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是全家人一起围着小火炉吃的黄鳝粥和葱爆鳝丝,还有爆炒牛蛙,干锅塘角鱼,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两个孩子。
阿福和雷蒙为了这一顿饭,还挨了一顿打,可是丝毫不影响大人们进餐。
九叔公和阿太跟前一人倒了一碗酒,阿婶和江小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有李明煦嘴巴不停的念叨。
“阿太,九叔公,尝尝我的手艺,我们的大棚蔬菜今天装车卖了第一批,以后每天都能卖一车,这是我们无土栽培的菌子。”李明煦一脸的谄媚。
九叔公吃人家的嘴软:“你能回来挺好的,我们都喜欢。”
江小年吃着那些鱼,果然跟街上买回来的不一样,野生的就是清甜带着几分好滋味。
阿太长了两口鳝丝,砸吧一口酒:“明煦今天表现不错,如果有时间,还是要教育教育这几个孩子,你看看,都不像话了。”
“阿太,是这样啊,咱们这个老堂屋已经很破旧了,你看我正好有一笔收入,要不然我们翻修一下房子吧,以后你们住着也比较舒心。”李明煦还是为再次进入这个家而努力。
“交给小年了,我的年纪大了,不想管事。”阿太和九叔公碰杯。
九叔公还是一脸怨气:“姑姑,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下面屋的几个孩子特别不听话,都六十多岁了,跟我玩牌还是耍赖,今天还欠了我两块钱不想给。”
“以后别和他们玩,下面屋的阿腾,三斤,就是这样无赖,从小就这样。”阿太还像教育孩子一样教育九叔公。
不许和他玩,好像是每个孩子在成长路上必须遇到的问题,家长的口头禅。
哪怕九叔公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会被阿太教育,不许和另外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玩耍,在江小年看来,还真是有点滑稽。
这个夜晚,阿福和雷蒙被禁止出去走街串巷的,只好在家里静思己过,想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应该怎么办。
李明煦因为今天帮了江小年极大的忙,所以允许在家里吃饭,但是晚上还是得回到他的铁皮房子里面住。
夏天越来越热,人们已经逐渐脱去了外套,穿起短袖,潮热的空气酝酿成了南风天,衣服总是晒不干,屋子里面总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立夏的雨总是在午后不期而至,大家伙从田里回来,总是自觉的穿上拖鞋,老人们找一个大大堂屋抽烟吃茶,孩子们则趴在地上,永远不嫌脏。
阿牛还是属于比较老派的海通,身上永远穿着一条大短裤,一件小小的格子衬衣,脸上黑黝黝的,小肌肉别提有多壮实了。
阿牛好像永远都不会生病,中气十足,从村子头呼朋唤友的一直到村子尾,只要是周末,总能看见他的身影,哪怕不是周末,阿牛好像也懒得去上学。
要么就是被老师赶回家,让家长好好教育,一回到家,就是阿牛去教育村里的猫猫狗狗们,如此循环往复。
但是阿太和江小年都希望阿牛能多带带雷蒙和阿福一起玩,小孩子皮一点,就不会生病,雷蒙的各种心理病症和不爱吃饭的毛病就会改,阿福在城市里的时候也喜欢生病,这段时间抓青蛙,上树,也渐渐皮实了很多。
小雨踩着老堂屋的瓦片,叮叮咚咚的从屋檐滚落下来,在青石台阶上面溅起细细碎碎的花瓣。
灶门窗子的水汽弥漫,外面的芭蕉叶被雨洗得很亮,翠绿欲滴。
阿太聪别人家吃茶回来,还带着一个小箩筐的木薯,灰褐色的泥巴十分粗粝。
“这是老钟家里种的木薯,就种了门口的两亩地,产量太高了,难怪饥荒的时候大家都愿意种这个,外面卖不掉,咱们几家人分了一下。”阿太说话的时候,已经蹲到了堂屋前面,给这些木薯削皮。
削皮看似简单,实则有属于自己的章法,刀刃贴紧木薯凸凹的皮,薄薄地削,露出里头雪白的内瓤。
乳白的浆汁从切口渗出,凝成珠,顺着指缝往下爬,沾在围裙上便是一块僵硬的斑。
江小年蹲在木盆边帮忙冲洗,那削净的木薯浸了水,竟显出玉的光泽来,沉甸甸的凉意贴着掌心。
“要斜着下刀哩,”母亲捏着一块木薯比划,“顺它的筋络切,煮出来才糯。”
砧板上渐次堆起小山似的木薯块,江小年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了。
松柴噼啪作响,铁锅的水开始吐细泡。木薯块滑入沸水,起初沉在锅底默不作声,不多时便随着翻滚的水花浮沉隐现。
水汽从锅盖边缘喷涌,携着木薯生涩的青气,在梁柱间缭绕不散。
江小年揭开锅盖的刹那,暖白的雾猛地腾起。
她探身撒入姜片,又掰下半块红糖。红糖凝着甘蔗的日光与季风,在沸汤里慢慢融化,琥珀色的糖丝在木薯块间游走。
真正的熬煮才刚开始。灶火压成幽微的暖红,锅沿只余细小的咕嘟声。木薯块在琥珀色的糖水里微微颤动,棱角渐渐圆润,质地由僵白转为半透,如浸了油的羊脂玉。
汤水越来越稠,木薯的筋骨在温柔持久的煨炖里终于松软下来,却不失韧劲。时间成了灶膛里最耐烧的柴。
暮色漫过窗台时,羹成了。阿太亲舀起一勺,浓稠的汤汁裹着颤巍巍的木薯块,拉出琥珀色的丝。
一群小馋猫早就闻着香味走进堂屋,几双小眼睛滴流滴流的看灶门。
“小年姑姑,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都闻到甜味了。”
“我猜是糖水,最好是清补凉。”
阿太走出来,每个人的都上都要敲一栗子:“还没有到夏天,吃什么清补凉,今天做了木薯羹,清热解毒。”
“我不吃,我奶说木薯有毒。”阿牛坐在廊檐下玩雨。
江小年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小铁碗放在桌子上:“煮熟了就没毒,再说了,谁能有你毒性大啊,毒蛇你都敢给拔牙。”
“真没毒啊?”阿牛问。
江小年抱起阿福,给阿福喂了一口,甜香的味道让阿福颤抖得尖叫:“阿牛哥,这个好吃。”
屋外雨声渐密,芭蕉叶在风里扑打,灶膛余烬明灭,湿热的空气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瓷勺碰着碗壁,叮当轻响。水汽重新在梁间聚集,混着木薯羹的甜香,将潮湿的风煨成暖融融的一团。
这碗粗粝根茎熬出的甜羹,原是大地的另一种慈悲。立夏的雨还在敲打屋檐,而灶上的铁锅余温未散,阿牛很自觉的把一些红薯扔进去,扬言肚子饿了,要煨红薯吃。
这里暂时变成了孩子们的避难所,木薯也变成了孩子们的甜点。
阿太看着阿牛和雷蒙比赛吃东西的模样,示意江小年录下来发给姑奶奶,一边用民族语嘀咕了一句,你养的时候什么都不吃,现在我养了,除了不吃屎,什么都想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