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余热一路烧至夜宴。尽管孟珏只着了件青色暗纹翟衣,此间最为惹目的依旧是她。且不论骄傲如金鸡的钟霁,便是那惯常跟在贵女身后唯唯诺诺的林扶柳也围在身侧。
琴音泛泛,清喉妙曼。孟珏缩在角落,眯着眼睛眺望远处台坛上诸位贵女的献艺。
今日她的风头出得够多的了,孟珏也不愿得罪了众世家。独孤家的小郎君倒是一如既往地粘在她身边。他霸着孟珏,理所当然地将一碟螃蟹放在林小娘子的面前,自己则晃着脑袋,拼命地鼓掌。
“难得可以安安静静地看完一支舞。”待又一支舞悄然落幕,风华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眼。“这支舞是王娘子排练三个月的杰作,灵感来源于几十年前的一个什么特别厉害的县主!我可期待了!幸好没被人搅局!”
“嗯?”孟珏随手取过一只蟹,将肉拆出放入风华碟中。“宫中的舞宴怎会有人搅局?”
“钟攸。”回答她的是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孟珏偏头看来,一缕略带苦涩的墨香乘风而来,林扶风长身而立,玉色的手指捏着一只酒盏。
“他不止一次大庭广众的从宴中劫走舞姬或是姿色出众的乐师,扰乱宫宴乃是常态。”
孟珏皱皱眉。
“好似开宴时就没见着他,也不知是什么事绊住了……”风华的喃喃落入她耳,孟珏目露寒光,一丝不详从心头掠过。她迅速起身,借着视线死角退出园外。
“钟攸狡诈懦弱,若要行分花之事也不会选在自己住处。”林扶风不知为何竟跟在她身后。拜庞坚所赐,他如今对虞山别院已是了若指掌。瞧了眼水榭亭台的西苑,最后指了指东边的兽园。
“兽园冷清,也不易觉察。”
孟珏点点头,两人不敢停歇,毕竟好几个娘子都不在席上,若是闹出了丑事,她也要落个治园不利的名头。
可没待二人行至兽园,一声尖叫便从中传出。紧接着,马家的两位娘子相携跑出,面上带着不容错辨的羞恼惶急,而后面狼狈裹着衣衫踉跄追来的,不是钟攸又是何人?
原本这人是一脸的气急败坏,可与孟珏四目相对的瞬间却幡然失色。孟珏眉黛微蹙,瞳孔骤然一缩。她快步上前,一把推开房门。气息糜烂的室中,哆嗦着衣的,竟是孟钰!
——
晚宴匆匆收场。
太后身边的禁卫自然不比别院护卫,孟钰甚至来不及辩解,就已在殿外受了三十大板,拖进来时整个人气息奄奄、血肉模糊,像团烂泥瘫在地上。
“攸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此时刻,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她睨了眼跪在地上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的孟珏,指尖在扶手发出沉闷的叩响。
“娘娘,我……”此等情景于钟攸是常事,因而他只是眼珠一转瞎话便张口就来。“娘娘息怒,攸儿腹中酒热,游园时误将她看成园中当值的婢子,这才一时铸下大错。”
孟珏心下微沉。果不其然,听到此话的太后眉眼微眯:“园中?”
“一时?”旁观的郑愫轻笑一声。“可不尽然吧,光我与郡主见你去那兽园都有三次。原以为你是赏鸟观兽,不曾想竟是躲在里面红袖添香?”
郑愫这话可谓“用心良苦”,太后面色顿沉,喝道:“这是谁家的娘子?!”
禁卫揪起女子长发,那张与孟珏七分像的面庞就那么水灵灵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这……”清华身为皇后,自然知道虞山之行的随驾名单。她虽不知此刻到底是何情景,但她相信,以孟珏的城府绝不会作出此等自掘坟墓之事。
而不出意外的,孟钰果真就如所料那般,攀咬上了孟珏。
“太后…娘娘……”杖刑不比其他,沉重的棍挟着风重重落下,只叫人皮肉化泥、五脏移位。孟钰口齿浑浊,鲜血混着涎水从口中喷出。尽管几欲昏死,她仍撑着气,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了孟珏。
“是姐姐…接我……小住几日…娘娘……是她……”
不及太后反应,独孤清华先夺过话:“孟二娘子,你可想好了再说。”
孟钰一抖,挣扎的目光投向事不关己的钟攸。她心头一凉,攥紧手咬牙道:“是!回皇后娘娘,是永和公主请民女来此小住……民女不求得个体面,只求娘娘、太后娘娘开恩,让奴婢伺候钟二郎君,哪怕只是个端茶婢子,民女也心甘情愿。”
这世间有些人的脑回路着实令人捉摸不透,明知前路是坑,还非要义无反顾的往里跳,也不知是该斥一句可恨还是该道一句可悲。
太后神色渐冷,目光沉沉地看向孟珏:“永和,你怎么说?”
孟珏当即以额触地,恳切道:“太后娘娘,妾监园不利,惹行宫清净,妾无从狡辩。只是私放贼人、以公谋私妾是万万不敢。亦况如今妾得陛下信赖、娘娘疼惜,妾也绝无任何理由去作这等自毁城墙之事!”
“…你有!”得了郑愫眼色,孟钰心中更安。她挣起身,脸上满是吃人狰色,仿佛面对的是她血海恨天的仇人。“你是想让我入宫帮你固宠!你怕你自己这个便宜公主被废,所以才想着趁圣人此次纳凉送我入宫做妃,好稳固你的地位!”
她站起身,皮肉传来的痛楚也好似化作了鞭策她的动力。
“你身负不详之名,自小就不受娘亲待见。此次邀我入园还不是讨好阿娘!孟府上下谁不知,你在家中,连棵草都不如!”
孟钰口中的恶意过于明显,哪怕是太后,都不适地撇了撇头。
孟钰这话简直要把孟珏逗笑:“讨好?我为何要讨好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掌家娘子?你既说讨好,那么要你入园就是孟家期望的了?既然如此,你入宫为妃究竟是得利于孟家还是得利于我?”
孟钰显然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孟珏拿住了话柄:“我……”
她一时语塞,孟珏却不停歇:“按你所说,我是存了将你送入宫中的心思。那为何半月以来,我却从未安排你与陛下相遇?而你又为何心念匪转,又与钟二郎君成就了好事?”
孟珏的语气溢满嘲讽,她扬起头又道:“便如妾方才所言,妾乃孝义仁太后亲女,自有得陛下重视太后亲赖,我有何理由弃明投暗,又如何才会将宝押在……你的身上?”
孟珏语中稍有停顿,虽未说尽,可众人却都知道孟珏原本的意思——
孟珏瞧不上孟钰这个蠢货。
正巧此时,殿外又是一阵喧嚣。清华眉头一皱,顺势看向太后,得了应允这才示意禁卫放行。一位身形丰腴的夫人跌跌撞撞,入了殿方才扫过一眼,便哀嚎一声扑到孟钰身上。
“我的儿啊……”周氏悲痛欲绝。“你这是怎么了……是谁……”
周氏想起入门时看到的那道人影,明艳高贵的孟珏。
她下意识将罪怪在了孟珏身上——这十六年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你这瘟货!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下你这个孽种?”周氏咬牙切齿,眼中的仇恨刻骨铭心。“不肯帮钰娘也就罢了还这样害她!你以为你这个公主能当多久?你以为太后娘娘真能看上你这个忤逆不孝晦气不详的人?你这个瘟星,你怎么不去死!”
周氏犹不解恨,谩骂间竟爬起身想要掌掴孟珏!
清华陡然惊起,口中呼声在见到那抹月白时又咽了下去。
裂骨的剧痛从腕上传来,周氏两股战战,惊恐地看着来人。与此同时,林扶柳也在其兄的陪同下来到殿中,掷地有声地讲述了初入虞园时在侧门看到的事实。
“臣已查明,是西侧门的侍卫收了钟二郎君的好处,才私放孟家二娘入园,引出了这些丑事。”待妹妹说完,林扶风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地作结案陈词。孟珏听罢,再次叩首,恭声道:
“妾疏于束人,治园不利,请陛下太后责罚。”
从始到终,孟珏便是这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哪怕是面对身生母亲的谩骂,眉宇间都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反观孟家母女,这般撒泼打滚状若疯妇,倒像是将虞园当成了她孟府的后院。
太后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她怎会不知孟珏是被人蓄意陷害。她顺坡而下,是想借势拿回虞园。没想到背后人也是个心里没成算的,竟如此轻易就让孟珏反将一军。
孟珏说的没错,这个孟钰的确是个蠢货!
太后寒了面容,她斜倚在侧,面上再不兴任何波澜。在旁窥观事态发展的官家轻叹一声: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易子,可见人有时连禽兽都且不如。”钟镜揉了揉耳,将视线转向林扶风。“礼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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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林扶风即声道:“回陛下,自卫夏和亲,孟宁借由礼部郎中的名号巧取攫夺京中商户共计三万一千两白银,除却‘宴请’宾朋‘结交’好友,如今孟府库中共计有一万八千两白银,且不算从中贪下的宫中赏赐。”
像被人陡然扼住喉咙一般,哭冤喊怨的二人如遭雷击,呆在原地,似乎没明白官家的话。
而钟镜接下来也没给她们卖关子:“原本是体恤永和才给他封了这么一个官职,结果竟是个黑心毒肠的!”
钟镜一个眼风,黄常侍立刻将孟珏扶起。
“孟宁欺瞒上听,结党营私,即日起革去礼部郎中之职。”钟镜说着,眼睛生疼地摆了摆手。“拖下去,再别叫她们污了永和的眼。”
圣上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足以影响一家乃至一族的命运。
直到此时,孟家母女才终于反应过来。
“陛下!我们家…我们家可是为国捐躯的功臣啊,您这样做不是要寒了功臣的心?”
孟钰不比周氏,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该拜哪尊佛。她挥退开捉她的禁卫,一把扑倒孟珏跟前死死攥着她的脚。
“大姐姐!救救我啊!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周氏也反映过味儿,试图用孝道再压孟珏:“孟珏,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你得救救我!你要救救我啊!”
两人涕泗横流,丑态百出,殿中贵女无不鄙夷避讳,哀嚎声绵延数丈都未曾断绝。
——
闹剧落幕,众人散去。孟珏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要感谢幕后之人——孟家于她,就像是心口生着的一个毒疮,今日,她终于借由官家的手得以祓除。心中畅快自不必说。
皎皎月色倒映星湖,孟珏倚在阑干,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的一道男声:
“当断则断,慧黠不奸。”
孟珏讶异回头。清晖惑人,那人面容竟比湖中盛放的莲瓣还要剔透莹润。
林扶风鸦羽似的眼睫缓缓垂落,擦着身走入林中。
一滴荷露落入池中,孟珏眨眨眼。
“他是来作什么的?”
孟珏喃喃自语,却见桥对面又行一人。幽幽萤火,月白的衣袂翻起清浅的浪。他踱步而来,望向林扶风离去的眸中跳动着紧促的火光,末了才冷着声道:
“你什么时候和他混对脸了?”
这话听着古怪,孟珏没回。好在文鹜自觉唐突,遂清清嗓子,道:“孟家的事,我会料理好,不会叫你背上骂名……”
孟珏面露恍然,怪不得方才周氏会出现的如此恰好。
“谢国公安排。”
疏离的语气,文鹜皱起眉,不由朝孟珏逼近。
这几日文鹜心中总是回忆起延安客栈里,那个怒目掌掴厉声喝他的孟珏。较之恭敬行礼唤他国公的孟珏,他竟觉得前者更叫他顺心。
馨软的香气乘风拂面,他的心陡然加速。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临走时,荀先生曾交代于我,要好好照顾你。”所以你用不着去讨好别人。
文鹜缓缓说着,那颗起伏不定的心突然落了地。
君子信当立。
荀徽既然将孟珏托付给了自己,那孟珏的事便也是自己的事,操心在意也是常理。
“虞山人马我已从大营重新调拨一批,你带来的那个云桁是个人物,虞山位置重要,也要防奸人算计。”
打定主意的文鹜絮絮叨叨,又给孟珏指点了几处疏漏之角。只待口水干涸,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夏风缠绵,凫水的鸳鸯引颈垂靠,依偎着相携睡去。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默了良久,孟珏终于才想起了道别,可才刚转身,却听文鹜踟蹰着又叫住了她:
“孟珏。”文鹜的声音从后传来。“等等。”
她站定,端看文鹜走到身前,星光安静地流淌在那双灼眸,他低声道。
“这些天我一直都想问你,或许……”
“主子!”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带着急促打断了文鹜的话。齐云来不及回气,粗着嗓子道:
“主子,河中有变!”
“尹户曹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