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斜雨潇潇的上午,朱鹤窝在自家戏园子的账房,边喝茶边看账。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般闲暇实属难得。
有人叩了叩房门,朱鹤刚要应声,门开了,俊朗无双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朱鹤看清来人,手里的茶盏落到案上,一下子跳起来,“皇……”
陆知临以手势制止他,温缓一笑,“来避雨,讨杯茶。”
朱鹤惊得头顶要冒烟了,想请对方落座,才发现茶水浸湿了账册,又意识到账房实在不是待客之处,起码不适合款待眼前这位爷。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赔笑道:“此处过于简陋,属下陪爷到花厅。”
“听着戏楼里很热闹,不如去那边坐坐。”陆知临说。
“那边……”朱鹤踌躇道,“这会儿戏班子在排一出新戏,瞧着无趣,只觉喧闹。”
“无妨。”陆知临率先转身。
朱鹤苦了脸,举步时瞪了门边的中年人一眼。九五之尊满大街闲逛也算了,居然逛到了戏园子,还能更荒唐一些么?有这么陪着主子胡来的御前红人么?
中年人是宫中大太监杨无尘,此刻只是笑。
戏楼里面,一楼台上有戏班的人对戏,台下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朱鹤引着皇帝走避人耳目的楼梯,上到二楼的雅座,后者吩咐前者,张罗好酒、下酒菜。
朱鹤照办,怀疑对方离宫前没顾上用膳。
落座后,待得酒菜上来,喝完一杯酒,朱鹤试探道:“您怎么来了这里?以往可都是去属下家中。”
陆知临轻摇折扇,“都说你这戏楼生意红火,没有请不到的名角儿,自然要来瞧瞧。”
朱鹤赶紧澄清:“生意红火是真,名角儿愿意过来,却不是属下的情面。”
“怎么说?”
朱鹤犹豫一下,“有一些出彩的戏,只有属下这儿的戏班子拿得到戏文,各位角儿离了这里不能在别处唱,是以——”
“有耳闻。”陆知临语气闲散,“那些戏文均出自一位大家闺秀,属实?”
“属实。”皇帝明显是心里有数,朱鹤自是不敢含糊其辞。
陆知临问:“若是宫里请名角儿去唱戏,他们也不能唱你这儿那些出彩的戏?”
朱鹤忙道:“自然可以,只是,您和太后不是不喜欢看戏么?”
“以往没出彩的,看什么?”陆知临牵了牵嘴角,“回头你去跟太后聊这事儿,我也不懂。”
原来是为了尽孝走这一趟,朱鹤大大地透了一口气。
本朝允许官员私下里做生意,不赚黑心钱即可,开戏园子没什么,可毕竟关乎下九流,并不长脸。他之前一直悬着心,生怕皇帝亲自过来揪他的小辫子。
楼下的人纷纷唤着“付大小姐”,陆知临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下方,“据说那些戏文是付大小姐写的,可是来的这一位?”
“是。”朱鹤看了看楼下,笑道,“付大学士的掌上明珠,紫霄宫付道长的亲侄女,别看小小年纪,话本子、戏文写的颇为出彩,擅制香露,还是音律大家。”
陆知临一边的剑眉轻轻一挑,转头望向那女孩。
十五六的年纪,一袭净蓝深衣,绾着高髻,此时已经在一张四方桌前落座,恰是他能看清她的方位。
肤如玉,柳叶眉,大大的寒星般的丹凤眼,鼻梁挺秀,双唇似嫣红的花瓣。
端的是一张精致绝伦的美人面。
这美人意态有些慵懒,清越的语声亦是。
“叫付云笙?”陆知临轻声问。瞧着这美人,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清隽儒雅的付大学士,父女两个的眼睛酷似。
“是,皇上听说过?”朱鹤一边说一边转动脑筋,“定是听说过的,付大学士常为您讲经论史,这孩子……唉……”
“‘这孩子’?你是她的——”
“属下论起来是她的表舅,不过她生母早逝,她外家那边并不跟她走动,她也不肯认属下这样的亲戚。”
“既然不肯认亲戚,怎么会给你的戏园子莫大的好处?”
朱鹤笑了,“那可不是她好心,戏园子得给她分红。”
陆知临莞尔,“刚刚你为何唉声叹气的?”
朱鹤挠了挠额头,“云笙今年十六,这些年在道观住的日子加起来得八九年,是以鲜少在人前露面。去年冬日定了亲,前不久又被退了亲,还闹得很不好看。任谁说也是有才有貌,怎么会是这种命?”
陆知临慢悠悠收回视线,示意他说下去。
朱鹤很有些意难平,“订过亲的那小子,是吉安侯宋家的老四。定亲的时候,两家都拿了传家宝做信物,宋家是翡翠白菜,付家是鸳鸯手镯,都是价值二十来万两的宝物。
“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亲事,结果却那么儿戏,宋四在家闹腾了一阵,宋家便舍出脸面退亲。被退亲的女孩子,外人都认定有莫大的不足之处,宋家这不是摆明了毁她么?”
陆知临可不觉得付云笙是被人毁了的样子,“你方才说,两家闹得很不好看。”
朱鹤颔首,陪着他喝了一口酒,说起原由时,面上有了几分笑意,“付家那对鸳鸯手镯出了岔子,给宋家时好好儿的,宋家退还的时候,一只成了赝品,云笙一直为这事儿跟宋家磨烦呢。”
陆知临唇角扬了扬,心里莫名怀疑,付云笙玩儿了一手仙人跳。
他又望向付云笙。
侍立在一旁的杨无尘心里很激动:
天下皆知,皇帝原本是十全十美的人,却因不近女色,枉顾后宫一众女子,把太后愁的恨不得挠墙。
而皇帝以前对女子真的是丝毫兴趣也无,从没正眼看过谁,今日却是破了例,看了不止一次,更仔细问了人家的底细。
接下来,陆知临与朱鹤说起旁的事,话题漫无边际,酒一杯一杯入喉。
时近正午,陆知临琢磨着午间去何处消遣的时候,宋四带着小厮来了,气势汹汹地冲向付云笙。
一名十三四的小丫鬟跨前一步,杏眼寒光四射。
宋四刹住脚步,透出些忌惮与防备,转眼瞧着付云笙,压下去的气焰又燃烧起来,怒道:“付云笙,你有完没完?一个破镯子居然要十五万两?我看你是穷疯了!”
这人十七八岁,相貌也算出色,可此时怒意扭曲了面容,看来十分讨嫌。
台上台下戏班子的人都停了手边的事,神色戒备。
朱鹤却毫无担心,仍旧闲散地坐在原位。
“在财大气粗的宋家面前,何人敢说自己富裕?”付云笙敛目看着手边的戏文,懒懒应声,“所谓鸳鸯手镯,必定成对。我宋家那一对,便是送到当铺任人压价,最少也值二十万两。宋家掉包了一只,便是损毁了一对,只要十五万两,是家父看着吉安侯的情面。”
宋四眼珠一转,“那你将那对镯子给我,我给你十五万两。”
付云笙抬眼看他,眸色澄澈而冷漠,“付家并没穷到典当东西的地步,你若有心买,要问家父的意思,他若同意,再找懂行的估价。”
“不管怎么说,一只镯子十五万两都太高了,绝对不行。”宋四沉吟道,“一口价,给你十万两,将这事情做个了断。你要明白,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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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定亲用的镯子,你这样不依不饶的,来日名声只会更差。”
“原来宋家也知道,退亲会让女子的名声变差。”
“少拿话绕我,你本来就品行不端!”宋四理直气壮,“哪有你这样的高门闺秀?不是在道观调制售卖香露,便是来下九流的人扎堆的地方,实话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些事,我家才要退亲。”
“我这样度日不是一年两年了,去年你们求着家父答允亲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付云笙眉梢微扬,丹凤眼现出几分凌厉,“退亲而已,谁也不稀罕嫁入宋家,你又何必强词夺理,让嘴脸难看到令人作呕?”
陆知临微笑。
宋四跳脚,“你要是这样混不吝的做派,那我就不退亲了!”
“为了十五万两银子?”付云笙目光灼灼,笑意寒凉,“当初你求着双亲出尽法宝,哄骗着家父同意这门亲事,是为何故?我手中有人证,你敢不敢让我当众说出来?”
“……你乱说什么?”宋四明显底气不足了,“宋家敬重付大学士,捎带着高看你,这便是缘故。你品行禁不起细究,休要攀咬宋家!”
付云笙好整以暇,“公子必然知晓,我擅长写戏、谱曲,三两个话本子算得脍炙人口,若将两家的事写成戏文、小曲、话本子、评书,将有怎样的后果?”
宋四嘴角一抽。要不是担心她所说的情形,哪里需要跟她磨叽这么久。
怪只怪,当初算漏了这一节。不,任谁想得到,一只镯子会变成赝品?
付云笙对身边的小丫鬟打个手势,“莫乔,将我闲来写的评书、小曲的唱词拿给宋四公子。”
莫乔这才敛去俏脸上的肃杀之意,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宋四,“话本子和戏文也写好了,却不易携带,而且不似这些一目了然。”
宋四接到手里,心急火燎地阅读,看罢面色彻底变了,经了一番天人交战,陷入窘迫:想低头,拉不下脸;若不低头,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付云笙适时地道:“我在这儿等着。未时之前,将十六万两雪花银兑换成银票,送到我手中。对,涨价了,再有下次,便是十七万两,等涨到十八万两的时候,我便进宫告御状。财大气粗的宋家心疼区区十几万两,那我又何必妇人之仁,要宋家倾覆才是理所应当。”
宋四几乎没有犹豫,手势飞快地将手中纸张收入袖中,“你……别再给任何人看这些东西,宋家给你润笔。”
付云笙微微颔首。
此时的女孩,神色如同蓄势待发的猫儿,叫人忌惮,偏又可爱得紧。陆知临示意杨无尘俯首过来,微声交代一句。
杨无尘领命,疾步而去。
朱鹤笑着对陆知临举杯。他就知道,这个表侄女坏着呢,吃不了亏。
此事改变了陆知临的打算,又喝了几杯酒,便低调地离开戏园子,径自回宫。
路上,他吩咐一名侍卫,“传吉安侯进宫回话。”
回到宫里,太后立刻传杨无尘到慈宁宫回话。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殊不知,两个门第的命运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翌日一大早,出了两件事:
朝堂之上,吉安侯上了请罪折子,自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等罪行,皇帝当即命刑部将之羁押,从严从实审讯。
太后的懿旨传到付大学士家中,册封付云笙为正五品才人,三日后进宫。
太后为皇帝选拔新人不是一次两次,哪一次都是最起码三五个闺秀一起进宫,这次钦点了一个,委实令人侧目。
陆知临闻讯后,神色微变,不知该感激还是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