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康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映荇阁的小院里。
正要落下的刑棍硬生生停在半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延康疾步而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官服的公公,一脸惊诧地看着院子里这出闹剧。
“哎哟,咱家来得……可真是不巧了。”他的嗓音尖细,带着几分阴柔。
王氏却瞬间慌了神。
谢昭野也愣住了,完全没料到父亲会在这个时辰回来,还带着宫里的宝公公!
这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怎么会大驾到谢家?!
谢青苒心底松了口气。
她没算错时辰……
谢延康回来的挺及时。
“父亲……”她趁着按她的嬷嬷松懈,忽然翻身,踉跄着从长凳上滚落在地,随即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扑到谢延康的脚边跪下。
“父亲……别怪母亲,是女儿做了错事,惹母亲和兄长动怒……”
少女虚弱如游丝的声音带着哽咽。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谢延康的官袍,瘦削的肩膀瑟瑟发抖。
谢延康忙将谢青苒扶起来,瞥了一眼旁边神情不明的宝公公,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对王氏喝斥道:“糊涂!苒儿在乡下由贵妃娘娘派的嬷嬷,教养得这般有规矩,能犯什么错值得你动这么大的刑罚,你是想打死她吗!”
王氏被丈夫当众呵斥,尤其还是在外人面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青苒适时地抬头,将目光怯生生地转向宝公公,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敬畏道:“爹,这位……是宝公公吗?”
宝公公一进院子,就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
第一眼看到的是谢含月。
京城传闻谢家养女出落得倾国倾城,窈窕动人,今日一见确实不假,如牡丹国色。
可这第二眼落到了谢青苒的身上,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少女素容干净,鸦发尽散,一身白色中衣,鬓间连只钗环都没有。
偏生白霜杀尽牡丹色!
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赏玩之心。
看多了京城娇艳美人的宝公公都有一瞬的恍惚,但他的面上不嫌,挑了挑眉,诧异笑道:“哦?谢大小姐认得咱家?”
谢青苒勉强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半礼,气息仍然不稳但口齿轻缓清晰:“青苒幼时曾随父母进宫赴宴,有幸远远见过公公。当时年幼,只听说公公是宫里一等一的能人,最得圣心,便忍不住多看了公公几眼。今日得见,公公风采更胜往昔。”
她的语气真诚,和以往上杆子拍马屁的不同。
京城里谁都知道,谢青苒才从乡下回到谢家,这些年连爹娘都甚少见过,何尝见过宝公公?
加上皇帝已经很少有事派宝公公出宫,今日完全是皇帝一时兴起,谢家不可能提前告诉谢青苒。
所以除了她说的年幼得见,很难解释她一眼认出宝公公。
宝公公摆了摆手,尖细的嗓音顿时柔和几分,透出几分真切的笑:“谢大小姐过奖了,咱家不过是为陛下跑跑腿罢了。倒是大小姐,受了委屈还这般知礼数,真是难得。”
谢延康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吩咐一旁吓傻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大小姐回房休息!再去请大夫来!”
丫鬟婆子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谢青苒。
谢青苒顺从地被扶住,经过宝公公身边时,又垂首以示敬意,这才脚步虚浮地回到屋内。
从头到尾,看都没看王氏和谢昭野一眼。
宝公公的眼里掠过一抹精光。
这谢家说是女儿主动请嫁……
他原本还不信,现下倒瞧出了些什么。
“让公公见笑了,家务事……实在是……”谢延康见宝公公还盯着谢青苒的方向,忙向宝公公赔罪。
宝公公呵呵一笑,意味不明道:“谢大人治家严谨,咱家佩服。既然贵府有事,咱家就先回去了,陛下还等着回话呢。”
“公公慢走,我送送您。”谢延康急忙跟上,在宝公公要出府时,他暗暗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塞了过去,语气十分谄媚:“公公,今日之事,还请公公在圣上那边美言。”
宝公公不着痕迹地将银票还了回去。
谢延康一时慌乱,不知道宝公公这是何意。
他深知圣上派宝公公,就是为了审查谢青苒是否符合容貌有瑕、身体有缺……
“谢大人宽心。”宝公公是个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谢大小姐是贵妃娘娘亲自派人调教的,定然是极好的闺秀,圣上也会爱屋及乌。只是……你也知道,圣上看重萧世子,还得过了那边才行。”
“是,宝公公说的是。”
谢延康赔笑,目送宝公公的马车离开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王氏已经带着谢昭野回到主屋,母子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一听到谢延康沉重又急促的脚步,王氏登时起身相迎。
只见谢延康直朝谢昭野走来。
“老爷!”
“啪!”
王氏的呼声伴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正堂落下。
“逆子!你给我跪下!”谢延康怒不可遏,将谢昭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爹!您……您打我?!你知不知道谢青苒差点淹死我!您还护着她?!”谢昭野等了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闭嘴!”谢延康的胸膛剧烈起伏,“你知不知道青苒即将嫁给谁?是镇国公世子!方才我进宫面圣,陛下虽未当即下旨,但龙颜大悦,对我谢家主动请缨之举赞赏有加,承袭爵位之事,眼看就有了指望!你现在是想毁了你妹妹,毁了谢家满门的希望吗?!”
“什么?”谢昭野愣住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镇国公府?那个萧玦……他不是已经废了?!谢青苒要嫁给一个废人……”
“住口!”
谢延康厉声打断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镇国公府满门忠烈,岂容你肆意诋毁!青苒乖巧懂事,深明大义,肯在这时嫁过去,于国于家都是大功一件!”
主屋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谢昭野粗重而不甘的喘息声。
“是,儿子知道了。”
“知道就好。”谢延康勉强平复怒意,不容置喙地叮嘱道:“在圣旨下达前,此事切勿宣扬,让外人知道。青苒今日受了惊,我去看看她。还有,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多想着点女儿!”
“是。”王氏诺诺称是。
映荇阁。
谢青苒躺在榻上,过了一会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谢延康推门进来,脸上已换上一副温和关切的表情,走到榻边,忙按住要起身行礼的谢青苒,道:“苒儿,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好好休息,为父已经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一会儿就来看你。今日之事,定不会再有下次。”
谢青苒垂下眼睫,乖巧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多谢父亲。”
谢延康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了几句,“那为父不打扰你休息了。”
“女儿恭送父亲。”谢青苒勉励地撑起身子,目送谢延康离开。
片刻后,管事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
流水般的赏赐被送进这间一向冷清的映荇阁。
热气腾腾的安神汤、名贵的血燕补品、崭新的绫罗绸缎、还有几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首饰……
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摆放好,态度恭敬得与往日判若两人。
谢青苒静静躺在榻上,指尖随意地挑起一根玉钗,在掌间把玩后,丢了回去,淡淡道:“放进库房。”
她的价值,可不只在于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