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睡糊涂了，这又不是小说，人怎么可能会变成狗。
太荒诞了。
江柚清闭上了眼，睁眼，毫无变化。闭眼，再睁眼，一如既往。
救命，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变狗啊！
江柚清沿着屋子狂奔，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正倒狗粮的何述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他目光追随这只小马尔济斯犬，不明白一觉醒来，它怎么变了个样。
半个小时后。
筋疲力竭的江柚清默默爬回了自己的窝，暂时接受了自己变成狗的现实。
何述把小狗盆往小狗面前推了推，“累了吧！要不要吃饭？”
江柚清扫了一眼堆得满满的狗粮，把头埋在爪子下，不说话。
江柚清不饿。
江柚清拒绝。
江柚清宁死不吃狗粮，势必守住最后的底线！
“是不想吃这个吗？”
江柚清神色恹恹地点头，她从爪子缝隙中看到何述从兜里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去了厨房，不知道干什么。
肚子饿的咕咕叫，狗粮的香味传来，江柚清舔舔唇，争气地站起来，决定远离诱惑源。
马尔济斯犬的四肢太过短小，以前走一步的距离，现在她要走三步。
江柚清迈着小碎步，走走停停。
何述的房子不是很大，两室一厅一卫。客厅里的东西少的可怜，像是极简主义者。
昨天乱糟糟的屋子，现在已经全被收拾妥当。
巡视了两圈客厅，江柚清觉得没啥意思，准备转移阵地。刚转身，就见沙发底下有个黑糊糊的东西。
好奇心爆棚，她使劲伸直一条腿胡乱地扫，想把东西勾出来。奈何腿实在太短，费劲半天，东西没到手，爪子沾了一层灰。
何述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伸手一捞，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纹路精细的木雕小鱼。
江柚清吃惊，这条竟然跟8年前送她的那条差不多，只不过更精致了。
“想玩这个吗？”
何述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抬起小狗的爪子，仔细地擦。擦完，又抽出一张擦木雕小鱼。
江柚清以为他要把小鱼给自己，爪子伸开乐呵呵准备接。结果下一秒直接腾空，惊得她乱扒拉。再一秒，稳稳落在何述怀里。
呼——
她长舒一口气，有些哀怨地看着面色不改的何述，声声控诉。
【不是不让你抱，但你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最起码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这样很吓人的！】
“汪！汪！汪汪汪！”
何述听不懂，觉得小狗可能是饿狠了。他没有喂宠物的经验，只能摸索着用勺子挖了一点鸡蛋黄，送到小狗嘴边，耐心地喂它。
【你竟然给我换餐了？】
江柚清吧唧吧唧地吞咽，简单的鸡蛋让她好吃到想哭。
第一次，她很庆幸自己是变成了何述的小狗，而不是外面的流浪狗，不然生存都是个问题。
吃完饭后，江柚清被顺带着抱进了卧室对面紧闭的屋子。
屋子不算大，算是个小型工作室，工具桌和木架占了大片区域。桌子上，摆放着各种雕刻刀，以及凿子、砂纸、卡尺等工具，还有一个几近完成的木雕雕像。
木架上已经摆放了一个花纹繁复的木箱子和11个古代女子雕像。雕像的衣服纹路，动作神态，其复杂程度，她不用想也知道这需要花费雕刻者的多少心血。
进入到工作的地方，何述自成结界，眼里只有雕刻。
江柚清怕打扰他，安静地窝在椅子里，专注地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拿着雕刻刀一笔一笔地勾勒手中的木块。
指尖翻飞，人物脸部轮廓初现。
不得不说，看何述雕刻物件是一种美的享受。一连几个小时，她也不觉烦闷。
刻下最后一笔，何述把木架上的11个雕像摆在工具桌上，与新刻好的第12个放在一起，又认真修饰箱子细节。
江柚清目不转晴地欣赏雕像，脑中灵光一闪。
她知道何述雕的是什么了，竟然是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
不过看外形参照的应该是原书的描写，所以她才没一下子认出来。
一般来说，只参照小说描写来创作，会更考验雕刻者对于文本的理解力。这12个雕像惟妙惟肖，太过精致，江柚清由衷佩服。
何述忙完，走到小狗面前，半蹲下身，用指尖拨了一下它的耳朵，轻声询问：“等下陪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江柚清浑身一激，头一扭，睁着小眼睛看罪魁祸首。
她是万万没想到，当人耳朵敏感就算了，这都做狗了，耳朵怎么还这么敏感。
不过出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江柚清直接同意。
【好。】
“汪！”
十分钟后。
一个男人从主驾驶位撑伞下车，满脸震惊地快步走到站在门廊下的何述跟前，“我去，我去！何述，你养狗了？不是说不养宠物吗？”
“好乖的小狗，让我rua一rua。”男人满脸兴奋地接过何述手里的箱子，闲下的另一只手跃跃欲试。
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江柚清快速把头埋进何述怀里，拒绝意思拉满。
像是感受到小狗的不情愿，何述将它往自己怀里收了收，不经意间顶开了男人的手，“余亮，仪式要结束了。”
“对对对，正事重要。”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一辆黑色奔驰如同一只海燕，飞行于暴雨之中。
*
建安集市。
林家木雕店前聚了很多人。
店里最中间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
大束花圈有序地摆在店门口的屋檐下，哭声融进瓢泼大雨，混着唢呐的悲鸣，奏起一曲奇异的挽歌。
余亮把车停在距离木雕店几十米的地方，往前瞅了一眼，有点不放心。
“何述，你不让我陪你，那你自己要小心，送完东西就回来，别理那些人。”
何述点头，小心把怀里的小狗放到座位上，撑伞下车。
车外，雨势依旧。
江柚清看着何述一步一步没入雨幕，莫名有些不安。
木雕店门口站着一堆人，冷漠地看向何述，没有一个人前来相迎。
何述径直走到遗像前，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何述！”
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外三两步冲到何述面前，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怒吼：“你还有脸来？”
“哥，你在干什么？”跪在一旁的女人大喝。
“我干什么？”男人惨笑，“咱爸倾尽全力教他15年，临到尾，哪怕在病床上还惦记他。可他呢？王总点名让他陪，只要一杯，咱们林家木雕就能起死回生，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啊。”
“哥，我们林家木雕走了这条路就脏了啊！”女人扯住男人的胳膊哭喊着让他松手。
“真是白眼狼，老林竟然还想把这个店传给他，真是昏了头了。”
“咱们长坪这几年木雕效益不好，很多木雕店都关门了，只有老林一直咬牙硬挺着。就喝一杯的事，怎么就不肯呢？”
“所以说啊，白眼狼养不熟，更何况是个脑子有病的。”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在看这场闹剧，却没有一个人制止。
“汪汪汪！”
狗叫声乍起，众人纷纷往门口看。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雨幕里冲了过来，一口咬在正钳制住何述的男人裤脚。
江柚清本意是想把他拉开，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拽不动。
第10086次，她不满这具矮小的身体，但依旧费力的拽着，就知道那股子莫名的不安不是凭空而来。
“哪里来的狗！”
男人怒喝一声，反脚一踹就要把狗踢走。
何述见状，拼力挣开男人的禁锢，眼疾手快地把狗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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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原来是你的狗，”男人双手握拳，看着遗像，目眦欲裂，“滚，林家木雕从此不欢迎你。”
何述紧紧搂住怀里的狗，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江柚清早就生气眼前这个人对何述的暴力行为，她把前爪抽出来，攀在何述胳膊上，仰头呲牙瞪他。
【凶什么凶，你凭什么动手？看何述一个人好欺负？】
“汪汪汪！汪汪汪汪！”
何述摸摸小狗头，努力安抚它。江柚清平复心情，安静下来，可一双豆豆眼还是依旧奋力瞪人。
“混账，你让谁滚！”
苍老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灵堂瞬间安静，一个头簪白花的老人拄着拐杖从门外进来。
“林子觉，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们林家木雕怎么会搞这些歪门邪道！”
男人望着老人，绝望地喊了一声妈。
“师娘，对不起。”何述见到老人来了，拎起脚边的箱子，递给她。
老人接过箱子，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你师父生前就教你做人要正直，你没有做错。回去吧，这里有师娘。”
何述弯腰鞠了一躬，又久久看了一眼照片上的老人，转身离开。
屋里。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灵桌前，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又把盒子拆开重新组装。
林子觉脸色苍白，当场怔住。
他不敢置信般喃喃自语，“金陵十二钗，荣国府，他竟然雕出来了，雕出来了。”
谁不知复刻金陵十二钗是林老头死前最想完成的事，断断续续雕刻了几十年，却始终未得神韵，现在却被何述那傻子雕出来了，还雕的这么精妙。更何况那看似简单的箱子，只利用榫卯结构，就能将荣国府囊括方寸之间。
众人霎时无言。
在天赋和实力面前，一切诋毁和嘲笑都显得那么低劣。
*
车行一路，江柚清昏昏欲睡。等到何述把她抱下车，她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地窝在他怀里。
余亮看着此时黏黏糊糊，满脸萌样的小白狗，脑子里闪现的却是几个小时前那条差点把他门给扒拉掉的小疯狗，不禁感叹这年头，狗都有双重性格了。
“何述，我走了，下次有事打电话，随叫随到。”
何述点头，目送车子离开。
回到家，他把还在睡觉的小狗轻轻放到沙发上，起身回了卧室。
一碰沙发，江柚清就醒了。她没忘记从去葬礼到回来，何述的情绪一直不高。
抚慰犬的职责就是要能安慰他人情绪。
既然现在她是何述的抚慰犬，那么这个工作她必须要胜任。
江柚清跳下沙发，顺着没有关紧的卧室门溜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上，门缝里透出的一点光，模糊地照出了一个坐在床边的人影。
一动不动，像是静默的雕像。
江柚清跑到何述脚边，用头蹭了蹭他垂下的手心。见他没有反应，又伸出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
【你别难过，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你已经很棒了，别伤心……】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江柚清清楚自己说的话何述听不懂，但她还是想安慰他。他一个人走了太久，过程的艰辛不必明说她也知晓。
“别担心。”
何述弯腰把小狗从地上揽到自己身上怀里，头抵在小狗头上，毛茸茸的触感从下巴开始蔓延。
简简单单三个字，江柚清的心静了下来。她扭到何述腿上，头抵在他的小腹前，温顺地让他摸摸自己的毛，希冀能多给他一点安慰。
外面的雨变成了最催眠的白噪音，熟悉又好闻的柚子味再次传来。她循着味道，往何述怀里又拱了拱，眼皮晕晕乎乎打着架。
过了几分钟，何述把侧脸埋进小狗的后颈，声音低哑。
“谢谢你，柚子。”
江柚清浑身一震，心脏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