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将军将辎重伤员留在原地修养,只带一队轻骑上路,速度快了不少。
陆衔蝉跟在骑兵队伍里。
马蹄下是夯实的土路,林间是未化尽的积雪。去岁深绿色的草被冻在雪地里,上头结了厚厚的冰,巨石青苔,溪流汩汩,从路边往林深处看,星星点点的冰凌花破冰而出。
三年来她总在这条路上奔波,却头一次感觉从头到脚地畅快至极。
他们在落雁关山口停下。
这里的地势变低,郁郁葱葱的枝叶把天空遮了个严实,路尽头雾气成团阴森诡谲。
晏若岫在陆衔蝉身边勒马:“落雁关雾气这般大,估计我们得在这耽搁一日。”
“陆姑娘今夜可歇在阿瑜的帐篷里。”
他挠头憨笑:“阿瑜自小怕虫怕冷怕黑怕鬼怕孤单,劳烦陆姑娘多陪陪她,那帐篷够大,正好能住下你们两个,两个人暖和。”
陆衔蝉:“……”
“对了,陆姑娘。”
“阿瑜方才说自己饿了,陆姑娘可想吃些什么?我出大营时,同厨子要了炙羊肉、炊饼、米糕,都还热乎着。”
陆姑娘手痒痒了,想打人。
这句式可真耳熟啊,陆衔蝉咬牙切齿地想。
一听这话她顿感腹中饱胀,丝毫没有被关照的愉悦,满心满脑只有对晏如瑜的感同身受。
“多谢小将军,我同大家一起用就好”,她果断回绝晏若岫,随口问道:“小郡主可吃了?”
晏若岫摇头,他面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
陆衔蝉无语至极:“小将军,你还是快将食物给小郡主送去,别饿坏了,伤了脾胃。”
晏若岫满脸无奈地耸肩,他示意陆衔蝉看左手边。
晏如瑜离他们不远,正在怒斥她阿爹,那姑娘揪着晏大将军的胡子喊出怒音:“臭老头!你疯了吗?!这个时辰进落雁关?”
“有人要刺杀你!”
她指着身后的一群人:“那里头全是雾,就我们这几十个人!走散了怎么办?!”
“还有凌雁刀,你能确定她被你关在雍州城里?”
“你不能!”
“万一她逃出来了,就藏在这林子里,怎么办?”
陆衔蝉扥下自己的酒葫芦,边看戏边浅饮慢酌,她想:‘确实逃出来了,就站在你们身后呢!’
“凌雁刀若是和摩罗人沆瀣一气,怎么办?你要是伤了、残了、嘶…”
晏如瑜到底没把‘死了’二字说出口。
她喘着粗气,松开晏大将军的胡子,瞪着他怒道:“我和阿兄怎么跟阿娘交代?就算我俩把凌雁刀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咳咳…”,陆衔蝉险些被一口酒送去跟阿娘团圆。
‘这兄妹俩怎么总拿凌雁刀说事??’
雍州城里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口头禅吗?一个个都嚷着要剐了她,晏大将军、晏如瑜,就连晋王殿下也在苏赫的口供里说过‘老子剐了你’。
陆衔蝉脑子里浮现出他们异口同声对她说这话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伸手抱住自己,试图捋顺胳膊上炸起的汗毛。
晏若岫正在搭晏如瑜的帐篷,转身功夫,他好像干得更起劲了。
晏如瑜胡乱抹去泪水,她小声抽咽道:“好不容易战事过去,和谈了,又闹出这么多刺杀的…阿爹得罪那么些人做什么…”
“阿爹冤枉!你阿爹哪有时间得罪人?我的小祖宗,别哭了!哭红了眼,你阿娘要打我的!”
陆衔蝉转过头去,免得自己笑出声。
她望向落雁关,想起那个死在她刀下的‘钱掌柜’。
摩罗人要保晏大将军,陆衔蝉也要保晏大将军。除了那位始终隐匿的幕后黑手,深谋远虑到想在未来扳倒他,整个昭国没人会伤害这位‘国之柱石’。
恐怕大将军此行最大危险,就是拽他胡子的晏如瑜。陆衔蝉坏心眼地想,不知道晏大将军的胡子,到京城还能剩几根。
晏如瑜越来越伤心,哭得像个孩子。
陆衔蝉本不想管,可魔音灌耳实在吵闹,犹豫再三,她还是捏着帕子朝晏如瑜走过去。
“小郡主…”
她尝试安慰道:“你别哭了,就算进了林子,晏大将军也不会有事的。”
陆衔蝉轻拍晏如瑜的肩膀:“你没发现,昨夜杀手们都是朝使团帐篷去的吗?他们发现苏赫不在营地后便立即撤退了。”
“摩罗人的第一目标是苏赫,不是晏大将军,现在苏赫跟着京城兵马司快马去了京城,那不渡川的西无常必定马不停蹄去追,这会儿肯定已经过了落雁关啦。”
“就算他留下些杀手拦路,能有几个厉害的?”
“还不是留给大将军砍瓜切菜?”
“至于凌雁刀,她使刀而大将军使枪,兵器上本就落了下风,力气还多有不如,只凭把破刀,她打不过大将军。”
“落雁关雾气这般大,我们看不见杀手,杀手也看不见我们,大将军非要入林的话…入林后我们将马蹄都用布裹起来,无声无息的通过。”
“待发现杀手,我便一弩钉射过去!”
“好不好?”
陆衔蝉把帕子塞进晏如瑜手中,她放低声音,承诺道:“小郡主,我同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保卫晏大将军,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护我昭国柱石无忧。”
她抿了抿唇,补了一句:“我从不说谎。”
“你别哭啦!”
晏如瑜感动地抱住陆衔蝉,抽抽搭搭道:“你真好!我要跟你做一辈子朋友!”
她趴在陆衔蝉肩上哽咽很久,忽然带着哭腔出声:“山君。”
“嗯?”
“谢谢你帮我保护阿爹,但是…”
晏如瑜在陆衔蝉耳边小声说道:“如果真到了危及性命的时候,我希望你先保护好自己,阿爹,阿兄和我会保护好他的。”
陆衔蝉唇角略微弯起一点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轻拍晏如瑜后肩:“小郡主。”
“嗯?”
“你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山君!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吗!”,晏如瑜破涕为笑,她把鼻涕尽数擤在陆衔蝉的帕子上。
这帕子不能要了,陆衔蝉想。
*
策马进山谷没多久,陆衔蝉便只能看清自己前后两匹马的距离了。
晏大将军就跟在她身后。
陆衔蝉手里攥了颗石子,原本她打算进了林子打在晏大将军马上,可直到捂热她也没寻到机会扔出去。
…也许是不想扔。
‘罢了’,陆衔蝉想。
她最初是打算也等那幕后之人来寻她,只是八年时间太过煎熬,她有些等不及。
右手边的林间窸窸窣窣。
陆衔蝉抬腕便是一记弩钉。
这钉射进雾气里,却没有惨叫、逃跑声,甚至没有击中皮肉、树干或泥土的声音,林子里静悄悄令人胆寒。
倏忽一抹银光直奔陆衔蝉而来,被她用归去来挡下,待它钉在树上,众人这才看清,这竟是陆衔蝉方才射入林间的弩钉。
陆衔蝉的心跳停了一瞬,又激烈的蹦跳起来,她哑着嗓子低声道:“此人不凡,请大将军继续向前,我过去看看。”
晏如瑜提枪下马:“山君,我同你一起。”
“小郡主!”
陆衔蝉拉住晏如瑜,她勉强笑道:“你还得保护你阿爹呢,还是我一个人更合适些。”
“你忘了?机关匠擅轻功,位列昭国前三。”
她拔下树上弩钉,踏进雾气中。
林间那人能徒手接暗器算不得什么,这发暗器的手劲却很不一般,仅凭方才弩钉射回的力道,她便知那人绝非等闲。
他或者她,是在故意引她过来。
陆衔蝉顺着踪迹走了很远,追到脚印消失处停下:“你引我来却不现身,躲躲藏藏是何用意?”
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
那人二十七八岁模样,脸上没有戴不渡川面具,是标准的摩罗长相,身上穿着摩罗袍子,衣襟处是普通杀手都没有的金线纹饰,腰侧挂了柄摩罗军制弯刀,和他的面具。
他露出个灿然的笑容:“我的昭国名字叫朱继明。”
不渡川二把手,罗刹鬼…
陆衔蝉强压下心中杀意,弩钉直射,口中怒骂道:“我管你叫什么!滚远点,别碍事!”
那摩罗人坐在树杈上,腿悬在半空晃晃悠悠,他将陆衔蝉的弩钉抛起接住,抛起又接住,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
“我们没想碍你的事,只是想帮你”,他说。
“大统领见你可怜,他想将晏临州杀了,替你达成心愿,眼下…应该已经动起手了。”
“落雁关,落‘晏’。”
他挥舞双臂,白雾弥散又聚合:“你瞧瞧,多合适?”
陆衔蝉心道不对。
雍州城中知晓她刺杀晏大将军时,‘钱掌柜’还十分气愤,今日这‘朱继明’,他反应明显和那人不同。
他们到底是在试探,还是真想刺杀晏大将军?
无论如何…
陆衔蝉都不能再按照原计划行事了。
“陆大小姐。”
朱继明从树上跃下,他奇道:“陆大小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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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要刺杀晏临州吗?如今你已脱离他们视线,正是行刺的好时机,怎么还不回去?”
她等了八年,仇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却有些忐忑。
陆衔蝉举起‘翼展’对准他,假笑道:“摩罗人,你叫我什么?”
“陆大小姐?陆衔蝉?”
朱继明摊手无奈道:“收收你的猫爪子吧,我们和你不是敌人。”
“你们当年追杀我和嫂嫂,怎么能说不是敌人?”
“西无常凭什么认为我会同仇人合作?”
“你们没去追苏赫,为什么?你们同晏大将军有仇?还是对我、对陆家有愧?”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片刻后冷笑着笃定道:“哦…有愧。”
“察言观色,心细如发。”
“陆大小姐够聪慧,不愧是云大军师的孩子。”
朱继明叹道:“陆衔蝉,当年那场悲剧,失去所有的不止是你,我们也不好过。”
“是,我承认,追杀你的是我们。”
“当年晏临州管着商路,拿捏了我们性命,雍州城破后他被任命为镇国大将军,日夜忧心自己无法收服边军,遣我们诛尽陆家人。”
“我的同伴追着李尺玉与你,从边关到京城,数十人只剩下我一个,我们数次想要放弃,可晏将军不允,他强逼着我们,强逼着我…”
“杀了你。”
他感叹道:“我至今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什么话?”
陆衔蝉耳中不停嗡鸣,她忍不住前踏两步,离朱继明更近,侧耳听他说话。
“他说…陆家人若不死绝,这边军便永远姓陆,我记得,这话我告诉过你。”
即使时隔多年,再听这话仍然刺耳。
陆衔蝉右手被翼展压得垂下,她颤着嗓音问:“那李尺玉呢?她是李家人,是江湖人,是驰援边关的侠客,她不姓陆,你们为何杀她?”
“因为她护着你。”
朱继明无奈道:“她总挡在你前头,你回忆回忆,她死之前,你受过伤吗?”
“透骨钉李尺玉,她的透骨钉把几十人杀得只剩我一个!”
“几十人,换她一命,我们两清了!”
清个屁!
陆衔蝉的心乱了,她胸口剧烈起伏,牙齿狠狠咬住自己舌尖,疯了一般猛甩‘归去来’,银光薄刃被朱继明躲开,擦过他脖颈,卡在树上。
暗器大成之后,她第一次没接住回鞘的梅花刃。
朱继明挑拨道:“罪魁祸首是晏临州!是他用人质威胁我们,也是他派人杀了你阿爹陆渊,还逼迫我们追杀你和李尺玉,京城郊外,我迫不得已刺了你一刀。”
“这才保住你的命,你…”
陆衔蝉没心思听他说谎,她用弩钉打断了他的话。
朱继明反应很快,他握住她手腕用力一抬,右手攥着她脖颈,举着她狠狠撞在树上,‘翼展’在他掌心发出金属擦磨声。
“陆衔蝉…”
朱继明缓缓抬眸,眼中攀上杀意:“你宁可自己拼命,也不想同我们合作?”
“与虎…谋皮,可…堪为也?”
陆衔蝉左手不知何时夹着根弩钉,她以‘透骨钉’之法射出,近距离贯穿朱继明左手,用力撅起后反手钉在大树上,趁他松开右手之际,扣动‘翼展’,将他右手竖着,串在他自己胸口。
“我猜错了你们,你们也猜错了我”,陆衔蝉将扎在他胸口的弩钉死死按住,用力下压。
她冷笑道:“西无常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找我,他就没想过,你会死在这里?”
“我管你是受了谁指使,你杀了我嫂嫂。”
“你们不渡川的人…”
陆衔蝉咬紧后槽牙:“我见一个,便杀一个。”
朱继明挣脱左手逼退陆衔蝉,他拔出弯刀挡住射向自己心口的弩钉。
梅花刃、弩钉、弯刀,寒光乱飞。
杀意在林间蔓延。
朱继明的声音因疼痛而轻微发颤,他对陆衔蝉横眉怒目:“当年我废你的右手,就是让你右手拿不得重物,练不了枪,不曾想你转道学了机关暗器。”
“我们大统领错了,他不该心软。”
“暗器终有尽,等你暗器用尽的时候就是死期,这条命,你还是给我还来吧!”
陆衔蝉侧空翻躲过横斩的弯刀。
她在半空将‘归去来’插回后腰,落地后左手成拳,崩拳、顶肘、劈手,一套连招夺下弯刀,调转刀身扎进朱继明腹中后狠狠一拧。
“我又不是…”,陆衔蝉用‘翼展’对准朱继明脑门,利落的扣动机关。
“只练了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