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
厌恶、嫌弃、蔑视……
孟珏有设想过最糟糕的状况,可当真正见到、感受到那股迎面而来的憎恶气息,她的视线仍旧模糊了一瞬。
她猛地低下头。
手臂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疼呢……
她这样想着,嘴角扯出一抹笑。
肖镇西也察觉到来自对面的恶意,他目中闪过一丝犹疑,下意识回头看向孟珏,可孟珏低着头,面容被乱发遮住看不清表情。他伸手将孟珏拉至身后,一把拦住二人:
“四郎君?!”肖镇西看向为首那人,视线在她娇艳的红唇上停顿一瞬。“延安张家只听过大小两位郎君,何时又冒出个四郎君?!”
张斓眼神轻蔑,冷笑一声。
“张家从不抑女重男,无论男女,一论按辈排份。我家中行四,自然便是四郎君。”
张斓说着,姜耳已从孟珏手上拿回马鞭。谁料张斓却摆摆手,道:
“不要了不要了。”语气里满是嫌恶。
姜耳疑惑道:“郎君,这是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猎得狼,侯爷特意赏给您的。这马鞭不一直是您的心头好么,怎么……”
“沾了晦气的东西……”张斓移开视线,又朝另一人说道。“段丰,把你的马给公主。路途迢迢,怎好叫公主步行回去?!”
张斓催动马匹,跃过肖镇西看向孟珏。
“公主若无异议,那我们这便上路吧?!全城的百姓可都在街上引颈期盼着您呢。”
孟珏身体一颤,抬头去看。
风声呼啸。
张斓身影早已模糊不见。
——
最终孟珏还是没能骑马回去。肖镇西如何也不敢再放她一人独乘,但他也不好带她离开,二人只得放出信号原地等待。索性仪队那边动作很快,不多时,二人便等到了玄甲重骑特有的马蹄声。
肖镇西简单与文骛交代一番,谈及张斓,他忍不住替孟珏分辨两句:
“剑川,我还是不信,孟娘子与张家早有串通。你是不知,张家那位的嘴脸。当时我特别留心,但两人并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反倒是那个什么四郎君,对孟…孟家很是嫌弃。实在不像是早有预谋、串通一气的样子。”
文骛听着,视线由死去的马儿转向正安抚贺嬷嬷的孟珏,从她惨白的面容和那不自然的动作来看,应当是受伤了。
肖镇西一直盯着文骛,见他面色有所松动正想乘胜追击,不料文骛神色已然淡漠。他转过头,黝黑的瞳孔深邃死寂,但肖镇西却从中看出一抹血色光华。
“当年我将阿娘托付给张渚时也是这样想。”
文骛扯紧绑手,拍拍肖镇西陡然僵硬的肩。
“延安此行,你若不忍便带队候在城外,我一人入城便可。”
文骛言此,肖镇西也不好再劝,只得咽下未尽之语,听从文骛安排上路。一众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行至延安府。
一入城,文鹜并未直登侯府,而是转首去了早就联系妥当的旅店。孟珏心中虽有不愿,但也知要从长计议的道理,只得听从安排歇息下来。但张斓的态度,到底仍是给孟珏留下些许阴影。刚才她怕吓到嬷嬷,只说自己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未处理臂膊的撞伤。血水渗入衣衫,如今已紧紧粘在伤口,在膀上形成了一个硬硬的痂。
横竖睡不着。
孟珏这样想着,索性爬起来,披了件外衫走出房去。
她找来一盏烛台,借着稀疏火光慢慢撕开脏衣,洗掉血污后再细细裹好伤口。前厅传来些许动静,好像有人来此借宿。她刚要起身,便听到掌柜出来谢绝送客。孟珏一呆,随即反应过来,文骛定是将整个旅店都包了下来。她讽笑一声,舒展腰肢抬头望天发起呆来。
边北的天比较汴京好似更苍茫沉重。云深似海,月影怆怆。孤风裁过枯枝朽木,发出凄厉的惨叫,好似汴京城外荒山里冷不丁冒出的兽鸣嘶吼。
孟珏身体一抖,只觉那晦昧无光的夜空中像是藏着一只猛兽,只消她放松一点心神,便会从云丛间窜出,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孟珏眼中划过一丝惊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鹅蛋大小的埙放在唇边。低沉浑厚的乐音从孔中缓缓淌出,瞬间冲淡了院中的诡寂。
这埙是箐兰教与她的。
张敏逝后,孟家在京中地位一落千丈。众家揣摩圣意,对孟家也多有搓磨。周氏不肯认命,依旧借着张敏的余光在外抬耀自己。张敏底蕴丰厚,可她到底不过一乡野村妇。众人见她无知便常结伴羞辱,更有甚者还会拿不入流的物什诓骗,换取张敏价值连城的陪嫁。周氏不敢与那些高门贵妇撒泼,便将所有都怪在了命格孤煞的孟珏身上。每每在外吃了瘪,孟珏总逃不了一顿毒打,有时连饭都不给。如此下来,孟珏也不常在家待着。
镜园原本是家中奴仆住所,后又变作柴房,年久失修,墙壁自然有许多疏角。不过也正好方便孟珏顺着洞逃出孟府,与墨竹箐兰到城外荒山采山果打野味过活。
近郊林道繁复,山况不明。箐兰便教二人用埙传递消息,确认彼此情况。
孟珏没学过什么曲子,只是从前在勾栏旁听过一曲,煞是好听,便记了下来反复练习,如今也只通这曲。箐兰不甚喜欢,墨竹却极为喜爱,与她要了曲谱却怎么也练不来,因而总是缠着她吹……
思及箐兰墨竹,烦闷的情绪又萦绕上心头。孟珏没了兴致,她长吁一声,缓缓放下埙。
当且时刻,一道极为灼人的目光突然紧攫向她。熟悉的威压令她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孟珏猛然起身,视线追随而上,是文骛!
他好像刚从外回来,锋厉的眉宇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那张极为惹眼的长弓没有背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腰间的一柄寸长青剑。
孟珏心跳如鼓,下意识后退一步。
烛泪凝落作结,烛芯烧灼成灰。
孟珏开口道:“文将军。”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本想打个招呼便走,可文骛却仿佛是山间惊起的猛虎。只见他铁掌一撑,双腿腾空跃起,劲瘦的腰扭过栏杆,整个人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从楼上飞了下来。
一丝惊惧从孟珏面上划过,她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
“文将军。”
文骛提提剑带。
“公主也来赏月?”
孟珏羽睫轻颤,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是啊……”
“可瞧出些什么?”
“什么?”
文骛语气轻慢,目光却炯炯入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孟珏。
“这边北的天色,公主可看出什么妙处?!”
文骛说着,抬脚走到孟珏方才落座的石凳,手臂一撑,头一歪,再次望向孟珏。
尽管对方姿态闲适,但孟珏却提紧精神,丝毫不敢放松。她双手紧握,螓首微垂。月光泄在她的脖颈,泛出莹润的光。
“将军见谅。珏资质愚钝,尚未看透。”
文骛神色未变,他换了个姿势。
“我瞧公主甚是聪颖,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洞察万事,倒是没埋没延安张氏的血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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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珏右眼横跳,说话越发小心。
“将军谬赞。自太婆过世,孟张两家便断了联系,九年来别说人,就连家书都未曾见过一封。延安张氏……实在无从说起……”
孟珏自认毫无破绽,可对面那人却不这么想。
“可不尽然吧……”文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只是那笑极冷,渗不到眼,透不过心。
“庆宁六年,官家下传密旨,着各地缩减编制。旨意从汴京到延安最快五日。可就在这五日里,先是张湛败走宁城,后有张旸伏击剑川。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张家折损近万人,刚好合上密旨所较数量。”
剑柄发出金越声响,文骛星目眯起,眸光越发深邃幽暗。
“公主,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意外?”
灰云翻涌,月影昏暗,烛火无力地随乱风摆弄。
“孟珏…不知……”
“那就说点你知道的!”文骛突然起身,浓重的阴影瞬间笼罩住孟珏整个身子。
“林中那场伏击,你对来人身份早有察觉,不是么。”
文骛声音很轻,落在边北疾风中连个尾巴都没留下来,但落在孟珏耳中却骇如震天。
“将军何出此言!?”孟珏极力压下嗓音,试图遮掩内心的慌乱。
文骛收回放在孟珏身上的目光,他手掌压下剑柄,踱步于院中。
“我看过现场,脚印从周围向中心聚集。现场虽繁杂混乱,却遍寻血迹不得。说明来人布局许久且配合默契,不为伤人,一击得手不做纠缠,素质极为惊人……”
“但……”文骛陡然一顿,孟珏浑身一凛。
“这么缜密的包围网却独有一处缺口,你知道是何处么?”
孟珏不语,文骛似乎也没指望孟珏回答,自顾自接道。
“那便是马车方向。”
文骛目光如刀,凌冽地刺向孟珏。
“掳你那子心思粗漏,只隐匿了地上的脚印,却在车顶留下了痕迹。”
“公主心细如发,仅从线路便能看出是调虎离山之策,又怎看不出这引君入瓮的戏码?
“所以你纵然惊慌,但在洞悉局势后,不说喜不自胜,但也是从善如流地被掳走了。只是那人没按计划行事,留下了你的一双婢女,或许你是怕人心险恶,婢女供出你的计划坏了你的好事……”
“将军。”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确实从你那嬷嬷口中听到了江宁别院的事。”
“你筹谋许久,应下婚事也是想借此机会逃出对你百般苛待的孟府。可若是此时遭婢子背叛,泄露了计划,岂不功亏一篑?!”
“将军。”
“于是你只得顺势而为,先与我们回来,再……”
“文将军!”
几番抬声,文骛终于噤音,他用逮捕猎物的目光审视孟珏,却被她脸上的神情所慑。
“文将军武魂出身,忠肝义胆,扶大厦之倾颓,挽狂澜之既倒。”
“将军鸿鹄之志,珏娘佩服。珏娘也愿将军大事可成,心愿可了。孟珏不过一孤女,也不敢做蚍蜉撼树的蠢事。但……”
云散月明,孟珏坚毅挺拔的身姿清晰地映在文骛眼底。
“我的婢子嬷嬷与您一样,都是忠义良善之辈。所做种种,也不过是全忠义之心。”
“她们也是大卫朝的子民。这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影过无隙,残月再次被乌云遮蔽。越发浓重的夜,衬出越发孤寂的院。
烛火早已熄灭,只残余了几抹焦苦气息。文骛望着满台烛油,缓缓握紧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