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金错刀,侠骨香(四)
她站于府中庭院,焦急地来回踱步。现在腰间并无佩剑,她分身乏术,唯有那把独属于赵光义的链剑。倘若赵光义真的出了什么事......无论什么事,她想,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当真是奇怪,明明应该讨厌极他了。讨厌他的倨傲孤高,讨厌他的心狠手辣,讨厌他的玉面蛇心,可现在她竟然希望他还活着,他还在开封,这不完全是他身为开封府尹,又或是他身着晋中原的衣服,还有那悄然滋长的心事。
是这把链剑的原因......一定是......不然她不会希望他还活着。
不多时,那随身侍卫便进了屋,身后跟着一个神经兮兮又瘦骨嶙峋的老者。那老者一身惊诧,进门还有种入了蛇腹的紧迫感。他手握罗盘,嘴中不知道念念有词什么。
离近听了,才发现老者所说的话:“地空厄,紫薇劫。天煞觫,紫薇劫。”
“紫薇劫?”她上前一步,探询问道。
那老者道:“前几天替京尹大人卜卦,竟算出此劫。考虑到京尹大人忙于政事,本想等休沐之时告知,奈何今日怎么就不见了......莫非当真去应劫了?”
那随身侍卫介绍道:“少侠,此人名叫陈抟,是大人信任的玄师。”
说罢,那随身侍卫便退下了,屋内只余下她跟陈抟,双双干瞪眼。
“今日,赵......京尹大人本当和我共赴御苑宝津楼喜事宴,然时运不济,李平远领部下在宝津楼闹事,纵然被我三两刀解决,但我出来后,京尹大人却离奇消失。”她率先打破沉默,朝陈抟解释道。
陈抟捋着胡髭,问道:“京尹大人自己跑去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
“你又是谁?”陈抟眯着眼睛,困惑地道,他怎么不知道最近开封府聘了一位女捕快,莫非赵光义的口风太过严实,一点儿风吹草动不足以透露声响?
“在下只是江湖中人,受京尹大人之托,协助办事。”她从腰间拿起赵光义递给自己的链剑,道,“这是京尹大人的链剑。”
赵光义任开封府尹时,独爱招揽各色门客,像她这种江湖中人,更是数不胜数。陈抟曾问过他,怎么开封府什么人都敢收,赵光义却道,若鸿愿皆为四海清平,为何不能加以一用?
看来,眼前的侠客,必定是赵光义新招揽的门客。
只是,年龄是略微小了点儿?
陈抟记得,先前开封府招揽的那些门客,年龄都应与赵光义差不多大,或者比赵光义还要大许多,怎么这次突然焕发几岁,当是眼前的侠客必定与众不同就对了。
千思万绪,以陈抟的斗量,早已心知肚明,对她的态度也改了七八分。
“他若只身去应劫也就罢了,怎么连链剑都不带?”陈抟一手持链剑,一手持罗盘,看着上面疯狂摆动的磁针,微微蹙眉,“这不对吧,我记得我没告诉他这件事,不过以他的聪明劲儿,想必也能猜到一点半点。”
“那就更不可能了。”陈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话,目光依然紧盯着罗盘,“他位高权重,怎会只身应劫,想必是混乱之时,被谁人抓过去的。”
“啊?!”她惊呼道。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赵光义可是亲手托住她的手,将那把链剑完整、平稳放入自己的手中。紧接着,在汹汹烈火之中,在危机紧迫之时,她命令他赶紧走,他也毅然决然走了——想必是在他走出宝津楼之时,被人抓过去。
她和赵光义都单纯认为这只是个简单的喜事宴,故没带随身侍卫,谁能想到好好的喜事宴竟成了鸿门宴,不仅成了鸿门宴,还成了李平远的白事丧。
她将过程尽数详细地告知陈抟:“所以,我猜,抓他的人一定与紫微星劫的人有关。”
“喜事宴?”陈抟想了想,随口一说。
“本来说是李平远带自家女儿前来说媒,没想到只是个幌子。”她淡淡地解释道。
陈抟眼珠子转了转:“看来京尹大人是猜到李平远的目的了?”
她心直口快:“没有。他找我,是想和我扮作夫妻,骗李平远赶紧拍屁股走人。”
“什么?”陈抟瞳孔睁的两个大,连忙后退,显先撞到身后的木架上,“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这简直有失礼数,这简直有失礼数......没想到京尹大人竟心悦少侠这般的逍遥洒脱之人!”
“扑哧”一声,她被口水呛了几下,频频咳嗽。
立刻反驳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奉命去办事,仅此而已!”
“诶啊,我开个玩笑嘛,少侠,赏个脸呗!”陈抟打趣地道。
话语罢了,陈抟的眉目倏然一变,目光复杂,她注意到他的骤变,上前一步正想探问,不想陈抟突然开口:“这是开封城西的浮戏山......”
她道:“浮戏山......”
陈抟唉声叹气:“少侠有所不知啊,这浮戏山,可是玄元教教徒所据之地,倘若京尹大人只身入此,怕是凶多吉少......诶......劫难不由人,万般皆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地空厄,紫薇劫。天煞觫,紫薇劫。
他昂头朝天,大步流星,嘴里哼着那不着调的辞藻,离开了开封府。
假若赵光义真的凶多吉少,凭他的身份,想必玄元教教徒不会将他置于死地,可也会受尽折磨。他手无寸铁,定然不是玄元教教徒的对手。
事不宜迟,速速行动。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去救他,救她最讨厌的人。
救赵光义。
*
轻功运起,她踏云逐日,不过弹指之间,便落于开封城西郊的万胜镇。到了万胜镇,晴朗的天空转瞬黯淡,乌云密布,雨丝如注,宛若孕育着什么魑魅魍魉,苍龙虎豹一般,格外渗人。她看到几位朝中官兵速速拉起了人墙之阵,不仅如此,周围还围了一圈人。
她跑上前,拉过一位姑娘,就问道:“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好像是朝中有位大官在太岳台出了事儿,开封府还未动身,这官家就已派兵前往。”那姑娘解释道。
她继而问之:“那怎么杵在这儿不动?”
那姑娘顾盼四周,指着一个跪地的人。那人浑身狼狈,连衣服都被撕扯不成样子,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那人拦着......诶,你别说还真是奇怪啊,这官兵既然能听一个小民的话,你说该不会这小民跟官家有什么关系吧?!”
姑娘猜测着什么,她一个也没听进去,只知道这人有用,便凑上前,替那人简单疗伤一番。她觉得来开封这么一趟,药药在不羡仙教给自己的悬壶技法真是越来越好了,前有付温书,后有这个人,她觉得如果赵光义不给她解药,她也不是不可以医治自己。
若是自己也救不得......她记得小时候,江叔曾对她说过,他有位挚友,同生共死的交情,乃江南人士,青溪子弟,医术高超。或许她还可以去江南,托关系找到江叔口中的“挚友”。
“多谢少侠相助,在下名叫算三春,不知少侠想要什么报酬?”算三春现在还处于虚弱之态,连气息都发着抖。
她言:“报酬?报酬什么的我不需要,我只想问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大碍,若还觉得难捱,可以去找太医署或者我有一个认识的人,想必他......”
算三春捂着伤口,瘫坐在地上,艰难地开口:“不必......少侠......我......我并无大碍,只是我家公子他......他在下......等等,少侠......青龙望日......记住......青龙望日......”
“公子?”
“他也同少侠一样......乃江湖中人......少侠......青龙望日,只记住就对了......”
只听算三春长吁一口气,而后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惹得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将双指放入他的鼻下,万幸还有气,怕是恐惧过度、伤势过重而晕了过去。
不过,算三春说,困于太岳台下的是江湖子弟,并非官府中人,那官兵来作甚?
还是赵光义的可能性大一点。
她找来那位姑娘,让她先看着晕过去的算三春,而后看了看那巍巍如山般一脸严肃的官兵,心里的疑云还是未能消散。
若太岳台那人真是赵光义,为何官兵还按兵不动?
那些官兵横在那里,若想正常进去是不可能,她只好跃上人家屋顶,借着树梢的遮蔽,运起轻功,冒着斜风细雨,足尖点地,稳稳落于太岳台之上。
她快步奔驰于茫茫细雨之中,忽而耳畔传来镰刀刮风之声,她忙地侧身一避,瞥见雨中有个若隐若现的暗蓝色身影。
丝毫不慌,屏息凝神观察那闪动的身影,在那身影出现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的链剑,对着那身影横扫而过,而后链剑勾住那身影的脖子,将其往下一拉,那身影被拖动到地上,下一秒,她冷着一张脸,挥舞链剑,剑锋扫过那身影的脖颈。
搜寻完那身影的衣物,发现里面有玄元教的字眼,想必这人就是陈抟所说的玄元教教徒了吧,既如此,那公子一定被玄元教教徒袭击了。
她拾阶而上,或许天有异象,这雨下的是愈来愈大了。雷电争鸣,无言如刀戟沉沙。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铜制成,如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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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璇玑八卦台。而在那璇玑八卦台的顶部,她往上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龙头。那龙头昂首于浮戏山太岳台之上,俯瞰着山脚下的建隆观。大抵是官兵封锁,昔日香火正旺的建隆观却空无一人,分外诡异。
“青龙望日......想必就是这个了。”她自言自语,上前摆弄着璇玑八卦台。
茫茫阴雨,何处能寻得一丝天光?
算三春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她微微蹙眉,还是觉得应该试一下,不光是为了算三春,还为了困于里面的“不知名公子”。
不知这璇玑八卦台是不是什么法术,她不敢轻举妄动,看到太岳台下矗立着一个日晷,日晷指针投下幽幽的光。纵然雨幕淋漓,可天光依然存在。日晷所指之处,便是天光所照之方寸。
她转动台面,将青龙眼对上日晷所朝的方向,果不其然,和自己推断的一样。
刹那阴雨短消,一瞬日光绵长。
人间万象,地老天荒。
脚下的八卦台缓缓脱离青石地面,向着太岳台地下降落——那是旷虚幽间。
室内一片昏暗,她点着一张火折子,缓缓扫过前面的璇玑石柱,发现石柱下有压着一封绝笔信还有一封八卦图。
绝笔信写得决绝,颇有毅然决然之感,尤其是那句“朝已闻道,夕死可矣”,让她心中隐隐不安之状更甚。
幼时,寒姨让她抄书,她记忆尤深的便是这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当年,她因偷偷跑出不羡仙,想找寻办法去开封看看,去江湖走走,却被不羡仙的父老乡亲们抓了回来,扣在寒姨门前谢罪。寒姨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罚她去抄《论语》。
她不甘心回到竹林居,发现江叔又远行浪迹。纵使心中千万艳羡,可她凝视着眼前写下的“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禁陷入了沉思。
周红线趴在桌边,赞叹道:“老大,你就这句话,字写得格外好,不再是之前那狗爬字体!”
是啊,这句话,她分外喜欢,当然写得好。
江叔给她讲得那么多生杀予夺的江湖纷争、昙花一现的儿女情长,她就在想,江湖,究竟是什么样子?直到现在,她写完“朝闻道,夕死可矣”后才堪堪明白,人心各异,江湖亦各异。
为何江叔故事里的侠客,穷极一生都无法与“江湖”割舍,拼尽全力却执意要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是无法安分吗?是无法脱离吗,是沉醉于此吗?
——这些都不是。
因为世间众生,心里都有一条“道”。
道是千万道,侠是千万人。
千万个人行走于千万条道上,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江湖。
千万个人为走到千万条道之终而上下求索,只为了在江湖中完成自己的执念与夙愿,也就是最后所求。求不得就求一辈子,寻不到就寻一辈子,无关名声,叩心而问。
乐极乐而生悲,悲极悲而生怒,怒极怒而生忧,忧极忧而生情。情之所钟者,风雪难同。风雪难同者,如慕如故。
现如今,当她手持这封绝笔信,突然觉得幼时的想法又不对了。
如果侠客所处之地叫“刀剑江湖”,那么,普天之下,还有另一块江湖,那就是王土之江湖,俗称“唇舌江湖”。
或许她不应该对赵光义另眼相看,他所站的位置,若没有手段,怎会站得稳;站稳之后,若没有计谋,怎会站得久?
赵光义所求索的也不过是内心之道,是夕死可矣的朝闻道。
天道文义为我愁,谁堪赋诗濯怨尤。
“老大,你心中的‘道’是什么样子?”周红线那会儿问她。
她摸了摸周红线的发辫,而后望向那茂林修竹,那碧海青天,她突然就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去江湖,心中之道究竟是何物了?
“黎民宁,饥荒消,兵戈止,天下不屈。”
所以,赵光义,你心中的道与我心中的道是否相似?
若不相似,究竟为何能写下这封绝笔信。
她照着八卦图操纵着璇玑八卦台,台面又不断向下,不断向下,不断向下,最终停在了一扇半掩的门扉前。
悄悄推开门扉,忽地寒光一闪,一把镰刀横在自己眼前。她往后一仰,链剑缠住那把镰刀,将其拽于地面,而后剑尖直戳玄元教教徒的心口。
在玄元教教徒尸体倒下之时,她在昏暗的旷虚幽间,看到了她最想见到的一抹影子。
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甚至来不及擦拭链剑上的血。她凝望着他恻隐的眉眼,低垂的脸,途中不小心碰倒了一盏油灯,她竟感觉不到疼。
此时此刻,她只想了晓他是否安好。
却听到赵光义嘶吼了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