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克拉克努力按捺住自暴自弃逃回卧室赶稿的冲动，强迫自己直面当前困境，并开出一条可能的逃生路径。
倒不是说他反对吸血鬼哈尔接受这个治、治疗前的检查，也不是他要质疑林登的专业水准……而是，这种事，真的不适合有旁观者。
哪怕这个旁观者是个外星人。
……对，隐私权！最基本的隐私权！克拉克感觉自己瞬间抓住了一大把救命稻草——
林登真要检查哈尔，大可以去正义联盟的医疗室。哈尔真想看病，完全可以在瞭望塔收容区。这里，是他的大都会，是处于严密监控下的监狱单间，随时可能有无辜的值班人员路过！
超人，必须阻止他们。这是尊重隐私，是维护联盟和林登的职业声誉，更是为了保护普通人的心理健康！至于情报……他完全可以在制止这个荒谬场面后，再请求林登的帮助。
没错。就这么办。
克拉克深吸一口气，将自家角雕安顿到一个更稳妥的位置，垂眸，透视再开——
监牢里，绿灯的莹辉收束了。
莹绿构筑的桌椅消散于无形，意志的能量如潮水般退去，灯戒边缘细微的刻纹重新变得清晰，光通量也从“室内照明级”，退到“夜光表盘级”。哈尔的肩线业已垂下，有如旗子卷回旗杆——
咔哒。
一声轻响。透视视野中，那双属于前王牌飞行员的手，解开金属搭扣，径直没入了裤腰。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绝望，真的很在乎，真的迫切想找回失去的功能啊。
克拉克简直要愧疚起来了。但，就在哈尔的手沿着裤腰布面内折、空气中因先前动作搅起的浮尘涡旋散尽之前，克拉克还是猛地转头、眯眼——
目标锁定：87米外，通风井格栅右下角传感器。
位置调整：仰角23度，空气扰动速度4.2米/秒，钢厚3.2毫米。
参数：热视线瞬时脉冲2.3千瓦/秒，能量低于点燃阈值18%。事后追查，将被判定为常规线路过载——
执行！
红色细线无声划过空气。
传感器焊点上，啪地鼓起一个肉眼难辨的小泡。下一瞬，警报尖啸，整栋大楼灯光狂闪，厚重铁门在齿轮咬合声中轰然坠落，连远处的喷淋系统也哗然开启。
“——见鬼！”
单间内，哈尔猛地提起腰带，灯戒边缘迸射出一圈凌乱绿光。而林登——
“我留下。”林登说，克拉克竟然依稀听出一股大义凛然。“你有KPI要冲吧？不妨碍你。”
克拉克：“……”
克拉克：？？？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就连吸血鬼哈尔也明显愣住了。
他保持着预备起飞的姿态，僵硬地转过脑袋，眼神复杂：“你想要什么？”
“你的复诊预约。”林登说，“我很好奇，当一个人类变成吸血鬼之后，究竟还能保留多少……属于原来的部分。”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那股隐约的轻蔑却挡也挡不住。哈尔的獠牙在唇后无声地磨了磨。
“你最好向你的神祈祷，医生。”
话音未落，绿光爆燃。意志能量瞬间凝成一柄攻城巨锤，轰然撞穿了监狱墙壁。
碎石噼啪飞溅。克拉克没有半分迟疑，几乎在哈尔身影掠出的同时，他也纵身而起。
风声在耳边劈开，气流尖啸着灌入耳蜗。即便相隔百米，那抹代表哈尔意志的绿光依旧灼目。
然后，绿光急速扭曲变形，化作一面厚重坚实的盾。
克拉克伸手扣住盾面，金属似的摩擦声在两人之间炸响。
“哈尔，够了！”
克拉克拧紧眉头，手臂一用力，便探入那光芒构筑的实体——
咔嚓！
被警灯染红的破碎夜空下，那面意志之盾应声化作漫天飞散的萤火。
“停下，哈尔。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会阻止你。”
哈尔止住冲势，绿灯戒光在他身侧失控地翻滚涌动，狂暴的能量搅得周围气流一片混乱。
“让开。克拉克。”哈尔冷笑，“我没空陪你玩英雄游戏。”
“听我说，哈尔，”克拉克试图靠近，“让我帮你。无论你失去了什么，我们都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哈尔陡然盯过来：“所以，你一直在听。”
克拉克：“……”
“你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哈尔。”克拉克努力维持住表情，往自己的声音添加属于超人的沉稳可靠：“我们可以找到转化你的元凶，然后就可——”
“‘恢复’？”
哈尔摇了摇头。
没有暴怒，更没有一丝尴尬。他的嘴角咧开，竟向前飘近了少许。
“克拉克，你知道成为吸血鬼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吗？”
“被转化之后，我的感官……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不再仅仅只是‘看’到你们，我能‘闻’到你们。”
那双温暖的榛色眼睛里，飘摇起两点充满恶意的红。
“我能闻到恐惧，那味道像生锈的铁屑；我能闻到愤怒，如同暴雨前的臭氧。我甚至能闻到你家那个古怪室友身上，那股纯粹的、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好奇心，像化不掉的冰……”
“……但是你，克拉克·肯特，卡尔-艾尔，”哈尔的声音越来越轻，“你闻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克拉克眉头骤紧。
“你在撒谎。”
“是吗？”
“你在拖延时间，哈尔。”克拉克平静地说，“但你逃不掉的。我比你快，比你强，比你更了解这座城市的每一寸。”
“是吗？”哈尔笑了，笑容里浸满了怜悯，“所以，你打算继续披着这身‘完美英雄’的皮来管教我？”
“可惜，你就是个假货。连怪物都算不上。”他的嗓音嘶嘶作响，“至少我渴望鲜血，而你，连渴望本身都没有。”
“你的‘心’在哪里，超人？”
克拉克双眼一瞬凌厉，肩膀蓄势——但还未来得及动作，哈尔的灯戒已然抬起。
这次，并非往日那些熟悉的灯戒造物。周遭的空气猛然向内塌陷，血色流光与幽绿光芒疯狂交织，勾勒出诡谲的符文。整片夜空随之发皱，连星光也被扭曲成墨水般的漩涡。
“好好想想吧，老伙计。”
超级听力捕捉到无数重叠在一起的低语，来自四面八方：
“想想看……你到底是什么。”
魔法能量爆裂开来。克拉克猛地冲进那团扭曲景象的中心，却只抓到满手碎裂的冰冷影子。
追踪失败。
克拉克悬停在夜空中。
身边风声呼啸，下方城市喧嚣，警车鸣笛……哈尔最后那句诘问还在耳边回荡，像一段损坏的音频。
他需要安静。
克拉克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不再理会脚下那片纠缠的灯火与噪音，冲向高空。
越高越好。
空气在身后炸裂，压缩成白色锥形云。雷鸣般的音爆掀开大气，城市灯火被极速压缩推远，最终融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光晕。滚滚气流像被撕开的幕布，驯顺地让开道路。
克拉克没有减速。
他直直撞破连绵云层，金属般的摩擦尖啸一路追随，直到周遭肆虐的风声骤然抽空——
——万籁俱寂。
世界被彻底清空，只剩下心跳与血液流动的微响。没有风，没有声波，没有任何需要他去听、去回应的事物。在这里，在地球弧线之上，只有黑暗、寂静和星光。
宇宙的真空吞噬了所有杂音，也仿佛隔绝了那些纠缠不休的麻烦。在这片极致的宁静中，那股灼烧着他神经的烦躁，终于开始一点点平息。
但还不够。
克拉克没有停下，他越过月球，掠过沉默的火星，将太阳系内行星的喧嚣引力场也抛在身后。
直到地球只剩下一个小小蓝点，直到太阳的光芒也变得遥远柔和，直到无垠虚空中，只剩下亿万年前就已熄灭、此刻光芒才姗姗抵达的远古星辰。
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宇宙本身的脉搏：遥远的脉冲星稳定如节拍器的辐射节拍，太阳风拂过星际尘埃时如同低语的电磁弦音，还有更深处，那些正在诞生的年轻恒星，在引力坍缩中奏响的能量交响。
以及那弥漫一切、渗透一切的余烬杂音——自一百三十八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而来，时间本身的第一个回响。
在这首宏伟、古老、遵循着最根本法则的宇宙交响曲面前，哈尔的话语终于淡去了。
所谓的空无，被抛洒在数亿光年的广阔时空里，被无数恒星的生与死磨去。
心跳在胸腔里回荡，冷静而规律。
他，克拉克·肯特，卡尔-艾尔，本就是这宇宙的一部分。与一颗中子星，一团星云，一道引力波，并无本质的不同。
他找到了自己的坐标。
克拉克转身，望向那颗遥远的、蓝色玻璃珠般的家园。
地球依然在那里。美丽。脆弱。具体。
任务尚未完成。
“超人呼叫瞭望塔。”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带着“超人”标志性的确定感。
“授权记录，并转发以下一级安全警报至全体联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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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及绿灯军——”
兹——兹兹——
通讯器传来刺耳杂音。
“重复。一级安全警报——”
“——兹兹——听不——信号——兹兹——”
“……”
克拉克低头瞥眼通讯器，又抬头望向远方的蓝色小点。
哦嚯。飞得太远了。
克拉克：“……”
他认命地转身，朝着那颗遥远、科技水平落后、麻烦永无止境的母星重新启航。一边飞，一边不死心地继续尝试呼叫：
“瞭望塔，收到请回复——”
“——兹兹——兹——”
“——绿灯已被吸血鬼转——”
“是——兹——需要转接给——哈尔——兹兹——吗？”
克拉克不得不再次提速，感觉自己像极了那些逛到深山野岭的可怜迷路者，正在拼命把手机举过头顶。
“——撤销指令！撤回！不要转接给哈尔！”
“听不清！——兹——”
越过冥王星轨道，信号似乎跳动了一下。
“——卡尔？”
一道稳定而温暖的声音终于清晰进线，是戴安娜。“你的信号刚才完全消失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过海王星。”克拉克再度加速，披风在真空中无声翻卷，“戴，立刻召集所有在线成员。我需要发布紧急通缉令。”
“通缉？”戴安娜的语气瞬间绷紧，“目标是谁？”
“哈尔·乔丹。”
“——哈尔？！”
“他已被吸血鬼转化，且仍保有绿灯戒指，威胁等级极高。警告所有人，不要单独与其接触。他用某种魔法摆脱了我的追踪。”
土星环的碎冰在身后炸成粉尘。通讯频道那端短暂寂静，唯有星际背景辐射在扬声器里低低沙响。
“……众神在上。”戴安娜低声呢喃，“我马上通知所有人。卡尔，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
“如果你需要谈谈——”
“我很好。”克拉克重复。木星的引力井在身后被高速抛离，标志性的金黄云海渐渐缩小。无数小行星碎片迎面而来，冰与火的尾迹在周围划开，信号再次变得飘忽不定。
克拉克透视一眼通讯器，确认它仍在顽强工作——
“谢谢你，戴。我即将穿过小行星带。稍后见。”
通讯切断。赤色的火光在他的飞行轨迹两侧拖曳、燃尽、碎裂，被远远甩开。火星锈红的地貌一晃而过。紧接着，地-月系统终于完整跃入眼底，那熟悉的蓝与白在漆黑绒布上点亮，如同一盏孤独的灯。
轨道上，瞭望塔的金属外壁反射着恒定的阳光，无声地提醒他：方向在这里。
超人降落。
气密舱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熟悉的人造重力重新捕捉了他的身躯。走廊里，冰冷白光均匀洒落，主系统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环绕耳畔，一切井然有序，运转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克拉克步履沉稳地走向主会议室。在经过一扇巨大的弧形舷窗时，他下意识侧过目光。
视野尽头，炽烈的日冕正无情地灼烧着宇宙的黑暗。一如昨日午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抹已然消逝的绿——
突然间，克拉克一愣。
吸血鬼，畏惧阳光。
这是烙印在传说与现实的铁律，是连孩童都知晓的常识。阳光于它们而言，是刻骨铭心的诅咒，是足以焚尽血肉的业火。它们只该存在于黑夜、阴影与坟墓的尘埃之中。
但昨天——第一次追踪哈尔时，是朗朗乾坤，是灼灼烈日。
在此之后的第二次追踪，大都会监狱……林登夜晚才抵达，在那时，卢瑟的尸体，显然已经冷却一段时间了。
如果哈尔是杀害卢瑟的凶手，那么行凶时间，极有可能是在白天。甚至可能发生在哈尔押送卢瑟之后。
这意味着，这场转化绝不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
克拉克的拳头慢慢收紧。
哈尔·乔丹。顶尖的王牌飞行员。绿灯军团最杰出的战士之一。他的意志足以克服最深层的恐惧，战斗经验丰富到近乎本能，警惕性更是超乎常人。
能成功转化他的，要么是极其强大的敌人……要么，就是哈尔信任的人，能轻易接近他、深刻了解他行动模式、甚至知晓他弱点的人。
“……”
克拉克停在空旷的走廊中央，视线缓缓抬起，落向那扇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一个冰冷的结论，如同深渊的寒气，沿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正义联盟里，有内鬼。
而方才的通讯故障，真的只是信号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