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秦氏女,浩然心(五)
灯烛燃尽,石重贵从一旁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一根,捧起一簇火,将其点燃。
“乱世当关,豺狼虎豹横行;秉烛夜游,英雄肝胆方显。”石重贵拿起灯烛,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半明半暗,“不知少侠此次前来,找我干什么?”
她护起那微弱的烛火,半个眼瞳都盛满烛光,炽热在她眼中跳跃。
“不是我来找你,是秦氏来找你。”她道,“她想借石大人之手调集幽州兵马。”
“啧,”石重贵干笑一声,“只是我只管中原之事,这幽州......想必是晋大将军统管之地,让我来插手,怕是不合适吧?”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也不知道他是在演,还是在赌她真的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觉得此时此刻,并非互相揣测之时,于是凑上前,道:“是吗?堂堂一国之主,隐姓埋名前来幽州,目的不言而喻吧?”
被一句话戳穿心口,石重贵咳嗽一声,视线有些游移。
烛火仍在四处乱窜,似乎要将这典当铺暗室点燃,屋外的典当人来去穿梭,脚步声影影绰绰。
他真的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截了当揭穿他的身份,不仅如此,甚至连点后路都没给他留。这样,却显得石重贵陷入被动的境地了,满心满腹的说辞,却被一句话击败。
折戟沉沙,烟消云散。
“少侠真是冰雪聪明,猜到了一半。”他解释道,“这典当铺在自父皇在燕云十六州拱手让给辽人后,我便在幽州设下。表面上是让那些流离失所的联名以东西做抵押以维持生计,实际上这里面的所有典当人,都是我安插在幽州的眼线。”
“我不过是外人,何德何能能进来。”她喟叹道,抬手拨弄着那灯烛架子。
架子先往东转,再往北转,后知后觉转了个圈,再度回到原点。她静静地看着摇曳的火苗,而石重贵久久没有开口,派人送进来一壶热茶。
“我得先向少侠承认,我并非有意引少侠过来。只是在旷虚幽间,我亲眼见证了少侠高超的武力,觉得少侠应当能加以一用。”石重贵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她抬手叫停。
她义正词严地道:“我不帮死人做事。”
石重贵坏笑着:“少侠现在可是披着死人的皮呢!”
惹得她一时语塞,只能垂眸,望着桌面上斑驳的木纹,食指有规律敲打着桌面。
她觉得口干舌燥,于是站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顿觉心中舒爽起来。她抬眸望着烛火旁的石重贵,伸手就想讨要个报酬,可一想到石重贵和秦氏不过是个死人,只是她还不知道为何石重贵一定要引她进幻术。
“我生前御驾亲征,只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却遭小人背叛,被迫投降。”石重贵吹开茶沫,淡淡地道,“生前那次我在明处,结果却徒劳无功。这一次,我在暗处,想借镇远营的兵力,先驱散幽州的兵马。”
说罢,石重贵的表情变得狠厉起来,他的眉头上扬,脸上挂着邪魅的笑,似乎说不尽他那野火烧不尽的野心。
看到石重贵这般模样,她转瞬想起,在开封府的密室里,赵光义也曾凝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巨大舆图,而露出如此相似的表情。
赵光义和石重贵的理想如此相似,既然石重贵曾化身于玄元教徒,在旷虚幽间拦着她救身陷困境的赵光义......她灵光一闪,似乎想通了什么——之所以石重贵拦着她,不让她救,是他看到了赵光义的勃勃野心,和那熊熊燃烧的鸿鹄之志,他觉得他可以利用赵光义的这两点,而激化赵光义的心中魔障。
却不想她自己的贸然闯入,竟坏了石重贵的好事。
“诶,少侠,我旷虚幽间引你进来,却被你反将一军。”石重贵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我留了一手——本来这个幻术也是为了将赵光义引过来,但因你的出现,最后只能将你引进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无论是洛九所说的盗墓贼,还是城东处的棺材......她猛然拍案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扔出手中的茶盏,如方才晋衡那般,热茶尽数泼在石重贵的脸上。
“石大人引我入局可以,哪怕引赵光义入局也没问题。”
毕竟以赵光义的脑子和手段,或许未尝不能成为石重贵的接手,只可惜他身份太高,冒不起这险。即便赵光义真的误入迷局,怕是承受不起晋衡的力量。
她有些替秦氏愤愤不平:“你控制盗墓贼挖秦氏的墓就算了,还反手杀掉他们,不仅如此,你让秦氏得以安息的三魂七魄又不得安宁,石重贵,秦氏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是,她这一生过得那么悲惨,怎么连她的墓都要被掘?你的良心去哪儿了?”
石重贵握紧拳头,端坐在她的对面,语气却分外镇静:“父债子还......少侠说说,我只不过是想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已,只不过是我生前没有收复而已,为什么后世要让我背负父亲的千古骂名?!”
他喘着一口气,愤懑至极,眼眶翻红,内里翻江倒海,似乎要将整个典当铺掀翻:“少侠,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他朗声笑着,笑得凄惨又悲凉,像是啼血的杜鹃,他目光如一潭死水,照在那刷白的面色上。
“往日不必追,今日你我二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也平静好气息,再度稳坐在石重贵的对面,“石大人布局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信任你,从而偷了虎符,控制镇远营,再将晋衡杀死嘛?!”
石重贵喝着茶的动作一顿,怔愣地看着她。
她一嗔,忙问道:“是也不是?”
“......我若说‘是’,少侠可信我?”他反问道。
“信。”她道,“因为秦氏——”
“你又猜对了,本来要跟秦氏接头,奈何秦氏根本就没找到我。”石重贵忆起往事,不由得怆然泪下,“我想,若是那时秦氏找到我,或许一切是不是不一样呢?”
可现在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只是在幻术中。
现实中的幽州已经被辽人的铁骑踏破了。
*
在一炷香的时间,石重贵召集了典当铺暗室的众人,将窃符救幽之事全盘托出。周围的那些典当人自然都是石重贵信任的人,纷纷制定了不少窃符之计,石重贵拿捏不准,便交给她来决定。
可她也不敢贸然断定。
不为什么,她不过江湖少侠,难能替一国之君决断。
石重贵既然这么问了,此时事关重大,时间紧任务重,她也不好耽误。
沉思片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些面孔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既坚定又带着几分惶恐。
“石大人,窃符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她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认为,我们应分两步走。其一,派人暗中监视晋衡的动向,哪怕牺牲这些人马,也必须把晋衡引开。其二,选身手敏捷之人,趁夜潜入宅中,尽快找到虎符并杀死晋衡,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石重贵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微微点头,似乎对她的计策颇为满意。
“秦氏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他转头看向众人,“你们谁愿意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却无人敢迈步上前,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大多数人都畏畏缩缩地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目光来回周转,是在踌躇。
见此情景,石重贵有些失望,只好由他亲手从中挑选了一人。
“燕羽,你和少侠,即刻准备,一切按少侠的计划行事。”
随后,她又与石重贵及众人详细讨论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如何避开宅邸的看守,如何快速找到虎符的位置,以及如何安全撤离,又或者哪怕无法安全撤离,又该如何保住中干等。
夜色正浓,典当铺暗室内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这一夜,将决定幽州的命运,也将决定他们所有典当人的生死存亡。
而她,这位江湖少侠,正站在风口浪尖上。
燕羽有些紧张,她走上前,问道:“秦氏,我真的可以吗?”
“你不用顾虑,到时候只需找到虎符,然后尽快交到锦鲤手中就好。”她望着远处华灯初上的晋氏宅邸,不知这身骨,能否支撑住她的武功。
“好,那秦氏不怕——”
“我的夫君早已背叛我,留在他身边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为锦鲤报仇雪恨。”她拿捏着语气,神态自若地道。
*
月上柳梢头,燕羽和她站在不远处的钟楼上。
只见脚边的屋瓦掉落,一支箭钉在她的脚边。
锦鲤的哨人发了个信号,这就说明,晋宅附近的接应的典当人已经准备好了。
“秦氏......”
“走。”
说罢,她运用轻功,身形轻盈地踩着沿街的屋檐跳在晋宅的屋顶上。燕羽则循一条小道,直达晋氏后山,连接镇远营的院落。
她屏息凝神,这秦氏的身体实在是太弱,才走了几步路就喘得不行,让她有些担忧。单膝跪在屋顶,举目下望,瞧见晋宅两侧的守门侍卫。
她先用腰间挂着飞镖往一侧一甩,有一侍卫听到动静,跑到飞镖面前。
正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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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转手腕,内力注入,她一挥匕首,锋利的刃只一下便砍断了那人的气脉。
她搬起尸体,往宅邸几里处的暗巷挪,并趁机换上侍卫的衣服。
但这还是不够。
想到白日石重贵在她面前表演的幻术,她不由得想尝试一下。她用匕首在侍卫的脸上划了个口子,鲜血潺潺流出,用指尖沾了血水,滴在她的舌尖上。抬手之时,这张脸已换了面。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晋宅门前,手中还攥着飞镖。
另一边的侍卫问道:“可是有发现什么?”
看样子这侍卫并未发现破绽,她缓缓开口,故作镇定,举起手中的飞镖:“一把飞镖......怀疑有人要夜袭晋大人,你且在这里看着,我进里面跟晋大人说一声。”
那侍卫点点头,微微侧了身,让她进去。
还好秦氏的记忆在这时起了作用,她按照脑海里秦氏对于宅邸的记忆,一步一步穿过抄手游廊,路过几间厢房,来到位于宅邸之中矗立着的高大建筑。
这一路来有不少探灯的女使,看到把守的侍卫攥着一把飞镖进来,有些好奇地朝她打听,但都被他含糊其词,堵住了嘴。
有些女使还暗嚼口舌:“该不会白日家主将夫人赶出去,惹得夫人起了杀心,特地派人来报复吧?”
又有女使道:“怎么可能呢,夫人身骨多病,记忆力也不好,恐怕连回宅的路都记不住。”
另一位女使感叹道:“话说,晚饭之时,家主可是等了夫人许久,但夫人最终还是没回宅里。”
前头的女使道:“你管什么呢,夫人怎么进的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听着女使们的窃窃私语,心中五味杂陈,却也顾不得许多,只一心想着尽快找到晋衡,然后杀掉他,拿到虎符去后山找燕羽接头。
脚步一顿,来到晋衡所住宅院前。
这里守卫森严,她心神不安,害怕露出马脚。可她还是缓步走上前,对上了侍卫的眼。
“你不好好守前院跑后院来干什么?”打头的侍卫道。
“我在宅子外发现一把飞镖,怀疑有人要对晋大人意图不轨。”她举起飞镖,亮在看守的侍卫眼前。
“给我看看。”侍卫道。
她把飞镖叫过去。
侍卫翻看飞镖,而后退回来:“辽人的飞镖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虽然家主大开城门,让辽人驻扎于此,但防不胜防,怕辽人贼心不死,有谋害家主之意。”她连忙俯首,思路分明,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侍卫应了一声,赞同她的话语,这让她一直紧张的心稍微平静些许。正当她以为得到允许,想抬脚跨入门槛,却被侍卫再度拦了下来。
“慢着,飞镖交给我,由我来告知家主就好。”侍卫轻咳一声,“你回前院继续守着吧!”
说罢,侍卫一把抢过飞镖,冷哼一声,转身走入曲径通幽处。
乖顺地转过身,明面上是原路返回,实际却背道而驰。她再度来到暗处,方才在这块叽叽喳喳的女使已然离去,悄悄地拂去了面,是一张秦氏的脸。
剩余的侍卫看到消失许久的家主夫人不知为何夜半出现,出于疑心,拦了下来:“夫人,家主已经休息,还望不要打扰。”
她见风使舵,摆出一副娇媚柔弱的样子,道:“我是不想打扰夫君,只是我在外受了伤,宅医也合灯,我见夫君房里亮着灯,打算从夫君这儿取点金疮药。”
侍卫眉头紧皱。
要说怪异,他们心里也感到怪异,这一个晚上,守前院的侍卫来到家主门前,手里拿着把飞镖,不多时,这秦氏也回到故地,说是受了伤。
“好侍卫,怎么连晋家夫人都拦着?!”她双手叉腰,怕侍卫不相信,亮出了胳膊上的伤口。
“这......”
“方才赶回来时,瞥见一黑影,手里拿了个飞镖,被我瞧见了,那黑影拿了个飞镖,伤着我了!”她当机立断想到了方才打头侍卫拿着的飞镖。
原来是这回事。
侍卫如梦初醒,忙将秦氏引了进去。
她计谋得逞,坏笑一声,循着打头侍卫的足迹,进了曲径通幽处,穿过行径,亮着灯的庭院便是晋衡的书房。
书房亮着灯,想必晋衡还没睡。而那侍卫正立在门前,她加快脚步,赶在侍卫开口之前,举起藏于袖间的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个口子,千钧一发之时,她飞速用食指点在他的脉上,捂住他的嘴。
侍卫晕了过去。
再度抬手,再度换面。
她手上捧着飞镖,毕恭毕敬地道:“家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