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道：“你们要拿下本仙师也可，只怕府中厉鬼就无人降伏了，头三月还只是给你们唱唱小曲儿，这个月说不准就要从你们这里收彩钱了。你们说厉鬼要的彩钱会是什么样的呢？是纸钱？可她姓甚名谁你们都不知道，如何烧给她？”
所有人都被这话分去心神，以至于没人留意到，沈寂已经踱步来到了刘邈身边，握住那支箭。
他垂下眼帘，与满头大汗，惊疑不定的刘邈对视，唇边笑意更深，戏谑而恶劣，“又或者，她不要彩钱，只想要刘公子你这项上人头？”
话音落，那支箭也被拔了出来，刘邈的惨叫声再次响彻整个刘府。
“你……你……”他有气无力地冲着沈寂张嘴，又是气恼又是恐惧，“你”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沈寂转动那支染血的箭，靠在桌子边缘，道：“这位孙子，你还得好好谢谢这支箭，倘若不是这支箭，你的小命就没了，废掉区区一只手算什么。”
说罢，抬起下颌示意刘邈看向秦若芙的腰间。
她的手仍握于剑柄上，剑身已出鞘两寸，想来那时但凡刘邈的手敢落在不该落的地方，这把剑瞬间就会斩断他的喉咙。
刘邈顿觉三魂七魄归位，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只有脸色惨白得像鬼。他扶着桌子颤巍巍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发软，怎么都蹬不好地，愣是半天也没站起来，最后还是老管家看不下去了，上前给他扶了起来。
“两，两位仙师。”他这会儿终于肯恭恭敬敬的了，低三下四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惹了眼前这两位比厉鬼还要吓人的凶神，“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两位仙师海涵。”
见沈寂抱臂不语，好似没有听见，秦若芙眸光微动。
显然，这人认为她才是刘邈应当道歉的对象，至于是否要接受道歉，也全都看她。
秦若芙冷哼一声，道：“本小姐还有正事要做，先饶你一命。”
“多谢仙师！”
她不耐烦道：“那伶人鬼出没的地方都在哪里，你领我们去看。”
刘邈连连应是，找请来的大夫匆匆包扎完手，就领着他们往后院去。
“就是这里了，那女鬼最先是我家中的一名下人看见的。”
刘邈在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废小院站定，招来那名下人，“孙宁，快点过来。”
孙宁弓着腰小跑过来，他年纪不大，这种事也是头回撞见，说起话来畏畏缩缩的，“两位仙师。”
沈寂问：“三月前的望日你便是在这里看见她的？你看见她时，是怎样的情形？”
孙宁道：“正是，那会正是子时前后，我打着灯笼在府中巡逻，路过这院子时，院门是半开的，我忽然看见里头有人影闪过，本以为是贼人，哪料进去后看见的是一女人，身形高瘦，伶人打扮。我问她从哪里来，她也不答话，头一直垂着，我就走过去，用灯笼这么一照……”
孙宁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应该是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了，脸上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
“我发现她的眼珠子是灰白的，脸上浓妆艳抹别提有多瘆人了，我当时被吓得一激灵，摔在地上，然后……然后就看见她那双脚是不沾地的，飘着走的。
我立马就知道这是鬼啊！我撞见了鬼！我连灯笼都没拿，连滚带爬就出去喊人，另外几个巡逻的兄弟听见我的叫声，也都跑过来了，但等我们再回去，那女鬼就不见了。
我本来以为她是走了，没成想前院里也传来叫声，后来才知道那女鬼去了前院。那一晚除了我，还有好几人都瞧见她了。她就在院里唱戏，直到后半夜才消失。”
秦若芙道：“当时见鬼的都有谁？”
孙宁报了几个名字，刘邈把这些下人都叫过来，由她一一询问，然而他们所知的情况都和孙宁差不多，除了知晓她是个伶人鬼，其他一概不知。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秦若芙抬眼，看向沈寂所在的方向，孰料他也正好望过来，两人就这么撞上视线。
她落进一双黑润明眸里，深邃如渊，灼灼如焚，好似会说话般。
可惜了如此漂亮的眉眼，本该去倒映无边风月，诉说缠绵情意，却生在了这样无情而桀骜的人身上。
秦若芙别开视线，压下心中涌起的那一丝异样情绪。
“要不要去旁边聊聊？”沈寂抱臂而立，朝她歪了歪脑袋。
秦若芙颔首，两人一起走到院门边。
她目视前方，问：“你怎么看？”
“灭鬼不难，”沈寂盯着她的侧脸，“可是这鬼没害过人。人若是死后不投胎，反而成为厉鬼游荡在这世间，那必定是生前含冤，仍有执念。”
他稍稍停顿，问：“你是如何想的呢？灭了她，还是找出她的身份，解决她的冤屈与执念，还她个清清白白的长眠。”
如果是后者，那非得要下一番功夫了。
假使今日不是和她一起，他必不会有此一问。
他大概会直接灭了这女鬼。
人与人之间都有看不见的红线，那是缘分，缘分会滋生因果，而他不会随意插手他人因果。
因为过多的因果，代表着缠在他身上的红线越多，这些红线会捆住他，捆紧他，直到将他留在凡尘，再也无法飞升。
沈寂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这个任务并非是他一个人来做，所以他先问了秦若芙的意见。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她不过是想要个公道罢了，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既然没人给她公道，那就由我给她。等她执念消了，自会上路。”
秦若芙微微转过脸，问他：“你觉得呢？你是怎么想的？”
沈寂默然一瞬，说：“人来人间一趟，修身，修心，修自己，悟什么样的道，就走什么样的路，旁人替不了，也帮不了。
所以，无论这女鬼生前有什么故事，那都与我无关，她自己的因果，她自己担着。”
听见他这么说，秦若芙并不意外。
这人的眼是冷的，心自然也是冷的。他应该比慕容朔更适合修无情道才对。
“既然如此，到底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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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芙蹙眉。
“听你的。”沈寂不假思索。
“你我目的一致，不过是多绕个弯子罢了，那就绕吧，没必要因此产生争执。你既有这份善心，我帮一把又如何，既成全了她，也是在成全你。”
秦若芙怔愣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不悦地眯起眼，“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她背过身，“爱帮不帮，我又没求你。”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沈寂眉宇轻扬，瞳中多了些零星的笑意。
她如此态度，倒教他不好收场了。
因为他原本预备说“不必谢，把你的姓名告诉我就好”。可她实在是很聪明，根本不上套，也不肯担情。
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己都还没自报家门呢，凭什么要她先说名字。
秦若芙暗暗冷笑，故意装作没听见。
“你若不肯说，那我就喊你‘小甲姑娘’了。”
“小甲姑娘？”秦若芙回头，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眸子微微睁圆，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寂。
“什么破外号，难听死了！”她怒道：“只要你敢喊，那我便要叫你‘脸能看’。”
听着像是非常绵软无力的威胁。
沈寂垂下睫羽，低低笑出声。
他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会叫‘脸能看’？”
秦若芙自上而下地打量他，目光轻佻。
沈寂站着，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末了便听她嗤笑道：“自然是因为你这个人只有脸还能凑合看看。”
沈寂眨眨眼，语气非常无辜，“实在是冤枉。姑娘与我相处不久，倘若是再了解深些……”
“便会知道我不止脸能看。”他顿了顿，眼角漾开一丝笑意，“人品也是能看得过去的。”
“是吗？”秦若芙拖长尾音，持怀疑态度。
“时间紧迫，便不与姑娘打趣了。”沈寂含笑道：“我名沈寂。”
“秦若芙。”
两人互换过姓名，各自在心中暗念了一遍。
秦若芙……这名字好似在哪里见过，沈寂想。估计是在原著里，合着这姑娘可能和他一样也是个配角，但具体有什么戏份，他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
正思忖着，忽然听秦若芙道：“不行。我不想叫你这个名字。”
沈寂掀起眼帘，见她一脸正色，露出几分困惑，“嗯？”
秦若芙咬了咬下唇。心道怎地如此晦气，此人竟和她那死鬼未婚夫的名字一样。
但他绝不可能是他。
听闻她那死鬼未婚夫特招人嫌厌，整天不学无术，笨得要死，要不然也不会被仇家偷袭得手，敲了脑袋。本来就挺蠢一人，现在只怕变得更加痴傻了。
她想起面前之人给过她一枚白兔玉佩，心念一动，“我要叫你‘沈三’。”
沈寂有些无奈。怎么会有人嫌他大名不好听，偏要叫他的小字，但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事，随她去了。
“秦姑娘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