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鸣之摩挲着手指上的佛珠，忽而一顿，终于明白顾相恒的用意。
他能有今时今日，皆是陵潇哥哥一步步谋划过来。
顾相恒所言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因着顾相恒犯下的错误，牵连陵潇哥哥。
他重重放下佛珠，走到顾相恒面前。清瘦的少年一点点将覆盖在顾相恒面前的天光遮掩，魏鸣之轻吸了一口气，
“你想要什么？”
顾相恒枯瘦的脸颊露出得意的笑，兄弟情深，有时候亦是会成为掣肘。
“还望殿下保住顾乘渊的命！”顾相恒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个把柄，他没有用来为自己求情，没有为顾家求情，却只偏偏为顾乘渊一人求情。
若非顾乘渊自作主张，顾家这棵盘踞多年的大树，又怎么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饶是如此，顾相恒还是将生的希望，让给了顾乘渊。
甚至，不惜用燕陵潇之命，换顾乘渊之命。
魏鸣之眸中闪过一丝悲凉，陵潇哥哥身上，流着的同样是顾相恒身上的血。可顾相恒却从未将他当做亲子，死前最后一刻，亦是利用他，算计他。
他紧紧闭上眼睛，为燕陵潇感到惋惜。他与陵潇哥哥相识这么久，从未听闻他提及过父母亲情。
魏鸣之原先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可怜。可知晓顾相恒种种所为，甚至派人欲将燕陵潇淹没在火海之中。
魏鸣之咬了咬唇，日后，他要对陵潇哥哥更好才行！
待他走后，空荡荡的天牢只剩下顾相恒形单影只的身影。他望着不见天光的牢狱，整个人湮没在黑暗中。
直至一点火光在阴暗中慢慢移动，那一点光芒驱逐阴冷，带来一丝希望。
顾相恒的眸子顺着那火光望去，只见那火光停留在他的牢狱门前。火光逐渐清晰，提着灯笼的身影也变得清晰可见。
他自嘲笑了笑，双手负背站了起身。来人正是他那不得见天光的顾家大公子——燕陵潇。
浅黄色的光芒落在少年犹如女娲雕刻过得五官一般，可暖色光影依旧遮掩不住少年的憔悴。
煞白的脸色似是被一层霜雪笼罩，那一双锐利的眸子像是飞翔在天空中的雄鹰利爪，紧紧朝顾相恒剜去。
这么多年，他的恨意不曾消减半分。甚至变得愈发深厚。
顾相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随即开口道，“淮序，亲手将生父送入天牢，感想如何？可是欣喜若狂？”
燕陵潇命人将紧锁的铁链打开，随即进入到长满绿苔的牢狱之中，一股霉味袭来，冰凉的水珠顺着生锈的铁链滴滴落下。
顾相恒，和幼时记忆一模一样，让人厌恶！
他不喜欢顾淮序这个名字，这是顾相恒在燕氏一族覆灭以后，亲自为之改的名字！
燕陵潇打量了一番顾相恒，不过几日没见，便看到他那茂密的头发变得花白，一双眼窝凹进去，枯瘦的身躯站在面前，像是会被狂风掀翻。
只见他喉头滑动，回敬道，“自然不及顾阁老逼死发妻，囚禁岳丈，陷害恩师来得畅快！”
数年不见，除却前去燕宅之时谈话相见，这一回却是不再掩饰。
顾相恒的眉头倒成八字眉，气得发笑。这孽子性子和从前一样，丝毫没有变过，皆是一样让人闹心！
早在十年前，他就应该将其扼杀，否则又怎么会让他有潜伏八年的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今日？
顾相恒悔不当初，只是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钱粟等人办事不力，否则你早就该葬身在那场火海之中！只可惜，天不如人愿。”
“天自是不会如你所愿！”燕陵潇那一双眸子凝结冰晶，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
天和六年。
顾淮序揭发恩师老安国公救助危在旦夕——喝了皇后亲自递了毒茶的桑南国君薛昭。
乾清帝盛怒，彼时桑南与大魏交战，战况如火如荼。在大魏为质子数年，薛昭俨然摸清大魏的军事情况，为报质子之仇，薛昭亲自率领部队，攻打大魏。
大魏节节败退，几欲溃败。乾清帝仇视薛昭，故将一切怪罪给老安国公，欲打压安国公府上下。
顾相恒曾拜老安国公为师，学过几年医术，那几年与皇后、薛昭、乾清帝和楚铮几人甚是熟悉。
但后面弃医从政。为往上爬，不惜出卖恩师。此举惹怒燕府长宁公，燕氏一族素来与宁氏一族交好，更是因着两位老国公的缘故，早早便定下了孙辈婚约。
宁二小姐与顾家长子的婚约。
可因着顾相恒背叛恩师一事，两家关系彻底破裂。
顾相恒自寒门爬上，为往上爬，更是不惜入赘燕府。眼见长宁公并未动用权力为之仕途铺路，顾相恒漠视夫人燕氏。
同时为陛下献上击退桑南的法子——用皇后的性命，胁迫薛昭。
起初，薛昭并不以为意，毕竟是皇后亲自毒害了他。可看到皇后当真陷入囹圄之地时，心中的爱意到底冲破恨意。
桑南国君薛昭犹豫不决，迟迟不曾攻下城池。顾相恒见状，连夜带着人马从背后偷袭，成功反败为胜。
怕桑南卷土重来，再度发动战争。顾相恒将其年幼的稚子掠夺到大魏，延续桑南国君的命运，成为新的质子。
自此，顾相恒立下大功，得到乾清帝重用，征途犹如踏上青云，步步高升。
天和十四年。
有了权力以后，顾相恒便介怀自己入赘一事。燕氏看清其狼子野心，两人已然貌离神合，欲与顾相恒和离。
可燕氏一族还有利用的余地，顾相恒还未爬到最高位，他又如何能轻易放手？
他幽禁被下了迷药的长宁公，将燕陵潇抢了过来，当着燕氏的面，数次将燕陵潇丢弃湖水之中，让其险些溺毙。
燕氏无法，父亲与亲子皆被顾相恒蹂躏，只能束手就擒。有了燕氏一族的帮助，顾相恒的仕途愈发顺畅，而在这期间，也认识了一丘之貉马氏。
燕氏一族势力本就让乾清帝忌惮，两人一拍即合，生出灭燕氏一族心思，欲以此同乾清帝邀功。
知晓西域一种蛊虫能让人丧失意识，成为行尸走肉。顾相恒将蛊虫掺和在饮食中，给保卫燕氏多年的暗卫服用。
寒夜，他吹响笛声，蛊虫发作，暗卫们被夺了心智。燕氏一族被杀得片甲不留，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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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消失在京城中。
被操控的暗卫们错杀主子，纷纷以死谢罪。无人知晓真相！
马氏还想着命人将燕陵潇一同除去，可生怕无人继后香灯，亦是怕世人知晓，此事是由他操纵。
为落得清白名声，顾相恒留下燕陵潇，将一切罪行推到夫人燕氏身上。
自此，暗卫叛主一事骇人听闻。而丧妻的顾相恒，成了可怜人，不明真相的世人同情他可怜他。
自此燕氏一族覆灭，顾相恒还不放过燕氏一族，捏造燕氏一族苛捐杂税、鱼肉百姓等罪证。
乾清帝默许他的行为，一步步提拔他。权势达到强盛，无人敢与顾相恒作对。
燕氏一族不复存在，崛起的是顾氏一族。顾相恒望着膝下唯一亲子，亲自改名顾淮序。
可他的顾淮序却是誓死不从，顾相恒并不担忧，只因马氏说，她最是善于调教孩子。
她找寻天下奇毒，为那年幼的孩童服下，如此一来他必然听话！
从此世间再无燕氏人，只有顾氏人！
……
顾相恒甚是后悔，他当年就不应该让燕陵潇活着，不该为了子虚乌有的名声，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可他见到那天真的太子殿下，眼见他逐渐被权力熏迷了双眼，尝过权力的滋味以后，难保不是下一个乾清帝。
他到时候倒是要在黄泉下睁着双眸，看他们到底可会反目成仇！
燕陵潇想起前程往事，巴不得用一把利剑直接了当了结顾相恒。
只是，这太便宜顾相恒了！
他将那点火光吹灭，冷冰冰道，“你这些年殚精竭力所得到的一切，皆会随风而散。”
死，对顾相恒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可让将他当年所作所为公告天下，在世人的冷眼与谩骂中死去，看着昔日高塔一点点被粉碎，直至坍塌成泥土，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你所营造的功名，会因着你犯下的滔天罪证而变成泡影。你这一生，会被钉住在耻辱墙上，永世不灭，遭受世人唾弃。你的罪行，会公之于众，顾氏一族的荣耀，因你与你儿子，彻底被断送！”
顾相恒浑身打颤，喉中生出一抹猩甜，喷涌在潮湿的地板上。他遽然倒在地上，恨恨望向燕陵潇。
可燕陵潇，已然点燃灯笼，提着那点微光大步离去，安静的天牢中，只听到他吩咐狱卒道，“务必保住他的命，待审判那日，让他被世人厌恶！”
最后那点火光也消失在眼前，顾相恒再度被黑暗蚕食。他的余生，再也见不到任何光影，甚至下了黄泉以后，也永不见天日！
回到竹林小院以后，看到面色虚弱的少女苦苦找寻他的身影，被撕裂开取心头血的胸膛像是被撒了一层盐，他强忍着剧痛，将那羸弱不能自理的少女拥在怀中。
熟悉的拥抱，驱逐了宁楹泠的恐惧。前世那个自刎在她坟前的燕陵潇，改变了那悲惨的遭遇，如今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太子已定，待国丧过后，或许燕陵潇便会再次成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首辅大人。
思及此，想起前世他走来的种种艰辛，宁楹泠缓缓抬头，眸含泪光，
“燕陵潇，去做你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