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元二年,西店当村。
二月早春的天气,天还没大亮,白茫茫的薄雾笼罩在稻田里的青茬秧苗上,水鸟偶尔低头啄食,细泠泠的长腿支着,连羽毛也耷拉。
纪宁打着呵欠从西屋里钻出来,折了截柳枝嚼开纤维,含了一口水就开始细细地漱口。
柳枝苦涩,井水寒凉,把她浑浊的大脑冻了个清醒。
洗完脸,她又进门,把还在赖床的弟弟妹妹从床上薅起来,八岁的丰哥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三岁兰姐儿却还揉着眼睛往被窝里钻。
她穿越的身体今年十岁,在家中排行老三,除了五个小孩,家里还有爷奶爹娘健在。
她穿过来已经有段日子了,才将将习惯了在大宋九口之家的生存日常。
兄姐这会儿不在家,纪宁领着丰哥儿先把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兰姐儿摇摇晃晃地跟着,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着小扫帚划拉地面。
纪家一共只有三间瓦房,爷奶住正屋,平常几个孩子挤一挤住一间,等她阿兄和姐姐回来的时候就是爹娘各自领着孩子住一间。
屋子里没甚好收拾的,纪家家贫,但都爱干净,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兰姐儿也会学着姐姐的样子蹲在院子里洗手洗脸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主要是院子里。
纪家能住的房间小,就在外头搭了几个茅草棚子,一个用来放杂物,一个是灶房,还有一个是鸡棚。
纪宁扫了院子喂了鸡鸭,又把背篓箩筐和扁担理了理,除了这些就是纪爹的货物了。
纪宁这个身体的爹纪松是个货郎,空闲的时候就会挑着箩筐走街串巷卖一点儿针头线脑的东西,说是个生意人,其实一年收入也不多。
纪家人口多,但收入少,一家子一共五十亩地,一年的产出大约在一百石粮食,这还是在天气好、收成也好的时候,这一百石粮食也不是尽拿来吃喝的,粮食收回来要交两季的税——夏税和秋税,夏税主要是钱或者布帛、丝棉,秋税是收粮食,还有许多名目繁杂的杂税、丁税,纪家只纪松一个成丁,闲暇时候当货郎,便注定了没法儿参加徭役,要花钱摆平,再扣掉一家子的口粮和来年的粮种,一年辛苦到头,大约只能剩下十石粮食。
这会儿一石粮食的价格大约在三百到六百文之间,市场波动很大。
也就是说,纪家辛苦种一年的地,刨除掉支出,大约只能剩下三五贯钱。
而纪松当货郎一年的收入大约在十五贯,其中一大半还要留出来用于囤货。
除此之外,纪家的大姐儿,也就是纪宁的姐姐纪青,现在正在镇上许大官人家里当丫头,她是租赁工,月钱加上打赏,一年能挣六贯。
看起来他们家一年能有十几贯的余钱好像很多,但家里还有个“吞金兽”。
纪宁的哥哥纪安在镇上读书,他是在官学读的,宋代的财政充实,官办学校收费不贵,几百文学费就能念上一年,但这一年的笔墨纸砚的抛费加上日常开支便要用去十贯多。
总之,纪宁家里很穷。
穷到但凡有一个人生病,便能拖垮整个家庭——很不巧,纪宁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恰好病了,只是淋了一场雨,感冒发烧,原身的娘起先是自个儿去山上拔的药草煮了水给人灌下去的,这会儿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看病吃药太贵,熬一熬就过去了,熬两天不见好,再想法子。
原身病了两天不见好,爹娘才带着去看了赤脚大夫。
可惜原身缠绵病榻半个月,人还是没了。
原身人没了,为了她的病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本就贫困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纪宁小心翼翼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兰姐儿在旁边蹲着,学着她的样子也搓着衣服,只是她人小,洗衣服都跟玩儿似的,两个袖管边缘都湿了。
一盆衣服还没洗完,院门吱呀一响,纪宁的娘王氏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一条五花肉和两块豆腐。
兰姐儿眼睛一亮,丢下手里的衣服就迎上去了,眼巴巴地盯着王氏手里的肉:“娘!你买肉啦!”
她嗓门大,屋里的丰哥儿也听见了,也跑出来,流着口水:“吃肉!吃肉!”
别说弟妹了,就是纪宁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穿来这么多天了,就没哪一天吃过肉,这段时间纪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的吃食就是一人一碗豆粥,所谓的豆粥就是小豆混着粟米煮的稀粥,勉强能够饱腹,偶尔纪宁能和弟弟妹妹们分一个窝窝头或者菜团子,也都是粗粮做的,吃着都剌嗓子。
别说肉了,菜都没有!
纪宁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今天为什么能吃肉了——今天是纪安从学堂里回来的日子。
她哥哥纪安平时住在镇上学堂里,每隔十日休沐一次,但大多数时候,休沐日他都不会回来,而是抓紧一切机会念书,或者去镇上的书坊里抄书挣钱。
他只会在每个月十五的时候回来一趟,每次呆一晚上又匆匆回去,上一次他回来还是纪宁生病的时候,赤脚大夫的药不管用,他带着纪宁去了镇上看病。
王氏无视了眼巴巴的儿女,将肉拎进了灶房小心放好,转身出来帮着纪宁洗衣服、晾衣服。
临近中午的时候,纪宁的爷奶和爹也从地里回来了。
二月份出青苗,马上就要种水稻,纪家零零碎碎要干的活不少。
纪宁的爷爷纪山坐在屋檐下磕鞋里的土,纪松则把自己的箩筐搬了出来,整理着货物,耐压耐存、难卖的放最下面,常用的那一部分放在最上面,货物不多,基本都是针头线脑和锅碗瓢盆。
把鞋里的土都弄出来以后,纪爷爷点燃了烟袋锅,深吸两口,瞅一眼正带着兰姐儿认东西的纪宁,问纪松:“要不把宁姐儿送去和青姐儿作伴吧?”
纪宁倏地停下动作,回头看过去。
纪松头也没抬:“她病才好,身体还虚,哪好这个时候把她送去做工。”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都在家养了半个月了。”纪爷爷不满,“家里头精穷,把她送去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还能挣点工钱,马上水稻就要下种,等水稻种下,不出两个月就得交夏税了,为了给宁丫头看病,花了不少钱吧?家里一点儿余钱也没有,去年就涨了两成税,今年的税说不定还要继续涨……”
他一边说,一边叹气,黑黢黢的脸皱在一起。
任凭他怎么说,纪松都只说:“她身体还没好,昨儿夜里还咳嗽了。”
一句话,让纪宁红了眼眶。
她来自一个吃喝不愁的年代,放在以前,她很难想象为了吃“饱”饭而卖儿鬻女的境地。
纪爷爷说的送她去和姐姐作伴,不是签死契,而是活契,相比之下人身安全会有保障,不会被主家轻易发卖。
但即便是活契,纪宁也不想干。
倒不是嫌弃活计辛苦,而是她觉得做丫鬟能得的收益实在太低了,她姐姐纪青一年几乎全年无休才能挣六贯,这还是她在府里跟着绣娘学了女红,有一技傍身才有的工资,普通的粗使丫头一年能挣个三四贯就算多的了——三四贯也不是纯利,还要用于人际交往。
这笔钱对于改善纪家这个九口之家的困境来说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就算签的是活契,也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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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哥哥纪安一个月尚且能回来一趟,姐姐纪青只有中秋这样的大节日才能告假回家。
身处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下,哪怕纪宁想做点什么,也没有任何可能。
她得想别的办法挣钱。
一家子各怀心思的时候,村外土坷拉铺就的路上出现一个垂头丧气的书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皂色襕衫和同色的幞头,背后的书筐看起来要将他压倒。
有村民瞅见他,张嘴招呼:“安哥儿,你回来了?”
纪安闷声应下。
村民没看出他苦着脸,还啧声:“难怪你娘今天买了肉回家呢,快家去吧。”
纪安长吸了一口气,心里更加感觉沉重,他忍不住慢下脚步,踟蹰着,用蜗牛爬的速度朝家走去。
家中的院门大开着,纪安听见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纪兰!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声音由远及近,三岁的纪兰跌跌撞撞朝院外奔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她身后追出来的纪宁三步迈作一步,无情地拎住了她的衣领,抢过了她手里的拨浪鼓,又捏了捏她的脸:“不听姐姐话?”
纪兰扑腾着,眼珠子乱转,一下子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纪安:“哥!哥!”
纪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纪安,目光落在他灰扑扑的衣服上,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他的手攥在一起,局促又不安。
纪宁假装没看出他的窘迫,露出一点儿笑:“阿兄回来了。”
她把纪兰放下,伸出手要去接纪安的书筐,被他侧身拒绝了:“重。”
他挨个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阿兄给你们带了糕点,进去吧。”
他背着书筐进了门,纪爷爷仍旧坐在屋檐下,见他进来,声音微微缓和,但旧事重提:“安哥儿回来的正好,你也听听,眼看夏税就要来了,家里一个子也没有,你妹妹病这一场还欠了债,我和你爹商量着,把宁姐儿也送去镇上找活干,好给家里省些负担。”
纪安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愁苦和惊惶。
这是纪爷爷当着家里男丁的面提的要把纪宁送去镇上的第二回了。
纪宁不是傻子,听出来了他的倾向。
说来这个身体已经十岁了,按照宋代的惯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成为了家庭劳动力的一部分,既要帮忙带底下的弟弟妹妹,又得跟着家里的长辈织布纺纱应对夏税,在家劳作几年以后就会被安排嫁人、生儿育女,重新开始支撑起一个家庭,不外如是。
这几年原身都在带弟妹,眼看着到了十岁,究竟是留家还是出去做工,就成了一个相当难以选择的问题。
纪爷爷问纪爹和纪安,也很好理解,毕竟是家里的男丁,当家做主的人,纪松眼看着不同意,所以他才询问起纪安,他是家里唯一读过书的人,在纪爷爷的眼里就成了什么都好。
但纪安这会儿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脸色很差,几乎是虚弱、沉闷地蠕动着嘴唇:“爷爷,家里钱不够了吗?”
纪爷爷叹气:“可不是吗!家里还欠了你二叔家的两贯钱。”
按理来说家里是有余钱的,纪松要跑货,每回都会预留出进货的钱,但这笔钱轻易不能动用,一旦动了,纪松的货郎事业就会一蹶不振,本就是小本经营、薄利多销,他的经营断了,这一大家子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所以纪宁看病是借了钱的,纪家已经分了家,借的二叔的钱也得想办法还上。
纪安听完,沉默了半晌,艰难开口:“爷爷,要不然我不去读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