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宜嫁娶宜出行。
寅时三刻,镜园便已发动起来。
箐兰举着铜炉小心熏染着大婚所着的礼服;红豆亲自做了小食摆上桌来,还细心地从中捏了几块糕点用油纸包好放入锦袋;墨竹端来水盆替孟珏净颜束发;贺嬷嬷则小心地整理着凤冠。众人分工明确,屋中繁忙却安静。待南枝领宫中女官推门而入时,孟珏已装扮整齐静坐在塌上等候多时了。
女官见屋内情状也愣了一下,邢嬷嬷与红豆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孟珏行了个礼:
“公主,时辰尚早,陛下娘娘还未起身。公主若是得意,老身可随您一同去东院拜别。”
孟珏垂目,轻摇慢晃的珠帘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多谢嬷嬷好意,只是孟家大娘身体向来不适,此时天还未亮,想来也不便去扰。”
邢嬷嬷行了一礼,孟珏又道:“诸位女官想必还未用饭,不如移步外间,我已叫红豆备了餐食,今日且有的忙,凡事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邢嬷嬷抬起头,红豆适时搀住她。
“嬷嬷,今日我特别做了之前您指教我的那道雪花酥,您尝尝看有没有长进?!”
邢嬷嬷又朝孟珏看了一眼,心里一软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两人边走边说,聚在孟珏屋中的众女官也随二人离去。孟珏抬起头,长长吁一口浊气,硬挺的肩才微微塌了下来。
“娘子累了吧。”墨竹端来一杯水,朝孟珏头上那副金疙瘩剜了一眼。“喝点水吧。”
孟珏接过杯子饮了一大口。墨竹取来美人锤替孟珏舒着肩,望着冷清空旷的小屋,墨竹提起声调道:
“娘……公主,今天天气很好呢!”
孟珏接过话,眼神往窗外扫去。破晓时分,朝霞艰难地透过云层,发出气若游丝的光。
“是啊,是个好天气。”
“不知道皇宫长什么样,公主也没见过吧?!”
“天下至尊所居之处,自然都是顶好的。听说宫中御花园内植有百种花草。夏日柳风吹拂,百花竞放,想必是比沁春院还要美的了……”
墨竹察觉到孟珏话语中的憾意,恼心自己起错了话头,脱口道:“公主不必遗憾,待他日得恩,公主自有观赏的机会——”
她话刚落地便觉察失言,又赶忙咬住嘴唇,眼里满是懊悔。孟珏轻轻握住墨竹的手,引她坐在身旁。
“墨竹,谢谢你。”
孟珏将头轻轻靠着墨竹肩头,墨竹心头一酸,险些要掉下泪来。她昂起头,哽咽道:
“公主以后可就是皇族中人了,正经上了玉牒的。日后卫夏关系亲近,未必就没有回来的时刻。”
“是……”孟珏握紧墨竹的手连连点头。
“公主这样好,想必用不了多久平夏王就会将公主放在心上。听说平夏夏季草肥水美,牛羊成群。公主如今又学了马术,满场草原百匹骏马尽可与公主驰骋。”
“嗯……你这样一说我也期待起来了呢……”
“娘子……”墨竹嘴唇颤抖,一串晶光终于忍耐不住从脸颊滑落下来。她用力在脸上擦了擦,正欲开口,却见屋门曳开条缝。墨竹顺势去看,一张小脸缓缓从门后探出,是孟莹。
墨竹连忙起身,恭身道:“孟三娘子。”
孟莹本是一脸扭捏地走进来,听到墨竹的称呼不自觉撇了撇嘴,随即又想起什么,到底磨蹭地踱到孟珏面前。两脚藏在裙底蹭了又蹭,这才嘟嘟囔囔地挤出几个字:
“我娘让我来陪陪你……”
似察觉到孟珏讶异的目光,她又连忙补充道:“也算是赔罪了!”
墨竹眼底一亮,连忙搬来圆凳。孟莹一屁股坐下,反复纠结后终于开了口:
“上次的事……是我上了她的当!她故意在我面前露出一副得意表情引我上钩,还拿出我早前丢了的首饰倒打一耙!”孟莹越说越气,忍不住看向孟珏,在触到她淡漠凤眸时莫名哑了火。
“总之,上次是我莽撞了。”孟莹轻轻嗓子,眼神里也露出几分狠意。“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你也不是她的主人,不过我还是提前与你说一句,这个仇我早晚是要报的。我娘说,如果那日你不接下圣旨,如今前往平夏和亲的便是我了。这个情我记下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我也不是那等没有礼节的人,姑且通知你一声。”
这番话说得实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弄得孟珏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这番倒是叫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如今我已是卫朝的永和公主。”孟珏轻声道。
这是便是在说,孟家与她再无瓜葛,玉娘的事她不会过问了?!孟莹挑挑眉,总算正眼看向孟珏,嘴上却忍不住嘲讽道:
“哼,你倒是看的挺开,还真把这公主之位当个宝了。”孟莹不屑地转开脸,言语间却带着些许失落。
“如今这便是两家人了……”
她眼睛又忍不住去寻孟珏,但见那弯凤眸明亮澄澈,如一池湖水,映出她稚拙的脸。孟莹慌忙移开视线,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钗。
“这个给你。”孟莹嘟着嘴,眼睛用力瞟向一边。“这是清辉阁的银月钗。”
孟珏捡起那支钗,银光粼粼,确如一泓月光。
“这……算是你给我的添妆?”
此话一出,孟莹立马跳起。脸颊殷红,双目圆睁。
“什么添妆!我是不想看到它才给你的!摆在我妆匣里每每看到,都会让我想起被她摆了一道的事。”
“这笔帐我定是要讨回来的,待你下次回来,可不要与我讲情!”
屋外声响渐起。孟莹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孟珏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墨竹呆呆收好孟莹的钗,与孟珏对视一眼。
“从前倒不知三娘子竟是这样一个妙人。”
孟珏轻笑一声,从前种种不自觉浮上心头。她将银钗轻轻放入妆奁,心中倒是升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只是这般轻松的时刻也不过须臾,孟莹刚走邢嬷嬷便带着宫中女官推门而入。邢嬷嬷替孟珏整了整繁杂的头面,恭声道:“吉时已到,请公主前往宣德门谢恩。”
墨竹箐兰扶起孟珏,南枝红豆从后托起厚重的礼服,众女官举着红灯锦织朝前开路,一行人缓缓走出镜园。嘈杂的声音惊起尚在酣睡的飞鸟,孟珏停下脚步,目送鸟儿飞没入林间。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孟珏轻叹一声。脚下红毯望不到头,耳边丝竹礼乐声不绝于耳。她迈过门槛,再没回头。
为彰显卫朝对于此次和亲的重视,太后下旨汴京主路禁严一天,五品以上官员均要在路旁恭送和亲仪仗出城。因此,即便天刚蒙蒙亮,汴京街头也有不少身着官服的朝廷中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孟府方向不断张望。汴京百姓更不必说,连绵不绝地围在御路两侧,翘首期盼着仪队身影。
与府外热闹鼎盛的气氛不同,府内过处冷清异常。往日早起的仆从被拘在外院不得擅闯,鲜红的帐幔孤单地挂在檐廊之上,随冷风上下翻飞,发出怆然的回响。
尽管孟珏已入玉牒,但忠孝之礼不可废,孟珏依旧要与自己的身生母亲拜别。一行人来到东院,平娘早早便候在门口,一见领首提灯女官立马招呼上前:
“公主辛苦。大娘正在堂上候着呢,时候不早了,快入内吧。”
队仗丝竹渐弱,面前厢门却紧闭不动。孟珏一脸平静,邢嬷嬷皱起眉。
“孟家大娘呢?为何不来接见?”
锋厉的声音和着冷风灌入平娘耳中,她心下惶恐,赶忙解释:
“孟家大娘身体不安,方才还叫人去厨房煎一帖药来,今日风急……”
作为通判之女,平娘又怎会不知玉娘此举是大不敬之罪。可她也知,事理不是什么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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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得通的。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孟府的名声便要丢尽了。孟宁只顾自己,她却不能丢下女儿。
她一切想好,遂也不再理会东厢房的事,只紧着照料前院的迎候差遣,眼看时辰将近才又踩着点赶回。本以为事吉全备,却不料一向铁面的邢嬷嬷会在此时突然发难,替孟珏出头。
“永和公主乃皇家宗室子弟、孝义仁太后独女、今上的同袍兄妹!别说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官内人,就算是德慧太后膝下的永乐公主也是要与永和公主行礼问候的!孟家大娘竟敢如此轻贱怠慢,岂不是将皇室尊严视作无物?!”
邢嬷嬷自和亲人选定下后便一直教导孟珏,平日眼过耳闻对这种事也见了不少。
虽说本朝对各教的信仰并不辖制,但邢嬷嬷却对这所谓的巫术祝祷敬谢不敏。原因倒与孟珏无关,只是她对这种仅凭一事一言便敲定命格的巫术嗤之以鼻。
若只论及生育加之在娘亲身上的痛苦,那天下诸人皆可算是自己身生母亲的冤孽了。
更何况,且不说她与孟珏太婆——那位冠绝京华永济县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一月下来,自己日日与孟珏相处,她的为人个性,邢嬷嬷都看在眼里。
旁的不说,便是那道旨意,这整座汴京城也再找不到一个女子能像孟珏一样,一脸淡然的领旨谢恩了。
平家那位大娘子,只是听太后略略提了提替嫁一事,便两眼一翻地晕倒在庆寿宫中,尔后更是府门未过连夜赶回了外祖家。
这场和亲,整个卫朝子民都感念孟珏的付出。只有她的身生父母,一个恨不得将她敲骨吸髓,另一个则视她为毒物对她避之恐极。若不是南枝暗中探查,她竟不知孟家凭这桩婚事捞了如此之多的好处!
孟嬷嬷脑中不禁回想起方才从镜园抬出的嫁妆。
孟珏的嫁妆宫中共赏下二十八抬,孟家添了四抬。方才她见抬箱侍卫脸上有异,便叫南枝打开查验。这才发现由她亲自打点的满满三抬珠宝只过了他孟府的家库便生生少了一抬半,八抬皮料满打满算也只余四抬。几人重新装箱竟余了八个空箱!而孟家所添的四抬嫁妆,也不过是些被褥布匹,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一看便知是充数罢了。
官家让他坐上礼部郎中,原本是心存愧疚,给他亲自负责女儿婚事的机会。谁料他们拿了汴京城各铺贺礼不算,如今还敢私扣下宫中赏下的嫁妆!
天下怎可有如斯父母?!
邢嬷嬷闭气,脸色更冷。
“速将孟家大娘带来,皇家礼仪,不可耽搁!”
平娘哪敢再答,连连应诺朝东厢跑去。墨竹心中悲苦,她抬头看向孟珏,却见孟珏眼眸深若寒潭,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眼底的波澜。
兴许是玉娘早在房中听到了外面动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携着钰娘来到孟珏面前。她原本还要摆谱,却见邢嬷嬷森寒的目光朝她疾射过来。玉娘心中大骇,偏巧怀中钰娘忽地咳嗽起来,她顾不上许多,连忙埋头去看钰娘,借此将脸藏在襟中。
邢嬷嬷立目而视,还要再言。孟珏却上前一步开口道:
“周娘既然身体有恙,那便长话短说罢。”
只见孟珏提起厚重繁复的礼裙,忽地跪在地上。霞光爬上云梢,珠帘烁出灼灼光彩。
“小女孟珏幸得缘分与您母女一场。”孟珏躬身磕了三响,红豆最先反应,一把扶起孟珏。孟珏手指用力回握红豆,面上依旧平静。
“此去别后,吾便是孝义仁太后之女。从前之事皆若浮云,无论如何,孟珏都望您从此福寿绵长,富贵荣华。”
孟珏说完,终于将目光投向玉娘。唇间热气化作白雾模糊了视线,那人却始终没有与她哪怕一个眼神。良久,她自嘲一笑,手上脱了力,抬眼去看邢嬷嬷。
“走吧。”
邢嬷嬷上前,将孟珏微凉的手攥于掌心。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