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的命令,比冬日的寒风来得还快。
第二天一早,朱雀坊的小院便不再是苏云的家了。
“先生,真要搬啊?”徐耀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写满不舍,“这住得好好的。”
苏云把最后一卷书放进箱子里,动作没有停顿。
“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沐雪靠在门框上,抱着剑,眼神扫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说是官舍,其实就是个笼子。”她开口,声音有些闷,“以后你出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想再像前晚那样,不可能了。”
苏云合上箱子,回头看她。
“王德发府上那把火,已经烧得够旺了。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添柴。”
他走到李沐雪面前。
“我住进翰林院,你和耀祖在外面,反而更自由。以后,我们就用老办法联系。”
徐耀祖凑过来:“那这院子?”
“继续租着。”苏云说,“这里,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的据点。”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东西本就不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苏云的几个书箱,驶向了皇城根下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舍,是一排排青砖灰瓦的院落,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肃穆和压抑。
苏云被分到的,是一个最小的独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比朱雀坊的小院干净,却少了那份烟火气。
领他来的小吏刚走,院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苏文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年轻翰林。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大状元,苏修撰嘛。怎么,不住你那逍遥快活的朱雀坊,搬到这鸽子笼里来了?”
苏云正在擦拭书案上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
“苏编修有事?”
苏文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声音。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他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昨晚还跟爹娘吵了一架?啧啧,苏云,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如今做了官,连父母都不认了。”
他身后的几个翰林交头接耳,对着苏云指指点点。
苏云放下抹布,直起身子,看向苏文。
“苏编修。”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这里是翰林院,不是菜市场。你我皆是同僚,还请以官职相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文身后的那几个人。
“另外,翰林院乃清静之地,诸位前辈在此高声喧哗,议论同僚家事,就不怕有损官箴,被掌院学士听了去吗?”
苏文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
他没想到苏云会直接拿规矩和官职压他。
“我怎么?”苏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面前,“苏编修,你我同在翰林院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你要是喜欢在外面说,那就尽管去说。”
他凑近苏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想清楚,把我的名声败坏了,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陛下钦点的状元,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打的,是谁的脸?”
苏文的瞳孔缩了一下,额头冒出细汗。
苏云退后一步,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对着他身后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翰林拱了拱手。
“诸位前辈,下官初来乍到,还需收拾屋子,就不多留各位了。”
那几个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苏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甩袖离开,嘴里还恨恨地嘟囔着什么。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苏云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这官,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每日去翰林院点卯,然后就待在藏书阁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除了最开始溅起了一点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文的那些小动作,他也懒得理会。
京城的流言蜚语,他更是充耳不闻。
直到第五天,徐耀祖找了个由头,给他送来了一份新抄录的古籍。
两人在翰林院的偏僻角落里碰了头。
“先生,您猜怎么着?”徐耀祖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全是兴奋,“苏文真的去外面说您坏话了,说您六亲不认,忘恩负义。可没几个人信!”
“哦?”
“外面现在都在传,说苏家是看您当了状元,才想攀关系,您是被逼无奈才跟他们划清界限的!”徐耀祖说得眉飞色舞,“还有人说,您那顿家法挨得冤,是苏家有眼无珠!现在,满京城都说您是有风骨的真名士!”
苏云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嘿嘿。”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去,“先生,您忘了咱们的代笔生意了?那些买您字的富家子弟,现在都把您当偶像呢!他们一听有人说您坏话,立马就花钱找人到处宣扬您的‘光辉事迹’,硬是把风向给扭过来了!”
苏云看着那沓银票,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当初为了赚钱的无心之举,竟然在这种地方帮了他。
“还有,”徐耀祖收起笑容,脸色凝重了些,“王德发那件事,闹大了。靖王府的人,昨天在朝堂上参了三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家奴,构陷忠良。三皇子当场就被陛下训斥了,灰头土脸的。”
“知道了。”苏云把银票塞回给他,“这些钱,你拿着,继续打点。另外,帮我留意一件事。”
“先生您说。”
“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吧?”
徐耀祖一愣,掐指算了算。
“对!就在十天后!先生,您是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苏云打断他,“去打听一下,寿宴的流程,以及,各藩王和使节的动向。”
徐耀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送走徐耀祖,苏云并没有回官舍。
他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从翰林院的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地方。
李沐雪早已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了。
她今天没有带剑,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正自己给自己倒茶。
“我还以为你被关在翰林院,出不来了。”她看见苏云,开口调侃道。
苏云在她对面坐下。
“笼子再坚固,也总有缝隙。”
“找我什么事?”李沐雪问。
“京城最近,不太平。”苏云看着她,“我需要你帮你爹手下那些旧部,帮我盯紧一个人。”
“三皇子?”
“对。”苏云点头,“我要知道他府里所有的动静,尤其是,兵器和人手的调动。”
李沐雪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想干什么?万寿节上,他不敢乱来吧?”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苏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德发的事情,把他逼到了墙角。他现在要么忍,要么就只能做更出格的事。”
李沐雪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李沐雪说,“我托人打听了。那种星图纹样的箭羽,在大周朝只有一个地方用。”
苏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哪里?”
“北地,燕王府。”
燕王?
苏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几封从王德发书房里拿出来的密信。
三皇子……燕王……精铁……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李沐雪的手已经按在了桌下的短刃上。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苏大人,是我。”
是徐耀祖。
苏云示意李沐雪稍安勿躁,起身去开了门。
徐耀祖的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进门就拉住苏云的袖子。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慢慢说。”
“刚才……刚才宫里来人了!”徐耀祖喘着粗气,“给您送来了万寿节的请柬!”
这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然后呢?”
“然后……潜龙也来了!”
苏云的心一沉。
“他说了什么?”
“他……他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学着面具人那沙哑的语调。
“陛下说,今年的万寿节,她想看一出好戏。”
徐耀祖看着苏云,声音都在发抖。
“他还说……您是这出戏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