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轰鸣阵阵,角号震耳欲聋。孟珏覆好红纱,在众人的簇拥下端坐于堂。金戈甲胄发出的碰撞声整齐划一,贺嬷嬷下意识朝她靠了靠,孟珏顺势将她略微冰凉的手握于掌心。
“公主!”红豆在她耳边提示,孟珏拉回视线。
如瀑泼撒的长发,半人长的弯刀斜跨在他劲瘦的腰身,过分修长的腿轻易迈过层层门槛。堂中阴影渐重——那实在是一个过分健硕的男人。
戚称金在侧暗暗观察,心中倒对这位汴京娘子有了些许好感。遥想当年,自己初见李郦时似乎还比不过这位娘子来得冷静。
这样想着,戚称金上前一步,笑津津道:
“又见面了,李将军。”
李郦大步流星,直接无视上前攀谈的戚称金,径直走向孟珏。四目相对的瞬间,孟珏敏锐地捕捉到李郦眼底划过的一丝异光。
“你…就是卫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低沉磁性的嗓音。令孟珏讶异的是,这位平夏将军声线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粗犷。一口流利的卫语,加之过于俊逸的外貌,实在难以将他与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焚城坑俘的“人屠”联系到一处。
只是那目光太过意味不明,孟珏垂首,心中警铃大作。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红豆抢先答道。
“将军,公主封号永和,取永结同和之意。”
李郦矗在原地,似乎这方天地仅有面前之人能吸引他的注意。
“我叫孟珏。”
“将军。”孟珏仰起头,对上李郦闪烁不定的眼。
“我是永和公主孟珏。”
近在咫尺的距离。这一次,孟珏清楚地看到李郦眼底的火光,长眸因那异于常人的瞳色越发显得妖异。
“孟珏……”
不知怎地,孟珏听他口中细细咀嚼自己名字,后背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骇。直觉性地、她岔开了话题:
“时候不早了,若无旁事,我们还是尽早上路,将军?”
李郦自无不可。他转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府去。
“公主。”望着面前娉婷袅娜的身影,李郦想了想又开口道。“此番入夏,呆在车中不免烦闷。公主不如与臣共骑,若遇困惑,您均可向臣发问,臣…定知无不言。”
孟珏本想躲着,可李郦最后一句话却打动了她。
诚然,李郦是个危险的人物。特别对孟珏而言,在还不清楚他为何对自己兴趣昂然之时她越发要谨慎。可她转念一想,危机同样意味着机遇。若是她能从李郦口中套出些情报,或许日后能派上大用,自己入夏也能多一分把握。
既已深陷泥沼,何惧洪水猛兽?
“那便依将军所言。”孟珏点头应允。
黑水城府说来也不大,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府前,南枝听到两人对话,早已牵马候在门口。见孟珏出来,忙迎了上去。
“公主。”南枝递过缰绳,孟珏面露讶意,转头看向红豆。
“这不是……”
红豆接过缰绳放于其手。
“这是将军特意送来给您的。”
半月不见,白马又长大了些。它似乎还认得孟珏,一见便亲昵地朝她拱了拱。孟珏抚摸着马头,心潮起伏翻涌。
“这是文骛那匹马的崽吧。”李郦与文骛交手数次,一眼便看出这马的来历。见孟珏颇感兴趣便又多说了几句。“那匹良驹他甚是宝贝,想为它留个后才拉去配了种,没想到竟将崽给了你……”
听他这样说,孟珏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文骛的马,难怪太仆寺不肯松口……
孟珏突然想起那日自己送它回厩时的喃喃低语与后来肖镇西那莫名怪异的态度。
莫非……
“公主?”
耳边传来李郦的呼喊,孟珏赶紧回神,只见他已高坐上马,一双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公主莫不善马?”不知是不是孟珏的错觉,她隐约觉得李郦说这话时…不太高兴。她轻笑一声,姿态轻盈地跨上马来。
“怎会?”孟珏道。“平夏王妃自然善马。”
李郦轻声一笑,正欲扬鞭,不想从旁忽行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之人不等李郦手指摸到刀柄便立刻开口道:
“李将军,我等是永和公主的随嫁,负责随公主入夏,保护她的安全。”
孟珏一惊,她定睛细看,竟是方简息的小队。他们全副武装,身披银甲,姿势谦卑地立在路前。孟珏心猛地跳动起来,几不可察地看向红豆。
“陪嫁?”李郦神色未动,嗓音深邃低沉。他嘴角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却看不到一丝温度。
李郦手掌搭在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刀柄。
“天底下还有我李郦保不下的人……”李郦笑容愈发危险。“卫国皇帝这是不信任李某了……”
方简息只觉头皮发麻,面前之人的威压实在吓人。他压下心头的惊惧勉强上前一步。
“李将军多虑了,将军的武艺毋庸置疑。只是……毕竟事有先例,陛下心疼亲妹远嫁,又无逾制,这才赏下侍从随行。”
拿拓跋弘私截使节的事情堵他?!
李郦长眸微眯,视线瞟向某处,随即忽又转头看向孟珏,周身气势霎时散去。“那公主意见如何?”
李郦唇角上扬,笑容无害。
“臣但听公主安排。”
孟珏抿抿唇。局势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转变了,但她抓不到关键……
“听闻平夏大将军武艺高强,用兵如神。想来也不怕多上几个累赘。”
竟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口……
李郦长眸一眯,朗声大笑。
“公主所言有理。”他朝方简息一行瞥去。“公主既想要留下解闷儿,你们便去押后。公主安全…自有李某保护。”
方简息略略敛眉,将军的意思是要他们紧随公主身侧保证她的安全,可如今……
不等他想明,清越的刀鸣如玉磐击冰,凛凛锋芒逼人心魄。方简息放开路口,眼下能随队入夏已是不易,剩下的也只能边走边看。
角号声再起,他遥望远处与李郦齐头的孟珏,揣着满腹忧虑,携队追在夏军队尾。
——
山路迢迢,顶着熊熊日光,孟珏驭马缓行于崖间。
“公主请看,那边便是我平夏新修的庙龛。”比起脑内快速转动的孟珏,李郦可谓一脸闲适,甚至指来远处风景供孟珏赏玩。“虽比不得云州万佛寺,可也是十分精致壮丽的。公主若是得趣,可随时来找臣,臣定安排好出行,叫公主兴满意归。”
李郦意兴,但孟珏好像并未听进。她朝后望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看来我对公主的吸引力…不太高啊……”李郦嘴角含笑,长眉微皱,略带委屈地看向孟珏。“我可是特意请命来护送你入夏的。”
孟珏精准捕捉到他的用词,他说你。
孟珏转过身,李郦如愿以偿地注视着那双眼——那双善睐璀璨的凤眼。
“将军认识我?”斟酌再三,孟珏决定直抒胸臆。李郦笑意愈深,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孟珏眼上。
“我认识这双眼。”
“你的眼睛与张家那位娘子……极像。”
“你见过她?”她早该想到的。
“一面之缘。”李郦收回目光,眼角泛出一丝柔意。“当年夏州一役,她随兄出征,我曾见过一面。后来我还想寻她,却得知她已嫁去汴京做了人妇……”
“便是孟家。”李郦忽又看来,犀利的目光令孟珏呼吸一滞。
他知道!
既如此,孟珏也不再遮掩。她凤眼一挑,骨子里那点矜傲便显现出来。
“太婆当年下嫁孟家,想必也离不开将军的推波助澜。”
“元景六年平夏称王,同年张家嫁女。这其中难道没有联系?若不是另有缘情,谁能相信威震一方的开国侯张震之妹、卫朝第一才女张敏会匆匆下嫁给区区的寒门榜眼?”
孟珏想起侯府相对的那两副牌匾,仿佛能透过那相似的笔迹触到埋葬于时光深处的万千相思。
李郦眸色一深,碧绿的瞳孔快速闪过一丝暗芒。
他心念一转,开口又道:
“孟娘子,这你便误会我了,你我不过都是别人利用的棋子。”李郦感受到孟珏投来的目光,接着道。“平夏是,张家也是。”
孟珏皱眉,李郦收敛神色。
“你应当知道张家的渊源吧?!”
孟珏不知他要说什么,便顺着他的话道:
“前朝献帝鱼肉百姓,荒淫无道,三路抚司应枢密副使钟尧檄文在各地起义。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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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汴京,献帝身死殉国。诸臣拥护钟尧为帝,定国号为卫。三路抚司论功行赏,其中张家封号开国,着鄜延安抚使之职,镇守疆北,非皇权不可调配。”
李郦接过话茬。
“张家作为开国功臣,镇守延安百余年,百姓心中地位自不必说。就连元景帝,也是收服张家后才登上了皇位。可娘子也该听过一句话,功高必震主。从前元景帝善待张家,是他手上无可用大将且张家势力极大,可在他拥有更锋利且能完全握于掌心的利刃后,你想他会如何对待旧芒?”
李郦俯过身,言语宛若渊底魔音。
“张淮不是我杀的。”
“他是被来自身后的冷箭所杀。一箭穿心,后才被我割下了头。临死时,他还死死攥着他的锏……”
“死不瞑目。”
白马引颈嘶鸣,它甩甩头,以示不满。
孟珏松开缰绳,后背的激流经久不散,她强行叫自己冷静。
李郦很满意孟珏的反应,脸上复又现出笑容,缓缓道:
“娘子应当知晓元景五年发生的事吧。”
“元景五年初,张震率军包围兴庆府,俘虏首领拓跋格,其弟拓跋恭率残部突围,向西凉逃窜。”
“同年六月,景帝下旨收复燕云十六州,魏国公文远携养子文骜领二十万大军直逼云州。”孟珏接道。
“孟娘子难道从没想过当年张家为何不继续剿灭残卒,反叫拓跋部卷土重来,最后还落得个将帅被杀、被迫退兵、缴纳岁币的地步?”
“因为元景帝不愿看到兴庆大捷。”
“他希望张家惨败。”
孟珏几乎是用冰冷入骨的声线吐出字来。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真相。
孟珏握紧拳头,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原本她只是猜测——在去过侯府,得知太婆并不是受张家厌弃而远嫁汴京时。她反复整理脑中的零星信息,推测太婆是被败仗连累、为平息圣怒才匆匆下嫁。不想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从一开始,这便是元景帝的一个局!他打定主意要削弱张家的势力,所以设计害死张淮,倒逼张家送人质入京,想要借此把控张家!
太婆呢?太婆是看穿了一切依旧选择入京的吗?
孟珏弓下身,腹部一阵收缩。她很想问问太婆,当年的她,是自愿的吗?
李郦仍不满足,他继续补充道:
“其实当年真相并不仅限于此。张家战败的另一原因或许你不知晓……当年张家在失去兴庆、西平两府后还能全身而退。只是与此同时原本坚守云州的文家受到金兀反扑,三万大军被困城中。元景帝大怒,毕竟下令出兵云州的是他,驳回张家剿夏请愿的还是他。所以……”
“他就调张震前往云州支援,叫张淮孤立无援、冷箭暗害而死。”
“兴庆若是大捷,云州反而惨败。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所以,张家必败。”
李郦微微点头,脸上笑容在孟珏看不见的地方逐渐狰狞。
狂风呼啸在二人之间,急促的风压叫孟珏忍不住大口吸气。无数光影从她脑海间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双慈爱的眼。
“那么,你与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终于,孟珏开口了。此时的她灵台清明,心绪平静。李郦不会无端与她说这些,他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身上有什么是他所图谋的?
“你不会是想离间我与卫国的关系吧?!”孟珏嗓音沙哑。“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一个将妇人推出来做挡箭牌的国家有什么感情吧?!”
李郦眼眸同样晶亮,结实有力的手在她面前摇了又摇。
“孟娘子,李某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毫无恶意,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多多走动,增进感情。你在平夏遇到任何麻烦都可来寻李某,李某定会为你解忧。”
李郦语速极快,就像早已打好腹稿一般。但他却在任何麻烦四字时特意放慢,像是要让孟珏听个真真切切。
“任何麻烦?”
李郦点点头,凭他的目力,早已看清崖上晃动的人影。可他却不露声色,笑容依旧地回道:
“任何麻烦。”
孟珏眼睫翕动,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真意。
李郦并不心急,因为——
漫天巨石正顺着山崖朝他们头顶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