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雪山,亘古寂静。
神庙那巨大的、非人力所能及的大门再次无声滑开,迎接李云和伍竹的到来。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某种特殊的能量波动,与外界截然不同。
伍竹背着依旧沉睡的范贤,步履沉稳地跟在李云身后。
即便已是第二次到来,这神庙内部的宏大与超越时代的科技感依旧让李云心生敬畏。
没有多余的寒暄,李云直接以意念沟通了神庙的核心智脑。
一道柔和的光束扫描过范贤的身体,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
“检测到目标个体‘范贤’,生命体征平稳,能量等级:大宗师。
精神状态异常,情感模块活性低于阈值,人格完整性受损百分之六十二点三。
判定:符合‘天道功法’过度同化综合征。”
“解决方案存在。”智脑继续道,“可执行‘能量逆溯与人格锚定’程序。该程序将逆向分解其体内所有由神庙功法产生的特殊能量结构,使其能量水平回归至未修炼前的基准状态,并锚定其现有核心人格记忆,阻止进一步‘非人化’。”
李云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回归未修炼前的状态?意思是,他的修为将全部失去?”
“正确。”智脑毫无波澜地确认,“‘天道功法’的能量结构与人格异变深度绑定。
清除能量结构是终止异变的唯一有效方法。
此过程由本系统执行,可确保不损伤其原生经脉及生命本源。
但警告:程序执行后,该个体将永久性失去所有基于神庙功法的能量,且其经脉将对同类能量产生永久性排异反应。
强行再次修炼,会导致能量冲突,经脉爆裂而亡。”
代价果然巨大。
一身惊世骇俗的大宗师修为,换取重新做回一个“人”的机会。
李云沉默了片刻,看向身旁的伍竹。范贤是伍竹一手带大,情同父子,这个决定,理应由他来做。
“伍竹,”李云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低沉,“你怎么看?是让他保留力量,但逐渐变成冷漠无情的‘神’,还是……让他回来,做回范贤?”
伍竹的身体绷得笔直,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伏在自己背上,呼吸平稳却毫无知觉的范贤,眼前闪过的是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模样,是他在儋州街头与人打架后的狼狈,是他笑自己那欠揍表情……
那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记忆,与西方战场上那个眼神漠然、挥手间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冰冷身影重叠在一起。
伍竹的拳头缓缓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声响。
他没有犹豫太久。
“让他回来。”伍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做范贤。不要做……怪物。”
对于伍竹而言,那个会哭会笑会闹的范贤,远比一个强大无敌却冰冷无情的“大宗师”重要千万倍。
“确定选择?”智脑的提示音响起。
“确定。”李云代伍竹回答,语气同样肯定。
“程序启动。请将目标个体放置于指定平台。”
一道光束投下,在大厅中央形成一个泛着柔和白光的平台。
伍竹小心翼翼地将范贤平放在上面,后退几步,目光紧紧锁定着平台。
复杂的机械臂从穹顶和四周探出,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无数道不同颜色的光线笼罩住范贤的身体,开始进行精密至极的操作。
李云能清晰地感知到,范贤体内那磅礴如海的霸道真气,正被一种更高级、更精妙的力量一丝丝抽离、分解、化为最纯粹的基础能量,消散于无形。
这个过程温和却不可逆转,范贤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仿佛在经历某种深层次的剥离。
伍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紧绷的石像。
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当最后一丝属于大宗师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所有的机械臂和光束也同时收回。
平台上的范贤,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些,呼吸变得轻微,身体也显得单薄了许多。
那曾经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荡然无存,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陷入沉睡的年轻男子。
“程序执行完毕。目标能量等级已归零。人格锚定完成。经脉保护完成。排异印记已烙印。”智脑毫无感情地汇报结果,“预计三至五个标准时后苏醒。”
李云上前一步,仔细探查了一下范贤的状况。
脉象平稳却虚弱,体内空空如也,但经络确实完好无损,只是变得如同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一般。
那种萦绕不散的冰冷非人感,也的确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对伍竹点了点头。
伍竹立刻上前,再次将范贤背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仿佛背上的是易碎的珍宝。
两人没有在神庙多做停留,迅速离开了这片冰雪覆盖的神秘之地。
归途不像来时那般急切。
伍竹放慢了速度,以便让刚刚经历巨变的范贤身体能够适应。
在离开雪山范围,进入北方草原的第一天傍晚,篝火旁,一直昏睡的范贤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最初是迷茫和虚弱,随即很快聚焦,看清了围在火边的李云和伍竹。
“……老李……伍竹叔?”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滞涩,还有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李云递过水囊,微微一笑:“感觉怎么样?”
范贤就着李云的手喝了几口水,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也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困惑、虚弱,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恍然。
他下意识地试图调动真气,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那股曾经如臂指使、强大无匹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不习惯涌上心头,但他随即愣住了。
因为伴随着力量消失的,还有那种一直盘踞在他心神深处、冰冷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感。
他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西方战场上自己那些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决策,回想起对伍竹的疏离和命令口吻,回想起回到范府时,面对亲人那刻意却无法投入真心的“表演”……
一股寒意和后怕瞬间窜上他的脊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抬头看向伍竹,对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外表下深藏的担忧和关切。
这种感受,在他“非人”状态时,是完全被忽略甚至无法理解的。
“伍竹叔……”范贤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就红了,“我……我好像……做了很多混账事……”
伍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烤好的肉递到他面前。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前往神庙以及智脑给出的选择和结果告诉了他。
范贤听完,沉默了许久。他低头看着自己如今绵软无力的双手,苦笑道:“废了啊……这下真成废柴了……”
但很快,他抬起头,脸上虽然还有失落和虚弱,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庆幸。
“谢谢。”他看着李云和伍竹,无比认真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真情实感,“谢谢你们把我拉回来。比起变成那种冷冰冰的怪物,我宁愿当个废柴。”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久违的、带着点自嘲却又真实无比的笑容:“至少,现在的我,还会害怕,还会后悔,还会……觉得这烤肉真他娘的香。”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个人的脸庞。
失去的力量或许无法挽回,但失而复得的人性与情感,却比任何力量都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