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总算是停了，雨后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闻着特别舒服。
堂屋方桌上摆好了饭菜，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碟酱牛肉，中间一大盆小鸡炖蘑菇。
赵芳华老远看到就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娘，今天怎么吃得这么丰盛啊？”
这话听在赵晴澜的耳朵里，心口就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盯着桌上这些卖相谈不上精致甚至非常粗糙的饭菜，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跟“丰盛”沾不上边，可在她眼里居然算“丰盛”？
这一年来，她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又吃了多少苦？
想到这儿，他喉头有些发紧，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
赵芳华浑然不觉，已经兴高采烈挨着朱霜坐下，很自然地拿起饭勺给大家盛饭。糙米中混着一些打碎的玉米粒，赵晴澜看得眉头一皱。
柴行远把赵晴澜引到她正对面的位置。柴家饭桌本来就不大，五个人一坐更显得挤巴巴的。柴康文坐在上首，朱霜和赵芳华在左边，赵晴澜独自坐在右边，柴行远陪在下首。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朱霜慈爱地夹了一筷子腊肉放到赵晴澜碗里，“这是自家腌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赵晴澜低头看着碗里的菜，没动筷子，只淡淡应了句：“有劳。”
语气疏离却不失礼数，就算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他挺直的脊背和那股气度，还是和这农家饭桌格格不入。
朱霜有些尴尬，赵芳华内心对着赵晴澜翻了个白眼，伸筷子将赵晴澜碗里的腊肉送进自己嘴里：“娘，别管他，他胃不好不能吃太咸的，他不吃我吃。”
朱霜：“原来是这样啊……”
柴行远笑着寒暄：“听小兄弟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正是。”
“京城离这儿不算远啊。”柴行远把轻飘飘地道：“怎么小兄弟一年后才想起来找小妹。”
这话暗地里带着刺。点名赵晴澜对赵芳华的感情也不过如此，若真是关系极好的好友，两地这么近的距离，又怎会这么一年之后才来找？
赵晴澜抬眼，目光掠过正低头专心吃饭的赵芳华，最后落在柴行远脸上：“一年前和芳华回京路上遇到山匪，不幸失散了，我一直在寻找，只是寻找的方向错了，没想到她会流落至此，好在终得重逢。”
他语气平稳，却让赵芳华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呛得满脸通红。
“瞧你这孩子！”朱霜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吃饭也这么心急！”又转向赵晴澜笑道，“原来如此。芳华这丫头一年前孤身跟着行远来此，说是家里遭了变故，无依无靠的。我看她心地纯善，手脚又勤快，就认作了义女。现在有朋友找来，确实是喜事一桩。”
赵晴澜闻言，看向朱霜的目光柔和了些，微微点头：“多谢大娘这一年对芳华的照拂，某感激不尽。”
话说得诚恳，却悄悄把自己放在了离赵芳华更近的位置。
柴行远嘴角微扬，语气温和却藏着锋芒：“小妹性子柔顺，做事利落，药铺多亏她帮衬，家母常说她比我这亲儿子还贴心。不过说来也奇怪，小妹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到赵芳华碗里，“小妹，别光吃饭，也尝尝菜。”
赵芳华正要举筷子，忽然感觉对面一道目光冷飕飕地射过来。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夸张地将蘑菇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着道：“谢谢大哥。”
赵晴澜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他哪里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先是说他这个朋友对赵芳华不甚关心，现在又说她这一年来，从没提起过他。
这不明摆着说他们情分浅薄吗？
他看着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干饭的赵芳华，拿起汤勺，舀了半碗鸡汤，轻轻放到她面前：“喝点汤，顺顺气，以前在家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我也想多照顾你一些。”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饭桌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一边是柴行远以“家人”自居的关怀，一边是赵晴澜沉默却强势的主权宣示。
而作为当事人的赵芳华却对饭桌上的气氛浑然不觉，她大块吃肉大碗喝汤，甚至在见到赵晴澜给她盛汤时心里小小暗爽了一把。
这就对了，以前都是她跑前跑后伺候这个祖宗，也该让她享享清福。
朱霜察觉不对劲，又给赵晴澜夹了块鸡肉，叹道：“小兄弟你是不知道，当初我看到芳华时她满身是伤，一个小姑娘家漂泊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
赵晴澜神色一正，语气沉重：“大娘放心，我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她，就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话像是承诺，又像是说给桌上所有人听的，他要带他回去。
赵芳华猛地抬头，这回她听懂了，赵晴澜是想带她回去。
不是，难道真要带她回去啊？能不能先问问她的意见！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柴行远，眼里流露出求助的味道。
柴行远接住她的目光，想了想，缓声道：“小妹在这儿住了一年，早已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我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爹娘也把她当成亲闺女，这一年，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况且，她若真想回去，早该动身了，想来陈年旧事应该让她伤透了心。”
一旁的赵芳华一边听着一边止不住地点头。
赵晴澜看着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脸阴沉地能滴出水。
见气氛僵住，朱霜连忙出来打圆场：“芳华，看你朋友也是明理的人。要是想家了，跟朋友先回去看看也行，要是还想住这儿，家里永远欢迎你。凡事……终究得看你自己的意思。”她慈爱地拍拍赵芳华的手背，对着赵晴澜说，“小兄弟，你觉得呢？”
赵晴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盯着赵芳华，悠悠地问：“芳华，你要跟我回去吗？”
“当然——”赵芳华下意思脱口而出，只是“不”字没还有出来，就对上了赵晴澜似笑非笑的表情。
赵晴澜微微笑着，语气淡淡：“阿姐可要想清楚了。”
赵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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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看着赵晴澜深不见底的眼神，咽了咽口水，她这一年在柴家待得太过自在了，她好像忘记了，对面的赵晴澜不是她的什么劳什子好友，是当今的圣上，九五之尊。
他要带她回去，问她意见只是做做表面功夫，难不成她不想回去就真的可以不回去了吗？
况且……
她心里沉了沉，万一因为她的缘故，导致大哥和娘得罪了他，那将会给柴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芳华身上，她觉得压力大得要命，尤其是对面赵晴澜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好像能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她张了张嘴，尽管已经在心里把赵晴澜骂了一百遍，但说出口的还是：“我……回去……”
赵晴澜很是满意，夹了一筷子鸡翅膀放在赵芳华的碗中：“真乖。”
一旁的柴行远急了眼，连忙道：“小妹，你明明！”
“大哥！”赵芳华高声打断了柴行远的话，又连忙放低声音道：“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柴行远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朱霜连忙道：“听说出镇的路因为连日的雨已经断了，等天气好了，路通了再说也不迟。”
话虽这么说，但赵芳华知道，自己是非回去不可了，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赵芳华看着碗里她素日最爱吃的鸡翅，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说到底，这一切都怪赵晴澜，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来找她呢？为什么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呢？
长公主赵芳华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柴家的一个养女而已。
一个养女，有必要大费周章把她弄回去吗？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秘密吧……
可是，直接杀了她，不是一了百了吗？
赵芳华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这顿饭最后吃得味同嚼蜡。
晚饭后，赵芳华例行给朱霜打下手，一旁的赵晴澜看在眼里，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方才饭桌上朱霜说她手脚勤快，他只以为是顺口的客套话，没想到她真的一直在干活。
从吃了饭收拾桌子、洗碗打扫，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赵晴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待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吃着粗菜淡饭、亲自干活，也不愿意回去过锦衣玉食、奴仆环伺的生活呢？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赵芳华一晃眼看见赵晴澜还立在院子内，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待在这呢？”
赵晴澜淡淡反问：“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赵芳华一噎：“那你晚上睡哪？”
这小小寒舍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一旁的朱霜适时开口：“小兄弟，要不这样，今晚我跟芳华一起睡，行远和他爹一起，就委屈你睡行远的房间了。”
“不必。”赵晴澜开口拒绝，他看着赵芳华，微微笑着，“我跟芳华一起睡就行。毕竟……
“我们在家里不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