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足惜?!
四个字深深震撼,季寒只觉如鲠在喉。
萧缘冰也不似真想与她辩题,更像一种无力的发泄,“老师错了吗?不过想挽救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他错在哪?错在识人不清吗?”
“他将毕生所学教授给我们,难道因为一个魏明宣,就可以抹杀他曾付出过的心血,做出的功绩吗?”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师之所存,道之所存。究竟何为道,何为师……”
除了沉默,季寒给不了他答案。回到住处,她的耳边还只有那四个字:死不足惜。
怔怔呆坐床沿,她想起了师父给谢山长写信时的起笔是:吾友沉舟;想起第一次踏上九思阁见到那位白须飘逸,和蔼慈祥的长者;想起他曾对她说——
“崔上章没看错人,你确实值得。萧缘冰不是恶人,只是心高气傲,稍稍抬手好吗?”
“何为道,何为师?”
她又担得起那一声“值得”吗?
漏刻即将落在卯正之际,季寒整了整衣裳,举起钟杵敲响第一声晨钟。
不紧不慢在第五十四声后停止,步下钟楼。面对聚拢的众人,她双手在腹前交叠压住被寒风吹起的衣袖。
白色襕衫,黑色儒巾,迎风而立。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季寒开口,朗朗背诵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或疑惑,或鄙夷,或好奇,或无感,亦或者,当她有病。但不管他们怎么想,不顾打量的视线掺杂任何情绪的目光,季寒背完了整首《师说》。
萧缘冰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他的身后是被拦下的各位学正。微微颔首,季寒的目光落在那些同她一样的书院学子,此时却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出现的那些人。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注①)”
停下,她看着他们,“以上这段,各位可知出自何处?”
书院中人全都知晓,却无人回应。当然,她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回应,因为——
“有的人只记得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可还记得前面还有两句叫作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可记得师之所存最后还有个也字?”
“强词夺理。”有人不屑。
“我是强词夺理,”她不恼,在萧缘冰摇头中大大方方地承认,继而又嗤笑一声,道,“你们又何尝不是在断章取义?非要在道和师之间取因取果。
“两入幕府,屡遭贬谪,随征淮西,谏迎佛骨,出使镇州;两任节度推官,授四门博士升为监察御史,贬阳山为县令,后又调江陵任法曹参军。元和十二年出任行军司马,参与讨平淮西之乱,擢升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因谏迎佛骨被贬潮州刺史,直到唐穆宗即为被召入朝奉为国子祭酒,晚年官拜吏部侍郎。在病逝后,才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注②)”
环顾众人,季寒神色肃然,“这是韩文公的一生,值得世人敬重的一生。也是这样的人在劝诫我们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而我们在做什么?”
长长一声喟叹,季寒忽地冷笑,“你们是不是在想,谢沉舟怎堪与先人相比?我想问,在这书院中有多少出身世家,有多少来自寒门?来自寒门的你们可曾读过《法之不行,自于贵戚,论卫鞅之死》?”
“来自寒门的你们可曾为五斗米折腰?为曾为一日三餐愁苦?可曾想过十年寒窗一朝落败该何去何从?同样,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又是什么?是可以吃上饭,能过上好日子,还是为了像自己一样的人可以吃上饭,能过上好日子呢?至少,谢山长写下《法之不行,自于贵戚,论卫鞅之死》时,为的是世间公平二字。”
“也许因为你是女子,毕竟谢,谢山长也是推行女子参与科举,所以你感激,我们也不是不明白。”有人小声辩驳。
季寒望向那人,“生而为人,才分了男女。读书写字,造就了思想。心怀天下,成全了你我。你若认真念过,就该知晓新政讲的是要广纳全天下的寒门学子,不分性别不论出身,为民为社稷,投身朝廷报效国家。改变科举制度,是变革的第一步,却不是最后一步。我们能走到这里,也不是终点,而是刚开始。”
“可他为一个杀人凶手动用家媳嫁妆,总是事实吧?”问出此话的是时问薇。
“对啊,还用嫁妆贿赂礼部尚书换取更籍书,也是事实。”时问薇身边的男子附和道。
萧缘冰捏紧了拳头就要上前,被李学正拽住。他愤然扭头,却见李学正朝钟楼前傲然孤立的女子看去。
“方才对各位说不要断章取义,时娘子这是明知故问吗?”双手背往身后,季寒挑眉道,“既如此,敢问时娘子既不是童生,又不是举子,为何来书院?”
“书院开着门是让人念书的,为何我不能来?”
真是掷地有声的反驳。季寒微微一笑,“我还当你来逛园子的,原来是念书啊。”
“你骂谁呢?!”
季寒不理她,又转向她身边男子,“我记得你,你叫杜凌云,”报出他的名字时已有人发笑,她视而不见继续道,“你也是来念书的吗?”
“你……说什么废话。”
“的确是废话,”她不以为意地仰头,轻蔑的目光不遮不掩,“因为我听不出,你究竟是痛恨山长贿赂礼部尚书,还是嫉妒魏明宣,山长竟不惜动用家媳的嫁妆帮他?”
“自然痛恨的是贿赂。若为师者皆是他这般人品,我们来书院学什么?学这种腌臜手段吗?”
他答得飞快,且不知从何生出一股清高的气节,环顾众人。
季寒颔首,“若你是魏明宣呢?”
“我才不是那杀人凶手。”
“若你是呢?”季寒却追问道,“若你就是上不得下不得,连前程都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魏明宣呢?”
他顿住,复又僵硬着脖颈别开视线,“我不是他。”
然而,自始至终沉默的那些人,神色在刹那有些微的茫然。
“正因为你不是魏明宣,你怎知他为何行凶,为何杀人,为何会落到今日之田地?”她本不想咄咄逼人,但,却如魏明宣一般,被逼如此。
“我不会为他说话,杀人之罪罪无可恕。”冷然道,季寒望向众人,“你们只听说谢山长动用家媳嫁妆替魏明宣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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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籍书,你们可曾亲眼看见?你们只听说山长贿赂礼部尚书,有谁去核实过礼部尚书是否收下?若是对方收下了,又有谁质问过一句对方为何收下?你们在意山长行贿不堪为师,怎却无人在意对方收取贿赂是否堪为一朝重臣?”
“因为你们不敢。”
不轻不重的落下,她挑衅,轻视,嗤之以鼻。
“今日,你们只凭未经核实的传闻对山长的为人断章取义,我也可以认为时娘子是来逛园子,杜郎君是嫉妒魏明宣。同为断章取义,你们可以愤怒,他们可以反驳,是在欺负谢山长看不见听不见吗?”
拢了衣袖,昂起下巴,她的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还有一句同样送给各位。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拂袖转身,她朝着正门的方向,“若有人还记得自己跨过这道门槛时,山长曾对你说过的话,今日,便去送他一程。若忘了,以后也别再提起,因为你们不配。”
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萧缘冰是回过神后第一个追上她的,李学正紧跟其后,狠狠用衣袖抹了把脸。
“你们,你们慢些,我去备车。”徐学正急得跺脚,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声音有一丝哽咽。
“我帮你。”
“我去牵马。”
义无反顾往前的三人没有回头,他们所做的所想的,只为尽快去到谢府,去送自己的老师最后一程。
他们的来路,老师的去路,从此只有这一条路。不同的是,他终于不用再踽踽独行。
白幡迎风起时,漫天的雪花落下……
回程路上,萧缘冰看了眼徒步而行的众人,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怎知荣和安会不认收受贿赂一事?”
季寒没好气地回道:“收的是书又不是真金白银,荣和安能做到这位子,真当人家不会留后手?还派人以礼部名义送山长出殡,人家稳着呢。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思及在谢府遇见陆姜时的意外,季寒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是哪个浑蛋把此事透露出去的?”
拢紧衣襟,季寒打了个冷颤。无论是谁,至少成功将荣和安往下拽了一点,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踩着谢山长的尸骨。
忽然,她想起了山长曾经的交代,“你,”差点忘了彼此的身份,连忙换了口吻,“萧堂长,请立刻去收回请辞。”
脚步一滞,萧缘冰不解,“为何?”
季寒也不瞒他,“山长最大的盼望,是有朝一日你能出仕,哪怕最小的官也是为民为社稷的实官。”
他愣愣的看着她,迟疑道:“之前为何不说,现下你又愿意告诉我?”
她皱眉,“之前我认为选择权在你手,现下我依然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认同褚停云的一句话。”
“什么?”
“只有你能继承山长的遗志。”
萧缘冰垂眸叹道:“可我志不在书院,恐浪费了他的一番好意。”
“你怎么那么轴?”忍无可忍,季寒瞪他,“不争山长之位,官家怎么会想起书院还有个你,他曾钦点的探花郎呢?”
她硬生生把“笨”字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