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刚把一份术后复查报告归档好，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之...许教授！是我！” 电话那头的江珊珊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语气里的焦急压过了往日的轻松，背景里清晰传来监护仪的滴滴声与器械碰撞的轻响，“我们在做车祸患者的脾破裂修补术，刚缝合结束，患者突发抽搐，现在收缩压160，心率只有50。麻醉怀疑是颅内有隐匿损伤，已经做了ct，你赶紧来二号手术室。”
许之脑海里瞬间闪过迟发性脑挫伤出血的可能性，车祸患者术前CT常因扫描时机或损伤隐匿性，漏诊微小脑挫伤，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很有可能让原本稳定的挫伤灶突然出血，压迫脑组织引发抽搐。
“我马上到。”
推开手术间大门，刺眼的无影灯先撞进视野，紧接着就看到手术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病号服罩着单薄的躯体，露在外面的脸颊还带着孩童特有的青涩。
她快步走到床旁，目光先扫过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又落在患者脸上。
“患者多大年纪？”
“10 岁，车祸导致脾破裂，术前 CT 只报了额部轻微挫伤。”巡回护士递过来刚打印好的CT。
江珊珊转过身，手术帽下的脸色带着明显的焦灼。
“情况怎么样？血肿能处理吗？”许之接过 CT 片，对着无影灯仔细查看，指尖在胶片边缘轻轻滑动。
“右侧颞叶有个血肿，出血量大概 12ml，量不算多，但位置不好，你看这里。”她指着胶片上第四脑室的位置，语气沉了些，“血肿已经压迫到第四脑室了，得尽快做微创引流把血放出来”
听到这里，江珊珊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些。
“能处理就好，这孩子…太遭罪了。”话音刚落，许之却轻轻叹了口气，把 CT 片递给身边的医生，抬头说：“大家帮帮忙，把患者转到复合手术室去，我需要做个增强MRI。”
江珊珊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她，“怎么还要做 MRI？不是确定血肿位置了吗？”许之没立刻回答，重新拿起 CT 片，指着脑干区域给她看：“你看桥脑这里，比正常同龄孩子的要增粗，密度也不对，怀疑DIPG。”
“DIPG？”江珊珊的声音瞬间顿住，周围原本轻微的器械碰撞声也戛然而止，整个手术间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清楚这个缩写代表什么，弥漫性内生性桥脑胶质瘤是儿童脑干最常见的恶性肿瘤，预后极差，几乎没有治愈可能。刚才升起的一点点希望，瞬间被这个诊断压得荡然无存。
当显示屏上的图像显示出来的时候，许之转身对护士说：“准备微创引流器械，现在就安排手术，先清除血肿，缓解颅内压。”随后，她朝着江珊珊摇了摇头。
她低头调试引流管的角度时，眼角瞥见江珊珊站在一旁，眼眶泛红，手里的纱布都攥皱了。许之放缓了语气，“珊珊，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江珊珊点了点头，抬头将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带着点沙哑：“好，先救眼下的，别的…再说吧。”
无影灯依旧明亮，却照不散手术间里的沉重。
手术室的门缓缓推开时，走廊里的灯光恰好落在患者推床上。10岁的男孩还在麻醉未醒的状态，被护士小心地推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一对夫妻立刻冲了上来，男人想碰孩子的手，又怕弄疼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女人扶着推床边缘，眼眶通红，脸上满是熬了许久的疲惫与恍惚。
许之摘下口罩，紧随其后走出来。她先迎上夫妻俩急切的目光，声音放得很缓，“孩子的脾修补术很成功，腹腔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过术中突发了脑出血，好在我们已经及时做了微创引流，血肿已经清除干净，目前生命体征是稳定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太谢谢您了医生，真是...真是辛苦你们了。”女人也跟着点头，正要开口说感激的话，却见许之的神色比刚才凝重了许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件事，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许之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坦诚，“术前和术中的影像检查，除了脑出血，还发现孩子的脑干有异常，是弥漫性内生性桥脑胶质瘤。”
“胶质瘤？”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过这个名词，女人也茫然地看着许之，“许医生，这是什么病？怎么治？需要多少钱我现在就去筹...只要能治好他...”
许之的声音低了些：“这种肿瘤和普通肿瘤不一样，它会像墨水渗纸一样，一点点渗透、融入脑干里，而脑干是控制呼吸和心跳的生命中枢，没有办法手术切除。目前全球范围内，都没有能彻底治愈的办法，只能以放疗或者化疗治疗，来延长一点时间。”
“不能切？怎么会不能切…”女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双腿一软就往地上跪，被身边的男人慌忙扶住。可她还是挣脱开，跌坐在走廊的瓷砖上，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我的孩子才 10 岁啊，怎么会得这种病？医生，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了…”
男人的情绪也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抓住许之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失控的愤怒与绝望，“我儿子才多大？是不是你们查错了！我儿子怎么会进个手术室就变成脑肿瘤了？”
许之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没有辩解也没有挣脱。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这对父母正在经历的，是天塌下来的绝望。等男人的力气渐渐泄去，她才轻轻掰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力。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希望是我们查错了。但影像结果很明确，我们...抱歉。”
走廊里只剩下女人压抑的哭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许之站在原地，看着夫妻俩互相搀扶着瘫坐在地上，心里像压了块巨石。她挡不住恶性肿瘤对生命的侵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垮，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格外无力。
夜色渐深，许之和李嘉豪一起走到儿童病房门口，轻轻推开了房门。
病床上的男孩已经醒了，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眼神有些迷糊，小手抓着被角轻轻晃着，看见有人进来，也只是眨了眨眼，没说话。守在床边的夫妻俩立刻站起身，男孩爸爸的眼眶还有些泛红，但比起下午在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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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门口的崩溃，情绪明显平静了许多。
李嘉豪刚要上前，准备当着孩子的面和家属沟通后续治疗方案，许之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冲他递了个眼神，又看向门口的方向。李嘉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孩子还小，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他点点头，跟着许之和夫妻俩一起走出病房，在走廊的长椅旁停下。
刚站定，男孩爸爸就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歉意：“许医生，下午...真是对不起，我那会儿太激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许之轻轻摇头，“我完全理解，换成任何一个家长，遇到这种事都很难冷静，您不用道歉。”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男孩爸爸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声音低沉地问：“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嘉豪手里攥着治疗方案，神色凝重地回答，“目前针对 DIPG的方案就是放疗为主、化疗为辅。放疗能暂时缩小肿瘤体积，缓解压迫症状，让孩子少点痛苦。化疗可以辅助控制肿瘤进展，但这些都只能延长一点时间而已，这点我们必须跟您说清楚。”
夫妻俩沉默着，男孩妈妈的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那...治疗大概需要多少钱？我们家条件不太好...”
许之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她拿出两种放疗方案的费用明细，递到夫妻俩面前，“有两种放疗方式，普通放疗单次大概 2000 元，报销比例能到 70% 左右；还有一种精准放疗，单次价格在 5000 到 10000 元，但报销比例很低。你们的情况，可以选择使用普通放疗，也能达到缓解症状的效果，价格在3万到8万左右。”
男孩爸爸接过明细单，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了疙瘩。男孩妈妈靠在他身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音，只是用手背偷偷抹着。
许之盯着男孩爸爸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李嘉豪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处，李嘉豪才压低声音说，“教授，这孩子爸爸有尿毒症，每个月透析的费用就不少，家里全靠妈妈打零工撑着，条件是真的难...”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许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他肤色萎黄，脸也有些浮肿。也难怪提到治疗费时，夫妻俩会是那样为难的模样。
沉默了几秒，许之突然想起了件事。
“莱斯肿瘤中心实验室有靶向药的临床试验，我记得入组患者不仅能免费使用试验药物，治疗相关费用也能减免。”
李嘉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您是想让孩子试试入组？这倒是个办法。要是能选上，能帮他们省一大笔费用。”
“嗯，但得先确认清楚，毕竟临床试验存在风险。”许之语气谨慎起来，“我们先弄清楚可行性，再跟家属说吧。你整理一下资料，明天一早就给实验室打电话。”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夜色，许之想着男孩爸爸浮肿的脸、妈妈泛红的眼，暗暗盼着明天的联系能有好结果。哪怕预后渺茫，也想帮这个快被压垮的家庭，多抓住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