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议事大臣们陆陆续续退出勤政殿。
裴慕唯批完最后一道折子,将狼毫笔搭在青花灵芝纹笔架上,净过手,他接过王公公奉上的玄色披风,起身绕过山水玉石屏风,步伐停顿。
他的视线落在窗畔那道袅袅身影上。
小太后趴在黄花梨桌案上睡得香甜,一袭湖蓝色逶迤长裙勾勒出女子的玲珑曲线,午时阳光从窗外静静洒落进来,为她颜色素净的衣裙镀上粼粼波光,宛若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女子微侧着脸,双眼轻阖,浓密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泛红的脸颊软软压在手臂上,琼鼻呼出绵长气息,轻轻吹动着额间垂落的几缕青丝。
裴慕唯走近几步,如墨般浓重的身影几乎将女子完全笼罩。
似是察觉出有陌生的气息逼近,女子突然蹙起黛眉,将头调转了个方向,露出压着一张宣纸的侧脸,继而呼呼大睡。
裴慕唯眉心微动,他伸出手,轻轻揭开压在小太后面颊上的宣纸。
男子眸中的冷峻之色,悄然消融了几分。
少女睡得极沉,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赫然印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再瞧手中那张皱巴巴的宣纸,纸上字迹清秀隽永,笔录下中书侍郎提及的变法内容,可越写到后面,清秀字迹变得愈发潦草,最后一行字更是如鬼画符般...
王公公小心觑向摄政王的脸色,低声道:
“奴才听说皇上近日迷上皮影戏,日日缠着太后玩耍,昨夜陛下在凤栖殿玩到亥时还不肯离去,最后歇在太后的寝殿。”
“王爷要不要奴才唤醒太后...”
裴慕唯垂眸看向酣然大睡的小太后,沉吟片刻,淡声道:“不必,你留在这里等候太后睡醒。”
“奴才领命。”
楚月鸢醒来时,窗外已是日落黄昏。
她迷迷糊糊直起身,覆在肩头的玄色披风簌簌滑落,质地丝滑的锦缎犹若一层层墨色浪花,柔软堆积在她的腰际。
楚月鸢的动作还带着初醒的迟钝,她怔怔看向腰间缠绕的玄色披风,迷蒙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萦绕在周身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明晃晃昭示出这件玄色披风的主人。
“太后醒了。”
王公公撩开翡翠珠帘进来行了一礼,将早就备好的温热帕子递上去。
楚月鸢接过湿帕子擦拭面颊,她忽而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屏风后空空如也的紫檀木太师椅,缓缓蹙起黛眉。
“王公公,本宫...睡了多久?”
王公公笑着回答:“回禀太后,您快睡了一个时辰,摄政王离开前,叮嘱老奴不可打扰太后,只不过王爷瞧见太后睡在窗边,担心殿下吹风受寒...”
王公公乃是宫里的老人精,有些话点到为止。
楚月鸢眉心舒展,她顺着王公公的话称赞:“摄政王赤子之心,勤政为民,陛下有如此股肱之臣,甚是幸之。”
把该说的场面说完,她准备起身返回凤栖殿安歇。
“太后且等一等...”
王公公屁颠屁颠走向紫檀木书桌,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待人再从屏风后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叠高高的奏折。
王公公谄笑的声音从小山般高的奏折后传出来:
“启禀太后,摄政王让奴才陪着殿下,待太后给这些折子盖上凤印,再由奴才送去门下省审阅。”
朝中的王公贵戚为了提醒摄政王大齐的江山仍姓萧,不仅联署上奏要求皇太后与摄政王一起听政,就连送去门下省的奏折,皆需落有太后的凤印方能执行。
楚月鸢看着桌案上高高垒起的奏折山,唇角扯起一抹苦笑,是她睡糊涂了,竟因摄政王留下披风此举备受感动。
那位不近人情的妖孽,但凡付出一丁点儿善意,皆是要变本加利还奉还的。
日落月升,莲花烛台里摇曳豆丁大的烛光,将女子埋首案牍的袅袅身影投映在白玉屏风上。
纯金打造的凤玺虽不及巴掌大小,分量却是压手,女子纤纤皓腕一次次提起沉重的凤印,按压在朱红印泥上,又小心落在男子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上。
安静空旷的勤政殿书房内,传来一声声咚咚闷响。
直至盖完最后一张奏折,楚月鸢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将后宫女子毕生追求的凤印小心翼翼收回金丝楠木盒。
踏着月色回到凤栖殿,楚月鸢疲倦不堪,连身上繁冗华丽的宫服都懒得换,三两下踢掉东珠绣金登云履,闷头栽倒在香软的凤榻上。
大齐始皇为了让后世子孙戒骄戒躁,潜心笃志,勤政殿的坐椅都是硬邦邦的紫檀木,连个坐垫都没有。
楚月鸢坐上一日,不仅腰酸背痛,就连臀部上的嫩肉都硌红肿,偏偏这羞煞人的辛酸,却是无人能道。
“老天爷,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楚月鸢长叹一声,碰巧让一旁玩耍的萧允瞧见,于是乎有模有样学起她的样子,一边在床榻上打滚儿,一边奶声奶气嚎道:
“老天爷....日子...何时有头啊...”
许嬷嬷忙打断胡闹的二人,她探头看向殿外廊下一声不吭的泥塑宫人,压低声道:
“两位主子慎言啊!”
经过萧允这一番胡闹,楚月鸢的心情骤然好上几许,她抱起萧允,低头狠狠吸了吸他身上的奶香气,眸底漾开温柔笑意。
她要变得强大,为自己,亦为她想要保护的人。
翌日,楚月鸢带上锦潼连夜缝制的一张软垫,手腕贴着消肿化淤的膏药,仰首挺胸步入勤政殿。
女子纤纤素手撩开翡翠珠帘步入临窗小间,她睫毛扑簌簌煽动两下,明亮眼眸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只见昨日那张寒酸的黄花梨小书桌被撤去,换上宽敞又舒适的三屏红木嵌螺钿矮榻。
榻上置有一张金丝檀木小方桌,桌面铺有软绒福字珊瑚桌布,还摆放着一尊插有玉兰花的琉璃花瓶,榻未设有一面紫檀木小多宝阁书柜,架格上放置一排书籍。
“这是...”
楚月鸢表情错愕,不清楚只一夜的功夫,她那寒酸可怜的书案为何变成穷奢极奢的香窝窝。
“启禀太后,内侍省昨日收到太后垂帘听政的消息,匆忙对殿下处理政务的书房加以布置,不知殿下可否满意?”
楚月鸢侧头看向答话之人,是个脸蛋白净,五官周正的小内监。
“奴才名叫书彦,是内侍省遣来侍奉太后笔墨的奴才,殿下日后唤奴才小彦子就好。”
内侍省如此雷厉风行,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楚月鸢转过身,隔着一道山水玉石屏风,冲对面挺拔的身影淡淡颔首。
“多谢裴爱卿。”
屏风后的摄政王身形未动,声音一如既往疏离清冷:“太后喜欢便好。”
楚月鸢不甚在意男子淡漠的态度,她眉眼弯弯看着温馨舒适的小书房,心满意足道:
“本宫甚是喜欢。”
————
沈丞相和几位内阁大臣相继步入暖阁,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垂帘后的变化,像往常一样冲摄政王禀报朝中政务。
楚月鸢退去凤头嵌东珠绣鞋,爬上红木嵌螺钿矮榻,背靠软绵绵的攒金丝弹花软枕上,随手从书柜上抽出一册话本。
装裱精致的话本上,赫然显现出此书著者的大名:“玉阶仙人”
楚月鸢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眸光微微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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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彦子瞧见小太后挑选出话本,忙弓下身子殷切道:“太后目光如炬,这位‘玉阶仙人’撰写的话本在京城久盛不衰,备受世家夫人和未出阁的贵女们钟爱,几乎是人手一册呐!”
“尤其是太后选的这册《金风玉露》,讲得是女主运筹帷幄,步步为谋,最终在世人面前揭露出恶毒继母和庶妹的伪善,玉阶仙人笔法细腻,其中的宅斗的剧情更是引人入胜....”
楚月鸢双颊微微涨红,她讪讪笑了笑:“本宫不喜内宅相斗的话本,还是...换一本来看。”
小彦子毫不气馁,他抽出另一册话本,眉飞色舞介绍起来:
“既然太后不喜欢宅斗,那不如看这本,同样是玉阶仙人所著,这本女主重生后拥有预卜先知的能力,说服母亲和薄情寡义的父亲和离,后来母女二人白手起家,凭借高超的制香手艺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最终改变上一世母亲早逝的命运...”
楚月鸢脸上更红,她伸手按住眉心,轻咳一声:“嗯...这本...本宫也看过了。”
小彦子闻言欢喜之极,仿若寻到志同道合的知心人,忍不住侃侃而谈:
“只可惜玉阶仙人的著作甚少,此人在京城掀起一股风潮后,便就此封笔,不少文人墨客想效仿玉阶仙人的文风,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一眼就被世人识破。”
说至最后,小彦子长叹一口气:“哎,倘若玉阶仙人能再拾笔墨就好了...”
楚月鸢听着小彦子滔滔不绝,她垂眸看着手中装裱精致的话本,指尖轻轻拂过玉阶仙人几个字,长长睫羽掩住她眼底情愫。
小彦子见小太后久久不言,忙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奴才一时呱噪,还请太后降罪。”
楚月鸢笑着转移开来话题:“小彦子,你认识字?”
在大齐,笔墨金贵,唯有世家子弟或的豪绅家的儿女,才能请得起夫子认字读书。
小彦子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如实道:
“启禀太后,奴才父亲原是潩州县城里的夫子,五年前,潩州发生旱灾,颗粒无收,奴才一家五口人逃荒到京城,后来日子过得揭不开锅,父亲只好把奴才送进宫换得几两银子...”
小彦子聪明机灵又识字,加上他性格讨喜,入宫不久后,就被王公公认下干儿子,进内侍省当差,专门负责为后宫嫔妃们采买书籍。
楚月鸢装似不经意问道:“你平日里常常出入各个书坊,想必认识不少书坊掌柜?”
小彦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奴才不才,与京中几位书坊掌柜还算说得上话,太后若是想要那位文人墨客的手稿,奴才定然能为殿下寻来。”
末了,他又补充了句:“除去玉阶仙人的手稿,此人隐姓埋名,没有人知晓他的来路。”
楚月鸢眼眸一亮,她让小彦子取来笔墨,迅速写上一封信。
“本宫与墨香居的衡掌柜是旧识,你下次得机会出宫,将本宫这封信转交给衡掌柜,再看看近日里京城都盛行什么话本,通通购置下来。”
小彦子收下信笺,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把差事办好。
一个时辰后,议事大臣们纷纷离开宣政殿,
紫檀木龙纹书案后,裴慕唯端身而坐,绯色里衣外罩玄色锦袍,颈下系着仙鹤打扣,束起男子凸起喉结,宽大的五爪蛟纹袖口如瀑垂在桌案边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笔杆,笔下字迹如龙飞凤舞跃然纸上...
青花缠枝香炉缓缓溢出凝神静气的檀香,安静书房里唯有宣纸摩擦的沙沙作响声。
“裴爱卿...”
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打破屋内寂静。
沉稳有力的笔锋倏然一顿,流畅的字迹中,缓慢洇开一滴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