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裴母于巳时下葬。
礼毕,祝晚岚带着裴知初朝着裴母的墓碑,深深一拜。
她知今日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日。
良久后,她抬首直起身,便见裴知初扯着衣袖朝她伸手,帮她擦拭掉叩首时额头沾染上的细碎的泥土,小大人似的安慰道:“阿娘不哭,我们以后再来看祖母。”
等他再大些,可以不要那位大将军在,也能保护阿娘不被大伯父、大伯母欺负的时候。
他就和阿娘一起回来看祖母。
祝晚岚眨眨眼消散掉眼眶里氤氲的水雾,颔首同裴知初一道起身。
一旁伺机已久的何氏接过话:“小满说得对,弟妹莫哭,你赴京领赏不过数月半载便能归,到时再来看母亲。”
祝晚岚被封了诰命,既没法将其赶出裴家,就只能将其留在裴家,否则裴轩的抚恤封赏,半点落不到她手上。
祝晚岚眸光平静,泛着冷意,不同其虚与委蛇,直言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惦记着裴轩的抚恤封赏,裴家我不会再回,之前饶了你,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你若再得寸进尺,我不会善罢甘休。”
日后她必须得强势支棱起来,成为小满的依靠。
何氏被戳破心思,一张脸白白红红,再欲出声被裴正厌烦的拦住,低声呵斥:“你还嫌不够丢人?!”
那玄清道士死了,他们夫妇俩欺凌孤儿寡母的事也传遍了锦城。
人言可畏,他们还得在锦城生活呢!
祝晚岚不再多言,连场面的道别也没说,牵着裴知初下山,玉珑背着行囊跟在身后。
三人朝着山下道路旁停着的马车而去。
马车自裴母出殡便一路跟随。
车内,晏辰临手指抵住车窗,看着祝晚岚母子走近。
他不由得忆起了初去桥城的日子。
他巡视河道时,她常提篮以父之名来给在河道边忙碌的众人送些茶水点心。
少女眸光炙热,眼波流转间是欲说还休的情意,期盼地看着他:“昨日的糕点可还合公子胃口?”
他冷冷淡淡地回:“我不喜甜食,你日后不必再送。”
她眸光有一瞬黯淡,却又朝他莞尔浅笑:“那我下回给公子做咸口的吃食。”
那时她就似河道边摇曳的水草,任凭他如何泼冷水,一腔热情总春风吹又生。
而如今变成波澜不惊的潭水。
回忆与现实交叠,他不禁想,那些点心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当初要是尝一口就好了。
眼看着三人走近了,晏辰临收回手,车窗合上。
等候已久的止水侧身,示意祝晚岚母子上马车,玉珑坐在马车外座。
祝晚岚有些迟疑:“我同小满在外座挤挤也能坐下的。”
车内坐着的定是晏辰临。
虽说她已放下过往,但同乘马车难免有些尴尬,而且她心里总不愿他同小满太过亲近。
“那车夫便无处可坐了。”止水劝道:“本就耽搁两日了,夫人莫再推拒,早些上车,我们也好早些启程。”
祝晚岚闻言颔首,将裴知初抱上马车。
钻身进了车厢,便见晏辰临闭目端坐主位,似是等得太久,在车内小憩养神。
裴知初声细如蚊:“阿娘,大将军在睡觉,我们还要给他行礼吗?”
晏辰临随之睁眼:“不用。”
与此同时,马车启动,仍躬身站着的祝晚岚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
晏辰临开口:“坐吧。”
祝晚岚在称呼上犯了难,不知该称呼他“殿下”还是“将军”,踌躇了下,道了声“多谢”,抱着裴知初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晏辰临墨眸冷淡扫过一身缟素的祝晚岚,落在裴知初用麻绳捆绑,斜跨在腰间的小木马上。
敏锐察觉到他目光的裴知初,双手捧起小木马,主动介绍道:“这是爹爹给我做的木马,爹爹说只要我乖乖的,他会骑大马回来,还会教我骑马。”
说到后半句,声音弱下去。
爹爹不会再骑马回来了。
祝晚岚感知到裴知初的情绪,将他搂得更紧些,柔声低哄:“小满再长大些,阿娘寻人教你骑马。”
她心里同样酸涩。
裴轩没有真的和小满相处过一日,留给他的能随身带走的念想也不过就是这匹小木马。
晏辰临抬眼看着祝晚岚,漫不经心地问:“这木马裴副将是何时做的?”
祝晚岚心口一紧。
他找过刘婆子,一定也查过她在锦城的经历,定知道裴轩与她婚后第五日便离家从军去了。
如此,若说是婚后知她怀孕做的,便不合理。
她细一琢磨,索性如实以告:“乃是成婚前,我们谈及余生,我曾问他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做了这匹木马,说儿子、女儿他都喜欢,若是儿子……”
“行了。”晏辰临突兀出声打断。
他俊脸不动声色,眸底苦涩翻涌。
他再次合眼,关上那扇会泄露情绪的窗:“我乏了。”
祝晚岚如释重负。
她没有撒谎,不过是没有说全,也打乱了些顺序。
裴轩知晓她有孕后,做了这匹小木马,向她表明他愿意娶她,让她安心待产,日后也会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将来还会教儿子骑马。
她便随口反问,若她肚子里的是女儿当如何。
他憨憨一笑,连声说着“女儿要学骑马我也教”。
可他到底是失约了。
祝晚岚咽下伤痛,不敢吵扰晏辰临,将裴知初搂入怀抱,拍抚着他的背,无声哄睡。
这几日守灵,几乎没怎么睡觉休息过。
静谧的马车随着行驶而晃动,像是哄睡的摇篮。
困意来袭,母子俩相依而眠。
直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晏辰临才睁开了眼。
他看着祝晚岚那张素净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他查过了,她与裴轩成婚那日,是他们分别的第八十九天。
八十九天。
不足三个月,她便同另一个男人讨论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她可真是洒脱,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