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不告而别的怪事还未令几人想明白,午后接应姜槐入京的马车却已秘密入城,稳稳停在了医馆后门。
月清忧虑地站在廊中,嘴里絮叨一阵。
“好了好了,月清,这是我写与师傅的信,”姜槐匆匆从书房走出,将刚写完的信递给月清,“劳你开春进草药时捎给师傅了。”
“未能亲自告别,实乃我的过错。未来三月之内,我必会再寻时间去药谷,亲自向师傅请罪。”
月清更是忧心忡忡:“往日你的盘算总不与我说,如今要走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姜槐垂了眼。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选择踏入京城这一潭深水,她便打算好了最坏的结果。谷梁城中,除了师傅,便是月清待她最好。
亲戚寻她入京,要给她讲婆家,月清是知道的,实情却是替嫁三皇子。她若将事情托盘,月清必定关心则乱。她没理由拖一个这般好的人下水。
“小姐呀,究竟交代好了没有?奴婢见了那么多京中官家小姐,从未见有这般拖沓的。”
廊中遥遥传来一声催促。
正是顺天府通判夫人身边的老得力,陈嬷嬷。
“有什么事要叮嘱这么久?是去享福的事还不机灵点。听闻你也是自幼在京里待过的,乡野里撒泼惯了,如今叫长辈苦等,可还知晓礼数?”
姜槐回头应了声,又对月清笑了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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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丁零当啷地晃在路上,出了谷梁城,雪竟又慢慢停了。
“这路真是难走,一点比不上京城,平坦、宽阔。”陈嬷嬷眼看着终于走上了进京的官路,脸色才好了半分。
她进而又打量着一旁安安静静的姜槐。
不施粉黛的小脸,生得白净漂亮。这眉眼也生得乖巧,是个不错的模样。眼下垂眸,倒是温柔。
“你呀,真是福气了。赶上三皇子回京,他又偏偏尚未纳妾娶妻,皇上亲赐了这桩婚事。若不是我家小姐心有别志,这样的好福气怎能轮得上你。”
姜槐心里笑,皇帝赐婚不假,可皇帝偏偏挑中了六品官家的嫡女,赐嫁。
若要说这京中除了皇帝,那便是太子手握重权。人人都道,这太子是个极为心慈贤能的,在京中一片称赞。
皇帝看好这位嫡出长子,可偏偏,在默许太子接触兵部事务时,又将驻守边关的三皇子、五皇子召回了京中。而五皇子早已娶了身边老将的女儿,皇帝赐婚三皇子,是何用意,明眼人也猜出了几分。
若这真是美事一桩,又怎会轮到她一个流落在乡野的远房亲戚姑娘。她的这位姨母为自个儿姑娘的前程打算颇多,为保她不牺牲在皇权,甘愿为姜槐换全新的身份。
这位三皇子,沈子箫,正是当年协助督办“花毒”案的那位。
过后数年,民间流言纷纷,后宫明争宠暗争权这类事,总归吸人耳目。姜平生本是个风评最刚正不阿的太医,却被如此卷入后宫勾结之中。
至于三皇子,案后不久,他的生母娴妃便因病亡故了。传言他此后性情大变,不得皇帝宠信,自己请命边疆去了。
终于,她有机会,再次踏入京城。
姜槐朝着陈嬷嬷笑了笑,谦卑得很:“还望嬷嬷多提点,阿槐定不忘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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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了许久,在夜深时分到了顺天府通判之府门外。陈嬷嬷领着姜槐从侧边小门进府,指了一间小院子,让她简单收拾,便去面见夫人。
陈嬷嬷将姜槐带进书房,为夫人阖了门。
姜槐不动声色打量着书房,烛火幽幽,唯一人独坐。想来此刻,她的这位表姨母应有话要提前与她单独讲。
实则徐明珠的态度较在谷梁的会面时温和不少,简单问候寒暄两声,姜槐也乖巧地答。
徐明珠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姜槐,小小一个立在堂中,是听话懂事的模样。
“莫要怨姨母。当年你父亲犯下那样的滔天罪责,还牵连了姐姐,实在死不足惜。陛下垂怜,未伤及无辜。天可怜见的,姨母才知晓你在谷梁求生了这些年。”
徐明珠拉过姜槐的手,又黯然神伤道:“我与你姨夫,都是安分过日子的,本不愿叫你妹妹嫁入皇门,只要她这辈子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贵。谁知皇恩浩荡,降于我府。索性,若你以我女儿名义嫁给三皇子,也是桩好事,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也能放心了。”
只因皇帝心思难猜,如今多事之秋,若是鬼门关,便要她去闯一闯。而有嫁入皇家的“嫡姐”,她女儿如何也能谋得一门遂意的婚事。何不是一举两得。
陈嬷嬷唱白脸,姨母唱红脸,姜槐看得明白,但她有她的打算,自然也要促成这一桩事来。
“是,承蒙姨母垂怜。”她佯作低眉顺眼。
“从今往后,你便不叫姜槐了。”
她将是顺天府通判张伯通的第一个女儿,张槐,张之桃的姐姐,因身体虚弱,养在京外老家,得诏奉命入京,嫁与三皇子,沈子箫。
徐明珠又欲交代几句,门口传来三声叩门声。
“夫人,夫人,小姐又闹脾气了,你快去瞧瞧吧。”陈嬷嬷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苦恼。
徐明珠脸色转了转,又拍了拍姜槐的手,“没事,你舟车劳顿,先回去吧,早些歇息。这几日,学些礼仪,安心待嫁。”
徐明珠交代她几句,神色已然忧虑,便急匆匆地起身,由陈嬷嬷陪着一同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为保对话无第三人听到,原先此处的小厮侍女早被打发走了,现而只留姜槐一人在书房前。事出有急,徐明珠并未招呼侍女看着姜槐回房。
正是一个空子。待徐明珠走远,姜槐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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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从未提过我有个姐姐,现下怎么就非要她嫁给三皇子了!”
泣涕连连,姜槐在院外听得分明。
“小姐,夫人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开始糊涂了!这三皇子,从来不受皇帝待见,倘若哪日,太子真夺了权,能有三皇子的好果子么?皇门似海,夫人怎么愿意你去受苦啊!”陈嬷嬷苦口婆心。
“唬人!你们定是觉得亏欠了那位姐姐,定要用一门好亲事来补偿她!”
……
“桃儿,休要再胡言了,若被你爹知道今日你说了这么些混账话,他定不会饶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确如名字般天真烂漫,不难感觉出这位张之桃姑娘的小孩心气。府中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不为过。这便是陈嬷嬷口中的“心有别志”?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姜槐有了判断。
很快,她便有了与这位姑娘打照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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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月中,张伯通休沐之日,眼看家中将要迎来一门喜事,又需依皇旨办事,一切都紧锣密鼓准备着,为戏做足,张灯结彩前,徐明珠特地盘宴,叫一家人都聚一堂,作其乐融融之样。
姜槐见过姨夫,行了礼,张伯通只皮上笑了笑,让她莫要拘束。
张之桃最后才风风火火地带着两个婢女进门,姜槐抬眼,只见她穿得粉嫩,略带敷衍地朝徐明珠行了一礼,又瞥了瞥主座,这才收了骨头,规矩喊了一声,“爹,娘。”
她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徐明珠喜出望外,连忙招呼,“桃儿,快来,坐,娘特地嘱咐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张之桃顺着话便坐下,净过手,拿着手帕擦了水,漫不经心道:“想必还有一位便是姐姐吧。”
姜槐有些讶异,不过面上波澜无惊地应。
“听闻姐姐体弱,一直养在城外,可曾念过什么书?”
姜槐对答:“识得几个字罢了。”
张之桃挑唇,“那,琴棋书画,姐姐会几样?”
“尚能书信,谈不上擅长。”
张之桃笑甚,“女红呢,姐姐可懂?”
姜槐亦坦然:“并不熟稔。”
张之桃筷子拨弄着鱼肉,心想,这人生得尚可,品行却毫无出彩,叫这样的人嫁去三皇子府,不是丢了自个儿家的脸面?
大庭广众,姜槐正以退为进,要借这通判大人之口,为自己正名。她表面言笑晏晏,心里却在揣度那主位。
张伯通咳嗽一声,止住了张之桃的发问,他正色:“好了,一家人吃饭,你这是做什么,你姐姐如此端正乖巧,正有皇子妃之仪态,你却不依不饶,传出去叫人笑话。”
张之桃不禁补了一句:“那嫁进皇家的脸面就不是脸面?她若在陛下面前也一问三不知,我家岂不成了笑话?京中女眷,谁不晓我五岁便会背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今有个姐姐,却哪样不会,还成了皇子妃……”
徐明珠低呵:“桃儿,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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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不出槐儿是自谦么!”
张之桃深吸一口气,狠狠剜了姜槐一眼。
姜槐只当没看见,默默动筷。不能自个儿暴露身份。
张之桃拳头却真如打在棉花上。
眼见着就是大婚日子,张府里红得似火。出嫁前,徐明珠指了三四个婢女来姜槐房里充门面。
几个婢女倒是听命,按序报了年龄,姓名。姜槐命他们入了皇子府再做事,几个人也乐得清闲,拜谢后就离去,忙着府里摆宴之事去。
大婚当日,晴空如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烛燃了一府,宾客纷至。
姜槐依照徐明珠的吩咐,红扇掩面,一袭大红婚衣摆尾,按照规矩从正室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路钟鸣,夹道热烈,人声鼎沸。天家颜面,姜槐虽盖头掩面,却仍可感受一二。
告别父母,启程夫家,三拜叩首,姜槐几乎由旁人搀扶着完成了仪式。
全程,除了手里握紧的红缎,她只看清了三皇子的那骨骼分明、血脉清晰的双手。
在琴乐声中,有嬷嬷接过姜槐,一路领她入了洞房。
红烛燃了半夜,房内安静得几能听见滴蜡的声音。姜槐偷偷掀了半角红绸,打量着身处的寝殿,正是空无一人时。
她肚子恰在此时“咕噜”叫了起来。有些羞赧,姜槐扫了一圈,那挂着金丝红布的楠木桌上井然有序摆着茶具,除此之外,寝殿一切从简,寻不得什么吃食。
此时,门外却传来清丽一声,“槐姑娘,你在么?”
姜槐连忙将红绸落下,端正坐好。
透着幽幽烛光,模模糊糊能看清些轮廓,只见一婢女模样,手里还提着食盒,小心从门外挤了进来,蹲在了姜槐脚边。
“奴婢是小棠,夫人将奴婢从桃小姐那指过来的,可还记得?”
难怪模样瞧着眼熟,昨日刚打过照面。姜槐微点了点下颔。
小棠低声道:“小姐知晓你出嫁,这一日定会累。她素来爱甜点,出嫁前特叮嘱奴婢,要奴婢来送一份酥糕。这酥糕的方子是从京内顶有名的糕铺糖记学来的,你若不嫌弃,垫垫肚子。”
姜槐心生疑云。
“小姐还说,那日口舌之快,你莫要放心上。”
姜槐犹豫着接下,面上却天衣无缝,“妹妹有心,姐姐怎会与妹妹置气呢。”
她有模有样学着徐明珠唤张之桃的口吻。
“那我拿一个给槐姑娘尝尝,多余的我便放小桌。”
姜槐思忖片刻,接过红头盖下递来的糕点。点着“高升”字样的酥糕,粗看看确实精致得很。
这便怪了,依姜槐所见,张之桃怎么也不会是个先低头认错的千金姑娘。
她又细细查了酥糕外观,并无异样,凑近闻了闻,却发现不对。心中有所推断,佯作咬了一口的模样给那婢女看。
待那婢女阖上门退去,姜槐又掀开红绸,手里抓过头上的银簪,往糕点中一插。不过片刻,银簪与糕点接触的部分开始发黑。
果真有毒!
姜槐此时气笑,专门吩咐寻一个无人时刻,给她下毒?究竟是报替嫁之不满,还是受人指使另有隐情?
她若真是个胸无点墨的白花,怕是要命丧婚礼之上了!到时候京城哗然,又成一桩与三皇子牵连上的天家奇案。
可下毒之人不知,她是芷戈的徒弟,研蛊用药,独门医术,怎么会栽在这种食毒上。
究竟是试探,还是下了死手?
方才那位婢女,虽是先前就言明了打自张之桃房里来伺候,可姜槐与张之桃打过的照面中,并未见过她,可见非心腹。思来想去,此事恐有蹊跷,没那么简单。京城之暗潮汹涌,绝不似面上歌舞升平,姜槐已有所感。
会成花毒案背后纷争的某一道口子吗?
正要深思,姜槐又听见了动静。她来不及揣摩,连忙将糕点重新放进食盒,自个儿又整理一番,若之前嬷嬷叮嘱她那样正了礼仪端了姿态。
这会儿推门声响亮,步履稳健,想必是那位三皇子。
如期而至的,却不是那双手,而是一把锋利的刀,挑过红绸。
姜槐眉心一跳,这半个月她已见了两回刀。
她屏息凝神,发现刀光折射出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冷冽低沉的声音传入姜槐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