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临眸光一沉,陡然冷脸。
车厢内气场骤降。
稚嫩的言语似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的心口。
她若没有改嫁裴轩,他们的孩子也该这般大了。
祝晚岚的面色更加糟糕。
她愤怒、心寒又失望,这些日子压抑的担忧、难过全面迸发:“裴知初,过来!”
这才几日,他就生出要认晏辰临当爹的想法了。
等到了京城,他是否会想留在晏辰临身边?
裴知初一颤,下意识地往晏辰临身边挪,寻求庇护。
阿娘若是连名带姓的唤他,他就要受罚了。
祝晚岚见状,愈发生气,厉声道:“你爹爹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他叫裴轩,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旁人待我们好,我们要感恩,更要清楚,这份‘好’,是你爹爹拿命换来的!”
“你刚刚的话,你爹爹、祖母若是能听到,该有多难过寒心?”
“怪我近来疏于管教,才叫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今日我非得好好罚你!”
她伸手搂抱过他,将他的小身板横趴着在自己的腿上,抬手巴掌重重落在他的屁股上。
他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既是慈母亦是严父,并不会无底线的溺爱。
这些年便是裴轩不在,裴母也真心实意的疼他。
他不该这样说,太忘恩寡情。
裴知初被打懵了,听着祝晚岚的厉声呵斥,心里亦觉委屈,但不敢反抗也不敢哭。
晏辰临觉得她这些字句更是刺耳伤人。
她痴缠他时,最喜窝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让他应允,此生与她白首不相离。
他不是会将风月情话挂在嘴边的人,不做言语,只是低头吻她。
她瓷白的肌肤很快泛起了油桃般的红,眼波流转间最是娇媚动人。
如今他于她而言,却只是一句漠然的“旁人”。
晏辰临喉结上下滚动,低声制止:“够了。”
祝晚岚置若罔闻。
她的巴掌未停,但下手并不重。
她不能再继续放任小满这没有轻重分寸的言论,也是在向晏辰临表明她划清界限的态度。
晏辰临没去扼住她的手腕,而是伸手,替裴知初拦下她的巴掌。
她的巴掌落在他的手背上,似触到烙铁般急速收回自己的手。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第一次有肢体上的触碰。
她的反应落在晏辰临眼里,全是嫌恶。
他心口发涩,连带着嗓音都有些哑:“你对我不满,大可冲我来,何必拿孩子撒气?”
祝晚岚反问:“民妇何曾对将军有过不满?”
晏辰临眼尾泛着压抑的泅红:“我知你是不愿同我有牵扯,才会对一句童言勃然大怒。”
三番两次同他撇清关系,在茶棚店家面前否认他们的过往。
她真是心狠绝情。
祝晚岚手指蜷缩:“将军误会了,民妇是替亡夫寒心,同将军无关。”
亦是因为心底翻涌的恐慌。
怕小满对他生出眷念,怕小满有朝一日会选择他离开她。
晏辰临的手仍悬放在裴知初的屁股上方:“那孤便替裴副将护一护他的儿。”
祝晚岚拧眉抿唇,短暂沉默的对视后,她将裴知初拉坐起来,冷声:“民妇不敢不从。”
这些日子,当是想隐匿身份,晏辰临不曾自称“孤。”
她也就从善如流的唤他“将军”,现在他为了小满,拿身份压她。
她唱了白脸,他来唱红脸。
小满会更喜欢他吧。
她闭目,掩盖住翻涌的酸涩,平复情绪。
被推开的裴知初心头萦绕着被抛弃的恐惧,忍不住哭出声来,急切跟祝晚岚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忘了爹爹,也不是想换爹爹……”
“我打不过坏人,坏人都怕大将军,如果大将军是爹爹……就有人保护阿娘了,就像在灵堂一样。”
“大将军人好,我想让大将军喜欢,这样就没人会欺负阿娘了。”
他太过紧张慌乱,藏在心里的小算盘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哭着一头扎进祝晚岚怀里,死死抱住她:“阿娘别生气,别不要小满,小满只要阿娘。”
祝晚岚震惊睁眼,眼眶霎时通红。
她知他早慧懂事,却不知他竟为了她察言观色的到这种地步。
他看得出晏辰临位高权重,所以在灵堂,跪在其面前,控诉何氏与裴正。
同乘上路以来,他对晏辰临各种主动的示好,原来都存了讨其欢心,好寻得庇护的念想。
而她却为他对晏辰临的亲近,而打骂他。
她被愧疚淹没,一把拥住他,哽咽道歉:“对不起,是娘不好,小满原谅娘,好不好?”
她后悔这些年在裴府活得不够凌厉泼辣,才会让一个五岁的孩子,为她担心。
裴知初从她怀里抬起头,吸吸鼻子,伸手去给她拭泪:“小满不怪阿娘,阿娘莫哭。”
“好。”祝晚岚应声,将眼泪压下去。
她是大人,不能让他一个孩子操心。
她很快平复了情绪,细声同他讲道理:“娘知道小满很懂事,想保护娘,娘也想保护小满,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家人,但将军不是。”
“将军有自己的家人要守护,你刚刚那样说,不仅会让将军为难,还会伤害到将军的家人。”
“就好比你爹爹在外打仗,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要认他当爹爹,小满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对吗?”
裴知初点头,闷声道:“大将军是别人的爹爹,小满不能抢别人的爹爹。”
晏辰临听着,喉结滚动,有些话呼之欲出,却听见祝晚岚同裴知初强调道:“对,将军带我们去京城,是我们的贵人、恩人,你要懂得感恩,但他永远不会是你爹爹,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将军是恩人,小满的爹爹是大英雄裴轩。”
祝晚岚欣慰的摸摸他的头:“乖。”
裴知初扭头,看向晏辰临,咬字清晰地认错道歉:“大将军,是我错了,我乱说话,我给大将军还有大将军的家人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说让大将军当我爹爹这样的话了。”
晏辰临望着他泪痕未干的眼,一如在裴家灵堂一样伸手去给他抹泪。
墨眸幽深,像在看他,又仿佛只是透过他的眉眼在看其他人:“哭什么?”
他轻笑,溢满自嘲:“我这辈子不是你爹,也护你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