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日夜兼程,只在驿站稍作歇息,补给水粮,更换马匹。
数日后下午。
止水骑马随行,候在车窗旁,扬声请示道:“主子,前边有个茶棚,可要在此歇歇脚,让马饮口水,稍作休整?”
车内,裴知初期盼地望着晏辰临。
他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马车,屁股都快变成八瓣。
晏辰临将裴知初的神色收入眼底,扬声回应车窗外的止水:“行。”
随后目光落在其雀跃的小脸上:“都下去喝茶吃点东西。”
裴知初会意,立即牵住了祝晚岚的手:“阿娘,我们下去吧!”
连着数日三人待在马车上,他模模糊糊察觉到阿娘和大将军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不会直接交流,把要对彼此说的话,全说给他听。
他觉得很奇怪,也不能理解,但还是乖巧的当着传话筒。
果不其然,祝晚岚回握住他的手,但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温声教导道:“尊者先行,小满,不可抢在将军前头。”
自从那日她将话说开向他表态,自己对他绝无妄念后,他便没再给过她一个正眼。
她只当这是他划清界限的方式,亦很配合。
晏辰临起身下了马车,母子俩稍后。
一下车,玉珑便迎上来。
茶棚就搭在官道旁,棚下摆着两三张旧桌凳,座椅空空,并未有其他客人。
一个妇人正在灶台前煮着茶水,冒着腾腾热气。
听到声响,她没停下手中的活,扭头看过来:“几位客官,喝点还是吃点?”
浮川扬声回道:“打尖,饮马,有甚干净的热食,快些端来便是。”
“好咧!”妇人应声,忙呼喊在棚后边砍柴的丈夫过来帮忙。
丈夫放下斧头,迈入棚内,端了壶热茶来招待祝晚岚一行人。
眼瞅着一行人入了棚,离得近了,看清楚了他们的容貌,男人怔在原地。
他惊喜不已,将茶壶放下,朝祝晚岚与晏辰临跪了下去:“恩人……真是天大的缘分,没想到桥城一别,还能让我再遇着二位恩人!”
祝晚岚心口一紧。
她不料会在此遇到认识她与晏辰临的昔日旧识。
担心其会当着裴知初的面提及二人的过往,她忙出声否认:“你认错人了。”
“我定没有认错!”男人仰脸,激动道:“恩人可是不记得我了?六年前我去桥城寻亲未果,恰逢汛期,差点被渭河水冲走,是您二位救了我!后来又给了我好些盘缠,助我上路,您二位的大恩,我没齿难忘!”
他说着说着目光落在裴知初身上,感慨道:“二位恩人终成眷属,连小少爷都这么大了!瞧瞧这眉眼,和您二位就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祝晚岚的心沉入谷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搂住裴知初,稍稍往一侧挪,和晏辰临拉开距离,面色沉静而严肃,再次否认:“店家认错人了,我乃锦城人氏,夫君姓裴,不久前于戍北殉国,并非你口中的恩人。”
晏辰临余光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薄唇微抿。
店家这才注意到母子俩一身缟素,神色顿时尴尬起来,但瞅着面前这张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脸,他仍有些犹疑,抬眼看向晏辰临,试探唤道:“恩公……当真是我认错了吗?”
晏辰临低眼,淡声询问:“你可寻到亲人了?”
一句简单的问询,认了这“恩人”的身份。
祝晚岚蹙眉。
她原以为自己率先否认了,这几日一直和她撇清关系的晏辰临,当不会自寻麻烦的拆台。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不喜她擅作主张,或许是懒得考虑她母子俩的立场,为他们撒谎。
……也罢,他本就没有配合她的义务。
店家热泪盈眶:“是您!我就知晓,我没认错!似您这般矜贵气派的郎君,自是令人过目难忘,我在这迎来送往,再未见过有您半分容貌气质之人!”
他抹了把眼泪,才叹息着回答晏辰临的问题:“劳恩公挂心,我兜兜转转来到此处,没寻着亲人,但娶了婆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开了这间茶棚,便在此落了根。”
他说着,冲在灶台那忙活的妇人喊道:“孩他娘,我遇着恩公了,你先别忙活了,来给我恩公行礼问好!”
“不必了。”晏辰临制止,“你且起来说话吧。”
店家应声而起,目光又在祝晚岚母子俩身上来回,不明所以地询问晏辰临:“敢问恩公……这是何情况啊?”
恩公认他了,但面前的母子俩却又一身缟素,自称锦城人……
他着实迷糊了。
难不成这是昔日女恩人的姐妹?
免得被晏辰临再次拆台,祝晚岚不再随意言语,兀自在心里琢磨,一会要是他当众提及二人的往事,她该如何跟裴知初解释圆场。
晏辰临余光不着痕迹扫过祝晚岚僵硬的背脊,墨眸如寒潭,缓声回道:“你认错人了。”
祝晚岚讶然。
店家更是惊诧的“啊”了声。
晏辰临扫了祝晚岚一眼,耐人寻味道:“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但我夫人,仍在桥城。”
店家越发尴尬,连声找补附和:“诶,再仔细瞅瞅,的确……不太像……”
他冲祝晚岚躬身致歉:“对不住,是我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太好了,冒犯了夫人,夫人莫怪。”
祝晚岚冲店家无碍摇摇头,不多言语。
她敛睫,遮住眼底涌动着的情绪。
夫人。
便是六年前,二人情意最浓时,晏辰临也不曾同人这样称呼过她。
她那时爱得盲目,只道他性子内敛,不喜将风月私事挂在嘴边。
直到京城来信,催他返京,她才偶然得知,他在京城有未婚妻。
难怪,他从未允过她名分。
六年了,他定早已完婚生子。
他的夫人,当是那位京城贵女、丞相亲妹。
她不懂他为何要对店家撒这样的谎,若是不想暴露身份,大可似她一般,说店家认错人了。
她不懂,也无意费神再去弄懂。
晏辰临说要赶路,店家便快步去了灶台,同妇人一道忙活。
等待的间隙,裴知初双手扒着桌子,垫着自己的脑袋,乌黑圆溜的眼瞅着晏辰临,好奇地问:“大将军是桥城人呀?”
晏辰临饮了口茶:“我是京城人氏。”
“咦,那大将军的夫人为何会在桥城呀,不应该在京城么?”
“小满!”祝晚岚头皮发麻,低斥道:“不得无礼!”
裴知初眼巴巴望着她,有些无辜与不解:“问这些很无礼吗?”
祝晚岚重声:“是。”
“那……”裴知初弱声,征求祝晚岚的意见:“如果我问大将军,他夫人是不是真的和阿娘你长得很像,也很无礼吗?”
是的话,他就不问了。
晏辰临放下茶杯,轻“嗯”了声,兀自给出了回答:“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