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计划总不及变化,大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房东阿姨联系姜与说她可能要卖房。
阿姨老伴离世有些年了,唯一的儿子出国留学遇见了爱人在当地结了婚定了居。儿子想把老人家接到自己身边,尤其父亲不在后母亲孤身一人。可一把年纪换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生活哪是件容易事啊,所以儿子提一次阿姨就推拒一次。谁曾想,儿子这一次带来的却是儿媳怀孕的消息。当初两口子说不要孩子的时候阿姨虽然表示尊重理解其实心里头还是失落的。他们那辈人,或者说大部分中国人,都希望家族人丁兴旺儿孙绕膝。老伴儿走了,孩子远在他乡,房子大了,心里跟着空落。
阿姨不是没想过跨过那片大洋,可说到底她连这四方的北市都没踏出过,她没有勇气,始终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可是儿子说她要当奶奶了,至亲血脉延绵,化作红绳,越过那片海,来牵她了。那一刻阿姨想通了,这四方北市有家,可没有家人的地方不是家,她的孩子们想她念她,那无论跋山涉水,无论对岸是如何地覆天翻的陌生,无论她内心多么忐忑,她的家人需要她,她便去就她的家人。
阿姨当然不可能认为一个19岁的外地小姑娘会有能力在北市买房,所以隔了几日当姜与回电问她“您如果不着急能考虑卖给我吗”的时候,阿姨原本歉意的声音只剩下震惊。
房产投资姜与是知道的,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姜与想法很简单,她带着林小熊租房并不是件容易事,以后这种不得不搬家的情况难保会遇上几次。姜与盘算的是,把月城爸妈那套小点的房子卖了在北市换一套。一来她在北市至少要待八年这样能有个安稳落脚地儿,其次,她未来去向不定,若留在北市,有自己的房产自是好的,倘若她要离开,出租也好卖也罢,按着北市这个地段的行情,她也不太可能亏。计划是这么个计划,唯一的问题在于,她没有购房资格。
这么大动静姜与肯定要找小叔叔商量,然后,姜云麒大手一挥就给姜与把那房子买下来了。
姜与哪儿能就这么接受啊,姜云麒这辈子估计都不回来了在国内买房干吗?所以这钱肯定是要还上的。可姜云麒说: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你出钱算怎么个事?
“我这也是投资。
“还有海棠和禾川的房子你都别动,现在楼市走向不是卖房的时候。那两笔租金就当你的生活费,北市物价本来就高,别给自己压力。好好吃饭安心学习,女孩子还得买点衣服化妆品什么的。
“Sam给你的包你不喜欢就自己买喜欢的,别舍不得花钱听到没?”
“没不喜欢……”姜与小声嘟囔了一句。
她想说她没有不喜欢Samantha送的包,虽然她确实不喜欢那种比弗利名媛风,但怎么说那也算是奢侈品,都是钱啊。
至于房子,之前海棠苑的房租那边左手进这边右手就交出去了,余下一点生活费紧紧巴巴。姜与要养自己还要养林小熊,所以还得兼职拍平面赚点零花。她其实不喜欢拍照,但模特相对工作时间少薪资高,也算她幸运有这个条件。
爸妈留下的钱,她没打算用。
姜与从小没有零花钱。小孩子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林女士更是管得严,不让她乱吃街边的小吃,不让她买乱七八糟的零食,所以姜与连五毛钱的干脆面都没尝过。
父母怕姜与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所以时刻警惕她的物质欲望,一切除了学习有关的东西都得经过他们审核同意。他们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们哪次没满足你?”可事实呢,从小时候姜与想要女孩子们都玩的娃娃屋,他们说“那有什么好玩的”,到青春期姜与想买张CD,他们在音像店让姜与汇报那张CD的歌手叫什么,是哪个国家的,为什么想买TA的专辑,TA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钉子碰多了,谁不疼啊,谁又学不会聪明。
所以他们确实很成功。姜与的物欲就是这么被按下去的。不敢开口,不敢伸手,不敢去要。然后,不敢要就变成了不想要。
上了中学午餐要自己解决,于是姜与终于有了午饭的“零用钱”。跟别的家长定时“发薪水”不一样,姜与爸妈说,钱没了找他们要。嗯,找他们要。那时候的姜与已经彻底不会去要东西了,钱财、物品、帮助、安慰,爱。这是一种自保机制,面对任何人,不要就不会有伤害。所以爸妈要能想起来上次给的钱应该花完了姜与下个月便有饭吃,如果想不起来,那就想不起来吧,反正一天两顿也饿不死。姜与的那四年半就是这么过来的,直到父母去世。
姜与很早就意识到父母的东西是父母的,与她无关,房子车子金钱资源,一切,他们给她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她10岁的时候脑子一热还想去奶茶店打工,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姐姐没有嘲笑她只是耐心地给她普法。
从此姜与便开始苟着,等待成年。她不是有个报复计划吗,经济独立就是她这一大计的头一环。钱揣自己兜里才有底气,才能硬气,才自由。等她有钱了,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想做的,她的人生她都能做主。等她有钱了,她就能还掉她欠下的生养债,她就能砍掉捆绑在身上的锁,她就能逃。逃离在姜与看来便是最好的报复。
姜与的踟蹰让电话对面的姜云麒沉默了一阵子。
“咱们家就你一个孩子。”再开口,越洋电波徒留沧桑,“除了你爸妈的,你奶奶、你姑姑的,都是你的。我以后没了,我跟Sam也没孩子,我死了我的一部分也是留给你的。我们尽可能给你多留一点是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一些明白吗?”
“你不花就没人花了。”
…………
是啊,她不花就没人花了。
姜与成年后姜云麒就把奶奶和姑姑留下的还有爸妈一部分他代为管理的遗产全部转到了她名下,他自己也立了遗嘱给姜与。
她不花就没人花了。
她想还却没人能让她还了。
她想报复也没人能让她报复了。
这些道理她不懂吗?
她当然明白。
不过是执念不愿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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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她就是在逃避。
凭什么他们又一次决定了她的人生?
凭什么在他们面前她永远被动?
凭什么他们可以逃脱她谋划的报复?
她还什么都没做他们怎么就走了?
他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了?
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轻而易举就那么,死了?
所以姜与就是不用父母的钱。不得不用的那些,从她成年以后每一笔她都记着,以后还回去便是。只要她不用,那些就还是爸妈的东西,而不是她继承的遗产。那样她就还有机会去报复。那样就好像他们还,没死。
可是那天,姜云麒的话把姜与从牛角尖里拉了出来。
她不花就没人花了,这个家只剩她一个人了,奶奶、姑姑、妈妈和爸爸,他们给她留了房子,可她,没有家了。
大家都希望她能过的好对吧。
那她就好好的。
用他们留给她的东西,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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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毕业季,蓝序考研上岸留在本校继续深造。为了庆祝她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大家攒了个局,今天恰好她们社团课,段野开车去外院接她和姜与。
在蓝序的大力改革和姜与的参谋下,舞蹈社现在被分成了A、B两组。B组还是大学生社团,接收任何有基础没基础的女孩子,由之前姜与请假期间临时帮她代课的那位老师负责。
至于A组,蓝序的意思是,做大做强。她想成立这样一个团队,不管是在校生,还是已经毕业步入社会开始工作的,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为了同一份热爱聚集在一起,一起开心一起努力一起充实人生。当然想进A组是需要通过考试的,不仅舞蹈实力要过关,人品态度同样重要。蓝序她们制定的规则是,团训考勤,定期考核,有能力的B组成员可以晋升到A组,同样,经常缺勤态度懈怠的也会被劝退。
姜与问蓝序这么严苛大家会不会觉得有压力然后招不到人。蓝序的回答是,志同道合,那就是对舞蹈有同样纯粹的热爱,惺惺相惜,愿意为了队伍一起努力。要想做好一件事情规则是必须的,如果接受不了规则,那便不是伙伴。
果不其然,新规章一经发布大家更兴奋了。人都想融入某个圈子,特别当这个圈子是自己向往的同时还带有门槛。那种隐约的压力反而会变成动力,怎么说呢,就好像平淡的人生又多了一份盼头。
姜与表示很欣慰。第一次给这些女孩子们上课她就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渴望与野心,结果不出所料她们的确做出了成绩。如今她们羽翼渐丰向往更广阔的天空,那她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再推她们一把。
哦对了,姜与还是她们的导师,她的工作室永远无偿对她们开放,在她们眼里姜与现在就是A组的座山雕。
段野到的时候社团还没下课,他溜达到体育馆,没去打扰,躲在外面静静偷窥。
里面,又一遍跳完,姜与暂停音乐看着她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总之一脸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