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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互影

作者:泠汀冬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宫里的日子向来数得快,尤其对孟珏这般由苦到奢的人。


    从前还在孟府时,每日她要与贺嬷嬷一起做工赚钱,偶尔还要和墨竹一起上山摘果捡菜。遇上寒冬,一天时间就更不够用。汴京的天虽然不及平夏硬冷,可仅凭冷衾三两和半桶木炭也是决计熬不过的。若是孟珏她们每人不能捡回一捆木柴,那就意味着这一天的后半夜是要挨冻的。


    曾经她以为那样的生活就是一辈子……


    孟珏靠在桌旁。树荫下,箐兰依旧同贺嬷嬷做着女红,只是如今的她们用不着为生活奔波。决明也照旧倒腾着园中的花草,用她的话说,她必须得弄明白,为什么喜水的红花能养在这般干涸的地方。


    孟珏打了个哈欠,香儿瞅得真切,手上的团扇微微一顿,低下身撺掇道:


    “公主可是无聊?要不要去御苑散散心?听说前两天从宫外进了许多锦尾,不如咱们去看看?省得坐在这大日头下,还容易犯困。”


    孟珏唔了一声,接过凉茶饮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喉而下,顿时解了些许困乏。


    “太后还在病中,便是免了侍奉哪里还有游园的道理!”梁司设怼了一句,又替孟珏续上了茶。


    “独孤家的小郎君今日倒是没来缠您。”


    孟珏微微一笑。


    小孩子的兴趣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不知清华在家是怎么说她的,那风华简直将她视作了全才。几日下来,风华又是叫她作画又是邀她投壶,若不是有宫禁压着,就差带她出去走风跑马了。幸好孟珏从小锻炼的皮糙肉厚,不然这几轮下来,今儿还真不一定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悠闲的品茗。


    不过这等悠闲的时间也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孟珏又打一哈欠准备回屋小憩片刻时,庆寿宫的一位宫女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她扫视一周,一见孟珏便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公主不好了,永乐公主受伤了!”


    ——


    待孟珏赶到庆寿宫,太医已经来过了。孟珏跨入宫门,一搭眼便看到跪在当间的庞湘君。


    秉着相看相厌不如不看的原则,孟珏快步绕了过去,丝毫没理会身后那吃人一般的目光。钟镜竟然也在,只是那颜色格外的冷,连带那双总是透着润色的眸都含霜带雪。


    孟珏眼看他正忙着审问那位叫颜清的指挥使,遂先去瞧卧床的钟霁。


    钟霁伤得比她预想的要糟得多。孟珏小心翼翼地坐在床尾,伸手替她掖了掖翘起的云被。


    “怎就这样不小心?”孟珏唯恐被钟镜听到,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量。


    钟霁歪着脖子,别扭的姿势叫她小脸涨得通红。


    “也是运气不好,偏巧就泼到了我身上。”钟霁面色苍白,但仍勉力维持着笑。她朝外瞧了一眼,用气音悄声道。“看来在演戏这方面我着实是没那天份,不过好歹是没叫庞湘君清闲了。且瞧着吧,以她的性格,只怕不出一周就耐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那帐幔却被人大力扯开。钟镜面露厉色,只站在床前,既不落座也不支声,就那么默默盯着钟霁。


    两相对峙间,到底还是钟霁先认了输,她朝孟珏吐吐舌头,然后带着一丝讨好地看着钟镜。


    “五哥~”


    甜丝丝的语气,偏生钟镜不吃这套。他用力勾过一只圆凳,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调她回京?我看你也真是胆子大了,什么蠢事都敢做!”


    钟镜这话可是丝毫没理会孟珏的感觉。这般明晃晃、赤裸裸地点明孟珏的地位,显然是在迁怒了。


    孟珏赶紧跪下,钟霁也连忙解释。


    “不是的,是我出的主意,和珏娘无关!何况我也没怎么,就是崴了一脚……”


    钟霁还要再辩,钟镜却又冷声打断。


    “连一点事都做不成,还要累其旁人,可见是个没用的。”


    煌煌之威不可直视,孟珏不敢多言,只能连声认错。


    钟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无奈自己困于榻间,又不敢再劝,只怕自己说多错多。


    至此僵局之际,到底还是孟珏先开了口:


    “陛下息怒。妾忝居高位,不能为陛下分忧,是妾之错。然既已付了这笔酬劳,如今只能尽力谋得所求才能不枉此行。”


    钟霁也急急帮腔:“是啊五哥,如今确是最好的机会了。娘娘是不可能放珏娘离京的。虞山位置险要,前通应天,背靠大营。掌握了虞山,那就相当于看住了庞家的军权和财权。现在不过是河中水患绊着,庞家才无暇顾及,等到水患平息,哪里再去寻隙?你既认我做妹,那便不要护我于身后,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钟镜慢舒一口气。


    这番道理他又怎会不知?只是……


    他站起身,又警告般地瞧了眼钟霁。


    “以后再不可这般!”


    钟镜对钟霁可以重拿轻放,孟珏就没有这样的好待遇了。钟镜目光一聚,带着孟珏走出廊去。远处,颜清目色凌然,一眼不辍地盯着院外。钟镜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吧,怎么回事。”


    ——


    钟霁毕竟是从阶上摔下来的,身上又浇了热汤。只好暂住在庆寿宫偏殿,不得擅动。太后虽不想见孟珏出入上下,可到底钟镜发了话,她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得叫孟珏顶替钟霁的位子,接替她看水煮药的功夫。


    有了活计,孟珏总算是忙碌了起来。为太后侍药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入口舌的东西,若是一个不小心,那这其中的责任,可不是轻易就能饶过的。


    好在孟珏身边也有能人。


    自从孟珏接了这份活儿,决明就像鱼入大海一般活泛了。她不仅每日盯着药炉,还偷偷抄录了方子,闲裕的时候便对着药书一一比对,口上还不忘念念有词。那番刻苦劲儿,倒是比那学堂里的学生还要更甚。


    “殿下,您说这中草药植可真是奇妙。明明都是治病救人的良药,可若是不慎同入,便会生出相克的毒性。可见光懂得药理还不尽也,也要通晓药与药之间相生相克之法才算行哩。”


    孟珏正蹲在炉前煽火。独孤风华带过的这药方,药材不仅金贵,做法更是熬人。需一时不刻地盯着炉火,以保火焰一直保持在文火的程度,才能保证药力不散。


    其实她本人倒是对医术药理无感,只是见决明看得认真,遂也来了兴致。


    “好好学吧,赶明儿我也瞧瞧你的手艺。”


    决明睁大眼,只是下一瞬就见她朝天连呸三下。


    “殿下这话怎么说的,也不怕忌讳了。”


    孟珏失声一笑:“哪里就那么准了……”


    虽是这么说,孟珏到底心头一暖。眼瞧泥炉泛了黄气,孟珏赶忙放下扇子。许是药方中有一味甘草之故,别看汤底色重,味道却十分清冽。孟珏正要滤渣,却见门口光线一暗。微风送来一缕暖香,孟珏抬起头,一娇柔女子风姿楚楚地站在门外。见她看来,偏过头俏皮地又叩了叩门。


    “庞七娘。”


    孟珏站起身,心中闪过一丝意外。庞七娘倒也十分避嫌,朝里望了眼繁杂却不失齐整的屋子,转身在门前的小凳坐了下来。


    这几日宫外有许多来看钟霁的人,孟珏习以为常。只是这其中特意来找她,庞七娘确实是头一个。


    箐兰入宫多日,也跟着梁司设学了不少礼仪宫规,没等孟珏吩咐便给庞七娘倒了杯茶。庞七娘杏眸弯弯,一颦一笑之间透着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娘娘正与大姐姐话家常呢,殿下不必着急。”


    孟珏刚过完药渣,本想将碗放进冷盅,听罢索性将碗放在了托盘。徐徐蒸汽自碗中升腾而上,孟珏淡笑道:


    “既如此,那等我们走过去,这药也差不多晾好了。”


    两人脚步悠闲,并肩而行。


    因着之前的相遇,孟珏对庞七娘倒也不陌生。不过从前她以为庞七娘能得高平郡主青眼,想必在庞家地位也是不低。没想到一路上庞七娘倒展现出一副初入皇宫的模样,沿途还要孟珏领路。


    孟珏并未多话,庞七娘却猜到她心思。她面色如常,倒没表现出丝毫被冒犯后的不适,浅浅解释道:


    “珠娘是扬州有名的瘦马,爹爹回京是她恰好身怀六甲,于是就被带回了京。我在家中排行老七,所以取名七娘。”


    短短一句话,没带一分起伏,亦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再说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孟珏喉间莫名一哽。斑驳的光影浮在庞七娘过分白皙的肌肤,仅观七娘之容,便可窥得珠娘之貌。可惜这份美丽偏生错了地方……


    或许是孟珏的目光太过灼热,庞七娘转过头,脸颊两侧泛出两朵小小的梨涡。


    “殿下定是好奇,我为什么不陪着大姐姐,反而转悠着来寻您?”


    孟珏确实在思忖着此事,可庞七娘就这样直挺挺地说出,反倒叫孟珏卸下些许防备。


    她作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庞七娘便继续道:


    “其实,是大姐姐叫我来寻你的。或者说,来调查你。”


    孟珏惊异非常。


    那位淡漠疏离、目无一切的高平郡主?!


    她皱起眉,在脑中快速滤出与庞锦君的只字片影。然后,她想起一道身影。


    “魏国公。”


    孟珏不由回忆起翠衣坊的那次初遇,庞锦君那过于反差的态度。脸上泛出一丝无奈。


    “可我实与魏国公没什么干系。”


    即便是有,那恐怕也不过是文骛个人内心深处的自洽行为,与男女情爱缘分尚浅。


    “虽未曾经礼,可我早已视自己为妇。如今回京,已是皇恩浩荡,其余旁的不敢奢望。孟珏自知人轻,男女之情于我不过浮烟,魏国公高山仰止,我亦不敢妄自揣念。”


    她虽与文骛相交甚浅,可多少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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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上的重担。


    匡扶江山?还政于朝?


    可她,从前到后……


    她所求的……


    不过是活着二字罢了。


    从前,她想悄无声息的活,可偏偏得声势浩大的死。


    如今,她依旧想要活着。只是,她再不要无声无息的活、再不要无能为力的活、再不要浑浑噩噩的活。


    她的命,是太婆护下的,是被墨竹救下的。


    这条命太金贵了。


    她给不起旁人,也不敢奢望新人。


    文骛是天边流矢,是水中静月。


    可她,不过是泥中凡尘。


    她不会想望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愿失去自己拥有的。


    老天给她的不多,从前收回一点,现在……


    她再不想失去了。


    孟珏垂眸。她的话并未说尽,可庞七娘却好像已明白了那隐去的未尽之意。


    奢望。


    是啊……


    她们这样的人……


    哪怕是一点点小小的期盼,都会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而上天赐予她们的,也不过是诸般不幸中的一点吝啬。


    亦如长辈的宠爱,又如倾国的容貌。


    廊桥环转,正殿近在眼前。大概是高平郡主进宫,孟珏远远便瞧见了一直被拘在殿中的庞湘君。只是她身侧倒还站了个人,模样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还是对方先认出了她,丢下庞湘君迎了上来。


    “参见殿下。”


    孟珏一惊,不敢托大,忙侧身还礼。


    “黄内侍快请。”


    孟珏余光快速朝殿宇扫了眼。黄内侍在此,也就是说官家也在。也难怪太后会将庞湘君“赶”了出来,原来是在作红璎鹊桥。


    黄内侍长着一张大圆脸,巧得是他还有一副大耳垂,整个人瞧着便是那慈眉善目的像,一笑就更甚。


    他笑眯眯地接过托盘,一脚碎步朝前走着,期间还不忘和孟珏搭话。


    “方才娘娘还说,殿下侍药最是妥帖,每每都是将药汤滤得清清的才会端上。这样吃下去,只怕再有两天这病就见好了。”


    孟珏抿唇一笑。


    “娘娘慈爱,这本就是永和分内之事。”


    二人且上台阶,却不想庞湘君贸贸然拦在门前。她语气酸刻,脸上满是愤懑。


    “娘娘入口的东西都需试毒,方可入殿。”


    孟珏凤眸一眯。


    庞湘君说得不错。庆寿宫凡事进殿的吃食汤饮都是需先过一遍检的。前几日孟珏也见着骊娥拿了银针来测,只是像庞湘君这般当面怀疑却是不曾。


    黄内侍皱皱眉,到底还是端着笑脸打圆场:


    “湘君娘子多虑了,这光天化日、云清水秀的,哪儿来的什么毒啊!您可别吓奴这把老骨头。”


    “是啊六姐姐。”庞七娘也接道。“我是跟着殿下从膳房过来的,一路上这碗就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哪里来得什么毒?再说,娘娘是殿下的阿娘,殿下又有何理由要害自己的阿娘?”


    “阿娘?”庞湘君嗤笑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她目光如炬,直指黄庞二人。


    “你们拦着不肯试,若是娘娘真有个闪失,你们是已经准备好了替她砍头还是和她同罪?!”


    黄内侍笑脸一僵,一时倒真不敢接话。而庞七娘,更是讷讷地低下了头。


    庞湘君冷哼一声,没再理会二人。她招招手,只见平珍儿白着脸,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黄内侍,然后才哆嗦着端来试毒器具。


    庞湘君鼻孔重重喷出一口气,视线扫过一旁各色银针,最后竟拿起了旁边的汤匙。


    没等黄内侍阻拦,她快速从碗中舀了几匙汤水,将手中小碟送到孟珏面前,甚至怕烫,她还贴心地给孟珏好好搅了搅。


    “湘君娘子这怎么使得?您……”


    黄内侍脸色大变,忙拦在孟珏身前。庞湘君却避开他,向前又推了推。


    “既然没鬼,何不敢亲自试毒?”


    她是诚心要打自己的脸了。


    孟珏目光沉沉,单手接过小碟。


    庞湘君此人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她若是不痛快了,总是要寻一个人出出气,只是今日这个人是自己罢了。


    孟珏抽出汤匙,在众人注视下一口灌下了汤药。末了还将碟底展示给庞,好叫她看个清楚。


    庞湘君冷哼一声,一扭身,端着汤药走进殿去。庞七娘咬咬樱唇,两手轻轻扶住孟珏身体,本就善睐的明眸被水雾遮蔽,愈发显得盈盈动人。


    “太过分……”


    庞七娘没再多说,手却愈发用力。孟珏笑笑,原本想拍拍她略作安慰。只是不知怎的,方才尚且清明的眼却阵阵发黑,额间因陡然加快的心跳平白生出了一层冷汗。


    来不及撤身,她就这样,带着庞七娘,一同从阶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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