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用竹筒来做温度计。
先取一节毛竹,用墨线竖着弹出一条直线,这是观察缝,再拿从张屠夫那里借来的小刀,先烧红了,再沿着这条线开一个“工”字形的口。
嗤啦——
青烟袅袅腾起,混着竹脂特有的焦香,然后再换过小凿,一点点剔去内壁上的浮渣,这才露出里头光滑的缝口来。
这便是后面浮标的活动区域了。
祖母坐在檐下的马扎上,就着天光缝补一件旧衫,眼风却不时扫过孙女那边。
见那丫头连头发被汗黏住了也浑然不觉,只全神贯注在那竹筒上,嘴角便不由得弯起一抹温煦的弧度。
这法子听着稀奇,可瞧囡囡这般笃定的模样,倒像是胸中自有丘壑。
想起早年间她爹琢磨新酒方时,也是这般废寝忘食的光景,老太太心里头便又是欣慰,又夹着几分说不出的酸楚。
桑梓却顾不上这些。
她正用小锉刀在缝口内侧上下各剔出一道浅槽,比着竹篾片的宽度,一分一毫都不敢差错。
接着取过两段细竹销,蘸了化开的松脂,小心翼翼敲进槽里,拿起那片削得极薄的篾片试了试,不松不紧,正好能顺顺当当地上下滑动,这才轻轻吁出口气。
这一步所做的就是滑槽,筒内液体会随着温度变化热胀冷缩,卡在里面的竹篾片也会因此上下浮动。
温度计嘛,无论哪朝哪代用的都是这个热胀冷缩的原理,只不过这个竹筒温度计的法子,还是上辈子桑梓在陕北老家跟着隔壁老爷爷学的。
彼时只是拿来做玩具,是以做的也不甚精细,没想到现在一朝穿越,就得靠这玩意发挥作用了。
别看这一次做的顺利,却已经是她做的第十个温度计了。
满地都是劈好的小竹筒子,歪的裂的废了九筒,可算是成了这一个。
目前来看,做得还不错。
于是继续下一步——就着炭火的热乎气,将篾片顶端烤热,滴上点松脂,粘上一颗早先搓好的松脂小球,以此充作浮子。
再用石灰和了蛋清调成稠浆,用针尖蘸了,在篾片顶端点了个醒目的白点,这便是观察点了。
待那白点儿干透,便到了最要紧的组装关头。
桑梓屏住呼吸,将连着松脂浮子的篾片从竹筒底口伸进去,卡在滑槽上,接着取过一旁温着的油壶。
这里头,可是昨日陈老头亲自赞助的蓖麻油,但见油线注入,直到没过那松脂小球——
“成了。”
桑梓得意地拍了拍肚皮,最后把竹筒封死,再用烧热的小刀熨上一熨,将最后一丝可能漏气的地方也堵得严严实实。
祖母一直没做声,只怕打扰了自家囡囡的思路,直到此刻得了这一句话,这才也放下针线,悄步走近。
见孙女手下那竹筒子已初具模样,筒身油亮,一道白标清晰可见,不由讶然开口。
“这便成了?瞧着倒像个量尺哩。”
“阿奶,这才刚有个形儿,还得校了准,才知成不成哩。”
校准这词,古就有之。
发明这词儿的人就是宋代司天监的老先生们,专为校验浑天仪刻漏而设,不过早就流入了寻常街巷,是以桑梓说出来,老太太一下就明白了。
然后就看着桑梓在陶瓮里倒入井水,又敲了两截子井栏上的冰棱子投入其中,然后再把这初出茅庐的温度计放进去。
但见那篾片缓缓下沉,直到白点停在一个位置不再动弹了,桑梓这就眼疾手快地在那缝口旁的竹皮上,对着白点刻下一条横杠。
这是寒点,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零点。
接着又架上一锅水把竹筒吊在上面,不多时,就又见筒内油液受热膨胀,推着那篾片“噌”地往上窜。
于是再次落针,在最高处刻下另一条横杠,这是标准的沸点一百度。
寒沸两点既定,在两点间再刻上三条横档,对应“凉”、“温”、“热”三个尺度。
这三条尺度就省事得多了,手温曰凉,体温曰温,热水未沸就是热。北宋没有摄氏度的概念,这五等刻度,于酿酒看火候而言,已是足够直观受用。
桑梓把竹筒又晾了晾,直到油润的竹皮触手生温,刻度墨迹也已干透,显出一种朴拙而可靠的气韵来。
她便不再耽搁,与祖母招呼一声,将那温度计仔细揣入怀中,转身便出了院门。
午后暖阳正好,懒洋洋地照在琼浆里的青瓦灰墙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焦灼。
桑梓路过几家脚店,只见掌柜们聚在门口低声交谈,脸上却也没了往日迎来送往的笑模样。
有相熟的货郎瞧见她,匆匆点头便擦肩而过,担子里的货似乎也比往日沉了几分。
唯有隔壁苏家酒坊里头,人声、甑桶的蒸汽升腾、还有伙计搬运酒坛的吆喝声混作一团,透着一股子格格不入的热乎气。
这是怎么了?
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她这几日忙着做温度计,竟然疏忽了不曾?
桑梓在门口略站了站,听着里头的喧嚣,又抬头望了望那道门楣上的额联,这才抬脚踏过了门槛。
她如今是陈德安正儿八经的徒弟,因此门口的酒博士只略一打量,便侧身让她径直穿过前堂,往后头蒸腾着酒香的后坊去了。
但今日所见却与前日不同,桑梓一进后院就差点被人挤了个趔趄,扶住门框才将将站稳。
但见院中人影幢幢,抬着酒瓮的伙计们川流不息,将本就狭窄的甬道堵得水泄不通,蒸腾的热浪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个跟头。
“小娘子,别当道戳着!”
桑梓赶紧侧身贴住墙根,踮脚从人缝里瞧见陈师傅正在东头檐下指挥搬甑。
她刚要猫腰从抬瓮的伙计们腋下钻过去,衣角就被一只油乎乎的手扯住后襟,低头正对上陈德安那个圆脸学徒的小脸。
“师姐可算来了,师傅在曲房那头念叨半晌了,快随我来!”
桑梓虽然比这两个学徒来的晚,却是陈德安的第一个正经徒弟,是以这两个先进门的学徒反倒要唤她一声师姐,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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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地里未必没有嘀咕,面上却都恭敬得很。
不过这一声师姐可真是亲切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师弟师妹们。
少女不禁莞尔,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饴糖,笑着往小僮手心一塞,这才跟着往曲房走去。
“今日如何这般热闹,倒像是赶年节似的?”
“师姐有所不知,新来的吕知府要加征酒课,咱们苏家正店首当其冲,师傅只得带着大伙儿拼命多出酒,好歹补上些亏空。”
加征酒课?
看来之前去立户时听到的那只言片语,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桑梓抬眼就看见如今的院子里那真是遍地是新开的酒缸,处处是蒸腾的甑桶,还有往来如织的赤膊汉子。
还有自家老头子那肉眼可见的烦躁,简直跟孙猴子一样坐立不安团团转,见了桑梓就迎上前来,眉毛都快竖成两把扫帚了。
“阿梓,可算来了!快让为师瞧瞧你那温度计做得如何,老夫盼得眼都穿了,就指着控温法当救急的稻草呢!”
“敢问老师,热水池可备好了?”
“好了!好了!早就备好了!西头曲房后身新砌的青砖池子,白气蒸腾得跟澡堂子似的,就等你来验货呢!”
陈德安说着撩起衣摆就往西廊走,桑梓紧跟其后,果然瞧见拐角处砌着个热水池,还架着竹管。
可以说跟东北的澡堂子虽然不能说一模一样,也能称个八九不离十了。
老爷子指着池边放着的酒缸,扭头看着自家徒儿,眼巴巴地搓起手来。
“丫头,这就试试?”
“老师稍待。”
桑梓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支油亮亮的竹筒,浸入池中不过一刻钟,就见那白标倏地浮了起来,只在紧挨沸点的位置下方轻轻晃动着,不再动弹。
“这温度有些高了,老师着人听我号令,再倒凉水,听我喊停再停。”
“好好好!”
池子都建了,也不差这一道手续了。
是以陈德安一声令下,凉津津的井水就被提了来,顺着那竹管哗啦啦地泻入池中,不多时便降到了合适的温度。
待探得水温合适,桑梓一声令下,便让伙计们挽起裤脚来,将那酒瓮纷纷抬进池中。
但见七八个赤膊汉子齐声吆喝,两人一组用麻绳兜住瓮底,另有一人扶稳瓮沿,踩着池沿小心翼翼往下探。
陶瓮入池,热水四溅,有个年轻人脚底打滑,险些带倒酒瓮,被老师傅一把攥住胳膊,笑声泼剌剌地,淌得满院皆是!
却也因此掩住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师,水的温度就保持在这温时三刻,冷了就倒热水进去,如此……”
“如此胡闹!”
桑梓正和陈老头正说到关键处,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扭头就见一位老先生拄着紫竹杖立在月洞门下,杖头指着池中沉浮的酒瓮,说话是一点不客气。
“谁许你们这般糟践粮食的?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个小姑娘指手画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