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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庐山面目

作者:东边的小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很轻很低的一声浅笑,透着玩味,昭示出男子已经洞悉她拙略的小把戏。


    纵然紧闭双眼,楚月鸢仍清晰感受男子沉沉的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她的睫毛颤动得愈发猛烈。


    裴慕唯凝视小皇后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她睫羽上还沾着晶莹的泪滴,水光一颤一颤,如同暴雨中挣扎的蝴蝶,翅膀沾上雨水,却妄想逃脱于漫天雨幕。


    对于沈丞相在大殿中的骤然发问,他未放在心上。


    京城外有二十万浮屠军兵临城下,今夜这场宫变,唯有聪明识相的人方能活下去。


    无论小太后如何回答,都无法撼动大齐即将更改的命数。


    不过女子偷奸耍滑的反应,倒是印证她非只有一张艳丽的皮囊。


    裴慕唯从女子俏丽的脸庞上挪开目光,淡淡睥向一旁的内监大总管,声音平静:


    “王公公,你先送皇后娘娘回殿,再去太医院寻御医为娘娘诊脉。”


    “奴才领命。”


    他怀中女子僵硬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娇软得像一团云,那疯狂煽动的浓睫亦趋于平静。


    众臣目送小皇后离去,沈丞相长眉紧蹙,却不能拦下昏迷的皇后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在小皇后离场后囫囵收尾,至于其中的真相,聪明人亦要去装糊涂。


    ———


    深夜子时,万籁俱寂,栖凤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楚月鸢深谙戏不能过满,于是在宫中御医为她施完针后,她缓缓睁开眼皮,将余下的戏补全。


    她晃晃悠悠坐起身,抬手扶住额头,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本宫这是怎么了?”


    赵御医当即起身,毕恭毕敬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娘娘适才在太和殿情绪激动,急火攻心晕倒,下官为娘娘调配一副安神静心的汤药,娘娘服用过后,应便无碍了。”


    “那便有劳赵御医。”


    “此乃臣分内之事,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送走赵御医后,一位年约十五六岁,扎着双环鬓的侍女挑起牡丹绣文纱幔,温暖的烛光落在在楚月鸢面上。


    “阿弥陀佛,姑娘终于醒了,定是大夫人在上天庇佑姑娘,逃过今日这一劫。”


    侍女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年约四十左右,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穿靛蓝色织银褙子宫装的妇人走进寝室,她拧眉训斥道:


    “锦潼,我同你讲过多少次,娘娘入宫后,便不能在唤姑娘,当心被旁人听到,以为娘娘手底下的宫人没规矩,日后轻慢娘娘。”


    锦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忙抬起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点点头道:“许嬷嬷教训得是,奴婢担惊受怕一夜,见到娘娘醒来激动又开心,一时说错话。”


    帝后大婚典礼繁琐,楚月鸢提前一个月便入宫学习宫规礼仪,入宫时,她只带上锦潼和许嬷嬷这两个信得过的奴仆。


    多年以前,许嬷嬷曾在宫里服侍过太妃,对宫里那套极为繁复的规矩铭记于心,


    三日前,太子萧允嘴馋多吃几块柿饼糕,肠胃积食,身上发热,楚月鸢便让锦潼和许嬷嬷留在凤栖殿照顾年幼的太子。


    所幸她做出这个决定,免去二人今夜的血光之灾。


    得逸王相救后,楚月鸢在前往太和殿的路上目睹汉白玉石砖上到处都是身首异处的宫人尸体,阿鼻地狱的惨烈景象让她胃部忍不住痉.挛。


    在鬼门关外走上一遭,楚月鸢此刻终于看到信赖的人,她那颗悬空的心踏实了大半。


    她环视四周,没有瞧见那抹明黄色小糯米团子的身影,不由蹙起黛眉:“允儿今夜可有受到惊吓?”


    允儿是太子萧允的乳名,是她姐姐为殇帝的诞下的皇子,亦是殇帝唯一的子嗣。


    五年前,殇帝从民间寻得一位卦仙,卦仙推算出殇帝命中会有一子,并算出能为殇帝诞下子嗣女子的生辰八字。


    殇帝按照高人指点,在京城芸芸贵女中选定楚家长女楚绾溪,册封为淳嫔。


    卦仙神机妙算,淳嫔入宫一年后,果然为殇帝诞下白白胖胖的皇子,继而晋升为妃。


    可淳妃在生产时伤及根本,苦苦挣扎于病榻半载,弥留之际,她恳请殇帝迎娶自己的妹妹入宫,抚育太子。


    殇帝感念淳妃诞下皇子之功,含泪允诺。


    这便是楚月鸢一个侍郎之女,能破天荒当上大齐皇后的缘由。


    对于姐姐临死前的遗愿,楚月鸢直至今日都未参悟透。


    她与楚绾溪并非同母所生,平日里姐妹二人的关系,可以用争锋相对,水火不容来形容,她甚至怀疑楚绾溪之所以向殇帝提出这个请求,是为破坏她好不易得来的姻缘。


    或许是因血脉相连,太子萧允第一次见到楚月鸢亦不觉得面生,伸出莲藕般白白胖胖的小胳膊让她抱,还在她面颊上印下湿漉漉的口水。


    锦潼取来蚕丝软枕垫在楚月鸢身后,宽慰道:“皇后娘娘安心,太子殿下已在偏殿睡下。”


    提起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锦潼脸上仍显得心有余悸:“今夜多亏赵御医过来为小殿下把脉,宫变发生时,许嬷嬷哄着殿下,奴婢同赵御医合力堆起案椅堵住殿门,这才拖到浮屠军赶来,若不然...”


    说话的功夫,许嬷嬷端来一碗八宝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且不提这些事,如今娘娘和小殿下躲过这场大难,日后必有厚福,娘娘今早离开凤栖殿前只食了几块茯苓糕,先将这碗粥喝下补补气血。”


    今日帝后的大婚典礼,楚月鸢天不亮就被宫人唤醒梳妆,头顶五六斤重的凤冠,被当作光鲜亮丽,不吃不喝的磨喝乐娃娃折腾整整一日,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许嬷嬷的厨艺极好,简简单单的一碗八宝粥里添加黄米、江米、菱角米、红豇豆、去皮枣泥等,粥面又用杏仁、松子和葡萄干等蜜饯加以点缀,色泽莹润,质地香软,香气扑鼻。


    楚月鸢纵然饿急了,亦是小口小口饮下。


    看向礼教周全的女子,许嬷嬷的一颗心都揪起来,大夫人离世早,留下年幼的女儿伶俐又懂事,可叹造化弄人。


    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原本定下极好的姻缘,想不到竟被皇帝看中,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偏偏又在大婚之日遭遇宫变,连唯一能托付终身的皇帝都没了...


    许嬷嬷正惋惜自家姑娘的命途多舛,目光落在女子玉颈上那道明显的乌青色抓痕,她面色骤然一变,焦急问道:“娘娘这里的伤...”


    楚月鸢抬手抚过脖颈儿,微微怔神。


    蜀王被她那套虚情假意惹恼,下手力道极大,她在连吞咽八宝粥时,嗓子眼仍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痛。


    眼下诸事纷杂,她不想让许嬷嬷和锦潼忧心,于是轻描淡写道:“蜀王欲轻薄本宫,幸好逸王及时赶到,一剑了结这个畜生...”


    锦潼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只恨自己当时没有陪在娘娘身边,好给蜀王那好色的畜生再补上几刀。


    听闻是摄政王及时赶来保住娘娘的清白,她拍了拍胸口,感叹道:“摄政王真是个好人!”


    楚月鸢低垂下头喝粥,唇角牵起一抹无人能见的苦笑。


    是啊,从今以后,在世人眼中,摄政王就是勤王护驾,护住大齐唯一正统血脉的贤臣。


    男子的庐山真面目,惟有她一人知晓。


    而在古往今来的话本里,通常知晓这种惊世之秘的人,都不会活得太久。


    简单梳洗后,楚月鸢命宫人都退下安歇,可许嬷嬷坚持要留下守夜,楚月鸢扭不过她,又心疼对方上了年纪,便想让许嬷嬷和自己一起睡。


    往日玲珑温馨的闺榻,今时变成宽敞华丽的赤金嵌宝紫檀木凤榻,许嬷嬷站在榻边上笑着摇摇头,提醒道:


    “皇后娘娘如今是万金之躯,乃是后宫之主,莫要耍小孩性情。”


    楚月鸢眨巴起水盈盈的乌眸,柔柔哀求:“只此一夜,嬷嬷就再宠鸢儿一回。”


    女儿家声音细软,带着一丝甜甜拖长的尾音,让人不忍拒绝。


    许嬷嬷只好熄灭龙凤烛台里的烛火,坐在床榻边上,伸手轻轻抚过女子的乌发。


    楚月鸢不依不饶拉过许嬷嬷一起躺下,她手托香腮,脑中忽然想起大殿里百官们的争辩,一对儿明亮乌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许嬷嬷,为何...朝中会有臣子说逸王的血脉存疑呢?”


    皎洁月光透光雕花窗棂洒下殿内,铺满一地雪色,许嬷嬷抚在女子乌发上的手忽然顿停下来。


    楚月鸢亦不催促,耐心等待着。


    良久后,一声叹息在冰凉夜色中响起,许嬷嬷沉稳的声音噙着淡淡的哀伤。


    “老奴生来卑贱,这一生却很幸运,先是遇上裴太妃,再是遇到娘娘的母亲,她们二人都是至纯至善之人,只可惜命途多舛...”


    楚月鸢双眸因惊讶微微睁大,从前许嬷嬷在楚府里,几乎从不提起她在宫中的过往,想不到竟会如此凑巧,许嬷嬷从前竟服侍过逸王的生母——裴太妃。


    许嬷嬷看楚月鸢毫无睡意,想她刚刚经历凶险,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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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提起陈年旧事来冲淡一下心绪,继而道:


    “武帝是大齐百年来罕见的圣明君主,只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据说在一次春闱狩猎上,武帝对朝中户部侍郎的发妻一见倾心...”


    “后来,这位户部侍郎因贪墨案身陷囹圄,受同僚指点,他便将发妻送入宫中,不久以后,户部侍郎的妻子便有了身孕...”


    听到这种劲爆的皇室秘闻,楚月鸢捂住唇瓣,露在手掌外的一对儿乌眸水光轻颤,压低声音追问:“那位户部侍郎的发妻...该不会...就是裴太妃?”


    许嬷嬷点点头,缓缓道:“武帝得知户部侍郎之妻怀有身孕,于是不顾朝中臣子阻拦,毅然将女子迎进后宫,册封她为妃。数月后,裴贵妃诞下一子,又被加封贵妃,成为四妃之首,诞下九皇子后,裴贵妃执意要让九皇子跟随自己的姓氏,武帝亦应诺。不过自此之后,这位九皇子的身世在宫里就成了谜,甚至有谣言流传,说九皇子并非是武帝的骨血...”


    “裴贵妃诞下九皇子时伤及根本,武帝请来名医无数,却无一人能药到病除。裴贵妃常年缠绵病榻,终在九皇子十二岁那年病逝,而武帝因思念裴太妃成疾,不出三年,便跟着去了...”


    当这段被史官刻意抹去的往事被许嬷嬷提起,楚月鸢不由想起烛光璀璨的大殿之上,男子那双清冷之极的眉眼。


    “那...逸王的生父,究竟是武帝还是那位户部侍郎?”


    楚月鸢趴在许嬷嬷肩头问。


    许嬷嬷摇摇头,叹息道:“此事,恐怕只有裴太妃心中清楚,至于那位献妻求荣的户部侍郎,后因结党营私,被武帝赐以绞刑,传闻那道赐死圣旨,还是裴太妃亲口向武帝求来的...”


    楚月鸢听得心头一惊。


    许嬷嬷目光复杂,她看着月色下美艳夺目的女子,语重心长道:


    “老奴同娘娘讲这些陈年旧事,希望娘娘知晓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娘娘日后若想在宫里平平安安活下去,终究要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


    她曾经服侍的两位主子,然而这两位主子皆因太重情,才落得一身伤。


    楚月鸢轻咬绛唇,她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嬷嬷说得对,从此往后,本宫只相信自己。”


    ———


    礼部一众官员商议多日,最终把新帝的登基大典,太后的封后大典以及摄政王的册封大典都定在同一日举行。


    司天监赶鸭子上架观测天象,择选吉日,仪制司郎中彻夜翻阅典籍,拟定章程,内侍省热火朝天赶制礼服冠冕。


    因此,宫中大大小小的掌事忙得人仰马翻。


    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新帝,太后和摄政王三人的册封大典虽在同一日举办,孰轻孰重还是要分清楚。


    旭日东升,小太后怀抱年幼的新帝从跸道款款前行。


    跸道两侧,文武百官的目光落在这一对身份无比矜贵的妇孺身上,眼底不由染上深深的怜惜。


    晨光微熹,女子锦缎般的乌发盘叠在头顶,绾成高贵华丽的凌云髻,发间簪着滴珠凤凰金步摇,凤尾垂下数行乳白色的珍珠,一摇一曳间,流光映照出女子那对明媚的眉眼。


    女子微仰起下巴,目不斜视款款前行,绣工精美的长裙逶迤在汉白玉转上,裙摆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浮动一层华光,犹若一只羽毛鲜艳的鸾鸟沐浴在晨光下。


    在百官齐刷刷的注视下,楚月鸢心中紧张到极点。


    怀中份量不轻的小龙崽子压得她胳膊酸痛,可她谨记许嬷嬷的话,脸上努力维持端庄仪态,目不斜视,一步步迈向龙尾踏跺,款步登上高台,才将萧允放在龙椅上。


    一道明黄色垂帘落下,遮挡住殿下百官的视线。


    龙椅上的萧允屁股还没坐稳,便迫不及向楚月鸢伸出手,嘟起小嘴,口中模糊不清嘟囔:


    “母后...糖...糖...”


    楚月鸢莞尔一笑,她从香囊里取出一块麦芽糖放在萧允口里,龙崽子顿时满意地弯起月牙般的双眼,哧哧笑起来。


    她忙将食指放在唇瓣上,比划出噤声的动作,伸手揉了揉萧允的虎头大脑,眉眼温柔:“陛下乖,陪着母后看一会戏。”


    “母后,今日是...什么戏?”


    小皇帝嘴巴吃得红润润,乌黑的眸子一眨一眨,歪着脑袋,语气透着天真懵懂。


    楚月鸢无奈低笑,隔着朦朦胧胧的垂帘,她抬眸看向汉白玉阶,声音飘渺如烟:


    “皇上,就当是一场恶蛟龙夺珠的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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