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口耽搁了时间,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挑灯时分。齐云姑姑已在门口等她,见小桃枝扶着她下了马车,便要提灯来迎。
晓山青赶紧摆摆手,跳下马车朝她走去:“姑姑怎么在等我?”
“长公主叫我带郡主去大书房,”齐云姑姑领着她往里走,“郡主今日玩得可累?可要回梨落院梳洗一番?”
“不累。”晓山青叹气,“我还嫌有些活动不开呢……不过我确实要回去一趟。齐云姑姑先去便是,我过个一刻就来。”
“好。”
“还有一事。”晓山青又想了想,才道:“今日跟我出来的人是谁?”
“……是我呀,郡主。”小桃枝呆呆地拿手指指了指自己。
晓山青:“……不是说你。”
我难不成还不知道你今天跟了我一天吗?
“应当是枕流。”齐云姑姑意识到了她在说谁,把话接了过来,“是庞统领的疏忽,我回头叫他送一份名单到梨落院去。”
“枕流?”晓山青喊到。
“属下在。”
“刚好这件事你可以与齐云姑姑一起听。”晓山青道,“你出来吧?”
背后传来一身轻轻的落地声。桃枝吓得轻轻“呀”了一声,悄悄往晓山青身边靠了靠。
“今夜梨落院要把小门锁了,齐云姑姑,劳烦你把阿娘那儿的那道门也关了吧。”晓山青走上了垂花溪边小径,一边拿小团扇挡开垂柳的枝条,一边嘱咐道。
“郡主这是……?”齐云姑姑走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几夜我的院子有客要来,可能会有些吵,怕扰了阿娘。”晓山青继续道,“今晚我院子里值夜的是谁?”
这回小桃枝已意识到她说的是谁了,低着头没再吭声。
“是漱石。”枕流道。
“那就让他在院子里等我,我有事情要与他说。”
“是。”枕流淡淡应道,身形一闪就消失在黑暗中。
晓山青转头与齐云姑姑道:“姑姑不必担心我,这事我能自己处理。”
“好。”奇云姑姑嫣然笑道:“不过郡主,此事我会告知殿下与洪统领……毕竟长公主的安危,算得上我们这些下人心里一等一的要紧事。”
“……姑姑都是有品阶的女官,我哪里敢乱来。”晓山青乖乖地点点头,“姑姑只管忙自己的事就是。他若是来了,也只会是冲我来的。”
*
回了院子,换了身家常的罗裙,晓山青才去了阿娘的院子。
昭宁长公主看过了她临的字帖,又看了夫子给她布置的功课,给出了评价:“字进步了,糊弄功课的本事也见长了。”
晓山青盘腿坐在椅子上,拿小签子戳着白瓷盘子的甜瓜:“夫子讲的还没如阿爹生动,我听不进去,再说,我又不用‘治国齐家平天下’去,干什么学那么认真……”
“诡辩。”昭宁长公主随手拾起桌边的册子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叫你读书可不是让你给我考个状元回来。”
“不爱读那些酸腐书,那就不读。”她红唇一勾,“不过只有一样,你不可不学。”
晓山青奇道:“那阿娘要我学什么?”
“学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阿青,你可以不通音律,不练辩才,不做文章,但你不能不读史,不知天下大势。”
昭宁长公主微微一笑:“猜猜看阿娘近日在忙些什么事?”
这个问题不难。
晓山青毫不犹豫道:“平州的战事。”
昭宁长公主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继续问道:“答的倒是快……为什么是平州?”
“……前几日阿娘回来的晚,我问了挽霞姑姑,姑姑说阿娘在出宫后又去了英国公府。几位老国公都是军功封侯,都送了小辈去军中,再加上今日曲水畔,我既没见到陈家的姑娘,又没看到英国公府的马车,便猜是平州的军报有了变动。”晓山青如实道,“阿娘,我说的对不对?”
昭宁长公主叹气,“你倒是净会取巧。”
晓山青笑嘻嘻地托腮看向阿娘:“阿娘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昭宁长公主点点头:“对,平州生乱,英国公第三子战死。”
她的目光飘到了窗外。
“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阿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晓山青想到了她刚到长安时见到的人。那些墙根下晒太阳的乞丐,那些穿着单衣在路边等活儿的脚夫,那些带着五六个孩子在粥棚边徘徊等着救济的妇人……他们熬得过这个冬天吗?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有人会死。”
有人会死。也许不会是全部,但其中的一个、两个,一半,甚至一大半,都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带着不甘、咒骂、绝望,或者带着恐惧、麻木、疲惫,在饥饿与寒冷里挣扎着,然后在某一个冬夜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清晨,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再也无法再做出任何回应。
死亡是个恒定的命题,它赤.裸,残忍,又铁石心肠。晓山青惯于见到它,看它扫荡过人间,带走一批苍白的魂灵,再留下了一片血淋淋的哭号。
“是,有人会死。”昭宁长公主轻声道,“阿青,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正在成片地死去。”
“寒风会收割人的性命,契丹人的刀也会收割人的性命。长安在这个冬天冻死了多少人,在平州只会翻倍。”
“过去的五个月,我们把寒衣送到那里,把军饷送到那里……可是平州的春天还没有来。”
春天还没有来,所以靠掠夺来过冬的契丹人还没有走。
平州还在死人。
这片土地上已经死了多少人,又还有多少人要死去?这其中有多少将士,又有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
再拖久一点呢?
战事越久,平州只会被践踏得更彻底。那么还会有多少流民南下?国库还撑得住吗?军饷与抚恤还发的出吗?
“阿娘是在想该怎么打这一仗吗?还是……”晓山青迟疑着问道。
“昨日早朝,户部侍郎崔温茂上书国库空虚,为平州百姓请和。”昭宁长公主望着窗外,平铺直叙道,“这一次,圣人犹豫了。”
晓山青:“!!!”
她砰地一下站了起来。
户部侍郎是谁?崔家的!崔家是谁的人?太子的!
她那个梦里着墨最多的是陆瑶光的少女心事,对甘宁十六年这场平州战事几乎是毫无提及,唯一相关的蛛丝马迹是太子出城安抚长安城外聚拢的流民,添了一笔仁德的名声。
她寻思哪儿来的大批流民呢?
原来太子已早早地就想好要放弃平州了!不仅想弃平州,他还想榨干平州的最后一丝价值,用从平州南逃下来的流民给自己换一个好名声!
难怪,难怪。陆开仪这样的人宁做个孤臣也不愿被太子招揽,又在陆瑶光嫁入东宫后果断辞官隐退,带着陆家离开了长安。
“阿娘!”晓山青喊道,“那平州的人怎么办……!”
议和必然要让渡一些东西,契丹难不成会满足于不能填饱肚子的金银吗?他们难道不会想要拥有一片肥沃的土地,想要这片土地上的女人当他们繁衍的工具、男人当他们的奴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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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些——那些已被填进去、被碾碎、被永远留在那里的人命又算什么?
昭宁长公主带着疲惫的目光转了回来。
“别怕,太祖打下来的基业不会被契丹人分走一厘一寸。”她缓慢、坚定地说道。
晓山青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阿娘。恍惚之间,她看到了阿娘背后的东西。那庞然大物在迷雾之中现出了身影,她光是看着,光是看着,就已觉得无法喘息。
*
晓山青回到梨落院的时候已是累的很了,实在懒得再管谢歧,只想扑到床榻上好好睡一觉。然而她一推开梨落院的门,就见到了站在院中的漱石。
还是那副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
晓山青在原地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才抬脚往里面迈。
漱石早听见了她的动静,一回头就见她叹气,忍不住恼道:“什么意思!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首先,你得叫我郡主。”晓山青冷冷道:“其次,我现在也算是你的主子。你若是不想喊我郡主,就得喊我主子。”
“我的主子只有长公主一人!”漱石被她噎得涨红了脸,气得一下就蹦了起来。
行吧。认阿娘一个就认阿娘一个吧。
晓山青懒得再计较这个,转头嘱咐小桃枝:“你先进屋子,嘱咐白云她们今夜不要留人守夜,便是外间也不许留人,若是夜里听见什么响动,只管继续睡就是,不准出来看。后几日也是一样。”
她实在是怕谢歧发起疯来场面失控,到时候这群婢女白白丢了一条小命。
“还有你。”晓山青又回头道,“接好这个。”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子丢给他:“省着点用。”
“这是什么?”漱石伸手抓住了瓶子。
“避虫丸,捏碎了以后能让蛊不近你身。”晓山青埋头往前走,“今夜有人要来,若是不想死就收好这东西。”
“等等,你什么意思?”漱石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她。
晓山青不耐烦地拍掉了他的手:“字面意思,枕流不是跟你交代过了吗?”
“你倒是说清楚……”
“今日下午,明德门,京兆陆氏那辆马车边的那个苗人,他是我的旧相识。”晓山青叹气,“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长安……不过他既然来了,必然是会来找我的。还得劳烦你千万不要死在他手下了,不然我又多了一件麻烦事要处理。”
“……算了,你防不住他。”她又停住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他:“你怕蛇吗?”
“我不是枕流,我不怕。”漱石警惕。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晓山青已从袖子里把白仙拎了出来,丢到了他身上。
“……!!!”
“你不是不怕吗?在我院子守夜时又不是没见过它。”晓山青奇道。
因为白日里有小桃枝在,白仙只能在夜里出来玩,她也没想着避开洪统领手下的那些暗卫,想来他们也该把白仙看眼熟了。
“我,不,怕!”漱石直挺挺地站着,继续嘴硬。
晓山青:“……”
“那就好。”晓山青看着白仙攀到了他的手臂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内:“不用留手,随便打,不要打到梨落院外就是。若是你实在应付不过来了再叫我出来。”
“放屁,我打架还从没输过!!!”
呵呵。那你最好能打得过谢歧。晓山青在合上门的前一刻想。
……但她没想到她确实低估了漱石。
齐云姑姑说“那孩子很厉害”并没有夸大,漱石的身手确实是已入化境。
但显然,谢歧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