把在后面追宁蓝,但到底夜色太浓,宁蓝的身影又太不起眼,张翠淑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听不见身后再有声响,宁蓝才缩躲在草垛背后,呜呜咽咽地啜泣。 果然……果然还是应该他被卖掉。 他是丧门星,该替弟弟被带走,现在弟弟没了,妈妈一定会打死他。 身上挨打的地方火辣辣的,像烧起来,煨出他眼里的泪,一滴滴砸在泥地上。 宁蓝咬紧唇,不让自己出声,害怕张翠淑还在附近,会听见。 他抹着眼泪,咸湿的液体浸得伤口生疼,让他一遍遍地想,妈妈。 妈妈…… 他想妈妈了。想他真正的妈妈,会抱他、对他笑……温温柔柔摸他的脸。 孩子的啜泣噎在喉咙,只发出如小兽般“嘶嘶”的哽咽。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宁蓝慌张捂住嘴,呼吸都憋住了。 “知道,您放心,就庄非衍那个脾气,肯定会上钩!” 树后,一个男人点头哈腰,谄媚地接着电话:“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保证让他翻不了身。” 几声宁蓝听不清的模糊人音沙沙传出,还没结束,远处又走来一个人,对男人晃着手电:“干嘛呢你?电筒也不拿,小心掉山沟子里。” 男人见状,低声“嗯嗯”几句,飞快挂了电话:“哦,我接个电话,对了老张,听小宋说他们还在路上,晚点才能到啊?” 老张闻言抱怨:“对,这些大少爷想一出是一出,难伺候得要死。” “庄非衍是这脾气嘛,太子病,一点就炸,圈里都传遍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照着电筒往回走。 “哎,老张,我有个主意。”男人开口说,“就太子爷这样,干脆让他大闹一场呗?” “闹?” “是啊,你想,庄非衍挑剔刻薄,咱们在节目里随便逼逼他,话题不就有了?” 男人低声说,“我们拍那家庭还有个小拖油瓶。” “最好让他再把那小拖油瓶毒打一顿,豪门大少爷欺凌弱小……” 声音渐渐远去,宁蓝听不见了。 他两手发抖,死死捂着嘴,一双漂亮的眸子蓄满泪珠,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栗。 他听见了,他们要打他,也会打他,像后妈那样……直到打死他! 巨大的恐惧裹挟幼小的身躯,宁蓝在石头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靠后妈张翠淑大发善心,才勉强活到现在。 没有人会救他。就像后妈打他时,左邻右舍都能听见他的哭声,却没有一个人阻止。 因为大家都爱看他吃苦。他听人们说过,对待他这样的扫把星就是要凶、要恶,霉运才不敢缠上他们。 刺骨的夜风下,宁蓝无助地站起来。 他脸色苍白,因为被张翠淑打得满身青紫,身上还有破皮的口,一用力就疼得哆嗦。 宁蓝遥遥望了眼起伏连绵的山,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迈开步子,被坑洼的土地绊倒,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爬起来。 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不能被抓到……宁蓝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逃跑,离开这儿,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天黑得看不见五指,但宁蓝一步也不敢停。他像只残破的风筝,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直至要坠落那般,在冰冷死寂的山夜逃窜。 所幸他平日就经常帮张翠淑跑前跑后,对村里的路很熟悉,尽管摔了几次,却也成功跑到了进出村唯一的路上。 前方隐约有什么声音。 宁蓝喘着气,耳畔满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或许是风,山里的夜有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再正常不过,风很快会将他的痕迹也吹散抹去。 他紧紧盯着地面,生怕一走神就会看错,然后掉进山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路上似乎亮了一点……? 下一秒,明亮的光晖从拐角转来,宁蓝措手不及,一边伸手挡着眼睛,一边下意识朝旁躲,结果一脚踩到石块,重重摔在了地上! 刺耳的车轱辘声也划破夜色,伴随一阵慌乱的动静。 “什么东西!” “是不是有影子蹿过去了??” “大少爷,您有磕到哪儿吗?” 牛车上,探照灯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赶牛的老乡叼着烟枪,露出愤怒的表情,声音粗哑:“你是哪屋的娃娃?不要命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偶遇 老乡常年抽烟的嗓子发出粗哑的声音,带着怒气,听起来近乎狰狞。 宁蓝躺在石头边,听见对方的怒喝,本能缩了缩,身体蜷在一块儿。 ……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牛车,想往旁边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才害得刘大爷吓一大跳。 宁蓝抖如筛糠,早在老乡开口的第一句,他就听出了是谁。 村里赶牛的刘大爷仗着大家只能坐他的牛车,对人很不客气,曾经就因为宁蓝和他孙女说了话,骂宁蓝故意给人沾晦气,揪着他衣领叫张翠淑打他。 刘大爷一定会不听他解释,用鞭子抽他的。 “呜……”宁蓝哆嗦得更加厉害,脏兮兮一小团,像只路边被撞倒的小猫小狗,努力往角落躲,“对不起……” “哦哟,原来是宁家的小杂种。”刘老头认出宁蓝,晦气地“哕”了声,“你个害人精,害死你妈老汉,还想害老子翻车,我看你早晚要害到我家里去!” 为了避免被晦气缠上,刘老头接连吐了好几口口水,恶狠狠抓着鞭子向宁蓝走去。 “不……不要!!” 小孩子的哭腔传出,在夜里像鬼故事一样悚人,那根鞭子高高扬起,就要像驱赶穷鬼那样打在宁蓝身上。 疼痛即将落下的时候,宁蓝听见一声陌生的、清晰的嗓音。 “干什么呢?” 鞭子声戛然而止,唯有咯吱咯吱摇晃的木头余响,一道身影站在刘老头背后,似乎是刚才从车上翻下来的。 对方拽住刘老头的鞭子,影子落在蜷在石头边的宁蓝身上,正好将那具瘦削的身影挡住,罩子一般掩进去。 庄非衍眉眼微抬,表情异常不快,声音冷冰冰的:“几岁的孩子也下手,你脑残吗?” 大晚上的,一车工作人员都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也料不到这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老乡会突然变个人似的,对孩子大打出手。 这下庄非衍一拦,他们纷纷回过劲儿来,下车拦住刘老头。 “哎!老乡,孩子小不懂事嘛,别动手啊!” “就是就是,别生气,冷静点。” 庄非衍看刘老头被拉住,也松了手,目光阴郁地朝宁蓝方向走。 庄非衍的心情非常不好。 非常。 前世,庄非衍照节目组的安排下午就进了村,在路上碰见一个务农摔进田里、七八岁的小孩。 本着这么小的孩子不容易,虽然对方一身泥巴还散发着臭味,庄非衍还是把对方捎上了车。 但那孩子在牛车上一点都不安分,钻来钻去,蹭得庄非衍的高定手工定制外套和限量镶钻球星签名运动鞋全报废,还伸手不停摸他。 庄非衍忍得青筋直冒,好歹是给这孩子送回了家。 结果第二天,庄非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偷了。 十几万的衣服丢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庄非衍衣服兜里揣着一块他表姐亲手给他刻的平安扣。 上宁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庄非衍虽然脾气差,但胆子大也是可以惹一惹的。唯独他的表姐,谁都不能碰。 因为庄非衍幼年曾被绑架过,是这位表姐把他从绑匪手里救出来,为此中枪落了病根,身体虚弱,一年四季靠药吊着。 庄非衍进村后一身是泥,便把平安扣摘下来放进衣兜,现在平安扣连着衣服一起不翼而飞,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少爷大发雷霆的时候,节目组的人告诉他,是他捡回来的小孩子把衣服拿走了。 那孩子说要给庄非衍把衣服洗干净,报答庄非衍。节目组觉得有话题度,没通知当事人,擅作主张同意了。 庄非衍立即转身去了那孩子家里。 屋里没有人,庄非衍一分钟也等不了,带人闯了进去。 果然衣服在院里挂着,可高定的衣服根本不能水洗,衣服皱巴巴一团,比抹布还难看。 他摸索一通,没找到自己的平安扣。小孩正好不知道从哪出来,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很甜。 庄非衍直接问:“我东西呢?” “东西?什么呀……” 小孩目光躲闪,庄非衍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冷笑一声:“交出来。” 那孩子还是不为所动,咬死没见过,庄非衍没耐心陪他玩,自己开始搜。 过程中孩子一直哭,但村子里确实有一些人看节目组有钱喜欢小偷小摸,工作人员见庄非衍盛怒难平,竟也没去阻拦。 然而庄非衍把别人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出那块平安扣。 庄非衍和小孩子一家人剑拔弩张,直到这个时候,忽然有工作人员跳出来:“庄少爷!是不是这个?” 众人扭过头去,发现那名工作人员手臂高高举起,掌心握着一枚翡翠平安扣。 庄非衍一霎那面色铁青。 那确实是他的平安扣,据说,是在他的行李箱里找到的。 工作人员很快被人拉了回去,前辈低声斥责,就算找到了,也不能大庭广众拿出来,这不是挑火吗?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调人生》的节目形式是直播,庄非衍所有举动都在网友眼皮子底下。 他本就因为昨天下午对孩子忍无可忍的态度被攻讦,弹幕骂他大少爷高高在上,瞧不起乡下人。 如今事件反转,网上舆论彻底炸了。 明明是庄非衍自己没放好东西,凭什么污蔑别人是小偷? 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搜,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蔚蓝集团的公子庄非衍人格侮辱老实善良的农村孩子,一夜之间连蔚蓝集团的股票都受了影响。 唯有庄非衍自己知道,他被人摆了一道。 从进村见到这孩子,到这孩子屡屡在车上激怒他,再到平安扣丢失,全都是为了给他下套——否则十几万的衣服,怎么可能因为一句“有话题”,就随意交给一个陌生小孩? 哪怕真交出去,节目组难道不会检查吗? 庄非衍浑身上下任何一样东西,都够发这群人几个月薪水,这件事情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绝无可能是巧合。 最重要的,庄非衍清楚自己不可能把平安扣放在行李箱。 那是他贴身带的东西。 前世的庄非衍冷静下来,马上想明白了这一切是谁做的。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庄序秋确实比他阴险许多,趁直播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他身败名裂,好夺走董事会的支持。 重生回十六岁,庄非衍不打算让上辈子的事重演,所以他专门找了个理由,让这群工作人员陪他去给“家人”买礼物。 按庄非衍的话来说,就是:“人家都穷得他仙人的叮当响了,难道我再跑去白吃白喝吗?” 进村都得靠拉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庄大少爷当然看不得人间疾苦,要替他的慈善家亲妈慰问慰问。 谁晓得他都拖到晚上,都拖到晚上了! 这孩子怎么还在村口?他是特种兵吗?? 庄非衍当场被庄序秋找来的这小演员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饶是他也没想过,拉车的老头会直接用鞭子抽人家。 到底是个孩子,毛都没长齐呢。 庄非衍不喜欢这孩子,却也不至于要看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在他面前遭遇毒打来出气。他翻下车,在众人面前阻止了刘老头。 庄非衍想,自己好歹算是这孩子的“恩人”了。这死孩子能不能懂点知恩图报,不要再对庄序秋那死人死心塌地了? 他蹲下身,向蜷缩在石头边的孩子伸出手:“喂,能站起来吗?打到你——” “你”字卡在喉咙,庄非衍震惊地在月光下盯着宁蓝:“你、你、你……我擦!” 他甚至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手电筒。 一束光照在宁蓝脸上,闪得宁蓝条件反射闭眼,只来得及“唔”了声。 宁蓝听见庄非衍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我苍天……” 庄非衍拿着手机,喃喃自语:“……见到鬼了。” …… 夜风习习,宁蓝被庄非衍随手脱了外套擦脸上的泥,耳边传来众人讨论离宁家还有多远的声音。 宁家。 ……他们要去他家? 宁蓝回过神,呆呆地看眼前的人。 不需要谁再解释,宁蓝就知道庄非衍一定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人。 因为庄非衍实在和这个村子太格格不入了。 他身上每一寸都像在发光,气质出挑,宁蓝和他对视,不知道是手电筒的灯太刺眼,还是庄非衍长着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面容,宁蓝呼吸都很困难。 空气如同安静了,宁蓝努力匀了两口气,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要跑。 “?” 庄非衍正在把衣服换个方向,免得给宁蓝脸越擦越黑,突然发现面前的人“噌”一下兔子似的,拔腿就要跑。 他一把给宁蓝拽住。 庄非衍眉毛都拧起来了:“你跑什么?” “唔!”宁蓝抵抗了下,全然没有作用,“不要你碰、放……” 他话说到一半,又害怕惹庄非衍不高兴,于是闭了嘴不再开口。 庄非衍对宁蓝这副反应摸不着头脑:“……你这小兔崽子。” 宁蓝头埋得更低了,肩膀细微地发抖,两手撑住地面,指节都防备地用着力。 庄非衍等了会儿,没有下文,思来想去半天,只得归结于宁蓝被刘老头吓狠了。 “啧。”他意味不明地啧了声,居高临下看着宁蓝,“好吧。” 庄非衍站起身,视线掠过人群,落在正在和节目组发脾气、打死不肯拉上宁蓝去宁家的刘老头身上。 “你去给他道歉。”他说。 手电打过去,精准照到刘老头石化的表情。 “?” 刘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旁边低着头的宁蓝也蓦地抬起脑袋,像是听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中写满愕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道歉 刘老头自觉受了侮辱,当即要破口大骂。 节目组的人看刘老头表情不对,兵荒马乱地拉住他:“哎老乡!老乡!” “啥子老乡哦?你要老子给小畜生道歉,我道你们一屋杂种,断子绝孙……” 刘老头口中的话越来越脏,直播间的中控眼疾手快,赶在更多和谐词出现前关闭了直播语音。 中控汗流浃背,联系在场的工作人员赶紧控制事态。 工作人员接到指示,得知接下来的画面声音不会播出,一窝蜂把跳起来要打人的刘老头和庄非衍隔得严严实实。 “刘老乡,刘老乡!之前就跟你讲过我们要拍节目,你别激动,配合一下好不好?” 一开始坐庄非衍旁边的工作人员也跑来劝庄非衍:“庄少爷,你看咱们事情闹大也不好……” 庄非衍没回答,唇角翘起抹若有似无的哂笑。 刘老头被气得鼻子直喷气:“拍节目,那也不能欺负我老头子,我是绝对不可能和这个小杂种道歉的,还有这个狗崽子,以为城里来的了不起啊?有娘生没……” 工作人员见刘老头马上要说出不该说的,吓得命都没了半条,什么都顾不上,用力给他把嘴捂住! 另一人见缝插针,给刘老头安抚地塞了一百块钱,压低嗓子:“老乡,这话说不得,你听我句劝,这位少爷谁都惹不起,我再给你加五百,咱们不跟小孩子过不去嘛。” 刘老头本还不忿,摸到手里确实是钱的质感,浑浊的眼球亮了亮,却还装作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哼。” 他把钱揣进裤兜,和工作人员确定真的再加五百,强压着嘴角,“你们这些年轻人说得对,我一把年纪,吃的盐比这小崽子吃的饭还多,不和他计较!” 工作人员擦着额头上的汗,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驳:“啊哈、哈哈哈……” 刘老头毫无察觉,趾高气昂看向庄非衍,一副长辈风范:“小娃娃,回去好好学什么叫尊老,不然以后出社会,有你吃亏的地方!” 刘老头看都不看地上的宁蓝一眼,似乎这样,就已经是给了这群人天大的面子。 宁蓝见众人和稀泥的表情,眉眼落寞地撇下去。 他就知道,刘大爷怎么会跟他道歉呢? 庄非衍让刘大爷给他道歉,又是为了什么……? 宁蓝目光也移向庄非衍,却看见庄非好整以暇地站着,好像总算看完一场闹剧:“闹完了?” 他嗓音淡淡的,透着漫不经心。 工作人员闻言,刚放下的半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儿! 果然,庄非衍重复了一遍:“我说,道歉。” 刘老头没想到庄非衍这么不给面子,吹胡子瞪眼:“你!” “刘广志。”庄非衍没让他继续说完话,“我这位杂种、断子绝孙的,家里给石头村捐了两百万,让村里把路修好,免得一代一代连山都出不了。” 他表情分明是在笑,容貌也有些稚嫩,语气却叫人不由自主打个寒战:“钱拨到石头村多久了?一个月?应该没有,但这个村子有多大?除了山能走的路有多长?” “进出村还靠一头牛两条腿,凭你是村长弟弟,仗着牛车赚村民的钱,拉一车人要五百。” 庄非衍把宁蓝牵起来,顺手给宁蓝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修了路,你们就做不了这里的土皇帝?” 刘广志过了两秒,才明白庄非衍在说什么。 他变了脸色,隐约明白为什么工作人员告诉他,这位少爷谁都惹不起。 涉及到敏感话题,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警觉地注视二人。 气氛在沉默里低了不少,良久,刘广志才回答:“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哪知道路什么时候修?你小娃家家,说起话怪吓人。” 宁蓝眨眨眼,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刘大爷会有这个反应。 出村后的路太远太远了,如果走路去镇上赶集,要走好半天。平时刘大爷很霸道,坐一次车收费很贵,和谁关系不好,就不让谁坐车。 后来价格实在太贵,大家就宁愿不出村了,偶尔一次出去买够好久的物资,刘大爷才松口,也能用家里的好东西来换。 烟酒米面,村里人什么都给刘大爷送,张翠淑也对刘大爷和颜悦色,所以刘大爷一说要打他,张翠淑就打得特别用力。 那一次他躺了很久,血流进稻草破布做的“床”,留下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第二天天蒙蒙亮,宁蓝如常爬起来干活,后来,伤口一直流黏糊糊的水,张翠淑骂他恶心。 再往后,他在山上遇到平时住村尾的婆婆,婆婆给他扯了点草药敷,伤口慢慢好了,却永远留了疤。 刘大爷会看着他的疤,哼哧哼哧地笑。 ……所以宁蓝很怕刘大爷。 很怕很怕。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刘大爷会心平气和地跟人说话。 “也没有很吓人吧。”庄非衍的声音从宁蓝头顶传来,夹杂着笑音,“比拿着鞭子对小孩吐口水,一边要抽人好些?” 刘广志脸都黑了。 他看出来了,今天要是不跟宁蓝这个小杂种道歉,这位二五八万的大少爷是不会放过他的。 刘广志梗着脖子:“他横冲直撞,吓到牛咋个办?我也是为他好!” 说罢,他死死盯着宁蓝,眼神恶狠狠的。 小畜生,小杂种,都怪他! 宁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情不自禁攥紧庄非衍衣角,避开了视线。 眼前忽然黑下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传来,庄非衍捂住宁蓝的眼睛:“让你道歉的是我,吓唬他干什么?” “我……我没有……”刘广志沟壑交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但面对庄非衍的神情,气焰还是渐渐弱下去。 他嘴唇蠕动几次,呼吸急促,咬牙从喉腔憋出一句,“……对不起。” 三个字如同蚊子嘤嘤,被刘广志胡乱地带过。 庄非衍犹嫌不足:“叽里咕噜说啥呢,没听到。” 刘老头:“……” 刘老头一跺脚,怒气十足:“对不起!” 平地一声吼,众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刘广志道完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对还在愣神的工作人员说:“反正,人我已经给你们拉到了!我们说好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我的,老头我年纪大,要回去睡瞌睡了。” 话音未落,刘广志不管不顾众人,拉着牛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群人目瞪口呆,约过了两分钟,才有人看看庄非衍又看看宁蓝,试探性地叫道:“庄少爷……?” “嗯。”庄非衍随口应了声。 ……看来事情是告一段落了! 众人这才得了赦令一般,如鸟兽状散去收拾东西,准备接着工作。 庄非衍捏着宁蓝脸蛋,懒洋洋地问:“现在不害怕了?” 宁蓝紧紧绷着脸。 他脸上肉少,皮紧紧贴着骨头,浑然不觉只是被庄非衍这样捏一下,脸就红了一小块。 庄非衍心虚地摸摸鼻子,没来得及在乎宁蓝没搭理他。 忽的,声若蚊蚋的话语从下方响起。 “……谢谢。”宁蓝小声说,“谢谢你。” ——不管怎么样,庄非衍帮了他。 宁蓝对庄非衍为什么帮他,始终想不明白。 难道庄非衍和那个人说的,不一样吗? 可是所有人都很怕他。 所有人都很怕他。宁蓝想,刘大爷说话,大家敢去捂他的嘴,而庄非衍说话,大家只是听着,一声都不敢吭。 庄非衍甚至在笑,笑声轻轻的。 那么,如果他有一天也惹了庄非衍生气,会怎么样? 宁蓝没有再想下去了。 庄非衍于他而言,是一个很陌生的人。 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那样,宁蓝几乎怀疑是自己的梦,但身上很疼,细密的疼痛又把他叫回现实。 他本能不想靠近庄非衍,但也不希望庄非衍认为他是一个没礼貌、讨人烦的人。至少……至少不要让这位他有点儿害怕的大少爷不高兴,至少不是现在。 宁蓝仰起头,努力地看庄非衍,对庄非衍露出湿漉漉的一双眼睛。 一字一句,认真又说了一遍:“哥哥……谢谢你。” “……”庄非衍肉眼可见愣了愣。 ……哈!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见得到。 他直勾勾盯着宁蓝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确实瘦得跟猫一样。 不,瘦得还不如猫呢,纯粹就是耗子。 上辈子他父母说宁蓝可怜得很,他还不相信,上辈子的宁蓝是什么样来着? 小白眼狼。 在他家好吃好喝待了一个月,把他爸妈哄得心花怒放,后来魏家收养了他,再有消息时宁蓝已经成了魏家的商业天才,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 庄非衍第一次和宁蓝见面,就是在魏家进军上宁城的酒宴上。 宁蓝站在吊灯下,这种近乎死亡的顶光角度,因为他面容冷白,骨相凌厉优越,反而叫他漂亮得有种摄人心魄的冲击。 助理正向他汇报什么,宁蓝眼也不抬,修长的手指包裹在黑手套里,调整佩戴的袖扣。 “所以呢?”庄非衍听见宁蓝问。 宁蓝的声音像雪山顶上飘下来的风,含着清冽的冷意。 即便被布料束缚,但操作起袖扣这种精细的小玩意儿,他的手指也丝毫不受影响。 若隐若现的骨节轮廓从被撑开的黑布缝隙引人入胜地透出来,在助理冷汗频频的对比下,宁蓝沉静的面色更令人后背发凉。 “这种事也向我汇报,你真是该滚了。”宁蓝睫羽在眼睑下投出一道阴影,大抵是察觉到眼神,他向庄非衍的方向看过来,准确捕捉到了庄非衍。 两相对视,宁蓝无端轻笑了一声。 “……庄少爷。”他完美地认出了庄非衍是谁,语气轻淡,下巴微微扬起,露出冷淡倨傲的弧度。 “您也一块儿滚吧,我这里不欢迎管不住耳朵的人。” ——也许宁蓝当真恃才傲物,也许只是想给他庄非衍所代表的上宁城权贵们一个下马威,总之宁蓝刚把助理叼了一顿,转头就把他也叼了一顿。 若只因此,庄非衍是不会讨厌宁蓝的。 到底宁蓝曾经一步之差成为他的弟弟。若非魏家横插一脚,当年庄家就要收养他了。 虽然宁蓝浑身是刺,圈子里管他称作“毒蛇”,说他是一个冷血无情、阴狠的人,但庄非衍没觉得宁蓝哪里可怕。不就是性情疏冷了些?谁规定人必须要与人为善,他庄非衍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这狗屎上宁城还有人没听过他庄大少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吗? 直到宁蓝来找他,向他抛出橄榄枝,想要与庄家合作拿下上宁城某一块新圈地盘的开发权。 庄非衍欣然同意。 他很是欣赏宁蓝的出类拔萃,和近乎敏锐的商业嗅觉。 然后他就被宁蓝给耍了。 宁蓝做了场局,套牢他后毫不留情一脚踹开,使他白花花为竞争对手送上一笔三千万的现金流。 庄非衍咬牙切齿,登门质问,宁蓝只冷淡淡留下一句轻佻的嘲讽: “庄少爷,我们只是对手。” 他现在还记得宁蓝那双眼睛。 清冷漂亮的眼睛,睫羽纤密,将眸色都掩在其下,因而也格外显得凌驾于众,仿佛生来就厌恶世间的一切,冷漠中时刻藏着两分讥诮。 宁蓝嗓音一如既往飘渺:“吃一堑长一智,对竞争对手抱有期待这种蠢事——” “还是不要再做了。” 至此,庄非衍与宁蓝关系急转直下,宣告天崩地裂,连伪装都懒得维持。 思绪回笼,庄非衍看见眼前的宁蓝因不适应目光,脑袋好欺负地又低下去,手指却还扯着他衣角,像只被抛弃在路边、手足无措可怜巴巴的小狗。 庄非衍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兀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哼笑起来:“哦,是吗,有多谢?” “不好意思,没感觉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哥哥 “不好意思,没感觉到。” 直播恢复的时候,庄非衍这句话正好出现在观众耳边。 镜头里,他两手环胸,指尖在上臂不耐地轻点,因为低头和能见度低,看不清楚表情,只有耳朵上的耳钉因拍摄强光折射出冷淡的光泽。 和他对话的孩子呆立在原地,微微睁大眼,露出始料不及的表情。 弹幕疑惑:【发生什么事了,我咋感觉气氛不对呢?】 【+1,刚刚直播没了我还以为我卡了】 【不知道,刚才好像在骂老人】 先前因直播中断而离开的网友陆续回到直播间,大家对情况议论纷纷。节目组的说辞是山里信号不好,设备出了问题,网友们却不买账。 只要是停播前还在的人,都看得出来明明就是起冲突了。 【啥骂老人啊?你看直播了吗,那老头恐吓小孩,庄非衍让他道歉才吵的】 【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打呢,那不是虐待儿童吗?】 【摆明是剧本,你们还信,要是真的见义勇为,庄非衍现在欺负小孩干嘛,我看就是没谈拢】 也许是宁蓝无措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再加上庄非衍的口气很不好,观众都觉得两人之间有点矛盾。 但不就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正在这时,一条很长的弹幕出现: 【你们还不知道吧,庄非衍这个人脾气差得很,仗着是庄岐山的儿子,在学校横行霸道,同学都被他打骨折了】 弹幕短暂安静了下,沸腾了。 【???】 【那不就是校园霸凌吗】 【卧槽,下午太子爷说要给家人买礼物,我还以为他是好人】 直播间本就因直播的中断吵吵嚷嚷,庄非衍殴打同学的消息一出,更是乱成一锅。 【呵呵,下午我就觉得他有病,买个东西还凶人,少爷了不起啊】 【工作人员是来工作的,结果陪少爷逛一天街,不仅加班还要给少爷拎包】 【心疼打工人】 【心疼打工人+1】 只短短几分钟,庄非衍的恶评就充斥了屏幕,画面里,他还在继续为难宁蓝。 庄非衍扫视一圈,喉咙挤出一声刻薄的冷笑:“为了把你弄干净,我浪费了十分钟,报废了一件衣服,你知道这件衣服多少钱吗?你就跟我轻飘飘说了句‘谢谢’?” 宁蓝被他诘问得说不了话,眼泪蓄在眼眶,一双清亮的小鹿眼红红的。 他之前一身狼狈,脸也满是泥污,这时脸上稍微干净点,才看出五官秀气,眉眼精致漂亮,眼皮还有一颗墨点似的小痣。 那颗小痣随宁蓝眼皮掀起,看了眼庄非衍,又随低垂的眼帘落下,一跳一跳的,也像宁蓝心里的委屈。 他知道……他知道的。 他没办法回报庄非衍,庄非衍说的话不轻不重,但落在他身上就像羞辱,也像恐吓。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想再说“谢谢”也不敢开口。 这样一想,“谢谢”确实不够分量,他这样卑微不起眼的人,庄非衍随便帮他一点点,都是他偿还不起的。 “对不起,对不起……”宁蓝只能小声哆嗦着道歉。 他说过最多无意义的话也就这些,可除此以外,他就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弹幕看得无名火起,无论怎么说——这只是个小孩子啊! 庄非衍自己去救了他,却索求回报,虽说道理是知恩图报,可人家一个小朋友能怎么报答? 网友算看出来了,这孩子估计也压根儿没做什么惹毛庄非衍的事,纯粹就是庄非衍不讲道理! 就在弹幕群起而攻之之时,庄非衍的声音赫然响起:“除非你说谢谢世界上最伟大英俊善良无敌最俊朗的庄非衍哥哥。” 庄非衍一脸欠相,好像为了说这句话已经忍了很久了。 弹幕:【……】 【?】 【…………啊?】 同样被庄非衍话语砸懵的还有宁蓝,他表情和弹幕一样,从“?”变成“。”再到“……” 宁蓝有点太震惊了,庄非衍的前后反差太大,他年近九岁的大脑忽然有些运转不过来。 庄非衍见他卡壳,好看的眉毛又皱起来:“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宁蓝结巴道,“哥哥……” “没有你还不快说。” “……” 宁蓝深吸一口气,耳根子都慢慢变红:“谢谢……谢谢世界上最……最……” 庄非衍:“最伟大英俊。” “最伟大英俊。”宁蓝学。 “善良无敌。”庄非衍继续教。 两个人你一截我一截地把一句话念完,庄非衍鼓鼓掌:“很好,连起来说。” 饶是宁蓝九岁,脸色也相当复杂。 好在他学东西很快,庄非衍教了一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谢谢世界上最伟大英俊善良无敌最俊朗的庄非衍哥哥。” 庄非衍简直太满意了。 他爽得像是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做了一次spa,哈哈,宁蓝上辈子把谁都叼来叼去又怎么样? 这辈子还不是只能被他叼一顿。 要不是宁蓝年纪太小,庄非衍还能再想出一百个折腾他的法子。 “然后你说庄非衍是你的偶像。”庄非衍意犹未尽地道,“你最喜欢庄非衍哥哥了。” 宁蓝咬着嘴唇,手指都快把衣服搅烂了,但想到庄非衍只是这样要他回报,松一口气,乖乖念道:“庄非衍是我的偶像,我最喜……” “算了。”庄非衍打断,“有点恶心,后面半句就不用了。” 宁蓝:“……” 弹幕已经服了。 【神他爹偶像。。。】 【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不过还挺萌的hhh,有没有人看到宝宝的表情,小孩子都无语了】 可能是网友发现误会了庄非衍,一时竟也没有人再提庄非衍其他的坏处。 【臭屁大少爷x小可怜弟弟,吃一口】 【放过孩子】 【感觉庄非衍也没营销号说的那么坏啊,虽然有点急躁,但人不差?所以校园霸凌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不喜欢霸凌咖,等人扒】 同一时间,和石头村相隔甚远的上宁城,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房间里,面前的平板正在播放《对调人生》的直播。 庄序秋模样生得不差,面容清隽,可惜眸光阴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便显得阴沉沉的。 “他倒是运气好。”庄序秋讥讽,“这也让他避开了。” 原本,庄非衍今天下午就应该进村,然后在路上碰到他安排好的那个孩子。 没想到庄非衍想一出是一出,愣是拖延到晚上,现在还遇到这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小孩,有网友觉得他见义勇为。 弹幕偶尔夸赞庄非衍,庄序秋的脸色沉下去。 不该是这样。 “堂少爷,顾嘉呈被庄非衍打得还在医院呢,要不把这件事发出去,让庄非衍校园暴力板上钉钉?”旁边的人看庄序秋不快,提议。 “不行。”庄序秋想也没想地否决,“顾家憋着一口气,但我伯母已经把庄非衍扔到乡下去了,你在网上带带节奏,顾家不会管,要是点名道姓地闹大,多半顾家反而会帮庄非衍说话。” 这些豪门利益关系复杂,除非能把庄非衍直接整垮,顾家就算说话也只会被认为是帮庄非衍洗白,或者……让顾家站到他这边。 庄序秋思考着,吩咐身旁的人:“顾家最近想要润南那块地,看能不能给他们送份大礼。” 说着,他又自顾自补充,“再等等吧,傻人有傻福,傻逼可没有,一个月呢,我不信我这位娇生惯养的堂弟能在村子里安分得了。” “还是堂少爷想得周到。”旁边的人奉承,“对了,那个换到家来的孩子说想上学,现在学校都在放假,夫人让您教教他,不行给他找个补习班。” 庄序秋不耐烦地扫了直播分镜一眼,上面是另一副画面,宁遥正坐在一处房间里,拼地上的拼图。 “乡下来的,破事真多。”庄序秋语气不善,“我伯母也真是闲的,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了不就好了,还把他带回家来。” 庄序秋似乎忘了,这本来也不是他的家。 他是庄非衍二叔庄岐水的孩子,出身并不光彩,是庄岐水的私生子。 庄岐水在他八岁那年撞了大运,高速路上一命呜呼,直到小三不请自来,拿着亲子鉴定大闹葬礼,众人才知道庄岐水居然连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庄非衍的二婶也是有头有脸家族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气,当场脱了丧服回家,绝不给小三和死人老公养儿子。 到底是亲弟弟的烂摊子,庄岐山没办法,把庄序秋接到庄家,算是给庄岐水擦了屁股。 庄序秋自幼便在庄家长大。 “去看看吧。”庄序秋满脸嫌恶,却还是站起身,“庄非衍想用小孩打翻身仗,不可能,不就是孩子么?我也会哄。” 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整理了自己着装,以一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家子弟形象出了门。 宁遥把玩着手里的拼图,回忆前世。 没什么好说的,宁蓝到庄家后不久,庄家就发现他没怎么上过学。 庄父庄母问宁蓝想不想读书,宁蓝受宠若惊,积极学习,这种好学的精神感动了很多网友,营销号争相报道,还惊动了相关部门更加重视基层义务教育的落实。 宁遥上辈子妒忌宁蓝,几乎要把宁蓝这些履历翻来覆去看个遍了。 读书嘛,不难。 何况他还是重生而来,有成年记忆的天选之子,成为“天才”还不是易如反掌? 宁遥信心十足,看着不远处早已做完、全对的小学试题,只等庄父庄母来检查。 他做着天才梦,丝毫没注意到。 他在小学卷子的应用题下面写了个龙飞凤舞的“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帮忙 凌晨五点半,鸡鸣刚过。 宁蓝习惯性从床上爬起,把搭在被子上的旧衣服收好,整理自己的床。 说是床,其实也就是几块木板搭在柴草上,上面铺了层陈旧的褥子。 被子单薄,破了好几个洞,稍不注意棉花就往外钻,所以宁蓝才要把衣服搭在被子上,冒充一床多的被子,起码晚上会暖和些。 他刚把被子叠好,检查有没有漏棉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 有人问:“叫庄少爷起床了没?等下要拍摄了。” “还没呢,都不敢去,听说庄非衍有起床气,之前他们家女佣不就是,说是腿上缝了好几针……” 节目开拍以后,王导就带着宁遥去了庄家那边,石头村这边是徐副导演在负责。 他们今天的脚本是给庄非衍分配农活,拍大少爷体验农村生活。原定九点钟正式开播,不知道徐导哪来的灵感,说搞突然袭击,一大早就要给庄非衍叫起来。 毕竟哪有农民上午九点才起床干活的? 不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要玩就玩真实。 导演一声令下,一群人不得不浩浩荡荡地来到宁家,但叫庄非衍起床的又不会是导演,事情落在底层牛马身上,大家你推我我推你,都不乐意。 废话,天都没亮,叫大少爷起床,大少爷发火把自己揍一顿怎么办! “都他妈磨叽什么呢,老张,你去,你年纪大,和庄非衍好解释。” “哎哟,我肚子疼,这起太早了,我还没拉屎呢……” “小宋,你去吧,昨晚就是你和庄非衍一起回来的,庄非衍认识你。” “……” 外面的对话透过柴房漏风的门窗传进来,宁蓝知道他们要“拍节目”,没有吃惊,安静地在屋里翻找做早饭要用的柴禾。 他住的是柴房,除了一个小角落供他睡觉,其他地方都堆满柴和杂物。 每天早上宁蓝都要这个点起床,捡柴烧火做饭,不然等张翠淑和宁遥睡醒,没有吃的,他们就会打他。 等宁蓝捡完柴推门出去,工作人员还没抉择出谁去叫庄非衍。 众人猝不及防看见一个孩子出现在附近,大眼瞪小眼。宁蓝被盯着,有点不好意思,抱着手里的柴低了低头。 “我……我要去做饭……” 叔叔阿姨们把路挡住了,他抱着柴,过不去厨房。 “草。”不知道谁说了句,“我还以为我们起够早了,这都开始干活了??” 大家不约而同让了让,刚才提议小宋去叫庄非衍的李哥视线落在宁蓝身上,眼珠转了转:“小宋,你等等,让这个孩子去。” “啊?”小宋正鼓足勇气,打算去敲庄非衍的门,听见李哥这么说,下意识道,“不太好吧。” 庄非衍来这儿可是因为把同学揍进了医院,有暴力前科,昨天一整天他又是颐指气使叫人陪他买礼物,又是夹枪带棒跟刘老头说话,谁都感觉得到他不好相处。 让宁蓝去叫庄非衍起床……不说庄非衍会不会动手,就是不动手,吓到小孩怎么办? “有什么好不好的,他是庄非衍的‘弟弟’,弟弟叫哥哥起床怎么了?”李哥不耐烦地道,驱赶众人,“设备还没搭好,你们赶紧去帮忙,别在这儿闲着。” 小宋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老张拉了一把,老张对他使了使眼色,小宋抿抿唇,还是闭了嘴。 李哥眉飞色舞地走到宁蓝面前,蹲下:“小朋友,你愿不愿意帮叔叔一个忙啊?” 宁蓝警惕地看李哥,攥在柴上的指尖紧了紧。 他总觉得,李哥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见宁蓝不说话,李哥在兜里上下摸索,掏出两颗糖:“你别怕,就是个小忙,你去帮我们叫你哥哥起床,这些糖就给你吃,好不好?” 糖果的包装纸五颜六色,画着漂亮的青提,还有小花,静静躺在李哥手心。 宁蓝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糖,近乎是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 他看看李哥,又看看糖,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李哥到底是谁—— 这些天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不少都进过他家,宁蓝尚且年幼,一时半会儿分不出到底在哪儿听过李哥的声音。 他垂眸看着糖,心里挣扎。 “可是、可是我要去做饭……不做饭,妈妈会骂我。” 李哥笑道:“哎呀,不会的,我去和你妈妈说,你妈妈知道我们要拍节目,你是配合我们,她不会怪你。” 宁蓝还是犹豫。 李哥板起脸,添了最后一把火:“小朋友,这段时间我们对你不错吧,剧组有零食也请你吃,让你帮个忙,你怎么能不愿意呢?” “原来你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懂感恩的坏孩子!” 这话一下戳到了宁蓝心里。 他睫毛颤栗,抬起头定定地看李哥,眼底浮现出一片水雾。 他不是坏孩子……妈妈教过他,要做好人,要乖,不能听爸爸的,不管爸爸说什么,都要记得妈妈。 他不是坏孩子。节目组的叔叔阿姨们都对他很好……他不想对他们“坏”。 “我……我帮你。”宁蓝嗓音软软的,“我答应叔叔……” 李哥差点要笑出声,他就知道这小孩儿好骗!让庄非衍对工作人员出言不逊,哪有拍庄非衍对“农村弟弟”撒泼有爆点? 李哥一把把糖塞进宁蓝兜里,接过他手里的柴:“对嘛,这才乖,叔叔帮你把柴拿着。” 宁蓝被他拿走柴,催促着停在庄非衍门口。 庄非衍睡的是宁遥的卧室,宁蓝很少进这个房间,偶尔进去,会被宁遥诬陷偷东西、做坏事,以前宁遥不想写作业,就说是他想害他被老师骂,把作业撕掉了。 宁蓝完全是站在门口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他咽了口口水,轻轻敲了敲门:“哥、哥哥……起床啦。” 李哥在后面迅速抓住摄影师,低声道:“快,跟着去拍。” 摄影师会意地开启录制,随即,他惊异地发现宁蓝敲了两遍,没敲醒庄非衍,竟然推门走了进去! 这门居然没有锁! 摄影师吓了一跳,看向李哥。 李哥却欣喜若狂:“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进去接着拍——对了,把直播也打开!” …… 宁蓝深吸一口气,驻足在庄非衍床边:“哥哥……” 床上的少年没回答,翻了个身。 屋里没开灯,外面也只有蒙蒙亮,宁蓝看不清庄非衍的表情,只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身后,摄影师轻手轻脚扛着设备,开启直播。 直播平台中,夜猫子网友看见“官方直播|凌晨五点突击!农村弟弟叫醒豪门顶级继承人哥哥”的标题,不约而同震惊。 【等等,现在几点?直播开了?】 【我熬夜熬出幻觉了吗】 【这是庄非衍?睡相还挺好,居然不打呼】 镜头微微颤动,光线也不好,看得出来拍摄仓促。 幸好节目组的摄影机都有夜视功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宁蓝守在床头,轻声唤床上的人:“要起床啦。” 【弟弟说话好乖啊】 【不是,节目组太缺德了,这个点叫人起床?】 【对啊,庄非衍起床气很重的,他之前被吵醒直接把女佣打伤了,弟弟不会出事吧】 【啥女佣,太子爷真有暴力倾向?】 【搜yxh就知道了,那个女佣后来还维权上了热搜,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知道庄非衍脾气不好】 自从节目官宣第一天,众网友就通过yxh以及各路“知情人”把庄非衍扒了个底朝天。 例如他乖张的外貌、刻薄的性格、一点就燃的脾气,以及劣迹斑斑的种种曾经。 十六岁,就导致家里佣人进了医院缝针,这一次被扔来参加节目,更是在学校斗殴把同学打到骨折。 这与暴力倾向有什么分别? 床上的庄非衍依然没有动静,但呼吸声没有刚才平稳了,显然宁蓝的呼唤起了效果。 宁蓝松了口气,表情开心起来,他乖乖的,浑然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哥哥”,手伸向前,看起来是要去碰庄非衍。 直播间一阵哀嚎: 【啊啊啊被子动了,弟弟快跑】 【庄非衍要是发火,宁蓝会不会哭啊?】 【像小白兔进狼窝……悲】 弹幕并不能阻止宁蓝的动作,他的指尖戳到被角。 下一秒,宁蓝的手腕猛然被攥住。 庄非衍睁眼的瞬间,眼底的戾气几欲化为实质。 他一向是讨厌被人打扰睡眠的,更不要说像他这样的身份,除了亲近的人,谁在他睡着的时候接近都居心叵测。 庄非衍一双好看的眼睛眯起,眉宇因怒意染上一层锋利的冷意,看起来是死死压制着情绪。 可当他看清眼前的人。 宁蓝穿着单薄的旧衣服,领口被洗得发白变形,因为紧张,睫毛颤得像蝶受惊的翼,嘴微微张着,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他。 庄非衍:“……” 他表情硬是变了。 庄非衍有种一脑门儿官司的凌乱感。 逆天了。 他真的睡醒了吗? 庄非衍一时不知道是睡觉被人吵醒抽象,还是一睁眼看到死对头括号幼年版括号完更抽象。 大约过了几息。 他松开钳制,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揉了揉:“……他们让你来的?” 宁蓝的手腕被他捏得有点疼,一滴汗顺着额角滑落,点点头:“嗯,叔叔们说要叫你起床。” 他有点胆战心惊。 刚才庄非衍的表情,很吓人,宁蓝有些害怕。 不过……庄非衍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这一刻,宁蓝对这个房间现在住的是庄非衍,而不是宁遥彻底有了实感。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偷偷地看庄非衍。 庄非衍已经越过宁蓝,看见了摄影机,唇角掀起抹淡淡的冷笑。 这就等不及了么…… 这次是让宁蓝来叫他起床。 明知道是个人一大早被吵醒都会有情绪。 庄非衍回想起宁蓝刚才无措的表情,但凡对方不是宁蓝,但凡他不是重生回来、比十六岁的庄非衍沉得住气多了,都不至于只有这么点儿肢体动作。 至少会破口骂两句,诘问他们是不是有病。 宁蓝。 啧。 上辈子那么欠揍聪明的一个小兔崽子,怎么这辈子被人驴得进来叫他起床,他不知道别人的卧室不能随便进吗? 庄非衍还在思忖,忽然听见身边的宁蓝叫他:“哥哥。” 宁蓝把李哥给他的两颗糖拿在手里,捧到庄非衍面前,眸子清亮亮的。 宁蓝在笑。 凑近了,庄非衍才发现宁蓝手腕上有一圈红痕,他刚起床那会儿意识不清醒,力气用大了点。 小孩子皮嫩,就这样红起来。 宁蓝声音小小的,细声细气:“这个给你,是糖,昨天,谢谢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小狗崽子 宁蓝是因为这两颗糖,才答应帮李哥来叫庄非衍起床的。 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庄非衍,就连那块珍重的巧克力,也被宁遥一脚踩碎了。巧克力顺着包装的破口挤出来,像泥浆。 他只能和庄非衍说谢谢,可是谢谢不够,宁蓝知道庄非衍是好人,昨天晚上才说那种话,逗逗他玩,把事情揭过。 然而宁蓝不能就这么装聋作哑。 庄非衍不用他报答,和他一点也不上心,是两回事。 弹幕后知后觉:【啊,弟弟是因为想谢谢庄非衍,所以来叫庄非衍起床?】 【我晕,表演型人格,凌晨五点不知道到底报恩还是报仇】 【?前面的疯了吗,要是节目组不同意小孩子能做主?别太恨童】 【ddddddd】 时间阴间,直播间本来没几个人,但大家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人气竟也慢慢上去,吸引了更多观众。 卧室里,宁蓝捧着糖果,期待地看庄非衍。 庄非衍瞧着宁蓝手里的糖,目光在糖和宁蓝的脸上游移。 这糖一看就不是宁蓝自己的。 包装花里胡哨,不是石头村会卖的品类,有点像那种景区,或是文创店里靠包装吸引人购买的漂亮糖果,估计是节目组哪个工作人员给他的。 宁蓝从他们手里拿了糖,然后送给他? 庄非衍有点想笑了。 “你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庄非衍口气轻飘飘的,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十分笃定地吐出一个总结的字,“笨。” 宁蓝不明白庄非衍为什么说自己笨。 但他经常被张翠淑骂,张翠淑说他蠢、说他笨,他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有问题。 宁蓝见庄非衍伸出手,用指尖拨弄他手里的糖,配合地把手举高了点,眼睛笑得弯弯的:“诺。” 空气安静了几秒。 弹幕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天,好可爱……】 【像小狗哎,庄非衍也觉得节目组不干人事吧,说他笨结果宝宝听不懂人话高高兴兴摇尾巴e-(??`;)】 【这么一说get到了,zfy你最好快点吃别让宝宝失望。。】 【??只有我在意说好的暴怒起床气吗】 庄非衍也愣住了,打量宁蓝两眼,没拿宁蓝手上的糖。 过了会儿,庄非衍听见自己吃吃地笑。 他把两颗糖在宁蓝手心挑拨得翻来覆去,好声好气地问:“自己吃过吗?” 宁蓝摇脑袋:“没有。” 他没想到庄非衍会问他,刚说完话,就有些后悔,忙不迭补充:“但是送给哥哥吃!我不用。” 庄非衍没搭理他,捻起一颗糖撕开包装,顺手往宁蓝嘴里喂:“张嘴。” 宁蓝还没拒绝,糖已经挨到嘴边。 “……唔。” 这是一颗软糖,提子茉莉味,碰到嘴唇稍微发粘。 糖已经沾到自己,宁蓝默默低眼,喉咙滚了滚,松开唇。 庄非衍挤了下包装,糖就顺势滚进宁蓝的口腔,随后庄非衍把另一颗剥开,扔进自己嘴里。 两个人嚼着糖,若有似无的清甜味在房间蔓开,无端的,宁蓝鼻尖酸了酸。 ……自从妈妈去世,没有人再对他这么好过了。 宁蓝想起自己曾经也是睡在这间屋子的,在宁遥来到宁家之前,他也能盖暖和的被子、吃妈妈喂的糖、不用一大早就起来干活。 他心绪复杂,因垂着脑袋,庄非衍没发现。 庄非衍只看到一头因营养不良有些枯黄的发丝,和上辈子印象里柔软乌顺的黑发模样截然不同。 宁蓝小时候还挺好玩儿的。 庄非衍心想。 不像小兔崽子,像小狗崽子。 还是黄毛。 他顺着宁蓝的头发丝,从头到尾扫了眼宁蓝,随后皱起眉:“怎么不穿袜子?” 宁蓝的裤腿短一截,脚上光秃秃的,脚背都被冻红了。 这个天不穿袜子,还是会冷的。 宁蓝被问了话,回过神。 他正想回答,庄非衍翻身下了床,给他留个背影。 宁蓝看他一会儿,眼神重新回到自己鞋尖,声音闷闷的:“……袜子穿坏了。” 张翠淑不给他买袜子,就连鞋子也是他捡宁遥不要的穿。 幸好他长得不高,也长得不快,所以鞋子虽然小,挤一挤总也能穿进去。 村里其他孩子都因为他趿拉着鞋子,笑话他,可是至少不用光脚,不会冷了…… 宁蓝盯着自己的脚,出神。 他鞋子很旧了,脏不溜秋,一点儿也不干净。 而庄非衍摆在地上、刚刚穿走的鞋像新买的,款式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宁蓝窘迫地想把脚藏起来,庄非衍会嫌弃他吧……也会觉得他恶心。 他胡思乱想,不留神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掂着袜子,出现在眼前。 “拿去穿。”庄非衍随口说。 他身量很高,宁蓝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看不清神情。 不过直播间看见了。 庄非衍眼里不太高兴。 何止不高兴,庄非衍简直是对宁家很有微词。 宁家穷得还真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乌龟不靠岸。 上辈子也没见宁遥缺衣少食啊?怎么这辈子连双袜子都给宁蓝凑不出来,不知道咋养孩子的。 他舔舔牙,齿隙还残余着些许甜味。 庄非衍自己给自己劝好了。 天塌下来宁蓝也就是个九岁的小崽子。 这小崽子对前世一无所知,还会屁颠屁颠给他吃糖呢。 他都重生了,同一个小学生置气,实在说不过去。 庄非衍望向宁蓝拿着袜子,钝钝不知所措的模样,冷不丁又有点绷不住地想笑。 他像拍自家发懵的狗似的,轻轻抽拍了下宁蓝的脑门儿。 “怎么,你还要我亲自给你穿?”庄非衍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没好气地问。 * 人来人往。 宁蓝像一只蹲在角落休憩的猫,一言不发,坐在房檐下戳拨自己的袜子口。 袜子口被拨弄出来一截,伴随松手,“啪”地又弹回去,并不疼,只是让宁蓝有了几分它存在的真实感。 暖暖的,他很久没穿过袜子……更不要说是这么柔软的袜子。 肚子也很暖和。 半小时前,节目组准备了早饭,知道宁蓝没吃饭,顺便也在他面前放了一碗。 米粥炖得软烂,里面加了青菜,节目组还配了包子鸡蛋,和几碟咸菜。 宁蓝每天早上要给张翠淑宁遥做饭,自己却不能吃,除非妈妈弟弟吃完,有剩下的残羹剩饭,他才勉强可以饱腹。 宁蓝摸着肚子,里面涨涨的,不是冰的,不会疼,好舒服。 他忍不住看庄非衍,庄非衍已经在准备出门,好像是节目组的叔叔阿姨们说要去做任务。 宁蓝不知道“做任务”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庄非衍被一群人围在中央,所有人都为他服务,他依稀听见有人说:“庄非衍对这个弟弟还挺好的。” 几名工作人员一边整理设备,一边忙里偷闲地聊天。 宁蓝身量小,众人注意都在庄非衍身上,没发现角落坐着的宁蓝。 “看他可怜吧,这孩子在家袜子都穿不上,大少爷可能头一次见这么穷的小孩儿。” “我觉得咱们这节目其实挺残忍的,都不说宁遥去庄家会有什么想法了,就是宁蓝,等节目拍完庄非衍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心情。” “是啊,我看他妈挺不喜欢他的,也就庄非衍和他说说话。” 这几位工作人员都是一直待在石头村的,对宁家的情况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也隐约能看出来,张翠淑偏心小儿子宁遥。 另一人道:“庄非衍刚刚还说宁蓝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让我们把昨天街上买的零食分他吃点。” “我觉着大少爷人挺好的,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最起码不超雄吧。” “那个女佣瓜到底咋回事?弹幕说得信誓旦旦,我还以为宁蓝要挨庄非衍揍了呢。” “不知道啊,我没吃这个瓜,听说是庄家管家交代的,让我们尽量别吵庄非衍睡觉。”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没注意宁蓝悄悄起身,离开了前院。 宁蓝想着他们的话,足尖碾着地上石子,又远远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太到的庄非衍背影。 原来是可怜他。 可是真的对他好好,还会给他吃糖。 宁蓝缓缓吸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庄非衍会走的。 会离开,再也不回来。 他们只不过认识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他不能一直想庄非衍,不然,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宁蓝不让自己再看庄非衍了。 他没有哥哥,只有弟弟。 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回到家,去找李哥一开始给他拿走的柴。 今天早上没有做饭,可是柴很重要,要收捡好,中午还能用上,不然柴用光了,他就又要一个人去山上捡了。 但李哥和庄非衍一块儿出了门,宁蓝找不到人,翻来覆去找了一圈,也不知道东西被放在了哪里。 照理说这么一把柴,如果丢在哪儿,应该很明显才对。 宁蓝有些着急了,这个时候,他看到两个一脸不爽的人从他的屋子走出来。 其中一人拍着手,好像手里有灰:“服了,李哥上哪儿整这么捆柴,这些脏活儿就知道让我们做。” “还好我知道柴房在哪儿,否则都不知道丢哪里。” “宁家还挺有意思的,柴房里还放个狗窝呢。” 宁蓝怔怔听着,抬起脚步,匆忙朝自己屋跑去。 他将门“砰”地推开,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脚下突然像生了秤砣,一步也迈不进去。 柴房里,他的“床”被踩得乱七八糟,木板裂开,被子上有好几个大黑脚印,像是有人直接从他的床上踩着,去到了房间另一头。 毕竟如果走旁边,就会踩到零散在地的柴。 几根细柴落在衣服上,更多的则散落在他床上,就连宁蓝之前整理好的柴堆也被撞倒,把他半张床埋得严严实实。 宁蓝的眼圈一下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教训 天光已经褪去晨起时候的朦胧,一众长枪短炮中央,庄非衍拎着背篓在田里锄地。 九十点的太阳不算毒,但耐不住体力活干起来发热出汗。汗水顺着他面颊淌下来,庄非衍随手用搭在肩膀上的帕子擦了把汗,青筋因充血鼓起,肌肉在日光下镀出一层蜜色的光。 他抡起锄头,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贴着被汗浸湿的衣服透出来,引起直播间一阵轰动。 【我靠,这是能看的吗,们内娱有救了】 【内娱是要毁了才对吧。。。。庄大少是素人啊孩子们】 【庄非衍真的还没成年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货真价实,庄少爷才过完16岁生日不久,好有性缩力的数字tt】 【牛逼,大少爷真下地啊】 庄非衍仰头喝了两口水,把锄头扔在旁边,满意地瞧自己的劳动成果。 两小时前,庄非衍接到节目组任务,要把宁家的春田翻犁一遍。 节目组本以为庄非衍这种金尊玉贵的豪门继承人,说什么都不会干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粗活,做足了拍摄他出丑的准备。尤其是李哥,蹦跶得最欢。 没想到庄非衍一句话没说,扛着锄头就下了地。 他确实没多少经验,但十七八的身体正是劲儿大活力好的时候,庄少爷身出豪门,马术击剑泰拳攀岩样样沾了个遍,硬是靠一身蛮力把地给犁了出来。 李哥脸都绿了。 庄非衍甚至靠锄头抡回来20积分,兑换了手机使用权限,给他妈白舒楹打了个电话。 白舒楹还以为庄非衍第一天就小牌大耍,威逼工作人员,电话一接通就给庄非衍骂了个狗血淋头。 “白女士。”庄非衍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儿,“您儿子我天不亮就开始,到现在已经锄了快俩小时大地了,这通电话是我应得的,不相信可以来直播间检查。” 白舒楹被他呛了下,半信半疑:“……你有这么守规矩?” 庄非衍懒得跟他妈废话,他统共就换了10分钟,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是他的血汗。 “我打电话主要是为了和你说,还好你儿子没有裸睡的习惯,不然蔚蓝集团大公子的裸照明天就要满天飞了。” 庄非衍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旁边的李哥,语气不轻不重,李哥却无端生出一阵慌乱。 “虽然是直播,”庄非衍笑了下,“但也不至于这么搓磨我吧。哪天我被惹毛了,真闹出事情,是不是也不太好看?” 【哈哈哈大少爷说话好好笑】 【我懂,这是告状】 【我作证!早上起床的时候他真的懵了,截图为证hhh】 【庄非衍:免责声明哈,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退一万步说真的不能看看裸照吗】 【?不要虐待儿童】 白舒楹在上宁城摸爬滚打多年,一下就听出了庄非衍的言外之意。 节目组有人心怀鬼胎,刻意要制造他或庄家的丑闻。 “我知道了。”她嗓音沉静微冷,“你继续录节目吧。” 庄非衍也没指望一个电话能让白舒楹给自己直接召回去。 他深知自己母亲性格,不让他在石头村脱一层皮,他妈是不会罢休的。预感到白舒楹要挂电话了,庄非衍赶在她挂断前出声:“哦对了,让人买两包棒棒糖捎来,我要戒烟。” 白舒楹:“?” 白舒楹声音蓦地变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庄非衍噎了下,“别管,反正在戒了。” 上辈子他实乃混世魔王一个,抽烟喝酒打架除了烫头什么都干完了,不烫头主要是因为觉得有点丑。 后来想戒烟,但那时他刚坐稳庄氏继承人的位置,曾经支持庄序秋的那群老东西依旧蠢蠢欲动,以宁蓝为代表的魏家更是步步紧逼。 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跟宁蓝你来我往你死我活地掐来掐去,二人在会议桌竞标会酒宴晚宴各种场合疾言厉色拍案而起算是小事,抽烟已经是他释放压力最便捷的途径。 不过终究是不好的习惯,庄非衍打算把它们断干净。 “还有吗?”白舒楹接受了儿子的叛逆,淡声问。 “还有你再买几套小孩儿穿的衣服过来?”庄非衍还真敢说,思考着,“大概一米二一米三吧,他不太高,你再买点鞋和袜子。” “…………”白舒楹忍无可忍,“老子让你去反省,你要在那边养私生子吗!” 庄非衍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他的10分钟异常珍贵,不能浪费在听白舒楹骂他上。 【???这就挂了,孝】 【庄非衍有私生子??】 【疯了吧,人家才16岁,哪来的私生子】 【哦,有钱人玩得花不也很正常,猜猜而已,急什么】 【那也不能有一米二的私生子吧,神经病,应该是帮宁蓝要的】 【弟弟衣服都不合身,我还以为大少爷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许多人小时候都穿过不合身的衣服,只是一般是偏大,因为小孩子个头长得快,家长会刻意买大一码,以免过一年就穿不了浪费。 宁蓝反其道而行之,衣服偏小,但考虑到石头村是贫困村,大家觉得也正常。 庄非衍说完想说的,熄屏手机。 周围人头攒动,除了节目组,还有来看热闹的村民。 庄非衍扫视一圈,捕捉到无数怼着他拍的摄影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连着直播。 恐怕这一个月,无论他想做点什么,抑或跟白舒楹说点什么,都避不开眼睛。 嗓子眼儿痒痒的,他又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里的烦躁。 他和白舒楹打电话花了3分钟,还剩下7分钟。庄非衍仔细回忆,没觉得上辈子这个点有什么重要消息值得去看去回,将手机扔给附近的工作人员,扬扬手:“存着吧。” 工作人员同意,接过手机放进道具包。 众人按部就班地要继续工作,远处跑来另一名工作人员,对徐导耳语了几句。 大家似乎讨论了一下,片刻后,有人走过来向庄非衍汇报,说弟弟在家里哭了。 “?”庄非衍莫名其妙,“他哭什么?” 宁蓝早上不还好好的,他刚出门俩小时,谁惹他了?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有两个同事不小心,干活儿的时候把他的床给踩坏了。” 庄非衍无语了。 “瞎的吗你们?”他露出看傻子的眼神,“床也能踩坏,脚上绑电钻了是吧。” 恰好活儿干完了,庄非衍半点不想在这田里待下去。 要不是为了给白舒楹打电话,他死都不会老老实实配合节目组犁二里地。 有病呢吗。 凌晨五点给他叫起来,张翠淑都没睡醒呢。 他上辈子记得清清楚楚,张翠淑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懒洋洋地睡醒了还要他给她和宁遥烧饭吃,此外至少八成的活儿她都想方设法甩给他干,问就是历练他。 最抽象的一次是他被庄序秋驴了,想息事宁人赚回些口碑,忍忍算了。正给娘俩烧饭呢,宁遥跑过来非要他跪下给他当马骑。 庄非衍这辈子是不可能给人当马骑的。 宁遥就从灶台里抓出烧得滚烫的柴火要烫他。 他给宁遥一脚踹进了橱柜里,稀里哗啦碗碎了一地,这娘俩儿后来才算老实些,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又被铺天盖地口诛笔伐的代价,被钉上“超雄”和“虐童”的标签。 庄非衍越想越烦,还不如回去看宁蓝。 他长腿一迈,再也不管锄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 宁家,宁蓝被张翠淑拖着手臂,连拉带拽扯进屋子。 他的床被节目组踩坏了。 宁蓝一开始不想哭的,只是很难过——他的床是几块木板拼起来的,板子坏掉了,他就没得睡,除非找到新的板子,否则他就只能光秃秃睡在扎人的干草上。 可是叔叔阿姨们发现了,都哄他,安慰他。 他们以为那只是堆积的一点杂物,不知道是床,踩坏板子的叔叔也满脸愧疚,不停地跟他道歉。 没有人安慰他,他尚能平平静静,一个人消化难受。 但大家都在乎他,都在乎他。 宁蓝一下又想起庄非衍喂他吃的糖。 好甜。好甜。好甜。 宁蓝忽然就控制不住,眼泪一直往下掉。他不想的,他真的不想这样,他不想不懂事,也不想犯错误,更不想让人觉得他很麻烦。 但他真的好委屈,哭得喘不上气,原来哭会有人给他擦眼泪,宁蓝又想起很久没有人再摸过他的脸。 屋外喧闹的动静终于惊醒了屋内的张翠淑。 张翠淑一脸阴鸷地出门,看见居然是宁蓝这个赔钱玩意儿在哭,勃然大怒。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更是暴跳如雷。 昨天晚上宁蓝这个贱种逃跑,她一肚子火没撒出来,本就很不满。 是看见宁蓝跟庄非衍一块儿回来,她才忍耐着,没收拾宁蓝。 遥遥说了,这段时间不能让人知道他们把宁蓝当狗在养,她在庄非衍面前,必须得是温柔贴心的好妈妈。 只要得到庄非衍的好感,未来他们在上宁城就可以横着走,那可是寸土寸金的上宁城! 张翠淑对节目组赔笑,手指刁钻地拧宁蓝胳膊内侧的软肉,宁蓝的哭声顷刻从猫叫似的抽抽嗒嗒,变得刺耳尖锐。 “不就是个破床,谁教你这么小气巴拉的!”张翠淑声音急躁,恨铁不成钢,“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坏得很,从小十里八乡的就不喜欢他,你们别当回事儿,我这就教育他!” 工作人员想说什么,她已经扯着宁蓝,半只脚进了屋。 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庄非衍也没在这里,他们没理由,不好进别人家的房门。 张翠淑关上门,凶恶的原形露出来:“村里说得没错,我就该早把你扔山里自生自灭,你个扫把星,害我们家差点发不了财,看我不打死你!” 沉闷的巴掌抽打声贴着腰背响起,宁蓝头晕眼花,肩膀疼得像脱臼,听见张翠淑的话,意识到接下来又会是一顿毒打,张着嘴,却一点儿声音发不出来,就连眼泪也仿佛流干了。 他木然地透过大门的一丝缝隙,看外面照不进来的光。一切如同解离了,他的思维也飘起来,经过那些光,看见了他死去很多年的母亲。 那光像一截惨白的舌头,舔舐他的眼珠,要吃了他,又让他觉得像母亲的抚摸。就在宁蓝再也没力气抬起眼皮前,门猛地发出巨响,近乎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你他妈有病吧?”庄非衍怒愕交加,声音从顶上传来。 光太强了,宁蓝看不清他,只知道有人把他抢了起来。 庄非衍的下半句夹在凌乱的吵闹声里:“你打他干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柴房 庄非衍对张翠淑的行为理解不能。 进门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节目组踩坏了宁蓝的床,正哄宁蓝呢,张翠淑觉得宁蓝哭哭啼啼不大方,拖走他要教训他。 不是,她有病吧? 关宁蓝什么事? 他把宁蓝从张翠淑手里夺过来,因为动作太快,宁蓝像一只脆弱的小猫,被拎着后颈肉似的被揪着后衣领,东倒西歪,撞在他身上。 张翠淑没想到庄非衍会这样闯进来,躲避不及,被内开的门狠狠撞了鼻子,惨叫出声。 她正要破口大骂,发现是庄非衍,紧急闭上嘴,慌乱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 没事的,她打宁蓝是隔着衣服,而且没抽几下,刚才掐宁蓝也是掐的胳膊内侧,不会被发现。 “孩儿,哎呀,这小畜……小子不懂事,我教育教育他。”张翠淑露出谄媚的表情,因为捂着鼻子,显出几分滑稽,“你咋回来了呢?热不热啊?要不要妈给你倒水喝?” “?” 庄非衍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翠淑被夺舍了吗,他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副模样? 短短一呼吸,庄非衍反应过来。 昨晚他就觉得出了问题,庄非衍并不认为去庄家的从宁蓝变成宁遥,是他延迟进入石头村产生的蝴蝶效应。 那蝴蝶也不能扑棱两下变成蝙蝠吧。 这辈子不一样的事太多了,从张翠淑对他的态度便可见一斑,庄非衍隐隐有些猜想,只是还不确定。 忽然,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宁蓝仿佛溺水的人终于苏醒,咳出淤积在气道的水那样,发出一声颤栗的喘息,逐渐回神。 视野晃动模糊,只看见庄非衍的笔直的腿。 他喘了两口气,确认自己还活着,轻声道:“哥哥……” 张翠淑心一跳,忘了宁蓝还在。 宁蓝可是会说话的,要是他告诉庄非衍她虐待他,她的形象就毁了! 张翠淑顾不得鼻子,急忙伸手去拉宁蓝:“娃娃,你快把他给我,这小子满嘴谎话,坏得很,今天给人添麻烦我才教育他的,你别管他!” 弹幕在庄非衍踹门的一刻就刷了满屏,这时听到张翠淑对宁蓝的贬低,议论此起彼伏。 有人感慨了一句【中式教育的可悲】,马上被反驳:【啥中式教育不教育的啊,他弟昨晚差点撞牛车,这么熊,不该被教育?学个词就乱用】 【点了,谁小时候没被家长打过,不就是教育孩子,大少爷管得也太宽了】 【连他妈都盖章孩子很坏……我觉得让子弹飞一下】 【我服了,撞到妈妈不道歉吗?这人啥素质啊,一生黑了88】 也许是妈妈教育孩子实在天经地义,昨晚宁蓝在村路上险些撞到牛车又板上钉钉,因此即便知道宁蓝挨打错不在他,弹幕也反应平平。 反而因为庄非衍踹门的行径伤害到张翠淑,大家有些愤愤。 “哥哥……哥哥……”宁蓝小声叫着,不知道能说什么,感受着庄非衍的体温靠着身体传来,眼泪又开始外溢。 张翠淑骂他是扫把星,他听见了。 他想说话,又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任凭眼泪砸在地上,如破碎的珠子,在地面浸出滴滴水痕,无措地重复:“没有骗、没有骗过人……” 他是扫把星,但不是坏孩子。 宁蓝脸上沾着灰尘,像只花猫,眼眸被水浸湿,愈发明亮可怜。 弹幕于心不忍:【唉,不管怎么说,宁蓝哭得挺可怜的,我看不下去】 【卖惨吧,没听见他妈说他满嘴谎话吗,被打了连痛都不喊,但知道叫哥哥……】 【我去,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心机啊】 【啊啊啊啊大少爷别被骗了】 庄非衍被叫得情绪莫名。 宁蓝为什么跟他解释这个?这根本不重要。 抛去这个……他不讨厌宁蓝,也不喜欢宁蓝,但小孩子身体轻轻的,还没他家的狗重,隔得近了,他察觉到宁蓝一直在发抖。 ……怎么这么可怜? 草,张翠淑怎么下得去手的。 庄非衍嫌弃得很,但毕竟不是铁石心肠。 何况比起宁蓝,张翠淑明显更有鬼一点。 他心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上下审视张翠淑,并不松动,把宁蓝往身后更藏了藏。 “没事了。”宁蓝听见庄非衍安抚地对他道,“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手掌被握住,近乎滚烫的体温包裹皮肤。 宁蓝张着唇,连答应也忘了。 他没想过庄非衍这样轻而易举就不再理张翠淑的话——以前只要张翠淑说他坏,所有人都会附和。每个人都满怀恶意地侮辱他,他无论怎样解释,都无力而苍白。 宁蓝失神地看庄非衍,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非衍牵着他,直直把他带出屋子。 那道以往竭尽全力逃不出去的门槛,就这样轻而易举被跨过去。 张翠淑见两人要离开,瞪大眼—— 宁蓝哪有什么房间?她把他往柴房一扔,就再也没管过他的死活!要是被庄非衍看到…… 她死都想不出为什么庄非衍第二天就要看宁蓝的住所,张翠淑毫无准备,只能急匆匆地呼唤,试图阻止两人步伐。 然而庄非衍毫不理睬,大马金刀地离开,转眼带着宁蓝连背影都看不到。 弹幕群情激愤:【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请这种没家教的来干嘛】 【再怎么也是长辈,庄非衍太过分了!】 【靠,本来觉得宁蓝挺可爱的,现在越看越烦,惹事精啊】 【666你家太子目中无人没家教也能甩锅给小孩,洗没边了】 【难道宁蓝就无辜吗,他看着他妈被伤害被无视,一句话都不说,就因为他妈教育了他?】 【呵呵,他妈果然说得没错,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 直到宁蓝和庄非衍来到柴房门口,伴随“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打开,所有攻击性的弹幕荡然无存。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在光下浮动的灰尘。 狭小的柴房里,柴草堆积如山,几块烂木板搭在一起,从旁边皱巴巴卷曲、漏着棉花的棉被,以及布满脚印的陈旧床单上隐约看得出它们曾作为一张“床”的过去。 弹幕飘个两个问号。 陆续的,有人反应过来。 【不是吧,他住这里?】 【?宁蓝住这种房间还要被他妈打,到底谁心机恶毒】 【靠,刚才谁满嘴喷粪的,出来给孩子道歉】 【??道鸡毛,一看就剧本啊,资本家想给太子爷想洗白,演成这样你们也信】 【所以有没有知情人扒一下,是不是演的?】 柴房跟前,弹幕闻不到的潮湿霉味混着木屑气息,灌满庄非衍鼻腔。 庄非衍一瞬间有点宕机,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 “这是你的床?”他面无表情地问。 宁蓝浑然不觉,轻车熟路走进柴房,找到一个稍显空余的位置,蹲跪下来捋平自己的床单。 “啊。”他应了声,以为庄非衍想了解,乖乖介绍,“这里是床板,这是枕头,这里是被子……” 被子被柴勾到破洞,棉花一截截漏出来,沾了灰,早就看不出纯白的原貌。 尽管早就看过了床被踩坏,但再一次亲眼目睹,宁蓝心情仍旧有些低落。 他埋着脑袋:“不怪叔叔。” 木板腐朽了,承受不了叔叔的重量,一脚就坏掉。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事情发生了,也哄他,宁蓝受宠若惊,觉得这就够了。 只是睡扎人的、干巴巴的草……他以前也睡过的,没关系。 庄非衍迟迟没说话。 宁蓝整理好床位,后知后觉,回过头看庄非衍。 柴房里,他屈着膝,那么扎人的草堆细柴,宁蓝就这样毫无感觉地跪下去,清瘦单薄的脊背像一卷动动手指,就可以随意撕碎的纸筒。 “……”庄非衍又默了下。 身后,不少工作人员凑上来拍摄和围观。 其中也包含把宁蓝床踩坏的两人。 二人紧张搓手,唯唯诺诺,脸上还有些愧疚。 庄非衍感觉闷闷的,忍无可忍,走出去两步,站在这两人身后。 他深吸了口气,一脚用力踹在其中一人屁股上,然后又是一脚给另一个也踹得飞出去,俩人一块儿在柴房栽了个狗吃屎。 “杵着干什么?迎宾啊?”庄非衍收回腿,“他哥的给人家弄烂了不会买新的?当人家好欺负是吧?” 两名工作人员脸色涨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哎、哎……是!庄少爷,我们马上去!” 旋即屁滚尿流地向外跑,没一个人敢提宁蓝的被子床单本来就是烂的。 庄非衍见这俩蠢蛋消失,还是心里不爽。 他重新走进柴房,把因刚才变故吓了一跳的宁蓝再次拎起来:“为什么住这里?” 话刚出口,又自己转了话头:“算了,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住。” 宁蓝愣愣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过了几秒钟,宁蓝绷直身体,垂下眸:“……不要。” “不要一起住……不、不可以。”他困难地挤出一句,又似乎害怕庄非衍误会,“不是讨厌哥哥……” 声音到后面逐渐消失,宁蓝不再开口了。 “为什么?”庄非衍不解。 宁蓝不回答,死死憋着,后悔起带庄非衍来柴房了。 ——他是丧门星,是灾星,死不足惜,无足轻重。 庄非衍不要对他很好,他也不要靠近庄非衍很多,否则会坏的,什么都会变糟糕。 宁蓝抠着大腿肉保持冷静,指节发白,腿肉被挠得生疼,眼泪蓄在眶里,说不清是疼的,还是难过。 庄非衍见他半天不讲话,发觉他又抖起来,不明所以,伸手去拉宁蓝。 孰料宁蓝仓促地摆脱,抗拒又回避地拧着脑袋。 庄非衍蓦地被气笑了。 宁蓝这小兔崽子……他跟宁蓝其实八字不合吧? 早上乖得跟狗似的,其实只是他的错觉,真实情况是虽然才九岁,他也能随时随地惹得他怒了一下又怒一下再怒一下。 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小白眼狼。 庄非衍蹲下来,正要把宁蓝的脑袋强行拧过来,恍惚听得宁蓝说:“你会走的。” “哥哥……你会离开的,再也不回来。”宁蓝下定决心陈述,“没有人会一直陪我,而且。” 他好像难过极了,抬头对庄非衍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亲口对庄非衍、也对自己承认:“……我是灾星,会给所有人带来霉运,我害死了妈妈,也害死爸爸。“ “哥哥,你别管我,求求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骗子 宁蓝难堪极了。 他的嗓音很轻,近乎气音,微微发颤着从嗓子眼儿钻出去。 随着话语出口,他也宛如用光了所有力气,重新将视线埋向他熟悉的、冰冷的泥巴地。 庄非衍愿意和他一起住……宁蓝咬着唇,知道自己错怪庄非衍了。 他根本不像那个人晚上说的那样,会毒打他。 庄非衍甚至还为了他和后妈起冲突,宁蓝第一次被人撑腰。 所以他更不想害庄非衍。 “哥哥,我没有骗你,和我在一起,就会倒霉的。”他抽噎的声音夹杂在话语里,宁蓝想钻到地里、躲进柴隙,总之不要让庄非衍再看他。 就连庄非衍的目光,他也觉得滚烫灼身,如触目火起,要把他烧坏。 “你不要对我好。” 时间如同凝滞了,庄非衍绷着脸,看了宁蓝许久。 什么灾星……什么克死妈妈又克死爸爸?庄非衍上辈子倒是听说宁蓝生母去世很早,也知道张翠淑是寡妇,可从不知晓其中还有这些隐情。 庄非衍是不相信封建迷信的。 但此刻面对宁蓝的话,他一下有些惊悚了。 是谁教宁蓝这些?村子里的人吗?还是张翠淑? 宁蓝才九岁。 他才九岁,从哪儿学到这些?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眼睛里死气沉沉,只有浓郁的绝望。 弹幕在这时也陷入难以置信。 【这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宝宝的表情好让人心疼,都受过什么委屈啊……】 【等一下!有人扒出来了,宁蓝出生的时候他妈难产,差点死在卫生院,后面虽然救回来但也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落了病根,他五岁的时候他妈就死了】 【没多久他爸爸娶了新妈妈,就是现在的张翠淑,张翠淑带着宁遥进门,农村这种搭伙过日子很常见,但是……才一年,他爸也死了,村里都说宁蓝天煞孤星,他妈他爸都是他克死的】 【是的,我老家就是石头村的,前面说的是真的】 【woc,孤儿啊,难怪心思这么敏感】 【大少爷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吧,估计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所以张翠淑是他的后妈……宁蓝住在柴房里,呃,我就不说了,怕网友觉得我坏】 宁蓝的身世被发出来,弹幕讨论成一片。 有的人不敢说,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快也把未竞的话猜出来。 据说张翠淑是为了搭伙过日子嫁给宁蓝父亲,但是宁蓝的父亲一年就死了,村里又说宁蓝天煞孤星,会不会因为这个,她恨宁蓝? 【我觉得有道理,不然怎么会让宁蓝住柴房,哪怕是亲妈,这样也过分吧】 【她还说宁蓝坏话,是怕宁蓝说实话被人知道吧】 【我服了,一个猜测你们就这么能脑补,不觉得太假了吗?】 【对啊,这可是贫困村,万一住柴房只是因为太穷了呢?】 弹幕吵得不可开交。 在注视宁蓝的漫长沉默里,庄非衍忽然醍醐灌顶,隐约意识到为什么宁蓝执着于向他解释“没骗过人”。 也许对于宁蓝而言,他害怕他讨厌他。 疯了。 庄非衍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你……”庄非衍感到自己说话有点困难,火气全消,嘴唇动了动,还是一个字没吐出来。 他走到宁蓝身边,蹲下身,摸了摸宁蓝的头:“……没事了。” 庄非衍嗓子干干的,听见自己重复了遍,“没事了。” 宁蓝被触摸到的一霎那,抖了抖。 他下意识要避开,又不敢动弹。原先早就压下去的委屈慢慢又漫上来,像一潭水将他淹没笼罩,要将他溺亡。 会没事吗?真的会没事吗? 怎么会没事呢。骗人。 骗子。他知道的,只有一个月,庄非衍只会在这住一个月。 就像妈妈说会变成星星永远陪着他,妈妈也是骗子,一个月以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庄非衍,他会忘掉庄非衍,就像他在漫长的时间的蹂躏里,已经想不起来妈妈的脸。 他会忘掉。 连他都会忘掉,庄非衍又怎么可能记得。 “你骗人。”宁蓝今天委屈得很,庄非衍不安慰他还好,一安慰他,他就抽抽嗒嗒地想哭,“不信……呜,不骗我,不要骗我……” 宁蓝说话颠三倒四,庄非衍其实不太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这也不能怪他,庄非衍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骗了宁蓝。 他一脑门问号,也没人告诉他,死对头在面前哭怎么哄啊? 见宁蓝啪嗒啪嗒掉眼泪,庄非衍屈膝半跪下来,捧着宁蓝的脑袋。 宁蓝脸上本来没有多少肉,被这么一挤,硬是嘟起来点,眼泪都被挤匀。 “骗你干嘛。”庄大少这辈子没哄过小孩儿,纡尊降贵地捧宁蓝和自己对视,又有点嫌弃糊在手上的眼泪,“丑死了,再哭不给你吃糖了。” 话题跳转太快,宁蓝噎住了。 糖……?什么糖呀? 庄非衍见宁蓝愣神,继续道:“对,你不哭就请你吃糖,可以吗?” 他说话声温和了些,宁蓝敏锐地察觉到庄非衍在哄他。 “唔。”他因为被庄非衍端着,发不出什么大声响,连眼睛也由于受力眯起来,懵懵的,“嗯……不哭……” 这下换成庄非衍茫然了:“?” 什么意思,哄好了? 弹幕也十分震惊。 【我快进了吗,这是什么交流?】 【哄好了。。。羡慕,我弟一哭起码撒泼打滚半个小时】 【救命,我居然觉得有点萌】 【宝宝你是一只被捧住脸的小猫:p】 宁蓝吸了吸鼻子,脸被捂得热热的。 他垂着眼睫,耳朵红起来,庄非衍什么意思呀……?莫名其妙。 可是宁蓝也不是很想哭了。 也许、也许庄非衍还是会离开,但是他这样安慰他,和叔叔阿姨们一样,他们是好人,自己不应该让他们为难。 ……如果仗着他对他好,就肆无忌惮地哭闹,总有一天,庄非衍也会烦的。 宁蓝不想让庄非衍烦。 “哥哥。”宁蓝擦干净眼泪,让自己笑出来,“哥哥,我还想吃……早上那个糖,好不好?” 这样就好了。 这样也会让庄非衍觉得好。 宁蓝就这样乖乖要糖吃,庄非衍相当不可思议。 ……哄小孩也不是很难嘛,还以为是什么大工程。 他死马当活马医,竟然真把宁蓝的眼泪哄回去,油然感到自己简直是天才,二话没说同意了宁蓝的请求,转头去问工作人员要糖。 糖,确实是有的。 就是要庄非衍拿积分来换,1积分1颗。 导演一脸精明,显然很懂要怎么做节目效果。 庄非衍早上那么配合节目组,是他们没想到的。不过大少爷既然配合,积分就得贬值,之前1积分可以兑1分钟手机使用时间,现在1积分就只能换1颗糖。 庄非衍差点喷出来:“你们疯了?” 徐导笑嘻嘻的:“庄少爷,咱们一开始也没有规定糖要用多少积分来换不是?都是按规矩行事。” 宁蓝眼巴巴在后面望着,两人的对话他似懂非懂,但看出庄非衍的为难。 他想了想,跟过去小声开口扯扯庄非衍:“哥哥,我不吃了。” 要糖,本来就是为了不让庄非衍担心他。 如果会麻烦,他就不要了,不喜欢很麻烦,也不要让人觉得他麻烦。 庄非衍被拉着衣服角,下意识回身,就看见宁蓝还没到他腰,拉他衣服都有些费劲,脑袋努力昂着,眸子润润的。 像颗土豆。 刚洗完的。 “……”庄非衍叹了口气,闭眼,“唉。” 宁蓝这小玩意儿到底谁发明的。 小时候烧积分,长大了烧钱。 庄非衍扭回头,恹恹的,言简意赅,半个多的字音都懒得施舍给节目组:“换。” 徐导幸灾乐祸,一边让人记录积分开支,一边把糖交到庄非衍手上。 弹幕无言以对。 【zfy两笔积分都是因为宁蓝花出去的吧,这才第一天啊】 【早上他打电话让庄夫人干啥来着。。。哦买了两袋棒棒糖和给弟弟买衣服】 【澄清,买棒棒糖是因为太子爷要戒烟】 【。朋友们,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棒棒糖会进弟弟嘴里】 【其实我也】 【所以大少爷其实是弟控吧,好吃^^】 庄非衍换了糖,撕开包装,在宁蓝跟前蹲下来。 “我对你真是不差了。”他慢条斯理,眼里眸光意味不明,“宁蓝,你该庆幸我是个好人,也得庆幸是我。” 不然落别人手上,就宁蓝上辈子高高在上傲慢刻薄的模样,别说九岁,就是九个月恐怕他也活得够呛。 也只有庄家家大业大,亏了三千万,庄非衍依然翻得回本,因此即便对宁蓝恨得牙痒痒,却也不至于对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下手。 宁蓝不明白庄非衍的话,庄非衍好像也没有解释的欲.望。 他本能答了下,糖靠到嘴边,宁蓝乖乖去衔。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天啊,你给他吃什么!” 张翠淑稍显壮硕的身躯从人堆里挤出来,看清庄非衍竟是在给宁蓝喂糖,大惊失色,愤恨地朝宁蓝撞去。 “你个背时的!还敢问别个要糖吃,要不要脸?我打死你!” 宁蓝毫无防备听到张翠淑的声音,浑身肌肉抽紧,嗓子发出小兽般哀哀的一声呜咽,小脸欻地苍白。 庄非衍正在神游天外。 他想,他这辈子对宁蓝这么好,多少有点情分,以后宁蓝不能再对他无缘无故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庄非衍其实不明白前世宁蓝究竟为什么对他恶意十足。 第一次见面,他把他冷嘲热讽一顿,庄非衍姑且算作是宁蓝被助理气急,谁在场都被迁怒。 蔚蓝集团开拓医药市场,被宁蓝横插一脚夺走代理资格,庄非衍也当作是商场无情,你我竞争理所应当。 而第三次,宁蓝宁可选择另一家平平无奇的公司作为合作方,而非养过他一个月的庄家,并做局套走了蔚蓝集团三千万,把庄非衍当驴一样玩儿。 庄非衍觉得荒谬又可笑。 宁蓝。 现在鼻屎这么大一点儿。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从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团子,变成一个刻薄傲慢恩将仇报冷漠无情的白眼狼的。 庄非衍复杂又期待地把糖往宁蓝嘴里塞。 但宁蓝还没张嘴,张翠淑不太美妙的声音就这样响起。 刚刚哄好的土豆浑身僵硬,惊惧得发抖,又开始要掉眼泪。 而那颗昂贵的1积分换来的糖受力,径直掉到了地上,灰尘沾得满满当当。 庄非衍:“……” 庄非衍感觉到,今天一整天被气出来、觉得这辈子不能重蹈覆辙、决定做一个忍人、一而再再而三忍下去的青筋第四次开始跳动。 “……操你妈。” 他怒急的时候反笑,嘴咧开,一个谐音也不用,起身一脚踢开那颗糖,带起一路烦躁的沙尘。 庄非衍目如寒刀看向张翠淑:“你当我死的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怒火 张翠淑没听清庄非衍的话,被他眼神吓了一跳,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没想到庄非衍情绪会这么大。 哪怕是昨天晚上,这位大少爷被节目组拍屋子、拍床、怼着拍表情,也没生气。 张翠淑看得出来,节目组想惹恼他,但庄非衍脸色都没变一下,此刻他的眼神却像要剥了她。 她吞了口口水,视线落到宁蓝身上。 ……一定是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跟庄非衍告状了。 不知道宁蓝说了多少,才让庄非衍对她这么戒备。 张翠淑冲过去,恼怒地拽住宁蓝胳膊:“娃娃,你不要被他骗了!” 她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肉,“他肯定对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哎呀,我跟你说,这小杂种嘴里没一句真话,从小就会装可怜,都是骗人的。” 宁蓝疼得瑟缩了下,却不敢挣脱,只能低着脑袋,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磕巴地叫道:“妈、妈妈……” 他对张翠淑蔓延到生理上的恐惧,也不敢逃,因为只要他做出反抗的举措,迎来的只会是她更加凶猛的报复。 忍过去就好了……忍过去就好了。 他仿佛见到恶鬼,说出这两个字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庄非衍神情彻底阴沉下来。 操他妈的没完没了了,他才哄好没一分钟! 和他最八字不合的还得是张翠淑,两辈子没一辈子让他看着顺眼。 他伸手扣住张翠淑的手腕,力道大得她痛呼一声,松了手。 “滚你的。”庄非衍好悬忍住一脚把她踹出去的冲动,“离他远点儿。” 张翠淑这回听清了,脸一僵,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这下庄非衍还没开口,弹幕先不满意了。 【什么意思,她刚刚还骂弟弟是小杂种呢,只许她骂别人,不准别人骂她?】 【我还以为山里人文化素质低,不知道这是骂人呢。。原来知道啊】 【起码庄非衍没人身攻击吧,让她滚她就不乐意了】 弹幕的议论,张翠淑并不知道。 她性子泼辣,平日呼来喝去宁蓝惯了,宁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已经把他当作一条狗。 现在因为条狗被人怼了,骤然接受不了。 庄非衍看她不敢相信的表情,冷笑:“说你怎么了,我还敢骂你呢。” 他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这会儿终于逮到人撞枪口上。 “□□爷的。” 他起了头:“就你这个傻帽跟精神病发一样,老子一大早起来没一个让我消停,畜生来杂种去怎么他是你亲生的,你是杂种他也是?老子真邪了门了我看最神的就tmd是你,一脸短命麻子样不如说他爸是被你克死的,和你说两句感觉我命都少活两年。” “?” 全场寂静。 在场所有人,包括直播间,都沉默了。 【……蛤?】 【说太快有点没听清,怎么好像有谁妈的事呢】 【庄大少这攻击……】 最后一条没发完。 直播间被封了。 网友:“……” 中控:“……” 导演:“…………” 庄非衍:爽。 憋了一天一夜,发泄出来浑身舒畅,张翠淑这神经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对宁蓝…… 等等,宁蓝。 庄非衍扭头看了宁蓝一眼,如梦初醒,默了。 大爷的,忘了还有孩子在场呢。 宁蓝脸上呈出一种空白的凝固感,傻眼看着庄非衍,面面相觑半天,憋出来一句:“哥、哥哥……” 话音没落,张翠淑尖锐地叫起来。 “你敢骂我!你、你居然敢骂我!”她如同遭到奇耻大辱,跳起来要上去挠庄非衍。 工作人员梦中垂死惊坐起,就要冲过去阻拦—— 卧槽,吵吵就算了,要真打起来伤到大少爷,他们倾家荡产都不够赔! 千钧一发间,张翠淑就要扑上去,庄非衍一脚踹在了她大腿上。 农妇有再大的力气,也抵不过一个正值青春如龙似虎的男高一脚。 她弹飞出去,屁股着地,哀哀地痛叫:“哎哟,哎哟!” 庄非衍这一脚与男高时期还是不一样。 当年与顾家的太子爷打架没收住力气,一不留神给顾嘉呈攮下了楼梯,被他妈发配到石头村。 自那以后庄非衍没少研究打架的时候怎么又黑又准,还不会引发连锁反应。后来发现踹屁股是最保险的,痛,除了软组织挫伤什么也查不出来。 但也不是随时都能狠狠地踢别人屁股,没有条件的时候,大腿也不是不行。 张翠淑成为了这辈子吃螃蟹的第一个,抱着腿,痛感越来越剧烈。 没人敢来扶她,余光中,她瞥见庄非衍蹲下身,柔声细语地问宁蓝:“她抓疼你没?” 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 她养他这么多年,宁蓝……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打! 宁蓝摇摇头,还想说什么,被庄非衍抱起来。 张翠淑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扬声怒骂:“宁蓝!你个忘恩负义的,我养你——” “闭嘴!”庄非衍一声怒喝。 他摁着宁蓝脑袋,把他的耳朵捂住,另一只就势堵在胸膛,“不准在小孩面前讲脏话。” “……”张翠淑生平第一次有理说不出。 她有满腹的话想讲。 可面对庄非衍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方眉如冷霜,像看一个死人。 她不明白,一个还没成年的崽子怎么会有这种气质,缩了缩脖子,最终跌坐回去。 宁蓝靠在庄非衍怀里,耳边传来“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 他静静听着,呼吸逐渐放慢,慢慢闭上眼。 身体随庄非衍的脚步起伏颠簸,宁蓝有些害怕掉下去,但庄非衍托得他很稳。 他情不自主在庄非衍怀里拱拱,小声:“哥哥,耳朵要掉啦……” 庄非衍这才发现自己捂着他耳朵,忘了撒手。 “……哦。” 他把手松开,宁蓝偏着头,又扬起来看庄非衍的脸,这下总算记清楚庄非衍长什么样。 低低再把脑袋靠回去,伏在庄非衍肩头。 庄非衍心一动。 唉,真跟猫一样。 忽然,宁蓝闷闷地道:“其实我都听到了。” 庄非衍还没想清楚这句话,宁蓝补上下半句: “哥哥,你好没有素质哦。” 庄非衍:“……” 呵呵,这兔崽子。 宁蓝当真是小没良心,难道他白眼狼的基因是从小自带的? 庄非衍尚在腹诽,宁蓝的声音又响起来。 “但是好厉害。”他嗓音微微的,像困了,团巴团巴地缩在庄非衍胸口,“不会受欺负……像徐婆婆说的那样,会骂人别人就不敢惹你。” 庄非衍没想到他这样说,神色微怔。 “嗯……是这个道理。” 虽然他平时骂人,别人不敢还嘴,大部分时候因为他是蔚蓝集团的大公子。 但他素质确实不高。 他完美继承了他妈的脾气,白舒楹是国内外享有盛名的生化和医学天才,别人还在本硕的年纪她就拿到了博士学位,近年因卓越非凡的贡献,马上要评院士。 普罗大众的智商对她不太够看,在实验室遇到的蠢人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庄非衍一周岁牙牙学语之时。 说出第一个词是:“蠢货。” 他把前来抱他的所有亲戚骂了个遍。 白舒楹因为这件事,强行收敛了脾气,未来十几年都修身养性,除了面对自己亲生的儿子。 因为白舒楹发现庄非衍继承了她的脾气,但继承了他爸的智商。 庄岐山也不是不聪明,可惜比起白舒楹,差得太远。 白舒楹心情郁闷,看见儿子就烦。 所以当初在石头村,庄非衍听说庄家竟然要收养宁蓝,不可谓不震惊。 白舒楹还能喜欢小孩儿呢? 智商都没发育完全的,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们说——宁蓝很乖、宁蓝很聪明、宁蓝很漂亮。 庄非衍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弟弟”越来越期待。有弟弟也挺好的,顾嘉呈就有个妹妹,可水灵可有意思了,他要是有弟弟,也天天带出去玩。 有人挑拨他要提防宁蓝跟他抢家业父母。 庄非衍懒得管。 爱抢抢呗,他妈聪明成那样,以前他就觉得如果有一天庄家要给庄序秋,那也无所谓,反正他不喜欢也没精力去当万人之上的庄氏继承人。 只是没想到庄序秋钻牛角尖,更没想到庄序秋会恨不得整死他。 所以如果宁蓝乖的话……庄非衍想,自己一定会对他很好。庄家有的是钱,分宁蓝一半怎么了? 即便后来宁蓝被魏家提早办好了收养手续,离开了庄家——去到魏家的根基地,与上宁相隔甚远的珠川省。 庄非衍也对他念念不忘。 然后见面第一次,宁蓝就给他拉了坨大的。 庄非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上辈子的事,没上心宁蓝又小小声同他说话。 “那哥哥,你可以教我吗?”宁蓝问。 “教什么?” “教我做没有素质的人。” “好……不是。”庄非衍紧急撤回,“不行!” 操,姑且不谈年纪。 想象一下宁蓝说脏话。 那也太抽象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悄悄话似的交流,逐渐远离宁家,留张翠淑一人狼狈地留在院子。 庄非衍那一脚太刁钻了,她爬都爬不起来,肉像撕裂开,可摸着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只能目睹二人越走越远。 宁蓝靠在庄非衍身上,被大少爷摸着脑袋,一把一把撸头发。 他倒还一脸享受,不愧是他那个狐狸精的妈的种! 她曾见过那个女人——在宁蓝的生母还活着的时候,张翠淑曾经见过她。 那女人肤白胜雪,漂亮得不像活人,举手投足都带着她毕生学不来的贵气和优雅,她至今已死去四年,可张翠淑敢打包票,这村子对她念念不忘的依旧大有人在。 他是她唯一的种。 早知道就该让他去死。 早知道——在宁蓝父亲死后的当天,就该把这畜生赶去山上等死。 不该贪那点……虚无缥缈的钱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中控室 上宁城,庄家别墅。 庄家到底是豪门,庄岐山和白舒楹不在场的情况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只被允许进入庭院。 跟拍宁遥的只有固定机位,以及宁遥身上的gopro(运动相机)。 直播画面里,宁遥正在看书。 这些小学绘本看得他昏昏欲睡,然而他必须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他行将就木地一页页翻着,忽然瞥见不远处庄家给他的手机亮屏,一串数字伴随手机的震动露出来。 那是张翠淑的号码。 宁遥左右看了看,避开摄像头,偷偷摘下gopro拿起手机。 他钻进卫生间,关上门后,孩童般稚嫩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一脸不耐:“妈,我不是叫你尽量别给我打电话吗?” 张翠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妈也不想啊,遥遥,那宁蓝现在跟庄什么飞延搞到一起去了,怎么办?” “庄非衍?”宁遥意想不到,“怎么会这样?” “妈怎么知道?那姓庄的脑子有病,要和那个畜生住一起,今天,他还踹了我一脚呢!” 宁遥的心沉到谷底,庄非衍如果和宁蓝搅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他们曾经对宁蓝做的事。 庄非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万一对宁蓝生出恻隐,自己的苦心就白费了。 节目还是直播,舆论发酵出去,对他的影响也好比灾难。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做?”宁遥对张翠淑产生浓浓的质疑,离开前他就特意叮嘱张翠淑,一定要对宁蓝百般呵护。 宁蓝那蠢货好骗得很,温柔地和他说两句话,他就恨不得连命都交出去! 张翠淑还是他妈,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两天只要抱抱哄哄,宁蓝怎么会不听她的话? 张翠淑支支吾吾:“这、这我昨天晚上,已经没打他了……” 宁遥一听就知道张翠淑坏了事。 他快被张翠淑气死了:“你能不能别拖我后腿!” 上辈子也这样,他这个没见识的农村妈,让他无时无刻抬得起头,在同事邻居面前丢尽了脸。 宁遥气急败坏,又惦记着嗓门不能太大,急躁道:“算了,你赶紧想办法把他弄走。” 当务之急是快刀斩乱麻,不能让宁蓝再留在宁家。 谁知张翠淑听了他的话,出乎意料地迟疑了。 “遥遥……那小杂种我养这么大了,现在送走不好吧。” 宁遥闻言诧异:“……妈,你不会对他真有感情吧?” 张翠淑当即否认。 “哎呀,不是,遥遥,你不知道……”张翠淑纠结了下,还是与宁遥和盘托出,“宁蓝那个妈,你知道不?我以前见过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死以后,我想着这是她儿子,我给她养着,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妈,等遇到她娘家人,怎么都能赚一笔。” 这件事张翠淑从没对别人说起过——包括她选择嫁给宁蓝的爹,也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她想他能娶到这种女人,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女人那么出尘脱俗,说不定也留着不少钱,她想赌一把。 谁知道才一年,她什么都还没套出来,宁蓝爹那短命鬼就死了! 宁遥也沉默下来。 宁蓝的母亲……他没见过,也没任何印象。 但看宁蓝的脸蛋,大概也不难猜出,他父母会有多么惊为天人的外貌,既然那个人不是宁宏斌,就只能是宁蓝的母亲。 宁遥小时候老欺负宁蓝,也是出于嫉妒,凭什么宁蓝就能讨那些小女孩子欢心? ——他明明又笨又呆,她们还愿意和他玩儿,却一句话不愿意和自己说。还有那些叔叔,动不动就给宁蓝送东西,好像宁蓝其实是他们的儿子。 所以宁遥把那些东西都截下来,散播宁蓝是丧门星,谁靠近他谁就倒霉,他“爸爸”就是被宁蓝克死的,看这些人还敢不敢对宁蓝好! 只要他得不到,宁蓝也别想好过。 宁遥听完张翠淑的话,感到小时候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那些叔叔,不会是惦念宁蓝死去的母亲吧? 他忽地对宁蓝的恨意又多一分。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宁蓝什么都有? 就连妈妈,也比他优秀那么多。 张翠淑半天没听见宁遥说话,试探地问:“遥遥?对了,还没问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吃得饱吗?他们……” “行了。”宁遥冷声打断,“那你就想办法挑拨他们两个,等节目结束,你再把他扔出去。” “这节目可火了,要是这样还没人来找宁蓝,那就是他命中注定。” 张翠淑唯唯诺诺地答应,还想和宁遥说话,宁遥紧着时间,恨不得立刻就给她挂了。 他最后强调了句:“一定照我说的办,别拖我后腿!” 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一看手机,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还好没人发现。 宁遥松口气,调整表情,推开卫生间的门。 却在出去的一刻,如遭当头棒喝,慌乱地扶着门。 庄序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厕所门口,垂着眼帘,俯视他。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宁遥冷汗出了一背,结结巴巴:“哥、哥哥……” 庄序秋“嗯”了声,神色如常。 “伯母刚刚回来了,找我们两个。”他轻轻笑了下,面容柔和,“小遥,上完卫生间了吗?哥哥带你去见她。” …… 山野的风带着清新的气味,微微拂在人脸上,将头发丝吹得随风扬起。 庄非衍将宁蓝安置好,走出卧室,脸上哄孩子似的温柔一扫而光。 他在人堆里望了望,挑了个眼熟的:“你,过来。” 此前跟着庄非衍一起坐车来、求爷爷告奶奶要帮庄非衍做任务的小宋背后一凉,手指了指自己:“我?” 庄非衍瞥着眸:“难不成是我?” 小宋还想说话,发现周围的同事“嗖”地弹出半米开外,硬生生给他挤出一个真空圈。 他如丧考妣,认命地朝庄非衍赶去,生怕慢了一秒,这位大少爷就一个不满意像踹他同事那样,给他也来一脚。 “庄少爷,怎么了,有什么吩咐?” 庄非衍问:“中控室在哪儿?” 《对调人生》是直播节目,除了负责节目组官号直播呈现的总控,庄家和宁家还各有一个中控。 小宋诧异了下:“在村长家里,村长家安了网,节目组在那边搭了个工作区。” “带我过去。” “呃……” 小宋一个激灵。 带庄非衍过去……庄非衍为啥去中控室?这、他、那,庄非衍要是发脾气给中控室砸了,他不就完了!? “庄少爷,有事好商量,中控室不能砸啊!” “?”庄非衍措不及防。 小宋还在哭号:“虽然徐导坑了您的积分,但、但不能暴力报复节目组啊!” “……”庄非衍无语了。 他是比格吗?怎么在这群节目组眼里一点好形象没有,好像有狂躁症。 庄非衍猛然回头,卧室的门还没关上,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宁蓝几分钟前刚睡下,看着是早上起得比他还早,困懵了。 “报不报复节目组我不知道,”他咬牙切齿,“但如果宁蓝被吵醒,我就要暴力报复你了!” 小宋:“!” “现在、立刻、马上,带老子去中控室。”庄非衍压着嗓子,怒气四溢,“我要去看直播!” ——几分钟后,庄非衍的身影出现在中控室。 小宋被他打发去给宁蓝偷糖,他大刀阔斧地往中控室一坐,惊得工作人员摘下耳机,站起来看他。 “看我干什么?该干活干活。”庄非衍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啃了一口——这是白舒楹补贴给节目组的水果餐,“直播间封了还没解开呢?正好,把我家那边的调出来,想家了。” 庄非衍对张翠淑的狂乱输出把宁家的直播间给整掉了,暂时还没恢复,徐导去处理直播解禁的事,一时半会儿竟没人做得了主,也没人敢对庄非衍提出异议。 一名工作人员扛不住压,默默切出了直播画面,将凳子也挪了挪。 庄非衍笑一下,看破不说破地走过去,一把扯掉了他的耳机线。 顿时,直播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你说,这是你做的?”竟然是白舒楹,“……哈。” 她荒谬地发出一声无言的笑,庄家毕竟是豪门,白舒楹也非寻常人物,节目组并不太敢直拍她,只从旁边的分镜小画面里看出。 白舒楹大抵是被无语笑了。 宁遥抬眸望着她,眼里茫然错愕。他穿着一身崭新时髦的童装,乍一看,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粉雕玉琢,讨喜得很。 庄非衍忽然凝了眉。 宁遥瘪瘪嘴,露出怯怯的表情,委屈巴巴:“白妈妈,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不喜欢……?呜,可是我昨天做卷子,写得好辛苦,我以前上学要爬好几座山,天不亮就起床,像样的书本也没有……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会努力进步的!” 周围弹幕一片片地刷,说白舒楹咄咄逼人、夸赞宁遥懂事、为宁遥的辛苦落泪,以及……辱骂白舒楹是文盲,傲慢自大,耽误宁遥的前程。 庄非衍眼底眸光晦明不清。 再看宁遥,始终有几分违和。 他知道那些违和从哪里来—— 宁遥穿得像个童模,然而那双眼睛很狡黠,仿佛过于早熟,失了灵气,一眨一转流露出不像小孩子的神采,更有……几分算计。 宁遥显然没有庄非衍上辈子在商场浮沉数年的老练经验,不善掩藏情绪,许多表露出来的稚气可爱,细看都带着刻意的僵硬。 庄非衍嘴角勾起来。 找到了。 白舒楹不知是看出宁遥表演,还是单纯觉得宁遥很荒唐,一个字没说,径直将一张卷子翻到了大题页。 镜头拉近,看着是小学的数学题,不知是几年级,有简单的方程式。 纸面上,有一段工整的字迹: “解:设商品原价为x元” “上学要爬几座山,天不亮就起床,像样的书本也没有……”白舒楹重复,“怎么,你老师教你上初中?” 庄非衍:“噗。” 他差点没给喉咙眼儿的水果噎死。 庄非衍怎么也没想到,和他一样重生回来的,竟然是一个蠢货。 就算庄非衍从小到大接触的是国际教育,对应试教育一窍不通,也知道在卷子上写“解”是初中以后的答题格式。 宁遥这小学生领先版本5年啊? 弹幕还在狂刷,认为白舒楹说话刻薄,吓到了宁遥,共情力浅薄,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庄非衍释然了。 他一下也不觉得上辈子挨一群蠢蛋的骂有什么值得在意了,他妈智商250,也耐不住世界上大多数人只是250。 难怪他妈天天做慈善推进教育。 等他出去他也捐,捐几百万,尤其给宁蓝多捐点。死孩子长得挺好看的,别读不上书跟宁遥一样成250了。 庄非衍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他对宁遥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半点期待。 宁遥是不可能在他妈手上讨到好了,白舒楹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自己也不用担心一个月后宁遥改姓庄,庄家把宁遥收养成他弟弟。 那还不如是宁蓝呢。 庄非衍随手将果核扔进垃圾桶,正要离开中控室,徐导的脸闪现在门外。 定睛一看,宁蓝也跟在徐导身边,被徐导牵着手。 “哥哥……”宁蓝看到他,眼睛亮起来,惊喜地小声叫,亦步亦趋扑来抱住他的腿。 “做、做噩梦了……”他声音闷闷的,“好想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撒娇 宁蓝做了一个很坏的梦。 他梦到庄非衍和他在一起,场面似乎是壮观的大楼,他不懂什么叫奢华,也不懂金碧辉煌,只知道灯交相辉映、层层叠叠,叫人炫目的光华。 庄非衍坐在人堆里,眉眼漠然,抬眸看到了他。他们隔得很远,宁蓝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句: “你也配吗?” 这声音贴在他耳侧响起,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说与谁。 但他本能意识到这几个字是告诉他的,那些灯恍惚变成一幕幕逼近的光膜,带着黏腻的窒息感,他无法摆脱。 光影剥夺感官的一瞬间,宁蓝又回到熟悉的石头村。他走在山路上,蹦蹦跳跳。 回过头,庄非衍跟在他身后,庄非衍高大英俊,脸上被太阳落下光斑,调笑着看他。 好温柔的目光。好温柔的脸。 然而下一秒,土地开裂,山洪从天而降,直直地将他掩埋。眨眼间庄非衍消失殆尽,宁蓝尖叫着想扑过去,嗓子眼儿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泥石打在身上——梦怎么会疼呢?可他身上好疼,肩膀、胳膊、脊背、腰身…… 宁蓝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息。 也许是发了汗,嘴巴在小憩时无意识地张开,气流因这样异常的呼吸贯进喉咙,散发出烧灼的刺痛。 痛楚的来源也找到了。 原来是此前挨过的打,在睡梦中化作弥散的梦魇。 宁蓝疼得感官模糊,人迟钝钝钝,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理智,左右看了看。 庄非衍不在身边。 屋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庄非衍离开多久,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回想起梦里的场景,陡然一阵心慌。 哥哥去哪里了?去忙了吗?是又去“做任务”吗?还……好吗…… 宁蓝胡乱地想,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出门。 屋外只有忙碌的工作人员,偶尔有人看见他,也只当他路过,没人上前搭理。 直到徐导过来,发现庄非衍不在宁家院子,从工作人员口中知悉庄非衍去了中控室。 宁蓝听见徐导会去找庄非衍。 他鼓起勇气跟过去,问徐导:“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找哥哥?” 就这样一路来到中控室。 庄非衍在中控室看见宁蓝十分意外。 理论上来说,无论他还是宁蓝,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是他早上刚跟白舒楹告过状,借力打力地威慑了节目组,节目组不敢管他。他对张翠淑毫不避讳地口出狂言,也奔着几分暂时摆脱直播而去。 这会儿才好大摇大摆进入中控室,哪怕被拍摄,节目组不会剪辑播出,也就无人知晓。 只是不曾想他发这一通瘟,连带宁蓝也有了收获。 想来是徐导觉得他对宁蓝颇为重视,不好太随意地敷衍宁蓝——宁蓝来找他也并非一件很大的事,徐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人牵了过来。 到底利用了这颗土豆,庄非衍rua了rua宁蓝头发,好声问:“做什么噩梦了?” 宁蓝出了身冷汗,头发湿冷湿冷的,庄非衍摸了把,又有点恶寒,往宁蓝肩膀衣服上猛猛地擦了两下。 靠了,这么埋汰呢? 宁蓝靠着他的腿,脑袋堪堪到他腰间:“做了……” 他摇摇头,声音又小下去:“唔……” 宁蓝不想说了。 他的梦很差很差,很坏很坏。 有的话就算大家说“不介意”,但说出口,也额外讨人厌嫌。他梦到庄非衍不好的事,所以也不想讲给庄非衍听。不要庄非衍讨厌他。 宁蓝的头顶在庄非衍身上蹭蹭拱拱,又发出一声含混听不清、没有意义的语气词。 庄非衍诧异,推了他脑门儿一下:“哼哼唧唧又不和我说,怎么着,撒娇啊?” 宁蓝被他推得抬起头,听见这一句,忽而有点走神。 啊……撒娇。 这个叫撒娇吗? 他还没想明白,庄非衍蹲下来,捏着他下颌左右摆看。宁蓝睡得模样乱糟糟,脸红红的,脸上还留着一点尚未完全消退的睡痕。 庄非衍话里带笑,继续:“你要我哄你啊?” 宁蓝被他捏着,不得已努努嘴,腮帮鼓了些气,眸子定定地瞧庄非衍。 庄非衍的表情忽然与他梦中重叠了。 没有洒落的太阳光……但四周的屏幕光和顶上的灯,也给庄非衍照得亮堂堂。 鬼使神差,他出口:“哥哥哄……” 哄哄我。 “没门儿。”庄非衍撒手,弹了下他脑瓜嘣儿。 “唔!”宁蓝捂着脑门叫起来。 庄非衍快笑死了。 他笑得毫无顾忌,肩膀都发抖。 宁蓝小时候怎么这么娇气,这么好玩儿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算是给他见识到了,宁蓝好骗好笑,像条小猫小狗……幼崽款,爪子没长好、牙也没长齐,毫无攻击力,还会跟个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 庄非衍在直播间解开疑问,又撩闲逗狗玩了会儿宁蓝,心情好得很,起身推促宁蓝身体,嗓音低低的:“行了,脏死了,带你去洗澡。” 宁蓝挨他一脑瓜嘣,眼里泪汪汪的。 呜……他明明是担心庄非衍,才要、才要来找他的! 庄非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还弹他脑袋,坏死了!!! 他想跳起来咬庄非衍,可是又不敢,心里还是想和庄非衍说话,喉咙时不时呜咽一下,又想起庄非衍说他“哼哼唧唧”。 宁蓝决心憋住,不对他出声了。 但被人说“脏”……宁蓝还是羞得脸发红,浑身蚂蚁爬似的难受,一声不吭跟着庄非衍往外走,恨不得快点去冲水。 他才不脏,每天都洗澡的……今天做了梦才这样。>a<呜呜。 两人一前一后地要离开,徐导却出了声:“庄少爷,稍等一下,我有事儿想找你说说。” 庄非衍出门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徐导堆着笑,表情还算和蔼。 “早上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是我管理不周,底下的人也没经验,犯了错。” 这说的是凌晨五点直播闯进庄非衍卧室的事。 庄非衍面色不显,等待徐导的下文。 徐导见庄非衍不接话,心下有些暗惊。 庄非衍才不过十六岁,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徐导刚才接到消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平台沟通直播间被封禁的事,平台竟然卡着他们,没给解封。 要知道节目组可是提前报备过的。 直播平台不会无缘无故使绊子,不然不是和资方也过不去吗?除非有什么比资方更不可忽视的存在,让他们宁愿得罪节目组,也不敢怠慢…… 徐导一下想起上午庄非衍跟白舒楹打了一通电话。 徐导感到自己真是活天冤枉了。 他一把年纪,就算不要前途,好歹也要张脸吧?他根本就没有让底下的人开直播去叫庄非衍,顶多是扛着摄影机拍点起床气素材,哪怕拍到不该拍的,内部也好管理。 不然侵犯隐私的名头扣下来,他导演的名声也毁了。 更何况庄非衍不是寻常的爱豆艺人,节目组更不可能骑在他头上拉屎。 徐导心知工作人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大概率是豪门弯弯绕绕的纷争无孔不入,害节目受了牵连。 但资方不会管这些,他是导演,就有责任,直播是他们的噱头,也最赚钱,一旦资方怪罪,徐导吃不了兜着走。 因而即便一把年纪,身为导演,吃的盐比庄非衍吃的饭还多,也不得不亲自去协商处理,这会儿还要拉下老脸向庄非衍道歉……跟庄非衍求情。 徐导脸上火辣辣的,心中不平。 庄非衍将他的脸色变化收入眼底,眉梢抬了抬。 恰巧小宋由远及近,提着一口袋不知道什么:“庄——哎哟卧槽。” 小宋眼疾手快把塑料口袋背到背后。 庄非衍站得比徐导离他近,看清了。 小宋手里拎着一口袋糖。 ……高手。 庄非衍五体投地。 他把小宋支开,是因为小宋带他去中控室,如果被追究,小宋可能会挨批。 没想到小宋清澈愚蠢至极,完全没get到他意思,将他信口诌的理由当真,还真去偷了。 宁蓝和庄非衍站在一块儿,庄非衍看见小宋,他自然也看见了。 “诶……”宁蓝眼尖地盯到那些糖,正要说话,“唔唔唔!” 庄非衍从后面把他的嘴捂住了。 “你带他先回去吧。”庄非衍的声音高高的,对小宋道,又拍下宁蓝的脑袋,“等下来找你。” 徐导有事要同他说——正好,庄非衍也想找徐导单独聊聊。 宁蓝和小宋待在这里,不太方便,庄非衍便打发小宋带宁蓝先回宁家。 小宋巴不得,作势只是路过,被当牛做马使唤样,去牵宁蓝的手。 宁蓝年纪太小,不懂其中缘由,不清楚为什么庄非衍又不跟自己一块儿了。 他掰着庄非衍的手,一个倒栽葱,脑袋往后仰起来看:“哥哥不跟我一起吗?” 宁蓝道,“可是哥哥身上臭臭的也。” 庄非衍出过汗,隔得远或许闻不到,但宁蓝靠他很近。 所以庄非衍说他脏脏的要去洗澡,宁蓝欣然认可,但庄非衍怎么可以自己不洗澡? 总不能庄非衍是一个只管别人、不管自己,不爱干净的人吧…… 好脏好脏不可以! “?”庄非衍有点要被宁蓝和小宋两个人整神了。 宁蓝声音软软的,犹犹豫豫,听起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老实说出心里话:“哥哥出汗了,出好多汗……也要洗澡喔。” 庄非衍张着嘴,半天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呵”字。 他当然要洗澡,操,他干完活出了一身汗,本来就要去洗澡,要不是接到宁蓝在家里哭的消息他会回来吗? “小兔崽子你——”庄非衍找不出话来说。 踹不得。 太小了,等下一脚给宁蓝从土豆踹成土豆泥了。 “没良心的,赶紧滚吧。”庄非衍说服自己不跟小学生置气,视线转向小宋,“你又杵在这儿干嘛?等着我又骂你两句?” 小宋似梦初觉:“哦哦,哦哦哦!” 宁蓝:>Д< 又凶! 他被小宋一把揣上,一溜烟儿地逃了。 这场短暂的闹剧结束,庄非衍才匀了呼吸,无语地回身看徐导。 “直说吧。”庄非衍开门见山,“找我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徐导才确认,庄非衍比他想的聪慧许多。 他只是跟庄非衍说了一句早上的事,庄非衍已经察觉到他有所求。 徐导叹口气:“庄少爷,既然咱们心里都清楚……那我就不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你看,能不能跟庄家通个气儿,让平台别再卡着我们直播了?” 徐导把直播间无法解封的事告诉了庄非衍。 大意是庄非衍前脚跟白舒楹打了电话,白舒楹为此生气,想惩诫节目组,卡了节目组直播。 庄非衍眉目沉静,似乎是在思索。 良久,他无端笑了一下,眼里有些玩味:“您确定吗?” 徐导没理解。 庄非衍不与他解释,问徐导要了手机,低头噼里啪啦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 “没准是谁觉得卡着直播间,闹急了你们会恨上我呢?”庄非衍打着字,语气平静,“毕竟我姓庄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话信息量不少,徐导不由思忖,却还没想出什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徐导接起电话,竟是导助来告诉他平台松口,说半个小时内恢复直播。 徐导受宠若惊。 庄非衍晃了晃手机,露出一个咧嘴的笑容:“这会儿不能算我手机使用时间吧?” 徐导一拍大腿:“哎哟!这哪儿能算呢?” 庄非衍得了他答复,目光回到手机屏幕,才道:“我没那么玩不起。” “庄家也一样。”他收敛神色,眼眸算得上沉静,“节目组里看不惯我的人不少呢,脏水也往我身上泼,要是我冲动一点,现在就要跟您吵翻天。” “但这样卡着直播间,我和节目闹翻,没任何好处啊,不是吗?” 庄非衍点到即止,不再说了。 徐导这老头上辈子贯彻装聋作哑,明哲保身,明知那枚平安扣有猫腻,但本着事不关己,一句话也没替他解释过。 庄非衍对他没太大好感,但也清楚对方是个人精。 他向徐导卖了个好。 如果徐导拎得清,未来这一个月他能安宁许多,顺便……能让徐导去替他抓抓庄序秋安在节目组里的“虫”就更好了。 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顾嘉呈的消息一条一条往外弹。 往上翻,是两人新的聊天记录。 【庄非衍:丰娱系最大的股东是顾家吧】 【gu:?】 【gu:干几把毛?】 【庄非衍:我直播的那个节目直播间被卡了,平台不让解封,你跟平台说一声】 【gu:我凭什么帮你】 【gu:你被封杀了?】 【gu:活该】 【庄非衍:你不帮我,我就在节目里说我是你妹男朋友】 【gu:???】 【gu:??????】 中途有几分钟空档,看来是顾嘉呈连滚带爬去跟直播平台发号施令了。 这会儿徐导接到电话,顾嘉呈也空下来,消息轰炸:【你他妈敢打我妹的主意我就把你杀了】 【庄非衍我操你全家,顾家要封杀蔚蓝集团你们等着吧】 【我要去你直播间骂你】 最新两条: 【gu:说话啊,死了吗?】 【gu:你到底跟我妹怎么回事,讲话啊我草拟粑的】 庄非衍气定神闲,回了他四个字:【去问你妹】 他摁灭手机,将手机扔给徐导,找了找宁家方向。 宁蓝这死兔崽子。 敢说他臭。 呵呵,最好是洗干净了,不然给他做成剥皮兔子红烧炖土豆。 与此同时,远在上宁城,顾家别墅。 腿上打着石膏、瘫在床上无所事事只能玩手机的顾嘉呈一个鲤鱼打挺,差点要从床上蹦起来,又碍于石膏一屁股坐回床上。 顾嘉呈发出尖锐爆鸣:“我懆称冯!!” “顾佳昀你给老子滚过来,你不是说你和庄非衍没任何关系,只是拿他挡桃花吗???” * 宁蓝被小宋带着回到宁家,才一进院子,就蹦蹦跳跳地去柴房搬柴。 宁家没有热水器,洗澡需要烧水,小宋还想帮他,但宁蓝告诉小宋,厨房里用的是最原始的那种土灶。小宋是城里人,肯定用不来。 这样一想,哥哥让他先回来,也是好事! 他可以提前给哥哥把洗澡水烧好。 小宋替他抱了柴去厨房,被同事叫走,忙其他的工作。 宁蓝哼哧哼哧把火烧燃。 厨房被火光映得亮堂堂的。 柴火声噼里啪啦,他全神贯注,没听见身后有人来的声音。 一只手伸过来,替他塞了块柴进灶台。 宁蓝还以为是小宋又来帮忙,嗲声嗲气:“谢谢小宋哥……” 眼角余光瞥见张翠淑的脸,宁蓝跌坐在地。 他齿关一颤,回头发现厨房门已经被关上。 噤若寒蝉。 张翠淑却一改往日的刻薄狰狞,帮他烧着水:“宁蓝,妈养你这么多年,不说对你多好,但总也没有害你。” 她添着柴火,拿着火钳在灶膛内夹来夹去,火光带来的红在两个人脸上跳动。 “你听妈妈一句话,庄非衍对你好,只是人家大少爷,慈悲大发玩玩儿,你以为他会一直陪着你吗?” 张翠淑语重心长,“日子是你自己的,你命不好,不说会不会牵连他——你们两个待一起久了,只会害了你们自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云泥 宁蓝极少听见张翠淑这样温声细语同他说话。 他记忆里好像只有四年前,张翠淑带着宁遥刚刚来到宁家的时候,对他有过些许好脸色。 她总对他嘘寒问暖,问他有没有饿?要不要吃,时常对他提起他的母亲——他已经死去的母亲。 张翠淑怜悯地看着他,说:“可怜哟,你妈妈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给你留下。” “她对你说过什么吗?你见没见过外公外婆呀,有不有什么舅舅姨妈,你妈以前都怎么教的你?” 宁蓝不知道后妈为什么要问这些,爸爸还没死的时候,她的话被他听到过几次。那个老是醉醺醺、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每一次都大发雷霆,叫后妈别提死人。 后妈不服气,爸爸就会抄起家里的家具,像从前酒后殴打妈妈那样打她。 宁蓝曾经会努力挡在妈妈身前,又被妈妈抱着、拿身体盖住。破空的声音响起,世界只有妈妈的闷哼声,和妈妈滴落在他身上的汗。 妈妈说:“不要看,阿蓝乖乖……闭上眼。” 宁蓝以为张翠淑也会被打了。 他面色苍白,闭上眼不敢看,可张翠淑用力拍着桌子,嗓门尖利。 她一只手把长凳也搬起来,指着宁宏斌的鼻子:“你有本事来啊!你敢打老子?” 张翠淑孔武有力,而宁宏斌酗酒成性,身体早被掏空,竟然打不过她。 他被她掰着胳膊攮到墙角,瘫坐在地,那个时候宁遥才三岁,说话不算流利,却也会拍着巴掌,骂宁宏斌是废物,骂宁蓝—— “哥哥是胆小鬼。” 胆小吗?或许是吧。 宁蓝记得自己想保护妈妈,被宁宏斌一脚踢开,他被踢得吐出血来,原来是牙齿撞在凳子上,生生被撞掉了。 腹部也撕裂般的疼痛,妈妈发了疯地扑过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妈妈露出那样的神态。 像一只护犊的母兽,她反抗、摔砸,对宁宏斌大声怒叱:“虎毒不食子,他是你儿子,他是你亲儿子!” 一场荒诞暴力的争吵结束,她在夜里抱着宁蓝的身体。宁蓝被打得发了烧,她抱着他,一遍遍拧着冷水帕子为他降温。 “阿蓝……阿蓝,我的宝宝。”她抱着他微声唤,“不要再靠近妈妈……躲起来,闭上眼,不要保护妈妈。” “你快快长大,你好好长大……” 所以张翠淑那样轻而易举制服了爸爸。 宁蓝曾经偷偷地、偷偷地崇拜过她。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一点点爱就可以填满,也一点点恐惧就足以令他崩溃。 是什么时候张翠淑变了—— 大概是宁宏斌也死了之后。 不到一年,他还没有满六岁,宁宏斌就因喝多了酒,在山上一脚踩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灌木丛刺穿,死不瞑目。 张翠淑本来就带着一个孩子,如今又成了寡妇,变得歇斯底里。 渐渐,村子里也兴起传言,说他是该死的丧门星。他的出生就让妈妈险些命丧产床,终于在五岁那年克死她,现在又克死了宁宏斌。 也许下一个就是张翠淑。 也许还会是宁遥。 在宁蓝后来的记忆里,张翠淑替代了宁宏斌。她的身影总与暴力和辱骂关联,宁蓝不记得挨过多少次打。 他麻木了,只是再也没有妈妈会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住。 此刻时隔多年,宁蓝再次听张翠淑正常说话,竟有些惶恐。 “妈、妈妈……”他从喉咙里挤出称谓。 张翠淑这次没有就他叫出“妈妈”这个词发怒。 她继续帮宁蓝添柴烧水,火光跃动间,她的面容竟然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庄非衍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永远留在这个村子里呢?”张翠淑用尽毕生学识,向宁蓝编造出一个十分易于理解的比喻,“他是天上的云,你是地里的泥巴,那云彩很美啊,但是再美,也不会落到地上,会飘走的。” 宁蓝死死咬住唇,没说话。 张翠淑的表现反常,倒也让他收了几分令大脑停止思考的恐惧,能够去理解这句话。 是呀……是呀…… 他早知道的,庄非衍一个月就会走了,他会被他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山野里荒冷的早春。 可是,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一个月,也很好。至少有过呢……至少被疼过。宁蓝擅长自欺欺人,他想那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做一个月梦好了,他不会让人很烦……他会很乖。 张翠淑的声音夹在木柴爆裂声中:“而且,你命里带凶,克死了你爸妈,现在又要害他吗?” 张翠淑其实很早就知道是宁遥在散播宁蓝是扫把星的传言。 但她不觉得有问题,宁蓝难道不是扫把星吗? 这些年说辞持续得太久,连她自己也相信了,包括后来对宁蓝动辄打骂,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连允许宁蓝捡一床她和宁遥不要的被子都认为是自己大发慈悲——张翠淑觉得情有可原。 她只不过是为了避祸。 因而尽管在宁遥口中听说宁蓝未来平步青云后,她改变了宁蓝“命不好”的想法,却仍旧觉得宁蓝是扫把星。 她听说,有的扫把星就是命太好,好到父母压不住,一家人都被他吸干殆尽。 像庄非衍这种大少爷,命应该够硬吧?但她不可能让宁蓝再有机会接触庄非衍了。 那只能是遥遥的位置。 庄非衍的命要留着去养她的遥遥。 她对宁蓝道:“我是为你好,你趁早断了念想,对谁都好。” 这句话落下,宁蓝浑身发冷。 张翠淑说的,他早也想过。 他早就告诉庄非衍了,他求庄非衍不要靠近他,不要管他,离他远远的。 可是宁蓝这时只觉得自己被人戳穿,一种无法抑制的羞愧感油然而生,笼罩他全身。 因为那时庄非衍说,没事了,他哄他吃糖,抱他去卧室睡觉。 宁蓝那时在想什么——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想,妈妈是五年。 爸爸是六年。 那庄非衍呢?一个月……30天。 是不是很短?是不是……不会有严重的后果,不会影响他深远。 张翠淑的话并没有说到点上,却还是实打实扎进了他的心里。 宁蓝想自己真是个很坏的人。 无耻、恶劣、恶毒、贪婪。 所以连梦也不安稳,梦到庄非衍出事,梦到庄非衍冷漠地看他。 他尤其不敢告诉庄非衍。 这一刻自己那令人不齿的决断,却被张翠淑轻而易举地揭开,让他感到快要被面前汹涌的柴火烧焚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用庄非衍的安危来换他30天的幸福。 好虚伪又好自私。 他想起他妈妈教他。 她说:“阿蓝,你要做一个很好的人……就记得妈妈吧,妈妈是什么样,你就做什么样,好不好?” “谁也不要听……谁也不要信……” “不要忘掉妈妈。” 她临死的前一天,已经虚弱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仍旧用尽力气轻轻摸他脸。 她眼里只有浓郁的、无尽的悲伤。 好像是不甘,好像是对无法陪伴孩子长大的痛苦,好像是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正确与否的茫然,最终那些情绪只化成一道叹息: “阿蓝,乖乖的,听妈妈的话。” 所以宁蓝一直遵守她的教诲。 哪怕村子里唯一还对他好的婆婆,总是说他如果没这么乖,说不定不会过得这么苦。 宁蓝只是冲她仰起脑袋,露出乖乖又恬静的笑。下一回被宁遥摁在地上,当大马骑,他还是咬牙忍着,不肯忤逆。 长大就好了。妈妈说长大就会明白了。 “啪!”的一声,木柴被烧至爆裂。 碳化后的火星迸溅,一粒溅到宁蓝手上,烫得他应激,浑身哆嗦地站起来。 他看了眼张翠淑,张翠淑对他突如其来的举措没有反应,只是也盯着他。 宁蓝于是更无法呼吸了,喉咙也像被火星烫伤,高温灌入肺腑与呼吸道,整个人无所遁形。 他慌不择路往外跑。 宁蓝本能地不想留在厨房这样阴暗逼仄的空间,推开门跑向空旷的地方换气。 他身影小小,鼻尖挂着汗,脸上因炙热或奔跑发了红,像两瓣将腐未腐的樱花,神情却又很苍白张皇,宛如惊弓之鸟。 也是这个时候,宁蓝眼尖地看见远处停在院子的庄非衍。 他及时刹住脚步。 怎么办?怎么办呢……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乖。他很坏,自私,犯错。 要过去吗?宁蓝不敢往前走。 庄非衍好像在和工作人员交谈,手里拿着一张纸,看表情很错愕,不知道在说什么。 庄非衍也看到了宁蓝。 他瞧瞧宁蓝,瞧瞧手里文件,瞧瞧节目组。 突然醍醐灌顶,感慨了一句:“你真是福星下凡啊……” “过来。”庄非衍对宁蓝招手。 他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扭头问节目组:“帮扶弱势群体获得村里人的好感,一次加5分,对吗?” 工作人员:“啊……啊,对。” “这个弱势群体包括儿童吗?” “呃,包括,老弱病残贫都算。” “ok。” 庄非衍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把手里的纸一撂,转身彻底朝向宁蓝,拍拍手。 “好了,宁小蓝,你现在摔了一跤,非常难过,嗷嗷哭。” “?” 宁蓝出于犹豫,听见庄非衍招呼他过去,没有第一时间反应,二人之间还隔着一大段距离。 随后,庄非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逐步向他走过来。 “我决定把你扶起来。”庄非衍揣着手,“你大为感动,抱着我说谢谢哥哥——” “我们就有5分,能换那个脑残洗发水,还有沐浴露了。” 宁蓝钝钝地听着。 脑袋终于缓过劲儿来。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但是哥哥好像要他帮忙。 “啪叽!” 宁蓝左脚绊右脚,脑袋空空,两眼一闭地躺在地上。 庄非衍彻底笑出声来: “对,没错。太乖了,小宝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坏人 宁蓝其实是很伤心的。 他在石头村找不太到容身之地,好不容易有一个庄非衍,愿意正儿八经同他说话、对他好、抱着他,还是他从来没见过、英俊贵气如从天而降的人。 若说他是扫把星,不能接近庄非衍,他也不至于难受至此。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一个人胡乱地活着。可是偏偏宁蓝装作不知、不欲面对、克制不住靠近的心思黏着他——被张翠淑阴差阳错点破心思。 这下不止懦弱,连“恩将仇报”也算得上吧。 宁蓝讨厌这样的自己。 庄非衍对宁蓝的心思并不知晓。 “小宝宝——”三个字被他话音拉得长长的,听起来贱不咧呲。 他走到宁蓝跟前,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拍拍灰:“谁家小朋友摔在地上这么可怜呀?摔疼没有,掉没掉眼泪,要不要哥哥安慰你?” 庄非衍笑得耀眼,宁蓝被他拉着站起来,手指攥着庄非衍腰间的衣服,不知所措。 刚刚庄非衍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他摔跤了,哭得很大声,嗷……嗷嗷哭? “哭两声啊。”庄非衍适时拍了下他胳膊,漫不经心提醒。 这孩子反应慢半拍呢?以前没看出他小时候脑子不灵光啊。 宁蓝光顾着处理“摔一跤”这回事,挨庄非衍一下拍,才想起来还有后半场。 什么洗发水……积分……他一时也顾不上伤春悲秋的心绪,努力酝酿了下:“呜、呜呜?” 不对,到底哭什么呀! 宁蓝茫然。 【不是,这也行?】 【该说脑子动得快吗?怎么感觉大少爷有点欠呢卧槽】 【前面的你没感觉错……】 【我早就感觉他欠得慌了,一个正常人会说出“善良英俊无敌最俊朗”这种话吗喂!!】 直播才刚恢复不久,观众们都是陆陆续续进来的,有人不清楚目前状况,见弹幕一阵喷饭吐槽,不由询问前情提要。 好心人解释:【庄非衍干完活出了一身汗,想洗澡,结果节目组说洗发水和沐浴露要用积分来换】 前世庄非衍根本就没有这一茬。 想必是他上辈子一来石头村就闹了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节目组看他气压太低,害怕给他戳爆,在这些事情上没太较真。 这一回他要洗澡,小宋硬着头皮告知:“昨晚您刚来,节目不算正式开始,所以没有收取积分,但今天不一样,从今以后所有非必要生活用品,都需要您用积分兑换。” 简而言之,庄非衍过于配合,所以节目组要骑在他头上拉屎。 【他积分不够,问节目组要了积分获取方式,里面有一条是帮扶弱势群体】 【这不弟弟刚好出来,庄非衍发现弟弟也属于弱势群体,就让弟弟摔跤(捂脸)】 实则不然。 众目睽睽下,庄非衍点点点宁蓝,转头朝向小宋:“帮扶弱势群体,和获得村里人好感,是各加五分吧?” 小宋:“……” 弹幕:【……】 还能这样? 庄非衍已经严谨地问起宁蓝:“喜不喜欢哥哥?” 宁蓝一头雾水,在庄非衍鬼一样“敢说不喜欢你就完了”的注视下,小鸡似的点头。 “…………” 小宋以求助的眼光望向导演。 徐导才被庄非衍帮过忙,这时掏出积分限制并非为了为难庄非衍,而是本来就有这么个环节,复播后也需要直播效果。 摊上这么个bug,徐导表情复杂,抓耳挠腮,最后还是梗着一口气同意。 小宋如临大赦:“呃,没问题,加十分。” 庄非衍欣然多云转晴。 但是10分够干嘛的? 宁蓝吃颗糖都要1分了,这崩坏的积分机制,好不容易逮着羊,不多薅点天理难容。 于是: “你一个没站稳,啪叽又摔下去。” “?” “别问,乖,听话。” “……” 宁蓝的世界还在下雨一样阴暗暗,突然被庄非衍拿伞戳了一下屁股。 他默默地看着庄非衍,坐回地上。 ……不明白。 但……加分,10分……哦,他能给哥哥赚积分。 宁蓝两眼一闭,上半身直挺挺地倒下去,四脚朝天。 弹幕:【。。。。】 弹幕刷得飞快:【啊啊啊啊弟弟你怎么也!】 【梅开二度】 【好可爱啊!!!不理解但照做,怎么会这么萌qaq】 【宝宝你清醒点好不好,你哥在裹着你做坏事哇!】 庄非衍也没想到宁蓝如此配合。 宁蓝“嘎嘣”一下倒下去,快得他都没来得及眨眼。 ……这么好玩儿呀? 他戳了下地上的宁蓝,软软的。 这小白眼狼比徐导那老白眼狼还是顺眼多了。 庄非衍又笑起来。 “哦,有笨蛋,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摔倒啦?”他乐不可支,把宁蓝搀扶起来,“乖啊乖,我们宁蓝最勇敢了,哇——都没有掉眼泪欸!真厉害,是不是小男子汉?” 宁蓝被他哄得七荤八素,好像是被糖衣炮弹炸懵了,呆呆的。 欸……诶? >< 干嘛这样夸他。 他牢记庄非衍的话:“谢谢、谢谢哥哥!” 弹幕已无力吐槽。 众人仿佛看见庄非衍头上出现一个计数器,不停刷新弹窗。 +5 +5 +10 +20…… 【谁去给他加个数字特效……】 【弟弟tat你俩在演戏,刚刚他还说你是笨蛋啊】 【绷不住了好想笑,真给他钻到空子了】 【有挂怎么玩?】 【别问,乖,听话】 【?】 【前面的你是人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还是节目组出面叫停——庄少爷差不多得了不能再薅下去了喂!! 庄非衍才勉为其难停手。 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计算战果。 50分。 有点儿少,但也差不多够了。 羊毛嘛,总不能一次薅完,还是得给节目组留点面子。 他哼哼笑了几声,一把拉起地上的宁蓝:“小摇钱树啊你。” 宁蓝在地上仰卧起坐,沾了一脸灰,庄非衍下意识去给他擦,结果手指抹到宁蓝的脸,反而更擦花了几道。 “……噗。”庄非衍毫无悔意,索性拿手指头上的灰给宁蓝画起小猫胡子来,“哈哈!” 脸被戳来戳去的,宁蓝顺他的力,脑袋微微往旁边偏:“昂……” “哦,小招财猫。” 庄非衍这下有点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可自拔了。 宁蓝被他当成一块面团子搓来扁去,不生气,也不躲闪。 他局促地捏了捏庄非衍衣角:“哥哥,好了吗……?” 庄非衍拍拍手上的灰,见宁蓝反复接触地面,手脚被摩擦得红红的,顺势把宁蓝抱起来:“好了。” 宁蓝腾空而起,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待落回怀抱,又被庄非衍稳稳抱住,才松口气。 看来,他也还是有用的…… 没有一出现就让庄非衍异常倒霉,至少、至少给哥哥挣了积分。 小孩子的情绪就像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被庄非衍这么插科打诨一场,情绪也散去不少。 宁蓝靠在庄非衍怀里,闷闷不知说什么。 好像难过也没有了,开心也没有了,只有夏天听完蝉噪声以后,耳膜好像忘记应该停止震动,却又没有声音贯入。 那样蒙蒙如隔绝的寂静。 庄非衍在和工作人员讨价还价。 等庄非衍说完,停下来,宁蓝才听到自己小声地道:“哥哥,我好像是坏蛋。” 宁蓝感到很对不起庄非衍。 他并不是庄非衍的小福星、招财树、招财猫,他是村子里人人喊打的丧门星。 庄非衍不介意,和他不要脸地顺水推舟,是两回事。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和庄非衍讲。 讲什么呢?讲我是坏孩子,明明知道自己会害人,却还是忍不住要和你一起玩。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怪我? 宁蓝形容不出来自己这一瞬间的感受,他难以启齿,连事情缘由都不想和庄非衍讲,却又控制不住希望能得到庄非衍的认可或安慰。 但不把事情挑明——无论庄非衍怎样安抚他——都如隔靴搔痒,只会饮鸩止渴一样,让宁蓝越来越讨厌自己。 庄非衍顿了顿。 他察觉到宁蓝有点低落。 废话。 十几分钟前,这小黏巴蛋抱着他又黏又娇的,眼睛亮得像能装星星。 这才多久过去,跟吃了闷屁一样,谁惹他了? 庄非衍目光落在厨房的方向,听说宁蓝回来后是去烧水了。 厨房门敞着,看不出什么,不过张翠淑站在不远,若有似无往这边投来视线。 庄非衍静然和她对视,张翠淑不知为何,慌乱地低头别过了视线。 庄非衍抬了下眉,什么都没说,拍拍宁蓝的背。 “哦。”他应道,“那就当坏蛋呗。” “……?” 这下是宁蓝出乎意料了。 他好像听见什么很令人吃惊的话,从庄非衍身上撑起来,眼睛直愣愣盯着庄非衍。 “啊……”宁蓝想说什么,又舌头打结一样,声音在嘴里咕噜了下,“坏也没关系吗?” 庄非衍要被他说笑了。 “有什么关系?”他反问,“我不也是坏人。” 庄非衍打小就没觉得自己“好”过。 也许是学说话开始就惊天动地平地一惊雷,此后十几年更是在离经叛道路上一骑绝尘九头牛拉不回来,还被爹妈扔进这鸟不拉屎的山旮旯“改造”。 作为“坏孩子”之典范,庄非衍实在没觉得“坏”有什么不得了。 他后来不也长得还行。 没见杀人放火吧?偶尔还扶老奶奶过马路。 若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做了庄家的继承人,握着蔚蓝集团绝对的生杀大权,更是成功得让所有人都一秒忘了他小时候那些破事,竞先对他阿谀奉承。 人总是教育小孩要乖,要好,长大做一个好人。 可真长大了,大家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不至于,坏,算不上,不过求一个问心无愧。 庄非衍懒得教哄宁蓝许多,这些道理对宁蓝而言也有点太复杂。 “你没有必要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庄非衍道,“做坏人也很好。” 宁蓝小时候怪拧巴。 庄非衍总觉得他内耗得很,但想想宁蓝估计没少被村子里的人排斥贬低,倒也释然。 “坏就坏了。”他笑道,“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比较重要的是。” 庄非衍深吸一口气:“你得赶紧洗干净了,我管你好的坏的,都不能是脏的。” 宁蓝瞪大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包裹 十几分钟后,宁蓝被庄非衍洗得香喷喷的。 这件事情说来还有些好笑,庄非衍原本是不打算帮忙的,热水准备好后,他问宁蓝会不会自己洗头——应该是会的。 毕竟前世宁蓝刚到庄家的第一天,就被三个女佣按进浴缸搓泡泡浴,宁蓝吓得半死,庄非衍印象里他一直挣扎,说自己会洗。 所以庄非衍给宁蓝塞了洗发水和沐浴露,打算撒手不管。 不然还要他金尊玉贵的庄家大少爷来给宁蓝这小兔崽子洗头吗! 结果宁蓝前脚回答“会自己洗”,后脚抱着洗发水瓶子就问他:“这是什么,可以喝的吗?” 庄非衍一趔趄差点给自己听死了。 后来才想起宁家没洗发水,也没沐浴露。 宁蓝从小洗头用茶枯,洗澡用肥皂。 庄非衍还是有点怕这笨崽子在厕所里给自己毒死了。 然而他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纵然宁蓝是一届幼童,他也想象不出给宁蓝洗澡的模样。 朋友们这有点诡异了能明白吗? 庄非衍长叹一声,蹲地上把洗发水瓶子掰开。 “教你洗个头吧。”他道,“这个,头发打湿以后挤出来。” “会在头上起很多泡泡,像洗衣服那样搓来搓去,最后再用清水冲干净。” 庄非衍慢慢地教着,宁蓝在心里想。 ……哥哥明明还是好人嘛。 还说那么多,安慰他。 但是……他真的可以做坏孩子吗? 不做好孩子,不做好人,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做一个和妈妈一样的人。 不知何故,宁蓝忽然想起母亲唯一一次,向宁宏斌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也不是那样全盘温柔。 她也会声嘶力竭地拼命反抗。 宁蓝一霎那,自心底深处产生微妙的情绪。 也许,他应该试着做出一些改变。 从……从做一个又好又坏的人开始! 他偷偷又看了眼庄非衍。 “别乱动!”庄非衍语气微重,不满地斥了一句。 “……!”宁蓝委屈巴巴缩回脑袋。 一阵清淡的芬芳浮动过来,宁蓝愣了愣,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好像是……是脑袋上传来的! 这下庄非衍不说话,他也不敢动了,就连眨眨眼睛也害怕这股味道消失。 只有宁蓝不知道的地方。 工作人员纷纷捂脸,没眼看庄非衍在宁蓝的头顶做什么。 庄非衍手里搓着泡泡,给宁蓝顶了一坨。 嫌不满意,又揉来揉去地扒拉开。 捧出两坨新的泡沫,顶在宁蓝脑袋,左右各一边。 手指尖捏捏、捏捏…… 一只小猫! 宁蓝头发湿漉漉,每根头发丝都淌着水,鼻尖坠着水珠,因为水汽热热的,即便只是搭好小板凳坐在旁边,也还是蒸得脸蛋红红。 【不行,我被萌晕了】 【这下真变成宁蓝猫猫了】 【大少爷怎么还爱猫塑啊!一边塑还一边凶小猫,不要脸】 【zfy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宁蓝一动不敢动,直到透过地上的影子,忽然看见脑袋上长了两只小耳朵。 “?”宁蓝垂着睫。 咦。 他脸蓦地红了,试探地伸出手,从前面慢慢伸上去,背着庄非衍视线,比在头上。 等庄非衍发现的时候,宁蓝地上的影子耳朵多了两根戳出来的指节。 宁蓝弯弯手指。 耳朵就像动起来。 ……小猫聪明毛! 一众被萌晕的弹幕中,只有一位字体加大加粗、样式颜色是至少在丰娱直播平台充值过100w才能拥有的极品镂空裱花土豪金用户,观赏完全程,缓缓扣出一个惊悚的问号。 【土豪金:?】 【土豪金:。。。】 【土豪金:我起猛了吗?】 *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石头村多了个新面孔的事也传了出去。 庄非衍来的时候是晚上,动静小,村里没几个人见到,这两天拍摄正式开始,他长得高、气质出众、相貌又很英俊。 村头村尾口口相传,很快,庄非衍走到哪儿后面都跟着一大群人。 村民来看热闹,任务进程时常被拖缓。 以至于庄非衍烦不胜烦,又无可奈何,当节目组告知白舒楹寄了包裹来,放在石头村小卖部。 他索性让宁蓝自己去拿。 宁蓝最近每天都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乖得庄非衍有些咋舌,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其实认错了人。 但那双眼睛确实是不会错的。 宁蓝的眼睛像小鹿,长大后眼型稍长了一些,但定定看着人的时候,仍旧能从发丝缝隙透露出的轮廓中,窥见一丝柔软的漂亮。 他眼皮上有一颗痣,风有时候把头发吹起来,那颗痣就额外吸引人去看。 如今宁蓝年纪还小,一双眸子就更圆润清透了,也没有长大后那些冷淡的疏离,就这样抬着眼眸看庄非衍,庄非衍每次都觉得心痒痒的。 有点萌。 戳一下得了。 庄非衍又捏了下宁蓝,这种觉得宁蓝有点萌又觉得自己有点诡异的诡异萌感一直伴随着他。 想到那包裹大概也是白舒楹寄来、给宁蓝买的衣服鞋子,庄非衍更加坚定了让宁蓝去取的想法。 不知道宁蓝收到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想一想就觉得心情好,一锤定音:“自己拿去。” 宁蓝犹豫片刻,慢慢吞吞,从家里挪出门,往取包裹的地方走。 …… 刘思思是村长的侄女,村长和她的爷爷刘广志,可以说是石头村最有钱的人了。 所以刘思思从小就睡蚕丝被子、喝汽水饮料,家里早早购置了彩电冰箱,在别人家还在住小平房的时候,刘家已经修起了独幢小楼。 她甚至单独有一个房间当衣柜,里面挂满各种各样的裙子,每次穿出去都让村里那些女孩子羡慕得眼珠子都掉地上。 前些年,刘家安了网,刘思思还可以在家里打游戏、网购。她那些漂亮衣服都是网上买的,可惜石头村太偏了,快递送不进来,只能每次爷爷往返镇上的时候给她带回来。 好在,以前爷爷说等她读高中了,就送她去城里最好的寄宿学校,以后她还要出国,做那种网上才能看见的大小姐! 现在她已经初二毕业,刘思思高兴得又买了七八件衣服,期待着爷爷给她带回来。 结果爷爷老眼昏花,把她的快递和其他人的东西混在一起,分不出来,就全部放在小卖部,让她自己去找! 石头村只有唯一一间小卖部,卖些柴米油盐、生活杂物,大多是刘广志从镇里拉回来的,平日要是有什么从村外送进村内,也放在小卖部。 刘思思虽然有点生气,但也能够接受。 谁叫她每次去小卖部拿快递的时候,其他女孩都会艳羡地看着她,语气酸酸的:“思思,又买东西了呀?” “你这次又买了什么,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思思,你上次那条白裙子好漂亮!可以借给我穿吗?” 刘思思像只高贵的天鹅,背挺得直直的,看谁顺眼,就把自己不喜欢、积压在衣柜已久的衣服施舍给谁。 一群人围着她转,不停地夸她。每当这时刘思思就格外开心,公主一样端坐着:“哼,没见识。” 所以这一次刘思思也气宇轩昂地往小卖部走,顺手还揣上了自己的堂弟——村长的孙子刘鹏鹏。 刘鹏鹏比她小几岁,但身强体壮,是个小胖墩,力气大得很,最适合帮她搬快递了。 刘思思和刘鹏鹏来到小卖部,却看见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宁蓝踮着脚和小卖部的老板说,要取包裹。 宁蓝能有什么包裹?刘思思不理解。 “姐,我们等会儿再来吧。”刘鹏鹏委屈地拉着她,“宁蓝那个丧门星在这里,空气都臭了!” 刘鹏鹏吃了零食,手上粘糊糊的,刘思思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再等等。” 刘思思记得宁蓝。 她以前其实挺喜欢宁蓝的,宁蓝长得漂亮,还有一个特别美的妈妈,那些素布衣裳穿在她身上,也立刻像是奢侈品。 尽管宁家穷得令人发指,但宁蓝总是乖乖的,文文静静,皮肤白得像奶油,声音软软绵绵——比起刘鹏鹏这肥咚咚的大胖小子,明显宁蓝更适合当她的弟弟嘛! 宁蓝母亲刚死的时候,刘思思还心疼过他,可是很快她就得知,原来宁蓝妈妈是被宁蓝克死的。 她起初将信将疑,一年后,宁蓝的爸爸也死了,再看宁家,越来越穷,越来越揭不开锅,地里的收成也越来越不好…… 妈呀,刘思思一阵后怕,还好没有和宁蓝走太近,不然倒霉的就是她了。 此后她走路都绕着宁蓝走。 前些时日,刘思思买了双带跟的小皮鞋,网上好像管那个鞋叫什么“玛丽珍”。 她配着自己的裙子穿,没想到村里路太烂,还都是泥路,害她皮鞋根本走不稳,摔了一跤。 不曾想宁蓝恰好从旁边路过,放下背篼来扶她:“你摔疼了吗?” 刘思思不仅擦伤胳膊,裙子也被弄得脏兮兮,泥巴灰尘渗进鞋里。她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还是宁蓝这个灾神来扶她。 她慌乱而气不打一处来,正好爷爷听到哭声走过来,看见宁蓝和刘思思待在一起,刘广志脸色一沉。 刘思思指着宁蓝大哭:“他害我摔跤!呜、呜呜呜……爷爷……” 事后想起来,听说宁蓝被狠狠打了一顿,刘思思有点后悔,但是……她又确实莫名其妙地摔跤了呀! 说不定就是宁蓝的磁场有问题,刘思思抿着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又不想承认自己错了,情不自禁趴在树后面,观察宁蓝。 旋即,她就看见宁蓝抱走了一个特别大、外包装精美的包裹。 以及…… 宁蓝停留在一个巨大的、精致昂贵的小熊玩偶前。 …… 宁蓝仰着脑袋看面前的玩偶熊。 这只玩偶熊足有他人这么高,甚至比他还高!通体浅棕色,尽管大得出奇又毛绒绒,熊毛却一点也不凌乱,哪怕隔着盒子,也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动一样蓬松。 而且,因为熊正面的塑料袋将光线折射得乱七八糟,竟然更让这只巨大的玩偶熊发光似的熠熠生辉,透出宝物般的气息。 玩偶熊的包装上没有写“庄非衍”三个字,但挂着一个吊牌,吊牌的图案和宁蓝抱走的、庄非衍的包裹上的logo一模一样。 这也是哥哥的东西。 哥哥喜欢小、大熊吗? 宁蓝的心弦忽然动了一下,想起出门前庄非衍对他神神秘秘的表情。 ……难道、难道是送给他的吗? 宁蓝站在熊跟前,仰望熊宽阔的胸膛。 熊穿着精致的西装,衬衣、领带、马甲无一缺失,甚至还别着怀表链。迫于摆放角度,它微微低着头,熊脸憨厚可爱,好像静静坐在架子上,盯着宁蓝在笑。 宁蓝不由伸出手,隔着塑料袋抚摸熊。 然而,他的手指尖刚刚接触到塑料袋,听到身后传来仓促的奔跑声,还有近乎尖锐的呵斥。 “住手!”刘思思快步跑出来,扑向玩偶熊,塑料袋发出“哗哗”的声音,她大叫,“那个是我的!我的,你不准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污蔑 刘思思穿着一条漂亮的粉色公主裙,泡泡袖上坠着蝴蝶结,几个星星发卡别在她的刘海上,发卡碎钻在光下闪着辉光,叫她看上去当真宛如一个流光溢彩的公主。 她占有欲十足地抱着玩偶熊,呵斥宁蓝走开。 刘思思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这头玩偶熊。 ——它那么精致,怎么可能是宁蓝的? 整个石头村看起来也只有她能够拥有这种东西吧。说不定……就是她什么时候下单购买,然后忘掉了。 她本来也买过一些玩具,有的商品预售期那么长,她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 刘思思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只玩偶熊就是自己的,一副私人物品不容侵犯的模样,霸道地将宁蓝推开,拦在玩偶熊跟前。 宁蓝抱着东西,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鹏鹏跟着刘思思跑过来,两手在裤腿上擦了擦,看清情况,鼻腔重重“哼”了声:“你居然敢摸我姐姐的东西。” 他指着宁蓝鼻子,“你这个害人精,坏蛋!” 快递箱子撞到了宁蓝,里面装的都是衣物,实心。宁蓝疼得捂着胳膊,听到刘鹏鹏的话,涨红脸:“我没有……” “还敢狡辩!” 刘鹏鹏早就看宁蓝不爽,看他竟敢反驳,大喝一声,扑过来。 他身形圆润,跑起来跟座小山似的,脸上的肉一甩一甩,脚步声沉重。 宁蓝下意识往旁边避开,刘鹏鹏扑了个空,一脚绊到箱子,摔倒在地。 吃了痛,刘鹏鹏的表情更狰狞了。 两人一触即发地要打起来,原本还在欣赏玩偶熊的刘思思因刘鹏鹏摔跤被吸引了视线,目光转过来,却落在宁蓝脱手的快递包裹上。 “等等。”刘思思狐疑开口。 两人都看向她。 刘思思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那箱子上有和玩偶熊一样的logo,刘思思不解,难道两个包裹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可是宁蓝…… 刘思思茅塞顿开! 她露出嫌恶的眼神:“原来你还偷我快递!” 女孩儿的声音尖尖的,仿佛一根杀伤力极强的刺。 宁蓝瞪大眸,整张脸滚烫起来,声音也抬高了:“你、你胡说!我没有偷东西!” “那这个快递你怎么解释?”刘思思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可是亲眼看到,你要把它抱走的!” 她振振有词,宁蓝只觉得胸闷气短,快喘不上气。 他不擅长和人吵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那个是我的!我要把它拿走。” 那本来就是他帮庄非衍哥哥拿的快递,他拿走有什么问题吗?凭什么刘思思说是她的,刘思思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抢东西,她才是偷东西的那个呢! 恰逢此时,小卖部的老板王建州听见动静,走了出来:“都吵吵什么,怎么回事?” 他一脸不快,“不知道老子在理货……” 王建州看到是刘思思,话音一顿,原本不耐烦的语气变得谄媚:“哎呀,是思思啊,你又来拿快递?” 刘思思看见老板,努起嘴:“对,王叔叔,我来拿我的快递。” 王建州是刘家表亲,小卖部里卖的货基本也都是从刘广志那儿进的,再加上刘思思在石头村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所以王建州对刘思思很是和颜悦色。 他点点头,看了一圈,见宁蓝和刘鹏鹏不知为何坐在地上,眉头皱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王建州的语气重了些。 宁蓝这小扫把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居然来取快递了,而且还真有。 【庄非衍】,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很陌生。 他给宁蓝指了货架方向就深觉晦气地回去理货了,一句话都不想搭理,生怕坏运传染自己。怎么出来一看,宁蓝还在这里。 宁蓝听见王建州的语气,垂下睫,从地上爬起来:“王叔叔,刘思思不让我拿快递走。” 王老板讨厌他,但是他来取快递,是告诉过王老板的。 王老板还知道收货人是“庄非衍”,肯定能给他作证。 宁蓝盯着鞋尖,心想,等帮哥哥把东西拿回去,他就不出来了。 他本来也不喜欢出门和人打交道,村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以前偶尔来小卖部买酱油,也会被王老板冷眼相待,回去的路上,大家像躲苍蝇那样躲着他。 ……只有庄非衍,只有庄非衍一点也不嫌弃他。 宁蓝微微晃了神,耳畔传来刘思思愤怒的声音。 刘思思急得要跳起来:“他还冤枉我!明明就是他偷快递,被我发现了,王叔叔,宁蓝是贼,他是小偷!” 刘思思真是要被气死了。 宁蓝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王叔叔,你看!”刘思思恨不得马上把宁蓝送去派出所关起来,连忙拉着王建州的胳膊,一根手指向玩偶熊,“那是我的东西,他想偷我的熊,还要偷偷抱走我的快递,你别听他胡说。” 刘鹏鹏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就是就是,他偷我姐姐的玩具,还打我呢!快点把宁蓝抓起来,枪毙他。” 这两姐弟都认为王建州肯定会主持公道,支持他们将宁蓝赶走,没想到王建州顺着刘思思指的方向,看见了那头玩偶熊,神情变了变。 “这……”王建州犹豫。 刘思思不料如此,抓着王建州胳膊的手指紧了紧。 王建州怎么不说话? 按正常的情况,不应该早就夸她,然后好好收拾宁蓝了吗?难道…… 刘思思忽然想到一个极其不可能的可能性,脸色一白,焦急地看向王建州。 王建州似乎是看见了她的表情,一停顿,中气十足地说:“对,没错,是思思的东西。” 此言一出,宁蓝蓦地呆住了。 他一双眸子写满难以置信,错愕地望着王老板。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王老板几分钟前才和他说那是他的,这会儿却要变卦。 刘思思也意想不到,旋即,又明白了什么。 一丝微妙的甜味从她心底深处蔓延。 没错……就是这样。 她想要什么,她就有什么,只要她看上的东西,就一定是她的。 刘思思本来还有点在乎程序正义,但王建州这唯一一个大人给她撑了腰,她尝到了特殊的甜头,根本就不想再管了。 她趾高气昂地叉着腰,对宁蓝狼狈的模样发出“噗嗤噗嗤”的笑声。 刘鹏鹏做着鬼脸吐舌:“略略略,小偷要挨打喽,被抓住要挨打喽,把手指都剁掉。” 他眼里的恶意和蔑视几近溢出来,有了王建州在场,刘鹏鹏也懒得再和宁蓝争执,一跳一跳地追上刘思思:“姐姐,我们等下买薯片吃吧。” 刘思思“哼”了声,目光都不想再施舍出去,转过身继续着迷地抚摸她的玩偶熊、战利品:“随便你。” 看着刘思思的表情由慌乱转向神气,宁蓝咬紧牙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他明白了。 过去十年,他有过太多次这样的经历。 ——就像最初宁蓝是有好的床被的,但张翠淑抢走他的棉被,拿给宁遥,不许他使用。村民霸占他的口粮,所有人都默认他该像野草畜生般任人践踏,谁想要抢走他的东西,他就得乖乖交出去。 宁蓝想,那是弟弟、那是村民、那是邻居乡亲。 妈妈叫他乖乖做一个好人,他忍着,没关系的,反正又不是活不下去。 可是现在,他们还要倒打一耙,骂他是小偷。 宁蓝远远看向货堆里那只熊,玩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对他露出温柔宁静的微笑。 宁蓝无端想起来庄非衍摸自己头发的时候,掌心温温的,暖暖的,动作轻轻的。 这是哥哥的东西。 这是庄非衍的东西。 哪怕是为了庄非衍,他也要把东西抢回来。 他不要……不要再做那个随便被人欺负的可怜虫了! “你说谎!”宁蓝鼓足勇气,眼里含着眼泪,大声指责出来。 他眸子红红的,却是死死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退后,眼神也锁死在王建州脸上一样,像要把王建州看出一个洞。 宁蓝坚定道:“你们才是小偷!你们要抢我的东西,你们是抢劫犯!”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脆,每个字都落在地上似的。 刘鹏鹏脚步一顿,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随后,刘鹏鹏和宁蓝扭打成一团,宁蓝身形瘦弱,不敌他,被他骑在身上还不了手。 身上疼疼的,又开始疼了。 好痛、好痛、好痛。 他不要忍了,他是很坏的人。 宁蓝大口呼吸着,混乱中抓住刘鹏鹏的胳膊,发了狠,用力地咬下去! 他像是变成了一只狗崽子,恶犬崽子,死活不肯撒嘴,活生生要给刘鹏鹏带下来一块肉似的。 刘鹏鹏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只是疼,但后面宁蓝咬得他手臂鲜血直冒,眼神像要吃了他,剧烈的疼痛传来,刘鹏鹏不得不害怕起来。 “姐、姐姐……呜呜呜!姐姐!”刘鹏鹏肥壮的身体被吓得哆嗦,屁滚尿流大叫,“姐姐,王叔叔,好痛、好痛啊!” 王建州没想到平日温顺的宁蓝居然会反应这么大! 这可是村长的宝贝孙子。 眼见情况不对,他赶忙过来拉开两人,一边拽一边骂:“你疯了?!□□崽子,快点松嘴、松嘴,不然我打死你!” 刘思思同样不料事情还能发展成这样,毕竟这村里可从来还没有人敢反抗她和刘鹏鹏。 看刘鹏鹏痛得脸色惨白,她也匆匆跑去帮忙。 最后宁蓝被一脚踢开,痛得浑身发木,堪堪松开嘴。 刘思思和王建州一人一边扶着刘鹏鹏,无暇顾及他。 宁蓝于是得空摇摇晃晃爬起来,眼眸仍旧烧着火一样,重复:“就是我的,我的。” 他一如既往,死死盯着王建州,视线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 王建州被他看得发怵:“妈的,你看什么,你要反了天——” 王建州扬起手臂想冲来令宁蓝住嘴收眼,话音却和脚步一同戛然而止。 因为小卖部外边儿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断眉、扎耳钉、一身皮面黑衣服的少年。 看起来就浑不讲理,乖张得很。 庄非衍第一次过来,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那头玩偶熊上,定了定,又一一掠过王建州、刘思思,以及刘鹏鹏。 他审视货物一般的眼神在这三个人身上上下扫了扫。 而后,庄非衍在一地狼藉的小卖部里,准确把宁蓝拎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拿个东西半天不回来,饭都冷了。” 庄非衍指尖擦到宁蓝在地上擦伤的脸,宁蓝疼得抽了口气,委屈屈埋下头。 因而庄非衍发现那不是灰,而是一道伤口。 “……”他眸色冷了冷,气压极低地呵出一声气,像是随时会发难,看向王建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发火 小卖部里落针可闻。 直到宁蓝抽抽嗒嗒,低低唤了句:“哥哥……” 宁蓝这会儿才灵魂回笼一样,四肢控制权重回身体。 他方才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一种本能驱使着他,绝对不要松口,就连刘鹏鹏打他也感觉不到疼。 血腥味从嘴里蔓延开,宁蓝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看着近在咫尺的庄非衍,眼眶发烫,呜咽一声,一滴眼泪落下去。 庄非衍摸摸他额发,从地上站起来。 “谁打的?”他说着话,却径直往王建州走去。 王建州见庄非衍朝自己走来,“咕咚”咽了口口水:“喂,你……你谁啊!你想干嘛?!” 这几日虽然庄非衍的出现传得沸沸扬扬,但王建州待在小卖部,没见过庄非衍。一时之间他没把二人联系起来,只觉得面前的少年神情阴沉,不知是不是因为身量高大,竟然让他生出几分惧意。 至于庄非衍想干什么。 庄非衍没想干什么。 这小卖部除去宁蓝统共三个人,一个小女孩儿,一个比宁蓝还小的小男孩儿。尽管大概率和这俩小崽子脱不了干系,但眼前的老板毕竟是大人。 宁蓝被打成这样,老板绝对是最有问题的那个。 他养得好好的小猫崽子,去拿趟包裹就被人给揍了,对方还问宁蓝是不是要反了天。 谁要反天,老板吗? 如果宁蓝的天是他,那他庄非衍就该是这石头村的天了,宁蓝受到什么样的伤,对方就理应一模一样地尝一遍。 庄非衍还没动手,一道纤细的粉白色身影冲过来,挤开他和王建州。 刘思思把两个人推开:“你们都干什么呀?他偷我快递,我弟弟见义勇为!” 刘思思消息灵通,猜出了庄非衍是谁。 她早就听说宁蓝有一个新来的“哥哥”,长得可帅可有气质。之前刘思思害怕被宁蓝影响,憋着没去看热闹,想不到今天在小卖部见上了。 原来真的这么帅……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小土妞,随便见到个没见过的城里人都夸的那种“帅”。 刘思思看庄非衍模样英俊非凡,脸不由红了红,不想叫庄非衍误会,也存了几分表现的心思。 她落落大方,好脾气而口齿清晰地指着宁蓝:“宁蓝偷我的东西,被我们抓个正着还不承认,我弟弟才和他打起来,你不准误会王叔叔。” 庄非衍眯着眼睛看这窜出来的小丫头。 他是很不想对小孩子动手的。 就像他跟宁蓝上辈子鸡犬不宁闹成那副死样,这辈子也没想过对年仅九岁的宁蓝做出什么报复行径。 哪有成年人净欺负小孩儿的? 但这会儿看刘思思得意洋洋指责宁蓝,庄非衍烦得不行,好悬忍住给这群人一人一巴掌的冲动,忽然看到刘思思原本指着宁蓝的手指头——出于她想解释事情缘由,挪到了货堆里那头熊身上。 庄非衍静默片刻,反而笑了。 他像是发现一件荒谬至极的事,硬生生被气笑了:“你说那是什么,宁蓝偷你的熊?” 刘思思理直气壮:“对!那是我的玩偶熊,快递也是我的,他还抱着快递,差点就跑掉了。” 庄非衍这才看见地上还有个偌大的包裹,那快递箱子因为冲撞,纸壳也扁扁皱皱,如果忽视上面的logo,根本想象不出这是个做童装的奢侈牌子。 宁蓝就坐在它前面,像一只躲在纸箱旁边的小猫,手却死死扒在上边儿。 庄非衍还以为是宁蓝坐着没力气,要寻个东西借力。 他冷了脸,一句话没说,走向远处的玩偶熊。 众目睽睽之下,庄非衍将外包装一把扯掉了。 庄非衍的动作很粗暴,那头熊于宁蓝而言大得出奇,但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尺寸略大的毛绒玩具。 刘思思见他三两下拆掉外盒包装,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弹幕大气不敢喘:【大少爷怎么生气了】 【这东西应该是大少爷的吧……让弟弟来拿弟弟被打了,还被说是偷东西,换你你不生气?】 【啊?不是说是这小女孩儿的吗?她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是在骗人?】 【emm,别的不敢保证,但这俩包裹绝对不是她的,只能是庄非衍的】 谈论间,庄非衍已经把熊背后的吊牌扯了出来。 这只玩偶熊除了外包装上的品牌吊牌,耳朵后面还钉着一个吊牌,庄非衍将其翻开,熟门熟路扯出一封邀请函似的信件。 他两步走出来,包装被踩动的动静稀里哗啦,回响刺耳。 庄非衍冷冰冰地俯视刘思思:“我倒是不知道,我的东西,变成赃物了。” 小卖部光线不算明亮,但或许这邀请函烫的是真金,在光源照射下,在他手上,“庄非衍”三个字的拼音清晰可见。 刘思思瞪大眼眸,脸欻地白了:“不……不可能……” 【卧槽还真是大少爷的,差点被这小孩儿骗了】 【弟弟还被他们打了!!!!我靠,气死我了】 【抢别人东西还栽赃陷害,这俩小孩儿穿挺好的吧,就这种家教】 【我可怜的小蓝宝宝呜呜呜,zfy快点主持公道能不能抽他们】 刘思思惊恐地望着庄非衍,嘴里还在喃喃地道:“不、不……” 刘鹏鹏见姐姐吃了瘪,扑腾着拱过来:“你欺负我姐姐,你去死,我要打死你!” “滚你爹的。”庄非衍随机踢了一脚地上的杂物,本来就是小卖部,宁蓝和刘鹏鹏又打了架,地上东西乱糟糟。 一汽水瓶应声而起,准确飞到刘鹏鹏脸上,砸得刘鹏鹏头晕目眩,“啪唧”瘫坐在地。 刘鹏鹏被宁蓝咬穿了肉,这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总归血不隆咚,看起来怪凄惨。 他又被汽水瓶砸了,捂着鼻子号啕大哭,浑身上下的肉都抽动似的,看得人直犯恶心。 庄非衍一脚又踩扁一个纸盒:“闭嘴!” 刘鹏鹏蓦地收声了。 哭也不敢出声,恐惧地盯着庄非衍,档下一阵深色沁出。 ……竟然是吓尿了。 庄非衍:“……” 没种。 跟个尿都管不住的孩子争来争去,庄非衍哪怕赢了也提不起半点胜利的舒畅,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反倒窝火。 比起稀里糊涂替宁蓝报复回去,更要紧的显然是这群人有一个没一个,都得跟宁蓝承认错误。 刘思思好歹看起来是懂事的年纪,庄非衍欲要把那张邀请函拍到她脸上,叫她好好看清楚。 刚迈出一步,后方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叫喊。 “谁?谁敢打我儿子!” 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妇女从外面冲进来,来势汹汹,“老王,你说是哪个杂种?!” 庄非衍回过头,女人一下便从人群中锁定了他。 刘鹏鹏的妈妈愣了下,没想到会在村子里看见这样的人。 她心里还未泛起嘀咕,又先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刘鹏鹏,顿时目眦欲裂,哀嚎着跑过去:“我的儿,我的儿啊!” 刘鹏鹏看到妈妈来了,原先被庄非衍气势压迫,不敢哭出声的动静也立刻复现,哭得比之前还要响亮。 “妈妈,妈妈……嗝!宁蓝那个小杂种,他欺负我、还咬我,呜呜呜呜,你要帮我报仇!” 刘鹏鹏妈妈心疼地抱住儿子,听见宁蓝的名字,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宁蓝:“原来是你这个婊子妈生的小婊子!” 宁蓝抽噎了下,手指抠得更紧了。 刘鹏鹏妈妈捡起手边的汽水瓶儿,向他砸去:“我弄死你全家,你——” “叫鸡毛啊?” 少年如含冰碴的嗓音响起,庄非衍拦在她身前,汽水瓶“砰”的一声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响。 刘鹏鹏妈妈呆了呆,剩下的污言秽语没能说出口,抬头一看,见到一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 “小畜生、小杂种……现在是什么?小婊子?”庄非衍没有就被砸而反应,随意将那瓶汽水踢开,“还挺厉害,不带重样的。” 腰上的闷痛成为了烧添怒火的柴,他居高临下看着刘鹏鹏妈妈,“好歹我说脏话的时候知道不是好话,基本都忍着,你们对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倒是他妈的文思泉涌,嘴巴里吃屎了吗?” 若不是他来得快,宁蓝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然而现在就算是他站在这里,这群癫子依然像狗一样撕咬宁蓝。 宁蓝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吧。 庄非衍回过头去看,刘鹏鹏情况狼狈,宁蓝也没好到哪儿去,小小一团趴靠在纸箱上。 他灰头土脸,头发全都散乱开,遮得看不清表情,整个人闯入人眼帘时,就只有单薄皱巴的衣服。嘴微微张着,胡乱喘气,手指依然抓着箱子,庄非衍瞧见纸箱子上是有眼泪的。 宁蓝有悄悄哭过,无声无息,他没听见。 “……”庄非衍发现这一点,冷脸转回视线。 刘鹏鹏妈妈回过神,正要发作,看见是之前令她发愣的男孩,抿了抿唇。 ……她是被王建州发消息叫来的。 王建州说刘鹏鹏被打了,对方有人撑腰,刘鹏鹏可是刘秀丽的心肝儿,刘秀丽哪儿能忍?当即就来兴师问罪,要对方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可见到对方本人,刘秀丽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村里的人。 刘秀丽在石头村过的也算是贵妇生活,跟家人见过几个当官的,她脑子动来动去,想起前几天刘家人神情凝重,说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 “扶贫”“项目”“开发”…… 虽然刘秀丽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错,用不着再搞什么发展,但钱么,谁也不嫌多,所以刘秀丽还是很清楚地记住了“有一个大少爷会来村儿里”。 大少爷。 难道就是他?! 刘秀丽心里的怒火陡然被浇熄,可看着心肝宝贝儿子遍体鳞伤,又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办法。 刘秀丽开口:“我不管你是谁,他打我的儿子,未必我还不能说他几句?” 她不想起冲突,却也不乐意吃亏,一副讲道理的姿态,想要大度地体谅体谅。 只要宁蓝和刘鹏鹏道歉,今天她就不追究了! 不料想话还没说完,庄非衍油盐不进,冷笑一声:“我懒得和你放屁!” 庄非衍越过刘秀丽,拽起刘鹏鹏。 刘鹏鹏胳膊上那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血干巴巴地糊在那儿,仗着有亲妈撑腰,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呼呼”地吹自己伤口。 冷不丁被庄非衍拎起来,扔到宁蓝面前。 刘思思也被庄非衍揪住后领,攮到宁蓝跟前。 “道歉。”庄非衍对轮流跟这群人打口水仗不胜其烦,“说对不起,我数三声。” 刘秀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怎么被人倒反天罡了!!??? 她“哎——”一声,被庄非衍扭回头,上下打量。 天老子的。 张翠淑都打过了,刘鹏鹏和刘思思不好打,这大姐和张翠淑一个级别,有什么好犹豫? 庄非衍走过去,一脚踹向刘秀丽肩膀头子,像只发怒的狮子,怒不可遏:“你他妈也磕头去吧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撑腰 小卖部里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庄非衍和后方与世无争的工作人员,没有站着的。 宁蓝趴着。 王建州也被庄非衍拧着,踢着膝盖窝摁到了宁蓝跟前。 庄非衍感觉上辈子穿西装里憋的窝囊气全自由了,他大张旗鼓地收拾完这群人,扔完垃圾似的上下拍手,站在旁边儿看宁蓝。 宁蓝已经有点不知作何反应了。 如果是刘鹏鹏和刘思思向他道歉、说话……他倒是能够很好地适应。 可是王建州和刘秀丽也在他面前,这两人一个是年纪再大点儿宁蓝能叫“爷爷”的长辈,一个是家里当官的、村长家的媳妇,哪怕是刘思思平时也听刘秀丽的话呀。 他手足无措,拘束地盯着几人。 刘秀丽还有些不怂,尤其是庄非衍踢了他一脚,这城里来的大少爷就是不一样,仗势欺人,气死她了!! 可是一想到家里男人说的那些词,刘秀丽脸色铁青,硬是把委屈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还扯了一把同样不服、想继续与庄非衍争执的王建州。 旁边的刘鹏鹏见妈妈这样,傻眼:“妈、妈妈,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宁蓝这个小杂种道歉? 刘鹏鹏不明白,难道他们家在石头村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刘秀丽连蒙带哄地拍他的背:“鹏鹏,鹏鹏乖,我们不跟他计较……” 她声音压得很小,但还是被庄非衍听见了。 “嗤。”庄非衍冷笑了声。 刘秀丽脸变了变,尴尬而不情愿地住嘴,转而对着宁蓝道:“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说罢,她拽着刘思思,转移焦点:“快说啊,别愣着!” 刘思思脸上火辣辣的,眼泪直掉,咬着牙不肯出声。 她从来没跟人道歉过,还是和宁蓝这种人见人嫌的扫把星,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可在刘秀丽的不断催促和逼迫下,她还是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刘鹏鹏见妈妈姐姐都这样,嚣张的气焰全灭,终于也哭哭啼啼吐出“宁蓝对不起”五个字。 最后是王建州,这个中年男人还以为叫了刘秀丽过来能万事大吉,没想到反而是刘秀丽主动道歉。 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一脸莫大耻辱状:“对、对不起!” 刘秀丽见状,迫不及待:“好了行了吧,跟你道歉了。” 刘秀丽心中轻蔑,并未把宁蓝当回事。 她只是觉得宁蓝这小畜生命好,还能遇到人帮忙,要不是看这位大少爷身份特殊…… 刘秀丽把被踹一脚的仇也记在宁蓝头上,恨不得扇宁蓝几耳光。 以前她就觉得宁蓝他妈不是好东西,长那副狐狸精模样天天笑啊笑的,别以为她不知道,刘鹏鹏的爸爸就经常丢魂一样望着她。 好不容易盼到那贱女人死了,想不到她的儿子也是个和她一样的小婊子,刘秀丽恨得牙痒痒,偏偏还要跟宁蓝道歉,表情臭得不行。 宁蓝呼吸散乱,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王叔叔刘阿姨都不是诚心跟他道歉,可是他们也低头了,刘思思和刘鹏鹏也和他说“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我……” “你可以不原谅他们。”庄非衍忽然说。 几人都朝庄非衍的方向望去,庄非衍方才寻了个货桌坐下,等这群人泱泱终于道完歉,才撑着从桌上下来。 他是这堆人里个头最高的,因而很难不引人注意,向着宁蓝走过来,表情淡然:“他们道歉是他们应该的,你用不着答应。” “!”宁蓝睁大眼。 原来……原来还可以不原谅吗? 这对宁蓝来说简直属于一个新的维度,他从没设想过,愣愣眨了两下眼睛。 弹幕停顿片刻,有些沸腾:【哎我靠,对啊,凭什么原谅他们】 【就是啊,这些人哪有一个是真心道歉的?】 【原来你们都这么觉得,刚刚我都不敢说,怕影响不好】 【影响个毛,大少爷做得对,现在才感觉稍微舒畅点啊】 一群人欺负宁蓝,道句歉就想这么轻轻揭过,虽然说是被狗咬了不能咬回去,但也不能白被咬吧! 刘秀丽一听庄非衍这样说,急了。 她光以为向宁蓝道歉就行,没想到还要寻求宁蓝的原谅——问题是宁蓝这小婊子有啥资格谈原谅他们? 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宁、宁蓝,你咋能这样?你图啥刁难我们?”刘秀丽跳脚道,“我都跟你道歉了还不行吗?” 【???哇,她算什么,她的道歉很值钱吗?】 【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刁难她的】 【呃,弟弟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吗,她就破防了】 【就是心虚觉得肯定得不到原谅啊,真不要脸,他们欺负弟弟的时候不说是刁难,轮到求弟弟原谅就说弟弟刁难他们了】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都道歉了还要干嘛,本来就是小孩儿打架,上纲上线的】 【?别偷换概念,他们污蔑人本来就该道歉,难道道歉了就必须要原谅?】 【对啊!起码要有补偿吧,是他们先污蔑弟弟是小偷诶???】 【前面的童年一定很惨吧,被欺负都没人给你撑腰,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好】 【弟弟不要原谅他们!】 弹幕群情激愤,宁蓝并不清楚。 他被刘秀丽的骤然发难吓得一哆嗦,刘秀丽指着他鼻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打他。 庄非衍强硬地将他拉到身后,再次挡在他身前:“我跟他说话关你毛事?” 刘秀丽一噎,还想出声,庄非衍已经转头向宁蓝,语气温和了些:“想干嘛干嘛,听你的。” 宁蓝抿着嘴,低低埋着脑袋。 ……庄非衍尊重了他,让他自己来决定。 宁蓝陷入沉思,刘秀丽表情却并不好看。 他竟然还真犹豫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下贱货。 刘秀丽气得“嘶嘶”倒抽气,余光瞥见小卖部门口站了几个人影,应该是来买东西的,探着头往里边儿凑热闹。 她又丢人又恼怒:“你……你……” 【恶人自有恶人磨诶嘿嘿,大少爷干得漂亮】 【其实根本就不是知道错了,只是害怕了,一下就被试出来】 【我是坏蛋我承认我现在开始爽了#吐舌】 【杀人不如攻心为上】 【不过弟弟应该也不会怎么他们吧,弟弟挺善良的】 【是啊,感觉乖乖的很好欺负】 【哎,应该是经常被欺负吧,第一天我就觉得弟弟有点讨好型人格,经常追在大少爷后面……】 【所以zfy才要和他说不原谅也没关系吗?】 【毕竟随随便便原谅人,只会更容易被欺负啊】 弹幕已然开始剖析,实际庄非衍没想那么多。 他纯粹是觉得宁蓝太单纯了。 这一帮子一个个都把宁蓝当软柿子捏了,道歉也趾高气扬,偏偏宁蓝年纪还小,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懵懵懂懂。 呆呆的,木木的,反应慢慢的。 哦,挨欺负了也不会撒泼,窝在箱子旁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窝囊呢。 庄非衍想了想,又想叹气了。 他没指望,也没觉得宁蓝能给出什么反应。或许宁蓝这年纪的小孩接受的教育就是“对不起”和“没关系”,宁蓝在这村里又像只小流浪猫,哪怕窝囊些也怪不得他。 宁蓝小小的,缩在他身边。 庄非衍拉了拉他,想要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孰料宁蓝抿住嘴,睫毛一颤一颤,而后慢慢下定决心,很害怕又很坚定那样,冲他张开手。 宁蓝有点胆怯,下意识便渴求一些搂抱。 他对庄非衍小声又清楚地说:“我……我不要原谅他们。” 庄非衍:“……” 庄非衍愣了下,没想到宁蓝会这样做。 宁蓝低垂着眼睫,想自己的决心。 大家一点也不诚恳,也、也不肯承认错误。 非要说是谁稍微让他觉得真的在跟他道歉,竟然还是刘鹏鹏和刘思思。 刘阿姨还拿瓶子砸他,砸到了庄非衍身上,也不知道哥哥痛不痛。 宁蓝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我不要。” 话语出口过一次,第二次就变得简单,除了庄非衍,刘秀丽和王建州也听清了。 两人都没想到宁蓝竟然真敢反了他们,被一个孩子下了面子,王建州本来就不解刘秀丽服软的行为,这下更是炸了。 王建州怒喝:“嘿你这个小贱货,给脸要不要脸了还,真当你们两个了不起?!” 怒吼声灌进耳朵,宁蓝脸色惨白,紧紧闭上眼,呜咽抓紧庄非衍:“唔,哥哥!” 庄非衍似乎又笑了一下。 那笑声轻轻的,从头顶上传来,庄非衍蹲下来,将宁蓝手臂架在肩膀,重新给宁蓝抱了起来。 他安抚地拍拍宁蓝的背:“你还真是会找人给你撑腰。” 既然宁蓝开口,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也早看这些人不顺眼。 庄非衍抱着宁蓝,将宁蓝像只猫似的摁进怀里,宁蓝闷闷听见王建州痛哼了声,一阵兵荒马乱,居然是不敢再说话。 庄非衍让王建州闭了嘴,才继续问:“然后呢,不想原谅他们,想怎么做?” 宁蓝下巴搁在庄非衍肩膀,脑袋乱糟糟。 他不要原谅他们,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脸埋进庄非衍胸口。 庄非衍并不意外,嗤了一声:“窝囊。” 小窝囊精。 算了。 大概是宁蓝这土豆一般——他还是一颗炖烂了的土豆,又埋在地里、又软乎的性格,被他教唆着说出“不原谅”这样的话。 庄非衍有种微妙的爽感。 宁蓝确实还是很上道的,难怪上辈子那么简单就做了那样忘恩负义的事。 但这辈子被宁蓝白的对象暂时又不是他。 ……更爽了。 “我帮你吧。”庄非衍三下五除二决断,“你骂他是小婊子,你骂他是小贱货,你俩……哦,我没听见,这小胖子怎么骂你的来着?” 宁蓝的声音从他怀里默默飘出:“小杂种。” “另一个呢?” “小偷。” “……” 这小女孩儿素质还挺高呢。 “算了,你俩认真道歉吧,说自己错了,不该冤枉宁蓝,以后再也不了,脏话让大人去讲。” 庄非衍一锤定音:“赶紧啊,要我说第二次?” 几人还想争吵,被他粗暴地截停。 庄非衍早看出刘秀丽有鬼。 刘秀丽见到他第一眼,眼珠就滴溜溜转个不停,真当宁蓝是软柿子他是傻子吗? 既然刘秀丽要讨好他,那就全部都跪下来求宁蓝原谅吧,庄非衍也想看看这群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直到刘秀丽和王建州面如菜色,几番挣扎下,将侮辱宁蓝的词全部奉还给自己。 两人咬牙切齿:“我、我是杂种,我是畜生……” 刘鹏鹏和刘思思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哆嗦,哭得哇哇的:“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冤枉宁蓝是小偷,宁蓝对、对不起。” 庄非衍才心满意足,抱着宁蓝出门。 宁蓝靠在庄非衍身上,看工作人员抱着玩偶熊和包裹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很开心。 喜欢。喜欢。好幸福。 知道了,要做坏孩子。 “谢谢哥哥。”他又小声说了句。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刘秀丽菜解放似的,瘫软跌坐在小卖部中,大口喘气。 “妹子,他真有那么了不起?值得我们这样?”王建州一肚子憋屈,他与庄非衍有所争执,每每要吵起来,刘秀丽就会拦住他。 二人本就是亲戚,刘秀丽还是村长的儿媳妇,王建州只好听她的。 “你懂什么!”刘秀丽喘着粗气,“他要是不高兴,咱们起码要亏几百万哩。” 王建州一听这个数字,表情一僵,吞了口口水:“真、真的啊……” 刘秀丽却不想回答他,伸手招徕刘思思:“思思,来,你过来。” 刘思思才从云端跌落地面,正大受打击,听见婶婶叫自己,擦擦眼泪哭着跑去。 “我看那大少爷对你俩其实没啥意见……”刘秀丽受了大辱,面容阴狠,附上刘思思的耳朵,“你长得乖,听婶婶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苦瓜大王 二人回到宁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空被夕阳染出温柔的橘红,光晕像水波一样漾漾的,又凝固在天上,仿佛一出精心绘制的画卷。 宁蓝趴在庄非衍身上,被庄非衍抱进院子。 张翠淑听见响动急匆匆从屋里出来。 她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盛饭的勺:“哎,你们回来……” 张翠淑话没说完,看见院子里又进来几个大包小包提着东西的工作人员。 其实倒不是东西多,而是庄非衍向刘思思证明玩偶熊归属的时候拆了包装,那熊实在大只,外包装又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盒,无法折叠,再加上零零碎碎的配件挂饰说明书,拿在手上便额外占地方。 剩下还有一大包邮寄过来的衣物,被另外的工作人员抱着。 “回来……了。”张翠淑补完这句话,脸色不太好。 她不需要知道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只要看到那只熊,就能猜出是送给宁蓝的。 不然总不能是庄非衍自己的吧?哪有十几岁大拍个节目还专门给自己买个玩具的。 这玩具这么大,肯定得不少钱,咋能是给宁蓝那小畜生的呢?就是他的遥遥也没玩儿过这种玩具啊。 张翠淑一时心里有些隐隐的嫉妒,但很快神情又恢复如初,热情地迎过去:“我正好给你们把饭菜热上了,我去端出来,这么晚了还没吃上饭呢。” 宁蓝被庄非衍放到地上牵着,听到张翠淑亲切的语气,眸子垂了垂。 这些日子,后妈一改往昔,对他挺好的。 她会主动做饭,让宁蓝上桌吃正常的饭,接过宁蓝往日做的家务。后妈好像突然就变好了,愿意听他叫“妈妈”,还不打他骂他。 宁蓝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大概后妈说得有道理,日子终究是他自己的,庄非衍走后,他只会继续和后妈还有弟弟一起生活。 后妈,也会继续跟他一起生活。 所以她变得接受他了,她还会好好和她说话,也许后妈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宁蓝想不出太复杂的原因,只能看见结果,便也决定做一个乖一点的宝宝,搬出了吃饭的板凳给庄非衍和张翠淑摆好。 他还打算去厨房里拿筷子,被庄非衍拉住。 “干什么你。”庄非衍制止他,“洗脸去啊,等下脸上化脓了。” 宁蓝被刘鹏鹏摁在地上打了一顿,脸被擦破,灰不隆咚的,那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别给宁蓝弄发炎化脓了。 “啊……哦。”宁蓝乖乖被摁在小板凳上坐下,说是他去洗脸,实际也是庄非衍手比嘴快,拧了帕子来给他擦。 张翠淑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庄非衍耐心弯下腰给宁蓝擦脸。 宁蓝脸上乱七八糟,也不晓得哪儿沾的。 “你这死孩子,搞这么脏,不知上哪儿野去了。”张翠淑把饭菜放下,不满道,“一点也不懂事。” 她正想说让庄非衍先别管宁蓝,把饭先吃了,就看到庄非衍悠悠抬起头,轻飘飘向她投来了一眼。 弹幕有人不快:【当妈的咋这样,弟弟一看就是受伤了啊】 【她都没看弟弟一眼吧,弟弟脸上都还有血呢】 【哎哟我真服了,好歹关心下孩子吧】 【农村小孩到处玩儿本来就很容易受伤,妈妈也不知道弟弟被冤枉的事啊,恶意别这么大】 【嗯嗯傻白甜继续吧,反正我不觉得能让孩子睡破柴房的后妈会真的爱孩子……】 直到宁蓝也转过头,张翠淑才发现宁蓝脸上居然有伤,顿时有些尴尬。 她原本伸出要拉宁蓝手的胳膊也停在半空,最后默默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 庄非衍没同她继续说话,拿纯净水给宁蓝擦了个差不多,询问张翠淑有没有消毒的东西。 话刚出口,庄非衍自己将自己打断了。 就宁家这个条件跟环境,他不指望张翠淑能拿出什么正儿八经无菌的东西。 到底伤口在脸上,庄非衍感觉还是得精细些,问节目组要了医疗箱。 剧组通常会备一些常备医疗用品,庄非衍用生理盐水给宁蓝冲了冲,疼得宁蓝小脸皱巴巴地变成一团,庄非衍才给他涂了点药,最后糊了块裁剪好的纱布绷带。 宁蓝坐在板凳上,看庄非衍在自己脸上忙来忙去。 唔……从来没有人给他涂药。 脸上痛痛的,但是一点也不难过。 难怪后妈说不能和哥哥靠太近,他会舍不得庄非衍的,宁蓝淡淡又明白一点,似懂非懂,眼睛眨巴眨巴。 【嘿嘿,还好大少爷会照顾弟弟】 【弟弟看哥哥的眼神好乖好可爱啊,亮晶晶的】 【难怪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xxxx小朋友的眼睛好清澈哇!】 【看这边直播真的好爽,虽然鸡飞狗跳但很温馨的感觉】 【dddddddd,庄家那边装死我了】 【哈哈,还有人不知道宁遥的spm分数是87吗】 【spm是什么?】 【瑞文国际标准智力测试,哦,顺便补充一下,理想情况下一头受训大猩猩的智商可以达到80】 【。。。。?所以这就是神童?】 【神鸡毛线,也就庄家那个哥哥坚持不懈认为宁遥未来可期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 【你们有病吧,spm只是思维逻辑能力测验,根本不代表智商,对一个小孩冷嘲热讽的,我看宁蓝也不聪明啊,遥遥再怎么样也是能做完小学数学的天才】 【这也拉踩?你家天才作业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还不知道呢】 【五年级设解方程我真的要笑死了】 【呃,其实还有续集的,后续白女士有试着教他做奥数来着,宁遥做出了0道啊】 【还有宁遥想讨好庄非衍爸爸,大放厥词某某地盘肯定会开发,分析了好一通庄家投资肯定会赚钱……】 【这是什么新人设?商界神童?】 【不知道啊,那块地开发本来就是庄家投资的,庄先生听完立刻换了块地,那块地本来流程都要过完了现在打回原形,听说没人敢接盘】 因为宁蓝和庄非衍在吃饭,等待时间较长,大家便在直播间聊了起来。 有人吐槽:【好草率,这就是豪门吗】 【也不是草率,主要是宁遥害白女士在网上被骂文盲吧】 【而且大家推测宁遥可能在被有心人利用炒作,什么商业神童学习天才,庄先生觉得容易影响小孩儿身心健康发展,干脆从源头遏制了宁遥的巴菲特之路】 【确实也该,不然下一次要营销宁遥是预言家了】 【孩子离人有点远了】 聊天间,宁蓝吃饭被疼得呲牙咧嘴。 因为他胳膊上也有伤,一伸直了夹菜,皮肉就扯到伤口,痛得小心翼翼的。 庄非衍实在看不下去,一拍筷子,无语地道:“张嘴吧。” 他找了个勺子一勺一勺喂宁蓝,宁蓝被他拍桌子吓唬一激灵,然后鼓着腮帮,拖凳子磨磨唧唧挪到庄非衍身边。 嗷呜嗷呜张嘴被喂饭。 “你也真敢张嘴。”庄非衍见他吃得米饭粒沾嘴上,眼里的嫌弃溢出屏幕之外。 宁蓝嘴巴里塞得满满:“唔唔唔!” 下一勺是苦瓜。 宁蓝死命摇头:“唔唔唔唔唔唔呜呜呜!” 庄非衍将勺子倒转,拿勺柄敲了一下宁蓝的头,恶狠狠:“不准挑食!” 宁蓝:x&%¥#@……;;! 【窝趣,又凶!】 【不准凶我们土豆猫嗷嗷嗷嗷】 【喂zfy我看见你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苦瓜也趁机塞给弟弟了】 【挑食的到底是谁啊!!!】 …… 张翠淑洗完碗,将碗筷放进橱柜,回头瞥了眼厨房门外。 宁蓝帮忙收拾完碗筷后,就和庄非衍一块儿在院子里拆快递,她还真没猜错,那堆东西真是给宁蓝的。 张翠淑攥着橱柜把手的手用力,那橱柜很老旧,把手是胶皮裹的铁,胶皮早已在岁月里斑驳脱落,里面的铁把手生了锈。 不知不觉,张翠淑被凹凸不平的铁锈硌得手掌心刺痛。 她松开手,冷下眼神。 本来还想宁蓝要是乖乖听话,和庄非衍保持距离,就不管他呢,想不到宁蓝这不要脸的跟他那狐狸精妈一模一样,犯贱,就要黏着这大少爷。 那……也不能怪她心狠。 宁蓝与庄非衍回来得本来就晚,吃饭收拾又耽搁一会儿,天渐渐黑了。 张翠淑趁着夜色,出门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她挖了一点青苔,铺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石头村的路本来就坑坑洼洼堪称崎岖,有好心村民铺了些石板,防止打滑,经年累月那些石板下也长出植被,渐渐和地合在一起。 张翠淑想了想,蹲下身子用挖青苔的锄刀撬起石板来。 石板本来也是铺上去的,底下植被泥土全被挖断,渐渐也松动开来,旁边就是陡峭的山皑,底下虽然不是悬崖,若失足摔下去却也够呛,哪怕成年人恐怕都有骨折的风险。 黑夜里,张翠淑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她终于撬开那块石板,喘出一声粗气,费力地再将石板盖上去,拿滑溜溜的青苔把缝隙全都填好。 做完这些,张翠淑才一脸阴鸷地准备下山。 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拿着手电筒一回头,黑暗里冷不丁看见一个穿洋裙的小女孩,魂都差点吓飞。 “思……思思啊……”张翠淑定睛看清对方面容,拍着胸脯,“你吓死姨了,咋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 刘思思静静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张翠淑出了一背冷汗,捏着锄刀的手悄悄紧了紧。 ……刘思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