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柔不着急，只道姜宝珠几时定好菜式，几时过来上灶试做。
沿着游廊走到前厅，短短一段路，姜宝珠在心里懊恼唾弃了自己五六七八回。
——你可真是见钱眼开，财迷心窍第一人啊。
什么活儿都敢接，什么钱都要赚呐你！
可是话又说回来……每日工钱一千五百文，一千五百文啊！
这可比她晚上摆摊赚的还要多。
如今早晚都有的赚，每日便有两三贯钱入账。再加上月饼赚的，不出一个月，她手头就能有百贯钱。
——盘店开食肆的事不就成了么……
左右脑激烈互搏几回合后，姜宝珠已行至大门。
盈盈福身和杜家娘子告别，她余光忽地顿住。
“这是何物？”
杜克柔瞥到门口，扶额轻叹：“是我家那二郎唤人搬来的草料。”
昨日他闹脾气被父亲用了家法，挨过打后又跑她跟前哭了好一鼻子。她心一软，便许那混球儿来洗面行住几日……
“他有一骢驹坐骑，性情和他一般顽劣——隔些日子便要这边疆来的草料换换口味，否则宁可饿着也一口不进食。”
边疆？
大宋的边疆应该是……那她多半没看错了。
姜宝珠凑到门口打量发黄的灰白草株，唇角不自觉上扬：“杜娘子，这可是长于戈壁的蓬草？”
“蓬草？”杜克柔眉心微蹙，“这……我也不知晓。不过二郎那驹儿确是生于戈壁旱地。”
姜宝珠福身请求：“杜娘子可代我问过二公子，能否分一些草料与我？不多——”
她两手比出一面盆大小：“如此便足够了。”
杜克柔豁然一笑：“我素来能做那混球儿的主——你只管拿便好。”
厨房里金贵的食材调料这小娘子一样没动，如今却讨要干巴巴的野草，她不由好奇：“姜娘子要这草料有何用？”
姜宝珠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总不好说是跟马儿抢吃的吧……
“古籍中曾读到此草料的另一用法，成不成还未可知呢……”
含糊其辞后，拜别杜娘子。姜宝珠没回家，又拐去肉案行。
她运气相当不错，还真碰上卖牛肉的了。
想在大宋吃口牛肉可不容易，牛作为农耕用具，律法下令严禁私人屠宰。市面上公开售卖的这些牛肉，都是向官府申报获批后宰杀老死的牛，数量很少，售价亦高。
那书里那些梁山好汉动不动喝酒吃牛肉是怎么回事啊？姜宝珠也是穿过来后才搞清楚——总有胆大不怕下狱的，这明面上卖牛肉的不多，黑市里偷偷宰杀的牛可一点不少，价格还更便宜哩。
姜宝珠花四百文才买到半斤牛肉，黑市上可能一百多文就能买到一斤肉质更好的……
拎着宝贵牛肉往家走，行至巷口，忽见墙边立着一小小身影。
“琦姐儿？”姜宝珠十分诧异，“你怎的还没回家？”
此时距离她们分开已过去半个时辰有余，天都黑透了。
“三姐姐，我……”姜宝琦吞吞吐吐，面带愁容。
“出甚么事了？”发现小妹一直瞟灶车下的钱篓子，姜宝珠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灶车遭贼了？！”
“不是……”姜宝琦无声失笑，抿抿唇没解释，只俯身将钱篓子拿出来。
姜宝珠一惊，下意识时往后退。
娘嘞，这钱篓子咋自己在动！
篓上罩的白色纺布移了位，随后咻地——冒出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脑袋。
姜宝珠“呀”出一声：“哪儿来的小狗啊！”
还是只通体黑黢黢的小煤球！
“我也不晓得。”姜宝琦摸了摸狗头，嘴角噙上笑，“走到半路听见动静，我才发觉狗儿在车里——三姐姐，你说它是几时跑进去的呀？”
什么时候跑进去的没人知道，可狗子显然枕着铜钱睡了个好觉。
此时被人扰醒，它还懵懵的，一双豆豆眼茫然四顾，瞧见姐妹俩后又刷地一亮，小尾巴随即摇起来，两只小前爪也扒上竹篓沿。
姜宝珠被萌的“哦”出一声，这才发现小狗并非浑身全黑——它的尾巴尖尖，四只小脚皆雪白。
最特别的是它额头上还有一撮小白毛，宛如两眼之间又生出第三只瞳。
“好别致的小狗儿啊。”姜宝珠赞着，上手就撸起狗来。
“是呢，我一见便觉着憨态可掬！”姜宝琦，“三姐姐，我想将这狗儿带回家……”
姜宝珠明白过来：“你是忧心爹爹不允养狗罢？”
姜宝琦叹息一声：“爹爹定然不会应允的……”
姜宝珠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是啊，若将这来路不明的小狗贸然带回家，姜老爹怕是得俩眼一黑……
似是感应到两人之间的低气压，狗儿细细哼唧出一声，随后两条后腿卖力一蹬，颤巍巍地拱进姜宝珠怀里。
被投怀送抱的姜某人心一下就化了。
呜呜呜，这还是只小奶狗呢。
估计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浑身上下还是软绒绒的胎毛。小奶狗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没了妈妈，小脑袋依恋地往人胳膊里扎，黑鼻子湿漉漉的，小舌头热烘烘……
姜宝珠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下定某种决心：“走！咱将狗儿带回去再说。”
姜宝琦一振：“好！”
姐妹俩抱着狗，推着车走到家门口。姜宝琦才推开院门，便和急寥寥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瞧见俩女儿全须全尾站在眼前，姜明远松了口气：“怎回来这般迟？我和你们阿娘急得都要出去寻人了！”
付惜音的声音传出来：“可是两姐儿回来了？”
姜明远正要应声，忽而瞪大眼：“珠儿，你怀中是何物？”
不等人回话，他又直挺挺“咦”出一声：“你怎捉了只耗子回来？！”
付惜音闻声匆匆而来，瞧见女儿怀中物，也嗷地“咦”出一声——和姜老爹那声含义完全不同：惊讶的，欣喜的。
“哪里来的小罴崽子哟！”
姜宝珠无奈笑，只好托起臂弯中的无辜小脸给他们看——不是老鼠，更不是熊崽，而是一只可爱小狗狗哟！
意料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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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的，姜明远并不欢迎这可爱之客。
“莫不是哪家走丢的狗崽？你们怎好随意拿家里来？”
“女儿沿途问过多人，又在巷口等了好些时候，未见有人来寻。”姜宝琦将井水倒入洗净的破碗中，放在小狗面前，“定是旁人家不要的，或是野狗儿下的小崽……”
“既如此，明日寻户养狗人家送走便好。”姜明远道，“咱家总是不好留这毛茸茸的活物……”
“为何？”姜宝珠幽幽看他一眼，“爹爹当真厌恶小动物么？那墙边两只鸭雏从何而来？”
她很小声：“不知是谁年少时抱着狸奴习字来着……”
“……”
姜明远嗔了眼泄密的娘子，强辩道：“那狸奴——狸奴和狗儿岂能一概而论？狸奴喜洁，每日自行将毛发打理得干干净净。你再瞧这——”
他颇为嫌弃地瞥向地上的小黑狗。
小家伙刚一口气喝掉大半碗水，此刻仰起脸打量一家人，嘴上一圈水珠便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狗儿惯爱泥里滚，田间趴，总没个干净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姜明远猛吸一口气，“它若屙在院中——”
“不会的！”姜宝琦连忙道，“狗儿聪慧易训，最懂规矩了。女儿愿为狗儿按时沐浴，日日梳理。”
“……”
俩女儿一唱一和的，显然是有备而来。姜明远辩不过，一时语塞。
目光略过院墙，他眼眸一亮：“若狗儿养在家中，鸭雏如何是好？”
“你阿娘辛辛苦苦喂了这些时日，总不好变作狗儿腹中餐罢？”
“更要紧的是，这狗儿若在外咬了人，为父又该如何交代？”
“哎呀爹爹——”姜宝珠无奈干笑，“那俩鸭雏每日追着女儿的脚跟啃，凶得很，谁咬谁还说不准呢！”
小狗似乎是听懂了人在议论自己，也煞有介事地坐下。
可不知是年级太小还是肚子喝得圆滚滚，它胖嘟嘟的身体失了衡，“啪叽”摔了个屁股墩。
姜宝珠看笑了：“就它还咬人……瞧这模样，遇上只耗子怕都要生死一搏罢！”
“……”
姜明远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小黑狗，抿抿唇不说话了。
倒也不是松口了，只是真没招儿了。
付惜音瞟了眼官人讳莫如深的脸色，轻声开口：“我听说黑狗乃是吉祥之物，可镇宅驱邪呢……”
姜宝珠瞬间福至心灵：“是哩！爹爹可听说过‘猫来富，狗来财’？”
“这狗儿还是自己钻进灶车，卧进钱篓的——女儿的生意怕是要财源滚滚来啦！”
姜明远眸光动了动：“当……真？”
凡是牵涉到一说家宅吉利一说，总得慎重。
若再和钱扯上干系，更要慎之又慎了……
一家人正沉默胶着时，地上摔倒的小黑狗终于站了起来。
庆祝似地追着自己白色的尾巴尖跑了一圈，它甩甩脑袋，哒哒哒地走到姜明远身边。
委屈巴巴的豆豆眼和愁眉苦脸四目相对，小狗鼻尖耸了耸，慢慢地将嘴筒子搭上姜老爹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