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信件撕碎,揉烂,一把掷进了燃烧的炭炉子里。
撑着跳动不止的额角,心口起伏。
石婆婆问:“要不要给李少侠回个消息,表明苍梧山的态度?”
“不。”苏檀抬手召来青绒,给李玄及回了信,说知道了。
看着青绒飞远的背影,她冷笑连连:“让他等着去吧。”
-
李玄及在山下等了三天三夜,未见人影。又给她飞了一封信催促。
苏檀回说:好歹是我侄子,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告别吧?
他思及有理,况且,苏檀素来也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
这便又奈着性子等了几天,仍旧没见人送下来。
或许是苏檀平日里太为他着想,太过千依百顺,他硬生生没怀疑到她头上。
到第十日。
在枫林中打坐的李玄及被头顶的动静惊扰,微微蹙眉,睁眼望去。
但见白鹤仙舟穿梭云间,仙门百宗莅临苍梧,腾云驾雾有之,御剑飞行者有之,嗖嗖刮过他头顶,连绵不绝,好不热闹。
苍梧山素来清净,苏檀既不爱拜访别人,也不爱别人上门打扰她,除了关系极为亲近者外,都只有闭门羹一个下场。
今日却有这么多人上门,而李玄及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心中实在困惑。
他五指微握,一块石头从地上飞到他手心,他随意往空中一射,一只白鹤凄唳着从空中摔下,背上载着的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也随之滚了下来。
这弟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从地上蹦起来,指着四周就看骂:“谁这么缺德乱丢石头!被小爷逮到了要你好看!”
“是我。”李玄及说道。
“是你这个王八犊子?!你……”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
李玄及坐在枫林中的磐石上。
他身上穿着件不起眼的朴素玄袍,一头如霜的白发简单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看上去像个平平无奇的散修,就是眉眼格外冷冽一些。
那种冷,是雨夜起寒雾的冷,混着一股内敛的血腥气,克制地压在眉下。只在抬眼之时,如一把半露鞘的刀,寒芒四射。
那少年哑然片刻,问:
“……你是李玄及?”
他并不回答,只问:“你们来苍梧山何事?”
“你不知道?”少年乐了。
“我该知道?”
“你不是接了太虚宫的阎王点卯吗?神女邀请各大仙宗来此共赴仲秋佳筵,说会在筵席上宣布魔神转世的处理事宜。按照你和神女的关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
可苏檀分明说过,她会把慕焰嗔送到他手上来。
难道是在骗他?
不对,苏檀从不骗他。应该是其中有误会。
那少年看了看被打下来的白鹤:“得,翅膀伤了,飞不了了。行吧,反正路程不远,我走路上去。”
转头一看,李玄及也把插在地面的重剑拔起,背负身后。
上山的路是相通的,两人一路同行,这少年自称为无涯馆子弟,话很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吵得李玄及耳疼。
到了山腰,一座巍峨热闹的古城出现在二人眼前。
城内长街宽阔,化为人形的妖族并不避讳自己身上的非人特征,自在地行走其中,交易货买,喧嚣非凡。
城外石碑如峰,直插天穹,以遒劲的力道凿刻出“万妖”二字。
少年兴奋地掏出纸笔,上前两步:“我还是第一次来苍梧山呢!据说这万万年前啊,帝舜南巡,驾崩于此。死后灵气四溢,哺育山中万灵,令苍梧山成为了有名的神山。后来魔族入侵,山中九尾狐族率中众妖击退魔族,因此被奉为山神,守候神山。”
他手握毛笔飞速写画,眨眼间,一座热闹的妖城活灵活现地跃在宣纸之上。
“而山中众妖建立城池,率性而居,千年万年,就形成了这万妖之城,是天下妖族最为神往的圣地。”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李玄及被弹飞出去,一头栽在地上。
“哇塞。”墨星桥惊呼起来,“李少侠,你没事吧?”
这时,一个侍卫模样的妖族从远处跑来。
“对不住,对不住。”侍卫解释道,“最近山中举办仲秋宴,看管得严,十日前开启了护山法阵,非请不得入内。”
飞请不得入内。
他咀嚼着这句话,看向那少年:“他就被邀请了?”
少年从怀中一堆杂七杂八的笔墨纸砚里掏出请帖:“我有这个,哈哈。”
那是一封苏檀亲笔的请帖。
他确实……没收到。
不过,应该是苏檀忘记了。毕竟她怎么会不邀请自己呢?
苍梧山但凡举办大型的宴席,无论他去或是不去,请帖总会如期送到他的桌上,甚至先于三危谷之前。
他心下一松,苏檀或许事务繁忙,百密一疏,忘记了,也不能怪她。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我没有请帖,但我有这个,苍梧山通行令。这是你们的神女曾经亲手给我的,我想,应该可以作为请帖使用吧。”
侍卫接过令牌,上面有一个檀字,有着神女的气息残留,确实不假。
他惊讶地说:“您有这个,按理来说护山阵法不会阻难您才对啊。”他挠挠头,“护山阵法也曾有过失灵的时候,要不您……再试试?”
李玄及收起令牌,再次朝着万妖城门口走去。
门边两侧的巍巍石柱绽放出夺目的华彩,符文流动,护山法阵再度爆发出一股浓郁的灵气,只不过这次李玄及做了准备,重剑插地,没有被反弹出去。
侍卫诧异地接过令牌,又仔细看了一眼,这回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哦!您的令牌被神女改了,以前是能出能进,现在是只出不进。”
“……”
“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得罪她了?人都被弹飞了!”门内的少年发出惊天爆笑,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
笑够了,他擦擦眼尾的泪水,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请帖:“实在不好意思啊李兄,看来只有我先走一步了。”
在李玄及平静的目光中,他吹着口哨,转身离开了。
仲秋宴的地点在山巅的燃秋苑,他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同门落座于此,低声窃窃私语。
神女依旧未曾现身。
他却注意到,不远处的廊下,一道倩丽窈窕的身影正款款行来。
她着一袭雪色的直裾裙袍,衣袂如新雪染就,似是极为怕冷,不到深秋,臂弯间已经松松挽着一条丰软的绒帛披肩,三千青丝垂至足踝,被清风吹起,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神女殿下。”
少年开口叫住她。
女人脚步一顿,转过脸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此刻,偏生一片不解风情的枫叶飘落,短暂遮盖了他视线,枫叶落下,一张极美的脸庞映入眼帘。资质姝艳,世所罕有,这张脸一出来,四周灼然如烧的枫林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少年曾听过一个和苍梧神女有关的传闻。
修真界姿态风流的女仙无数,各人有各人的审美,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若要从中争个天下第一美人出来,或许很难。除却苍梧山巅的那位神女,她的美是譬如漫天云霞,譬如雪消春回,世间一切不容置疑的客观的美,没人见过她之后,能昧着良心说她的容貌不勾人。
许是他的失神让神女感到冒犯,她微微蹙眉,抬起步子就要离开。
少年赶紧上前一步:“小辈墨星桥,为无涯馆三代嫡传弟子,此次代表无涯馆前来拜谒神女。”
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苏檀身边其实跟着一个小孩,只是刚才被她的尾巴挡住了,没露出来。
苏檀上下打量他一眼,发出一声轻嗤:“往常都是你师父来,怎的今日换了人?无涯馆中无人,需要你这小辈撑事了吗?”
墨星桥咳嗽一声:“师父他忽染重疾,不能亲自赴宴,他也十分遗憾……”
苏檀语气淡淡:“身染重疾还能写万字檄书讨伐我,身残志坚,真令人敬佩。”
“……”
“哪里,哪里。”墨星桥讪笑。
嗔儿看了他一眼。跟随姑姑上了首座。
苏檀落座之时,全场皆寂,她扫视了一眼斜下方的澹台青霭等人,开口:“诸位……”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震颤了一下。一道狂烈的剑风卷起,笼罩着苍梧山的护山法阵随之破碎。
一人飞身落入场地中央,手握一把重剑,若三阙巨尺,重重插入场地之间,瓷砖刹那间皲裂开来,宛若蛛网蔓延。
“苏檀。”李玄及拔剑直指上首的苏檀,被戏耍十日让他耐心尽失,冷冷道,“把魔神转世交出来。”
苏檀眸中闪过一抹他不懂的情愫。
那是极深的失望。
一人在高处,一人在低处,却似隔着三百年的光阴,陌生相望。
“若我说,我不呢?”
嗔儿抬头看向她。
众人哗然。
他们没想过,苏檀会这么固执,竟为了一个魔神转世,要与李玄及对峙。
澹台青霭站了起来,声音平静却坚定:“神女殿下,希望你能明白,修真界之所以能和平三百年,正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坚守着这个誓言,才能将魔神转世扼杀在摇篮之中。”
“对啊!你舍不得你大哥的儿子,难道我们就没有舍不得的亲人吗?在场的人,谁没有失去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师门同胞,谁不悲痛?谁不可怜?谁没有亲人被关在太虚宫的禁渊之中?”
“你如此固执,莫非是想要三百年前的浩劫重演?!”
“苏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不要与修真界为敌,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站在无数指摘之中,苏檀神色冷静,恍若未曾听闻。
嗔儿蓦然抬起脸来,目光灼亮:“姑姑,让我去吧!”
苏檀拍了拍他的脑袋,飞身落入场中,和李玄及只相隔半尺。
她赤足,踩着凹凸不平的砖石,冷笑着围着他转起圈来:“好啊,规矩,你们都懂规矩。三百年前,修真界为抵御魔族曾经定下规定,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在其他宗门领域中开战。”
“那我倒是想问问,轩辕坟少主,你先毁我苍梧山护山阵法,如今又对我这苍梧山之主拔剑以对,又是守了何方规则呢?”
她转身面朝众人,冷冷道:“只有你们想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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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规则,不想遵守的,就不是吗?”
身后传来李玄及的声音,他放下剑,淡淡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在苍梧山上动手,才不算破坏规则呢?”
苏檀冷笑:“除非……”
人群中一道声音炸响:“除非你跪下来,舔她的脚!”
苏檀猛然回头望去,开口的竟是那无涯馆的小弟子,他接触到她寒光四射的视线,吐了吐舌头,赶紧在澹台青霭的背后藏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玄及火速下跪,握住她一只足踝,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她光洁的脚背上舔了一下。
苏檀当狐狸的时间比当人长,狐狸不爱穿鞋,她总是赤着雪白的足,涂着石榴花一样红艳的蔻丹,身上的防尘诀能让一切灰尘都隔绝体外。
但被舔足背的感受还是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没说……”
“没说什么?”李玄及皱着眉,不耐烦问,“现在呢,可以打了吗?”
“……”
苏檀转身,冷着脸飞回首座,看向墨星桥的眼神恨不能抱着琴把他砸死。
她知道无涯馆的小弟子为什么这么说。
比起她提出更加刁难、更不合理的条件,李玄及先完成了一个看似故意为难人的任务,就堵住了她反驳的口。
他守了规矩,苏檀再也没有能阻止他在苍梧山上动手的理由。
-
嗔儿跪在她膝边,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被舔过的足背肌肤。
苏檀看着他的发旋,心火稍减,问:“挑的武器可还趁手?”
嗔儿点点头。
“姑姑,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嗯?”
嗔儿平静地说:“我死之后,希望姑姑能把我和姥姥葬在一起。”
苏檀沉默片刻:“你不会死。”
嗔儿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不知他是信,还是不信。手往袖笼里探了探,摸到了那块没来得及还回去的长命锁。
“过来。”她说。
嗔儿靠近,她垂手将长命锁挂在他脖颈上,嗔儿摸了摸,有些诧异。
“是姑姑捡到了?”
“你落在客房了。”她淡淡说。
“我从出生起就带着这块长命锁,爹爹说,这是姑姑给我的礼物。”
嗔儿握了握这块长命锁,像是坚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明亮的眸子看着她:“姑姑,我去了。”
-
燃秋苑前。
“你就是凤惊雪的儿子?”
“你就是我爹的手下败将?”
李玄及嗤笑一声:“这嘴皮子功夫倒是青出于蓝。”
他一脚踹在重剑上,那把如巨尺般的巨剑飞到半空又重重坠落,被他单手稳稳握住。
“不过你爹当年拿下天骄会魁首,可不是靠的嘴皮子功夫,明白吗?”
“要我让你几招?”李玄及问。
慕焰嗔小脸一沉:“用不着。”
下一刻,李玄及身形一闪,已经近在眼前。他使的是重剑,身法竟然意外的灵活,慕焰嗔横枪抵挡,感受一座山的重量压在枪身上。
苏檀看着场中正在发生的战斗。
在梦境中,那气质邪恣的少年一枪就将李玄及钉在了拒霜殿的楠木柱上,若信手掂来,不费吹灰。
可那是成年后的大男主。
现在的慕焰嗔,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他被推得不断后退,脚下踩着地面,犁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李玄及一伸手,将他扬飞出去。
嗔儿洁白柔软的脸颊上出现几道崩开肌肤的血痕,看上去醒目而可怖,那是承载了过于强大的威压所至。
但下一刻,那些痕迹就自动修复起来,痊愈如初。
“日月焚。”李玄及淡淡开口,“此蛊中含有三危谷万年传承的极强灵气,可轻松助人破境,放在你这孩童身上,只可作保命之用,委实浪费。”
虽然现在情况很紧急,但他这句话,还是让苏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原著。
李玄及的境界困顿炼虚境已有百年。他修炼斩尘剑法,要的就是尘心不染,凡尘不沾,后来太困顿于输赢,强弱,失去本心,越是钻研,境界不进反退,后来就有了些走火入魔的趋势。
原著中,“苏檀”对大男主百般折磨,却又没有痛下杀手,就是为了等他成年之后取出日月焚。
她痴恋李玄及,以为只要借花献佛,献出日月焚助他圆满破境,就能换到他的回头和偏爱。
苏檀忽然自嘲一笑。
奉献所有,只为换取李玄及的爱,其实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和原主根本毫无差别。一样的自作多情。
小孩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密布血丝的瞳眸尽是狠戾:“那你杀了我,来拿啊?”
李玄及猛然掷出手中重剑,若不是小孩反应灵敏,偏头及时,那剑已经削下了他的头颈。面对超越自己三个境界的高手,他不退反迎,踩在深插地面的枪身,如小猫一般灵活跃起,擦身的瞬间,他指缝噌地冒出几根寒光凛冽的毒针。
“凤惊雪把你教得不错。”
李玄及后仰闪避开来。
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展露出竭尽全力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