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当初离开时,他们还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如今归来,每个人都晒得黝黑,身形清瘦,眼神却仿佛被这场漫长的风雨洗礼过,变得更加清澈明亮。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是用脚步丈量过大地、用汗水浇灌过后才能生长的精神力量。
当何先生展开这幅图卷时,惊愕地站在原地,久久未能言语。
他颤抖着手抚过图上精细的笔墨和密密麻麻的标注,看向顾青云几人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尔等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样一幅详尽的水利全图,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份学生课业的范畴,其价值无可估量!
站在顾青云身侧的卢屹上前一步,对着何先生郑重地拱手一礼,声音清朗从容:“先生,我等跋涉数月,目睹水患惨状,深知绘图仅为第一步。故而沿途之上,我们依据所勘水情地势,反复推演商讨,初步拟定了一个治水的方略,愿在此抛砖引玉,请先生与诸位同学斧正。”
何先生闻言更加激动,当即召集全院学子,请顾青云等人讲解绘图历程及初步构想的治水方略。
顾青云作为主讲,其余几人协同配合。
经历这几个月的颠沛,他们虽面容粗糙,身姿却越发挺拔从容。从上游植树固土,中游筑坝调洪,到下游疏浚分洪,几人娓娓道来,默契无间。
满座学子,无论平日是否与顾青云相熟,此刻皆寂静无声,被这幅前所未有的详图与缜密的治水构想深深震撼。
而在学堂窗外,一行身影悄然驻足。
为首之人身着玄色暗纹蟒袍,身姿挺拔如岳,面容俊朗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当朝摄政王萧景渊。他的目光越过窗棂,精准地落在顾青云身上。
“……故治水如治病,需辨证施治,统筹全局,非头痛医头可解……”顾青云清朗的声音传出窗外。
萧景渊凝神听着,目光扫过那幅令人惊叹的江南全系水利图,转向身旁的杜先生:“此子是谁?”
杜先生恭敬回答:“此子乃云州顾家次子顾青云,其父顾明舟曾任御史大夫。”
萧景渊眉头微蹙:“三年前辞官的顾明舟?”
他记得此人,卢太傅的女婿顾明舟。
昔年在京中,顾明舟不仅以“面容姣好”闻名,更以清正官声和务实才干备受瞩目,本是前程远大的栋梁之材。然而,三年前太子谋逆案发,卢太傅一夕倾覆,顾明舟竟也毫不犹豫地挂印而去,辞官归隐江南故里。
此次南下前,萧景渊已详阅江南卷宗,对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了然于胸。他自然记得,顾家亦是江南世族中不容忽视的一支。
思及此,萧景渊心底没由来得升起一股烦躁。
他这次远赴江南,实是迫不得已
江南素以富庶闻名天下,是大瑞朝钱粮赋税最丰饶之地,实乃大瑞朝赖以存续的经济命脉。
而将江南财富北上输送的,正是那贯通南北的江淮漕运。
每年数百万石的税粮,自江南起运,经由密布的水网汇入主干漕渠,源源北上,直抵京畿,最终供养着庞大的都城皇室、百官公卿以及北方重镇。
而执掌这“天下第一利权”的,正是他的心腹,江淮漕运总司使张恒方。此人是他一手提拔,虽官位非顶尖,却实打实地扼住了大瑞朝经济运输的咽喉。
权柄之重,油水之厚,令朝野侧目,却也伴随着滔天风险。
今年入秋后,江南雨患频发,导致田亩歉收,秋征漕粮本就锐减。半月前,一支押送重要漕粮的船队,竟在险要水道被“盛世军”叛匪劫掠!损失巨大,官兵死伤惨重。
此事犹如一记惊雷,震动了整个朝野。漕粮被劫,不仅关乎国库岁入,更直接威胁到京畿之地的存粮稳定与朝廷的威严体统,堪称在他这位摄政王的脸上狠狠掴了一掌,火辣生疼。
萧景渊震怒之下,以“督办不力、疏于防范”之罪,将张恒方当即革职,锁拿下狱,严查究办。
深宫之中,早已对这块“天下第一利权”觊觎已久的太后一方,眼见张恒方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更是蠢蠢欲动,频频施压,意图将这关键职位换上她们的心腹。
在太后的暗示下,御史言官们闻风而动,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内阁,纷纷要求彻查漕运积弊,矛头实则指向他这位摄政王!
一时间,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外有“盛世军”之患未平,内有太后借题发挥,步步紧逼,萧景渊当真焦头烂额。
他深知,若是让太后的势力若趁机掌控漕运,他与太后之间的地位顷刻就会逆转。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的权势地位,都将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萧景渊,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为迅速稳定江南局势,堵住朝堂悠悠众口,萧景渊亲自担任钦差,轻车简从,奔赴江南。
抵达金陵后,萧景渊立即会见了太守卢湛河。
卢湛河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当面明确表态将竭尽全力协助摄政王征收粮饷,稳定地方局势。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然而,在这无可指摘的恭敬之下,萧景渊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刻意保持距离的审慎与观望。
是了,此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心腹。当年擢升他,看中的正是其不偏不倚的中立立场,指望他能在这富庶却又复杂的江南之地维持平衡,不生事端。如今看来,这“中立”二字,在关键时刻也成了弊端。
他会在其太守的职责范围内尽力办事,不出差错,但也仅此而已。想要他在这漕粮大案、派系倾轧的漩涡中,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一边,押上其身家性命和前程?却是休想。
如同此时的江南,早已是风声鹤唳。
萧景渊举办的征粮宴会上,以柳家为首的江淮富商们虽纷纷表示愿捐粮助饷,但所献数额,相较于漕粮亏空与朝廷的期望,不过是杯水车薪,远未达到预期。
这些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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踞地方多年的巨贾,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一面哭穷诉苦,陈述今岁水患导致生意艰难,一面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朝廷的底线与决心。
僵持之下,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萧景渊选中了金陵首富柳锦财这只最肥的“鸡”,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了出来,以“囤积居奇、罔顾国难”之名,抓捕入狱。
消息传开,江南商界为之震动。柳锦财沦为阶下囚,其代表的不仅是柳家一门的倾覆,更是一个清晰而冷酷的信号,朝廷此次的决心,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
这一招“杀鸡儆猴”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在随后召集的征粮会上,原本态度暧昧的富商们纷纷转变口风,一个个“深明大义”,再次“自愿”捐献出数额更为可观的粮食,以求平安过关。
但是此举却也如同在已绷紧的弓弦上又加重了几分力,使得局势更加微妙难测。
经此一事,商贾们对朝廷的信任降至冰点,表面上更加恭顺,背地里却开始千方百计地隐匿财产。
萧景渊心知肚明,江南困局绝不是杀几个富商就能解决的。
水患不决,永无宁日。
寒山书院本是他行程中临时起意的一站,意在探探这些江南士林未来栋梁的风向。他并未抱有太大期望。
然而,站在窗外,听着那个名叫顾青云的年轻人条分缕析地阐述治水方略,看着他身后那幅精细到令人惊叹的水系全图,萧景渊心中陡然一震。
或许,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他找到了一把能解决江南乱局的钥匙。
*
太守府内,烛影摇曳。
卢湛河独坐案前,抿了一口早就凉掉的茶,只觉一阵凉意窜入心底,恰如他此刻的心绪。
江南的雨,本该是温婉的,可今年的雨却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雨水汇聚成洪,冲垮了堤坝,淹没了田舍,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也让盛世军有了可乘之机。
身为一郡之首,他当然知道,那批被劫走的漕粮,大部分是要运往西北的军粮。
西北的慕容烈,拥兵二十万的镇北侯,就像一头蛰伏在边境的饿狼,表面上还对朝廷维持着臣服之礼,实则早有反叛之心。
卢湛河闭上眼,几乎能预见结局:一旦收不到今冬的军粮,慕容烈必反,且反得理直气壮!
到那时,南有盛世军盘踞水道,北有慕容烈铁骑叩关,大瑞江山,当真危如累卵!
这,也是摄政王萧景渊为何会震怒至此,甚至不惜放下朝政,微服南下的真正原因。
想到那位摄政王,卢湛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萧景渊抵达金陵后,第一个见的便是他。这不是信任,而是威压,是试探。
身为金陵太守,他言辞恳切地向摄政王承诺,必将竭尽全力协助钦差,收齐粮税,稳定江南。
这话不假,却也有所保留。他会在太守的职责范围内尽力,但绝不会轻易卷入摄政王与太后内斗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