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动身进宫,生怕被人捷足先登,抢了这门好亲事。
谢青苒眼里弥漫起淡淡的轻嘲,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计划落空。
镇国公府的门第摆在那里,皇帝要安抚功臣遗孤,彰显天恩,必然不会随意指婚。
可真正的高门显贵,岂会将嫡女推入那等无望的火坑?
唯有谢家爵位已降,功勋渐微,一心想要攀附圣心、重振门楣,才会打起卖女儿的主意。
“苒儿,”这会儿,王氏看着神色平静无波的谢青苒,也不再是苦大仇深,而是张了张口,无比复杂道:“你……你这是何苦?你若是后悔,母亲现在便差人去拦你父亲……”
“母亲多虑了。”谢青苒不咸不淡地打断她。
她要真在乎,在谢延康出去的时候就拦住了。
现在装给谁看?
谢青苒干脆朝王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女儿是真心想嫁镇国公府,绝不反悔。若无他事,女儿先行告退,不叨扰母亲休息了。”
她的语气疏离淡漠。
王氏的心头莫名一刺,尤其在谢青苒转身之际,她莫名有一种失去的惶恐,忍不住脱口道:“等等!”
谢青苒的脚步顿住,回身看向王氏,欠身道:“母亲可还有何吩咐?”
王氏一哽,有些局促地挪开视线:“前两日我新得了几套头面首饰,我瞧着有两支赤金镶红宝的簪子并一对翡翠镯子很衬你,一会儿便让丫鬟给你送过来。你……你如今既然要定亲事了,也该好生打扮起来。”
谢青苒微微一怔。
赤金镶宝,翡翠镯子……
这可是上一世她连碰都没资格碰的首饰。
谢青苒不但没有感动,反而更觉得可笑。
又来了……
又是这一招。
上一世,王氏就是这样,用一门婚事将对她多年的亏欠一笔勾销。
当她被谢含月算计欺负时,她也理所当然地偏袒谢含月,指责她都有顶好的婚事了,还想要什么。
但这一世,谢青苒另择了镇国公世子这位烫手的“良婿”,非但没让王氏补偿成功,还更加亏欠了她。
这倒是意外收获。
谢青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送到眼前的钱财,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多谢母亲。”她再次福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悦。
王氏心底的愧疚不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取代,冷脸吩咐丫鬟取首饰匣子来。
谢青苒领了赏赐,直接往回走。
远远地,她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夹杂着男子温柔的安慰。
“月儿莫哭,为兄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父亲母亲非要弥补那个乡下丫头!但你放心,兄长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青苒的脚步一顿。
谢家内院能自由进出的男子,除了谢延康以外,只剩下——
谢家嫡子谢昭野。
谢青苒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可惜两人自幼不对付。
谢昭野总爱捉弄谢青苒,抢她的糕点、揪她的辫子……
然而谢青苒的性子烈,谁惹了她,她就要惹回去。
于是兄妹两一见面,总有一个头破血流。
久而久之,关系极差。
当年谢青苒被丢到乡下时,笑得最开心的莫过于谢昭野了。
谢青苒闻声的瞬间,便眉尖一蹙,打算从另一侧的抄手游廊绕过去。
“站住!”
一声冷喝突然从她的身后响起。
谢青苒佯装未闻,径自朝前走。
但下一瞬,她的眼前一暗。
谢昭野大步流星地堵住了她的去路,高挺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将谢青苒罩进一片阴影里,冷意横生:“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谢青苒眼皮一抬,语气分毫不弱地回道:“外面的狗叫得那么欢,没人搭理,也没见它逮着任咬。”
“谢青苒!”谢昭野的眼里瞬间年迸出火星,“你别以为仗着爹娘的愧疚,就可以在府里横着走!”
谢青苒挑眉:“那你也去乡下待十几年,让爹娘愧疚愧疚啊。”
“你……”
谢昭野说不过谢青苒,脸色黑如锅底。
兄妹二人明明有五分相似,可眼下一个神情淡漠如冰,一个浑身煞气焚烧,僵持不下之际。
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忽然梨花带雨地冲到二人中间,娇娇柔柔道:“姐姐,你别骂哥哥,都是月儿不好,对不起。”
说着,少女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谢青苒。
巴掌大的小脸清纯可人,琼鼻丹唇,眼睛却微微上挑,波光流转间平添了一抹楚楚风致。
难怪那么多男人为她痴、为她狂。
谢青苒自惭形秽。
论相貌,她的确比不过谢含月。
自幼规训她的老嬷嬷,以“大家闺秀素净为佳”的由头,从不许她擦脂抹粉,穿着打扮也得以深色为主。
谢青苒在乡下时不以为然。
可回了京,才知道她这样的是土鳖,是不解风情的木桩子。
“月儿,你跟她道什么歉?”
谢昭野心疼地将谢含月护到身后,扭头看向谢青苒则又恢复了满脸嫌恶,厉声骂道:“你抢了月儿的婚事,还到我们面前炫耀,是不是很痛快?我告诉你,我跟那五人都是好兄弟,他们压根没有一个人愿意娶你!”
谢青苒只觉得荒谬。
她的映荇阁与谢含月的揽月轩相距不远,这一片小巧的庭院不过是必经之路。
至于那五个人……
谢青苒冷笑:“兄长多虑了,并非人人都如兄长一般,时刻将含月妹妹挂在心上。也并非所有人都像含月妹妹一样,非要从那五个人里选一个出嫁。”
“你放肆!”
谢昭野勃然大怒,面色涨红得仿佛有什么心思被戳中似的。
“我说什么了吗?”谢青苒微微诧异,眼睛扫过两人过于亲近姿势,恍然一笑道,“兄长这般生气,倒提醒我了。我的婚事在即,还请二位避嫌为好。毕竟不是亲的,惹来闲话,于我的名誉有损。”
前世谢昭野为了对谢含月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毁掉谢家给他议定的每一桩婚事。
不过是仗着大晋对女子的婚嫁年龄有约束,对男子没有罢了。
“姐姐……”
谢含月的脸色瞬间苍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月儿!”谢昭野急得要将她搂进怀里,可冷不防瞥见谢青苒一脸促狭的笑意,他的动作一僵,脸色铁青道:“心思龌龊之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我与月儿兄妹情深,岂容你污蔑!”
“那祝你们好兄妹终成眷属。”谢青苒懒得与他争辩,暗暗飞了个白眼,转身按原路打道回府。
“姐姐,你若恼我,我离开谢家便是,为何要说出这种话羞辱于我……”谢含月的泪水落得更急。
谢昭野见状,怒火攻心之下,竟一步上前,猛地抓住了谢青苒的手臂:“谢青苒!你找死是不是!”
谢青苒吃痛,也彻底收了嘴角的弧度,冷道:“放手!”
“呵,知道怕了?今日我便行长兄之权,替父亲收拾你!”谢昭野攥得更紧。
拉扯之间,二人已经逼近池塘。
谢青苒试图挣脱,谢昭野却死不松手。
混乱中,谢青苒脚下一滑——
“噗通!”
水花四溅!
谢青苒的周身一凉,坠入初春冰寒彻骨的池水中。
她呛了一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恰好对上岸边谢含月来不及掩饰的快意眼神。
然而,那丝快意眨眼化为了惊愕。
“谢青苒!”
谢昭野猛地从谢青苒旁边的水底冲出来,眼神比池水更为寒冽。
“你竟然敢拖我一起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