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公里外,盘山镇。
一辆七座suv驶过乡镇,少年坐在中排阖目休息,旁边的工作人员唯唯诺诺搓着手。
“庄少爷,等下咱们就到了,村里没通路,得老乡拉车来接咱们。”
蔚蓝集团掌门人庄岐山的独子,庄非衍,现年十六岁,因性格顽劣不可救药被亲妈一气之下扔进了节目改造。
庄非衍蹙着眉睁眼,就听见工作人员这样一句话,顿了顿。
……幻觉?
工作人员还在说:“等到了村子,咱们就会把您的电子设备收走,这也是庄夫人的要求,希望您别为难咱们……”
庄非衍拧过头,目不转睛盯着工作人员,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不得不说,大少爷脾性暴戾,模样却生得极好。
即便是十六岁还没完全长开,那副面容也英俊得淡化了年龄,叫人移不开眼。薄唇、凤目、高鼻,左眉特意在眉峰处修断一截,同侧耳朵上还扎着一颗黑钻石耳钉,近乎盛气凌人,耀眼又张扬。
然而就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把工作人员瞧得声音都变了调:“庄、庄少爷,怎么了?”
庄非衍没说话,确定不是幻觉,带着难以置信的气音低低“哈”了一声。
——搞笑吗?
他眨眼前还在ifs最高楼的会议厅里跟宁蓝掀桌子谈判,一睁眼怎么飞到这旮旯地儿来了?
这算什么,他让宁蓝那小白眼狼气晕了?还是做梦?
工作人员听见庄非衍冷不丁笑出声,尿都要吓出来了。
难道他惹毛了庄非衍,庄非衍在记他的脸,等节目拍完再收拾他?
毕竟庄非衍性子恶劣是共识,听说他这次被丢来改造就是因为在学校和人打架,把人打骨折送进了医院。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庄庄庄庄少爷,节目组也也布置了任务让您拿设备当奖励,我、我努力帮您做任务!”
庄非衍刚想开口询问两句情况,就被对方的反应堵了回去,眼里闪过些微诧异,很快又回过神。
倒是不必再确定了,庄非衍记得,自己记忆里没这一段。
他那时怎么做的来着?工作人员说要收他的设备,他因为被送来改造烦得要死,还坐了一天飞机和车,晕沉沉懒得回话……结果工作人员以为他没听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耳边嗡嗡。
……哦。
想起来了,十六岁的他忍无可忍,一脚踢在前座椅背上,整个车里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他从嘴里蹦出一句脏话:“傻.鸟吗你?当老子是聋的吗?”
车内鸦雀无声,他拉高衣服拉链把下巴一遮,闭上眼开始睡觉,殊不知自己的整个发火过程都被录进了镜头,嘴里还在嘟囔:“服了。”
“……”
庄非衍无语地结束自己的回忆。
庄序秋……他二叔的私生子,买通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要给他钉上一个相当恶劣的恶名。
上辈子他年轻气盛,真在这场节目里被牵着鼻子走,狠狠被摆了一道。
庄非衍勾起嘴角,侧目扫了眼窗外,已经快出镇子了。
姑且不论真假,他嗓音懒散:“停车。”
“……啊?”工作人员愣愣的。
庄非衍知道这辆车上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下去,稍冷了眸,双手环胸向后一靠,一脚重重蹬在前座椅背,厉声道:“我说,停车!”
*
山里的气温转变慢,晚春的夜风还显出几分春寒的料峭。
宁蓝穿着单薄的旧外套,坐在门边帮张翠淑准备明天要下地的东西。
农具、背篼、肥料……他把东西一一放整齐,白天被擦伤的掌心还有点疼,因为处理不到位有些红肿。
宁蓝轻轻吹气,又忍不住捂捂冰凉的手腕。
他身上的外套有点儿小了,以至小半个胳膊都露在外面,被风吹得手臂僵冷,没什么知觉。
宁蓝跺跺脚,感觉活回来些,继续准备明天要拌的饲料。张翠淑扶着门框从阴影走出来,对院外来人的方向看了又看。
外面空空如也,始终没有人影。
张翠淑心下狐疑。不是说,节目明天开拍,今天下午就会来人吗?
会不会是她的遥遥说胡话,这群人根本不是拍节目的,就是一群拐子,把她的儿子拐跑了?
张翠淑越想越心惊,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着了魔一样,相信一个孩子的片面之词。
都是因为宁遥说得太真了,而且、而且她真的接受不了宁蓝过好日子!
这小畜生,都不是她的种呢,贱命一条,克死妈又克死爹,现在还害她儿子也没了!
张翠淑怒不可遏,抄起扫把用力抽在宁蓝身上:“你这狗娘生的杂种,我养你给你饭吃,你就害我!”
宁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扫把打懵了,手里东西“啪”地掉在地上,哭起来:“妈妈,妈妈!”
“不准喊我妈!”张翠淑吼了句,追着他打,“你怎么不去死?丧门星,把我的遥遥还给我!还给我!”
农妇常年下地,力气大得惊人,几扫把下去抽得孩子没了哭的力气,躺在地上哀哀打滚。
宁蓝本就身体孱弱,被打得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趁张翠淑歇气,挣扎着从家里跑出去。
石头村黑灯瞎火,只有被惊动的犬吠。
张翠淑拿着扫把在后面追宁蓝,但到底夜色太浓,宁蓝的身影又太不起眼,张翠淑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听不见身后再有声响,宁蓝才缩躲在草垛背后,呜呜咽咽地啜泣。
果然……果然还是应该他被卖掉。
他是丧门星,该替弟弟被带走,现在弟弟没了,妈妈一定会打死他。
身上挨打的地方火辣辣的,像烧起来,煨出他眼里的泪,一滴滴砸在泥地上。
宁蓝咬紧唇,不让自己出声,害怕张翠淑还在附近,会听见。
他抹着眼泪,咸湿的液体浸得伤口生疼,让他一遍遍地想,妈妈。
妈妈……
他想妈妈了。想他真正的妈妈,会抱他、对他笑……温温柔柔摸他的脸。
孩子的啜泣噎在喉咙,只发出如小兽般“嘶嘶”的哽咽。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宁蓝慌张捂住嘴,呼吸都憋住了。
“知道,您放心,就庄非衍那个脾气,肯定会上钩!”
树后,一个男人点头哈腰,谄媚地接着电话:“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保证让他翻不了身。”
几声宁蓝听不清的模糊人音沙沙传出,还没结束,远处又走来一个人,对男人晃着手电:“干嘛呢你?电筒也不拿,小心掉山沟子里。”
男人见状,低声“嗯嗯”几句,飞快挂了电话:“哦,我接个电话,对了老张,听小宋说他们还在路上,晚点才能到啊?”
老张闻言抱怨:“对,这些大少爷想一出是一出,难伺候得要死。”
“庄非衍是这脾气嘛,太子病,一点就炸,圈里都传遍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照着电筒往回走。
“哎,老张,我有个主意。”男人开口说,“就太子爷这样,干脆让他大闹一场呗?”
“闹?”
“是啊,你想,庄非衍挑剔刻薄,咱们在节目里随便逼逼他,话题不就有了?”
男人低声说,“我们拍那家庭还有个小拖油瓶。”
“最好让他再把那小拖油瓶毒打一顿,豪门大少爷欺凌弱小……”
声音渐渐远去,宁蓝听不见了。
他两手发抖,死死捂着嘴,一双漂亮的眸子蓄满泪珠,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栗。
他听见了,他们要打他,也会打他,像后妈那样……直到打死他!
巨大的恐惧裹挟幼小的身躯,宁蓝在石头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靠后妈张翠淑大发善心,才勉强活到现在。
没有人会救他。就像后妈打他时,左邻右舍都能听见他的哭声,却没有一个人阻止。
因为大家都爱看他吃苦。他听人们说过,对待他这样的扫把星就是要凶、要恶,霉运才不敢缠上他们。
刺骨的夜风下,宁蓝无助地站起来。
他脸色苍白,因为被张翠淑打得满身青紫,身上还有破皮的口,一用力就疼得哆嗦。
宁蓝遥遥望了眼起伏连绵的山,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迈开步子,被坑洼的土地绊倒,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爬起来。
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不能被抓到……宁蓝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逃跑,离开这儿,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天黑得看不见五指,但宁蓝一步也不敢停。他像只残破的风筝,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直至要坠落那般,在冰冷死寂的山夜逃窜。
所幸他平日就经常帮张翠淑跑前跑后,对村里的路很熟悉,尽管摔了几次,却也成功跑到了进出村唯一的路上。
前方隐约有什么声音。
宁蓝喘着气,耳畔满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或许是风,山里的夜有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再正常不过,风很快会将他的痕迹也吹散抹去。
他紧紧盯着地面,生怕一走神就会看错,然后掉进山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路上似乎亮了一点……?
下一秒,明亮的光晖从拐角转来,宁蓝措手不及,一边伸手挡着眼睛,一边下意识朝旁躲,结果一脚踩到石块,重重摔在了地上!
刺耳的车轱辘声也划破夜色,伴随一阵慌乱的动静。
“什么东西!”
“是不是有影子蹿过去了??”
“大少爷,您有磕到哪儿吗?”
牛车上,探照灯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赶牛的老乡叼着烟枪,露出愤怒的表情,声音粗哑:“你是哪屋的娃娃?不要命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