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板声在片场响起时，涂韵正跪在铺满假雪的布景里，脏兮兮的指尖紧紧地攥着戏服下摆。
风箱还在往镜头里送着细碎的泡沫颗粒，落在她染了“血污”的鬓角，像真的雪粒那样化不开。
背景横尸遍野，满目疮痍，群演们都穿着血衣倒在雪地。
涂韵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本来好看的眼睛现在却全是红丝，狠狠地瞪着站在不远处手握带血长剑的魏肖。她哀嚎着，咒骂着，必让昆仑血债血偿。
郭总导演喊“过”的瞬间，涂韵没立刻起身。虽然膝盖抵着的木板早被剧组的人裹了层厚绒布，可跪久了还是难受。拍戏进入状态的时候不觉得，可拍完才感觉到疼得很。
她已经在剧组拍了一个半月的戏了，再过一个多月她的戏份就结束了，可以杀青了。
现在拍的这段也算是她和魏肖很重要的对手戏，魏肖扮演的凌霄作为昆仑弟子被迫参与围剿狐族，涂韵饰演的璃月亲眼看到族人被凌霄的师门屠戮，两人从此结下血海深仇。
“你还起得来吗？”魏肖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指节上还留着昨天拍武戏时蹭到的浅疤。
涂韵握着他的手，借着力站起来，戏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片没散的“雪沫”。
她刚想开口说话，和魏肖打趣几句。片场却突然静了大概两秒，接着不知是谁喊了句“莫……莫老师？”
涂韵转头看见，瞥见片场入口处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莫殊。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穿了件黑色格子衬衫。黑色的帽檐压得略低，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他双手交叉正看着他们，穿着神情都与周围仙袍、古装的剧组人员格格不入。
哪怕只露出半张脸，也藏不住那股在大银幕上颠倒众生的气场。
作为上一届金影奖的影帝，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涂韵心里咯噔一下。
莫殊怎么来了？她环顾一下四周，难道是来探班的？
探谁的班？总不会是她的吧？不知为何，涂韵的心里又紧张又有些期待。
她忙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刚准备走过去，就看见本来坐在道具组旁边等着拍下一场戏的林婉婉站了起来，大声地喊了句，“莫老师！你来啦！”边喊还边挥手，一副很熟稔的模样。
涂韵连忙止住脚步，转过身去，心忽地就沉了下去。差点……她就又要丢脸了。
果然人一尴尬起来，就会手忙脚乱。她一会儿假装理粘在脸边的雪粒，一会儿弯腰把身上裙子的褶皱扯平。
导演喊了句“卡，休息十分钟”后，便迎了过去，语气还带着几分惊讶：“莫殊？你怎么来了？”
“路过横店，”莫殊朝着导演笑了笑，”听说您在这边拍戏，我便过来看看，学习学习电视剧是怎么拍的。“
导演拍了拍莫殊的肩膀，“好久不见啊。你要想知道，直接电话找我就行了，过来多麻烦啊。”
莫殊低头望着地上笑了笑。幸好剧组里还有相熟的工作人员，才没让他这么尴尬。
他没提自己是专门为涂韵过来的，虽然涂韵已经把他删了，但是陈霖还加着苏小桃的微信呢。
看见苏小桃在朋友圈说，涂韵吊威亚差点摔下来，他便干脆过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唐突，可是一想到都快两个月没看见涂韵了，还有涂韵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可谁知，刚到剧组，就看见别的男人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对视着，涂韵笑得特别地甜和自然，完全不像在他面前一样有一点拘谨。
落在莫殊眼里，就像根细刺扎进心里。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他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来？他们本就不熟，这样贸然出现，会不会让她觉得困扰？
“莫哥，奶茶和点心都送来啦！”幸好，这时候陈霖提着好几个保温袋过来了。
莫殊接过其中一袋，打开递给场记，声音温柔：“郭导在这儿拍戏，我不得过来看看。我买了点喝的和点心，大家都分着尝尝。”
“哇！还是冰的！”场记打开袋子的瞬间，惊呼引来了一圈人。
说话间，莫殊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落在了涂韵身上。
涂韵没有过来，而是正坐在折叠椅上，手里头捏着剧本，眉头微蹙，嘴里头还念念有词着，好像在记台词。
而保温袋打开的瞬间，凉气裹着甜香散开。
三袋是冰镇奶茶，杯身贴着手写的标签，标注着不同的甜度和配料；还有一袋是刚出炉的蔓越莓司康，还带着余温。
这大夏天的拍戏就是难熬。演员们要穿着好几层的戏服，工作人员也得扛着大设备汗流雨下，此刻正缺这口甜丝丝的凉饮。
“天呐！没想到我竟然喝到莫老师买的奶茶了！好喝！”林婉婉从人群里挤到了莫殊身边，直接拿起一杯吸了一口，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她举起奶茶杯，看清上面的标签后，捂着嘴笑了一下，“莫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三分糖去冰啊？”
“对了，莫老师，我们能加个微信吗？以后说不定有机会一起合作呢。”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激起一圈涟漪。
其他在场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举着手机凑过来，手机屏幕此起彼伏地递到莫殊面前，一眼望去都是二维码。
莫殊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余光里，他看见涂韵正仰着头和站在一旁的魏肖说话，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这边的骚动。
魏肖：“涂韵，你不过去吗？再不过去，奶茶可能就被抢完了哦。”
涂韵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剧本边缘，“我现在还不想喝，我再看会剧本。”
魏肖看了看被团团围住的莫影帝，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孤单的涂韵，“那行，那我陪你。趁下一场还没开拍，我们可以再对会词。”
见涂韵和魏肖聊得起劲，莫殊突然提高声音，“加微信可以的，人太多了，你们扫我吧。”
这话落在涂韵耳朵里，让她心口莫名一闷。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在意，可看着莫殊被一群人围着，看着他耐心地跟林婉婉说话，看着他温柔地递奶茶和司康，她的心里就堵得慌。
明明她是他的铁杆粉丝，以前没进娱乐圈的时候，她会疯狂地刷他的作品和物料，会将重要的组会推掉，在各个国家间飞来飞去就为了能线下参加他的首映礼。甚至……她选择进娱乐圈也是为了他。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却不敢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呢？也许是因为开始有了期待，所以就会害怕失望。她只敢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
魏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涂韵，你怎么呢？”
涂韵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忘词了。刚刚对到哪句啦？”
“你们两个怎么不过去拿喝的？”莫殊走了过来。
他刚刚特意提高声音就是为了吸引涂韵注意，谁知道涂韵根本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自己憋不住先过来了。
莫殊递过来两杯奶茶，“这两杯是留给你们的，拍戏累也得放松一下喝点甜的。”
魏肖站起来，连忙接过，“谢谢莫老师，我是魏肖。”
莫殊笑了笑，“我知道。”
涂韵也跟着站起来，猛地一抬头，就撞进莫殊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她的耳尖瞬间发烫，但还是装作刚看见莫殊的样子：“莫老师，您……您怎么会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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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最近也在接触电视剧。刚好郭导在这拍戏，便过来看看你们拍的怎么样。”莫殊说得很自然，完全没有引起涂韵的怀疑，所以涂韵顿时就有点蔫了。果然怎么可能是会来看她的呢？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你们两个微信，”莫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不……加一个？”
“莫老师，我的荣幸！”
“可以的。”
见涂韵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莫殊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不让郭导起疑，莫殊演戏演到底，真的呆在片场里继续看着他们拍戏。只不过他大部分的时候，眼神都落在涂韵的身上。
作为金影奖的影帝，莫殊其实见过很多演员的表演，有的靠技巧堆砌情绪，有的靠眼泪博取共情。
可涂韵不一样——她像是真的变成了那个原本无忧无虑被家人庇护，一夜之间被迫成长的小狐狸，连呼吸都带着角色的痛感。
也许是因为涂韵和他一样，都不是专业科班出身，所以他们两个都可以说是体验派，拍戏时都容易将自己代入进去。
“过！”导演的声音带着满意。
涂韵走了过来，说道：“导演，我今天的场次都拍完了。”
郭导翻了翻通告单，“嗯，还剩两场魏肖和林婉婉的对手戏。涂韵，你可以先收工啦。”
涂韵松了口气，原来被影帝，她的偶像盯着拍戏是这么紧张的一件事啊。刚开始拍的时候，她差点紧张到台词都要忘了。
“哦，对了，郭导，我……我该走了。”这时，莫殊突然站起往后退了两步。
“嗯？”郭导推了推眼镜，“莫殊，你要不等我会，收工后我请你吃个饭？”
莫殊婉拒道，“不用不用，导演，我晚上还约了别人。”
其实是因为涂韵下来了，他不敢多留，怕再待下去，他又变成傻瓜模样，让她觉得他奇怪。
其实，面对涂韵，他也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涂韵望着莫殊的背影皱了皱眉。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莫殊在躲着她呢？
*
陈霖边开着车，边好奇地问道：“莫哥，你让我买的三分糖去冰奶茶，还要再加份栀子冻，还特意让我单独拿个袋子装，是给谁的啊？”
没有得到莫殊的回答，但陈霖也已经习惯了。
天已经变成了沉沉的墨蓝色，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一小轮月亮倒已经升了起来。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陈霖又问道：“莫哥，你说你要学习，大老远跑来横店干嘛啊？附近的影视城不也有你认识的剧组吗？”
莫殊歪着头坐在副驾驶上，望着手机，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你不懂，这个剧组好。”
陈霖皱了皱眉头，满脸不解，“好在哪儿？”
好在……有涂韵在。
这次探班没白来。
莫殊刚登陆微博小号，就看见涂韵发了条微博，配图只有一张图片，就是那杯三分糖去冰再加份栀子冻的奶茶。
【涂韵今天也要加油鸭V：是我喜欢的口味呢。[图片]】
其实今天的奶茶和点心，都是按涂韵的喜好准备的。她的微博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他知道她爱喝三分糖去冰的奶茶，最近刚喜欢上新品小料栀子冻。采访里说过喜欢的甜点是蔓越莓司康。
只是……他不敢直接说是给她一个人的，只能借着“给大家分”的名义，悄悄把那杯加了栀子冻的奶茶，先藏起来。借着大家都能加微信的方式，让涂韵重新加了他，而其他人的好友申请（除了魏肖），他都没有通过。
莫殊没有回答陈霖的话，只是手指轻点，悄悄地给涂韵点了个赞。
就让这颗爱心来代替他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