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面色严肃:“神女今日要插手此事?”
“插手?什么插手?”苏檀淡然转身,“我只不过看见有人不讲礼数,在别人家里撒野而已。”
青灯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我知道神女和凤大侠交情匪浅,对他的孩子也有怜惜之情,但贫道发誓,今日所作所为绝不存半点私心,只为天下苍生。”
苏檀似是觉得好笑,纤指信手拨弹琴弦,蔻丹涂朱,衬得肤色极为皎洁。
“天下苍生?若天下苍生都关系到了一个孩童身上,那这天下可真算完蛋了。”
“三百年前那场浩劫结束后,修真界所有宗派都立下共同的誓言,一旦有疑似魔神转世之人出现,则必须立即将其诛杀。”
青灯道人微微蹙眉:“这个誓言神女也曾发下过,如今不会忘记了吧?”
“我是发过此誓,不错。”苏檀神色不变,隔尘诀让她迤逦在地的裙裾无沾丝毫尘埃,她莲步轻移,挡在了蝎姥面前。
既然出了手,那多思无益,苏檀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可三百年来,你们杀的每个人,难道都确定过那是魔神转世?”
“证据没有,交代没有,就光靠你们一张嘴,空口白牙?其实,我也知道一个魔神转世。”
青灯道人微微动容:“哦?”
“是你。”
青灯道人苦笑:“神女还是别开玩笑的好。”
“既然你这顶帽子扣在一个刚刚经历过灭门之痛孩童身上,那我指认你,又有何不可?”
“师兄,和她废什么话!”脾气暴躁的慈航道人忍不了了,“这狐狸简直无理取闹嘛!她和凤惊雪是结拜兄妹,出生入死的交情,今天扯这歪理一堆,摆明了就是要以公徇私!”
“我观她脉象虚弱,似是大病初愈,气息不稳,你我二人联手,未必不能战她一战!”
苏檀心下一沉,自己余毒未散,身体抱恙的事,还是被这太虚宫的道士看了出来。
言罢,慈航持着青光宝剑冲了上来。
青灯道人叹息一声,虽不赞同师弟的鲁莽,但今日他却对这孩童势在必得。
苏檀骨子里有几分偏执的玉石俱焚,见到慈航朝她冲来,非但不惧,反而冷笑数声,抛出七瑶琴,人也掠至半空。
雪绒似的九尾在空中摇曳,那玉指勾住琴弦,近乎粗暴地一勾拽,再一松指。
琴音如刃,直接削断了两侧的百年丹枫,带着灼燃的烈火灵息汹汹而来。
苏檀冷笑。
“我是身体抱恙不假,不过炼虚期的修为,又岂是你们两个元婴老道可以抗衡?”
青灯道人勉强抗下一击,拂尘却被琴刃削断,而修为稍弱的慈航则直接被掀飞出去。
他吐出一口鲜血,双目赤红地从地上蹦起,运气丹田,大喝一声朝她冲来。
苏檀正欲闪避,却忽然脚步一滞。
在这紧要关头,君不见竟然再次毒发,来势汹汹!
霜雪以极快的速度堵塞了她的七筋六脉,她的发尾眉梢都爬上了白雪。
只能眼睁睁看着慈航道人的三尺青锋,近已咫尺。
“师弟,不可!”青灯道人失声大喝。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
温热的鲜血泼洒在苏檀莹白的面颊上,她惊愕至极地睁大了美目。
“蝎姥!”孩童发出凄厉的嘶吼,踉踉跄跄扑了上来。
本该刺中苏檀的青锋剑被蝎姥舍身挡住,慈航有些意外地抽回剑,血花泼溅,蝎姥的身体倒了下来。
苏檀上前一步,接过她倒地的身体。
“你……”
或许这意外的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众人都呆怔当场,连慈航握着手中的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鲜血像一口止不住的泉眼,从蝎姥的七窍之中源源不断地渗出,她眸光黯淡,其中生机将尽,但是抓着苏檀的手却那么用力:“神女,你就收下这个孩子……”
“……我知道,他会给你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但是,他也能救你的命……”
苏檀察觉到她越来越虚弱的脉搏,喉咙似被堵住,用一生冷喝打断她的遗言:“别说了,我可不想收留一个麻烦!我这就带你回苍梧山医治,你不会死的。”
蝎姥摇摇头,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你身上的君不见毒发骨髓,时日无多……但,少主身上有日月焚,此蛊乃我三危谷之圣蛊,以血入药,能解天下百毒,也能解君不见……”
“蝎姥!”嗔儿跪在蝎姥的身边,稚嫩的双手不住去捂住她身上的伤口,哭得满脸是泪,哽咽着呼唤蝎姥,“您别离开我,我已经没有阿爹阿娘了,我不能再失去您了,求您了,嗔儿会听话……”
身后,青灯道人于心不忍地收回拂尘。
“神女,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实在也非太虚宫所愿,你还是将那孩子交出来吧。”
鲜血刺痛了苏檀的双目。
她心口起伏,一股极大的戾气冲上脑海,让瞳仁收束成一条极窄的竖线,竟是现了妖相。
七瑶琴飞回她手中,苏檀声若寒冰,森冷无比。
“我要你们,今日走不出苍梧山。”
青灯道人心道不妙。
暴怒中的炼虚期修士绝非他们能够抗衡,苏檀凭空而立,九条狐尾如雪浪翻涌,鲜红蔻丹“蹭”的长出半寸,指甲尖锐,寒光凛冽。
强大的灵气被悉数注入七瑶琴中,五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划,琴音不再清越,而似从幽冥无间而来。
音刃化为肉眼可见的赤红涟漪,挟裹着赤色烈焰,向两个道人席卷而去。
青灯道人面色巨变,将全身灵力注入半截拂尘,慈航则是匆忙举剑格挡。
只一眨眼,两人的防护全部碎裂,如遭重击,狂喷着鲜血倒飞出去,连起身都勉强。
苏檀竖起的狐瞳中,妖异光芒大盛,指尖再度勾住琴弦,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漠平静的嗓音倏然响起:
“神女,请息怒。”
来人是一个年轻道士。
一身朴素道袍衬得身形清瘦如鹤,臂挽拂尘,背负长剑。乍看不过弱冠之年,眼神却很沉静,无波无澜,不为红尘凡俗所动。
“澹台青霭,你也来阻我?”苏檀指悬弦上,冷冷开口。
这外貌看似不起眼的道士,正是如今天下第一道宫太虚宫的宗主,澹台青霭。
他的资历,却极有天分,性情和平静穆,不为外界所动,又是上任宗主的得意门生,这才越位继承了宗主位。
但见他双手作揖,微微垂首,发丝随之飘落几缕:“神女在上,小道无意打扰苍梧山清净,只是两位师叔行事都受我指使行事,虽冲动了些,但原因在我。望神女高抬贵手,放他们一码。”
“姑姑!”嗔儿忽然唤她,苏檀心魂一震,赶紧飞回蝎姥身边。
蝎姥来苍梧山之前就与两个道士交过手,伤势颇重,医修说只有静养才能保命,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路坎坷颇多。
她静静躺在地上,双眸黯淡无光,竟是在这短短片刻之间,生机已绝。
苏檀指尖有些颤抖,轻轻合上那双不瞑目的眼眸。
蝎姥去世了。
小孩像只小兽似的趴在她尸身上哭嚎,凄厉沙哑,即便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这样的哭声也会心软。
这时捡到一命,从地上爬起的慈航却感到一阵刻骨的寒意蛰身,如芒刺在背。
原来是三危谷的小少主在看他。
他从未见过,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有那样幽冷的眼神。
在那一刻,他竟感到一阵绝无可能的惧意从心底升起,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短得像错觉。
苏檀也注意到了那个眼神。
这个眼神不像嗔儿,倒像她噩梦中的慕焰嗔。
苏檀指着身受重伤的慈航、青灯两道人,寒声问道:“你想保他们的命?”
澹台青霭叹息一声:“不错。”
她从唇缝中冷嗤出两字:“做、梦。”
她抬手召回七瑶琴,正要拨弦,澹台青霭竖起手摇了摇,示意无意与她起冲突。
“神女,你我都属于炼虚期修为,打起来不仅难分出胜负,而且还恐会波及苍梧山池鱼。”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现在寒气入体,怒火上头,又加重了你体内寒毒毒发的程度,”
他说话语气竟颇诚恳,但苏檀最讨厌的就是此人一脸诚恳地把人贬到一文不值。
她勃然大怒:
“那你试试!”
指落琴弦,却忽然凝滞当场,先前被她压下的君不见此刻呈席卷之势,霜雪堵塞四肢百骸,一股极强的寒意袭来,她想抵抗,却下一瞬就失去了意识。
-
苏檀在拒霜殿醒来。
殿内沉香缭绕,狻猊金炉中,炭火的明光时隐时现。
她视线有些模糊,看到一道朦胧的影子隔着纱幔,静坐殿上。
“我说过,你寒毒入体,不适合再动干戈。”这道影子开口说道。
“你们道士不是最讲究男女之别,也好意思随便进女儿家的闺房?”
“唐突了,不过神女在对我出手的时候,寒毒发作,忽然晕倒,我不得已为之。”澹台青霭淡淡说,“算来我还应得一声道谢。可鉴于我为人随和,不爱咄咄逼人,所以就免了吧。”
苏檀:“……”
她从床上坐起,极薄的裙衫从肩膀上无意识滑落,澹台青霭顿了顿,默默转过身去。
隔着层叠的纱幔,苏檀还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狐疑道:“你看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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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修士耳聪目明,加之太虚宫的心法静心明目,这些层叠的纱幔对澹台青霭来说形同虚设,他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说:“看不见。”
“那孩子呢?”
苏檀披好外袍,从纱幔中踱步而出。
“在坟边陪蝎姥。”澹台青霭说道。
苏檀昏迷的时间,石婆婆并山上一众妖灵将蝎姥安葬。
澹台青霭想去帮忙,却被拒之门外。墓碑立好了之后,嗔儿就再也没有离开,他在坟前跪着,从夜晚到天明,石婆婆也没能劝走他。
明明是个孩子,却有着令人惊叹的偏执和毅力。
“惺惺作态的伪君子。”苏檀冷笑。
蝎姥之死就是太虚宫一手促成,澹台青霭想去帮忙,自然没人乐意。
别说赶他走,若换了她梦里那个慕焰嗔来,我看你跑不跑。
被骂伪君子,澹台青霭也不恼。
苏檀认识他的时间算很早很早,但从认识他的那一年开始,就从未见过他伤心落泪,也从未见过他开怀大笑。
无波无澜,无惊无喜,像个万人敬仰的神像,却不像个活人。
“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认为我的。”澹台青霭说。
苏檀:“我一直这么认为你。”
“从前你唤我青霭哥哥,缠着我教你用剑。”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七瑶琴上,“可惜后来你却藏剑于琴腹,鲜少用剑了。世人皆知你琴艺独步天下,却很少鲜少有人知道,你的剑法也卓绝出尘。”
澹台青霭抬手一招,琴腹中的剑飞出,这却是一把断剑。
他并不吃惊,只是轻抚着剑身说道,语调悠长:“苏檀,你琴心藏剑,却藏了一把断剑三百年。此剑若有灵,不知它是否愿意以这种方式谢幕。”
苏檀面色不虞。
他手中的断剑兀自震颤起来,澹台不强求,一松手让它飞出去,回到了七瑶琴的琴腹之中。
苏檀冷声讥讽:“它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随意碰别人东西的人,我看也未必开了灵智。”
澹台青霭端坐原地。
“我从未说过太虚宫要那孩子,是为了夺他性命。”他目如静水,落在苏檀身上,“三百年来太虚宫处理过无数疑似魔神转世之人,但我们的处理的手段和偏门旁宗不同,除了不能离开禁地之外,只要魔神不在这孩子身上复苏,我能向你许诺他一生平安。”
苏檀震惊于他的恬不知耻,不明白这种人怎么能把“关你一辈子”说成是天大的恩赐。
“慕焰嗔不会是魔神转世。”苏檀走过去,将琴抱在怀中,忽然说道。
澹台青霭以一个从鼻子中哼出的“嗯?”来表示困惑。
“为何?”
苏檀的话题忽然奔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去:“你看过话本吗?”
澹台青霭有些讶异,却还是点头:“以前师兄师姐们下山游历时,带回过一些。”
好,看过,不是完全脱离人类。
“那你知道话本里面都会有个主人公吧?主人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淌过,无论遇见什么麻烦都能解决。一切的磨难都是他登天之路上的绊脚石,最后他会坐拥天下,娇妻在怀,人生圆满。这个世界若是一个话本,那话本的主角就是慕焰嗔。”
澹台青霭揉了揉额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很新奇的比喻,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的父亲是天骄会魁首凤惊雪吗?”
“和那个没关系。”苏檀不假思索地否认。
对峙半晌,澹台青霭微微叹气,先退让半步。
“你有你的理由,但我也有我的坚持。你知道三危谷灭门一事颇为蹊跷吗?”
提及三危谷灭门,苏檀仍旧会心底一颤。
这个消息让她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睡梦里都在说胡话。
“半月前,一个受伤的散修想去谷中看病,却被谷口的迷雾困住,迷路了三天三夜才绕出来。他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离三危谷最近世家的子弟,又层层上报到太虚宫。我派人前去探查,才发现谷中已经无人生还。”
他双手交握,微微压低了声音:“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玄溟教的踪迹,可以确定是魔族所为。你不觉得奇怪吗?三危谷是修真界最鼎盛的宗门之一,谷中不仅有六位蛊老、谷主慕归璃,还有天骄会魁首凤惊雪。三百年前他就是修真界的第一人,三百年过去,他的修为只会更加深不可测,你我合力都未必有一战之力。”
苏檀提醒他:“玄溟可是魔界活跃于人间界的最大势力,高手如云。”
“此话不假,可是凭一个玄溟教,能够让凤惊雪死无全尸?不管别人信不信——”他眨了眨眼,“总之,我不相信。”
“此事疑点重重,绝非它所看上去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