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的脸上露出格外惶惑的神色。
“为何这样说?”
“他明明很讨厌我才是。”
小莹莞尔一笑,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她怀中,喃喃道:“琉桐看得出来,她却不告诉我缘由,只说是她懂得王爷。”
“虽然我还不似她那般有心上人,却也见过许多痴男怨女,我只知道,王爷对姐姐可是很不一样的。”
姜眉已经知道了其中缘由,所以并没有反驳小莹,不想让她觉得尴尬。
可是思虑再三,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在小莹手心写问:“所以你觉得顾元琛是个好人吗?”
“自然是好人了!那时琉桐和林姐姐被人抓进大牢里面,每日挨打,我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听从那狗官的话为他做事,帮他陷害那位为官清廉的大人。”
小莹说话时总是笑着,即便是诉说这般痛苦的过往,姜眉扪心自问,想自己还是做不到这般从容。
“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恐怕如今我们三人就都不在世上了,甚至就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姜眉想起琉桐颈上和手腕上都有旧伤,原来那是枷铐留下的痕迹。
“好了,姐姐看起来也累了,我知道你先前受了伤,可千万要好好养着,不要像琉桐那般落下病根。我也肚子饿了,要回去和琉桐用晚膳了,姐姐,你可千万要记得我们三人的约定。”
送走了小莹,屋内霎时寂冷了许多,姜眉缩在小榻上,心如乱麻。
顾元琛的脸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深知自己厌恶这个人,可是却又不由得想起他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方才远在寝殿门外时,她就听见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声,那是顾元琛发出的。
他是一个要强的人,见人来了,便就强忍下痛楚,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如此恨那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莫不是那个女子害他如此狼狈?
姜眉冷笑了一声,径自摇了摇头。
小莹是一个聪慧可爱的姑娘,可是她的确不懂感情之事,顾元琛只会讨厌自己,讥讽自己,对自己十分嫌恶罢了。
那个人他报复不得,所以便来折磨自己,虽然先前他答应了不会再为难自己,会遵守二人的约定。
可是顾元琛并不可信,他是皇权贵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姜眉没有理由相信他。
她这一生已经足够可笑,足够悲哀,因而万万不得做一个愚蠢的人。
她不是顾元琛的敌人,这是因为她不配罢了。
除了那一笔交易之外,她和顾元琛也再没有瓜葛。
只是和从前一样罢了。
姜眉对自己说道,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被炭火烤得微红的面颊深埋进小榻。
她今日才发觉,原来自己还不如小莹和琉桐活得自由。
*
“姜姑娘,你在吗,我是洪英?”
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夜色幽沉,姜眉习惯了一个人躺在床上闲闲至深夜,突然有人来访,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洪英绝对算的上是一位稀客,姜眉本想装作自己已经睡了,可是看见门前的身影岿然不动,也只好迟疑地推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冒着风雪前来,她犹豫良久,还是没让洪英站在门前说话,放人进了屋内。
她很熟悉洪英的声音,那一夜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恐惧从未消逝,伤痛也从未远离。
只是姜眉已经放下,不会主动去想了。
可是,如今洪英再站到自己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变了。
从前的她明明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而今站在洪英高大身形造成的阴影里,那种因剧痛诱发的头痛与恶心,再一次将她紧紧包围。
姜眉有意拉开了一段距离,侧过身去,等洪英表明来意,也是让自己闷痛的胸口能稍作喘息。
“打扰你休息了,这些是一些治伤的药膏,特别是能消了疤痕,是王爷赏赐给我的,我用不到这种,给你,算是我对你赔罪。”
看到姜眉神色依然警惕,洪英尴尬地收回手,将几个药罐齐齐整整放在了小桌上。
“那个男子……他应当是你的好友吧,当日一番领教,我不过几招就败在他的手下,如此年轻,武功的确厉害。”
洪英自嘲道:“虽然已经过了这些时日,我的几处大穴一旦调用功力便会作痛。”
姜眉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啊,其实我是想说,他的确没说错什么,我不是一个好人。”
洪英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背上的伤口又痛痒了起来,他还记得那日自己的生死被他人掌握手中,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那日他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砧板鱼肉,也想起了从前许多时候,在他手下宛如刀下鱼肉一般活生生的人。
“他说的没什么错,我是一个‘酷吏’罢了——幼时我的身体不好,便不能像其他兄长那样习武,总是比旁人差了许多,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用以弥补。我精通刑讯之道,到了我手下的人,从没有人能不开口或者离开囚室……有很多人都是活活死在我的手里的。"
他虽然言语诚恳,却让姜眉想到了那一夜如同剥皮削骨一般的回忆,面上难免露出了不适之色,洪英与姜眉接触寥寥,自然不懂她的心思,便问她这是怎么了。
姜眉揉了揉眉心,示意洪英不要再说下去。
她去一旁拿了纸笔,认真写给洪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并不在意你怎么想,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什么。”
洪英以为自己的话惹姜眉不开心,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
姜眉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写道:
“刺杀顾元琛之前,我就已经做了选择。”
“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承担代价。”
“我不后悔杀他,也不后悔杀你们的康义,便也不后悔受伤。”
“你对我用刑并没有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敌人。”
“我很佩服你的狠心和手段,其他的没有了。”
“也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
“这些伤痛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既然我敢杀顾元琛,就不怕自己失败后得到何种结果。”
“这些药我用不到,疤痕是不会抹去的。”
“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既然你今天说了这些话,那从前我们的恩怨也就当了结了。”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走吧。”
她提笔一连写了许多字,似乎因为洪英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可是面容却十分平静。
洪英好不尴尬,可是又不觉得姜眉是在讽刺自己什么,故而也接过了那张纸,看着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小字点了点头。
“王爷要动身前往北边,听说会带上你和梁胜,我身上有伤,王府中大小事宜还需有人处理,此次不能陪同前往,你的武功,大家都见识过了,希望你能看护一二……如果你真的做到既往不咎的话。”
姜眉不由得蹙眉,又从他手里要回了纸写道:
“我和你并不一样。”
“我保护顾元琛,是因为希望他把我仇人的消息告诉我,我给他卖命,他给我酬劳。”
“我不像是你,你对于顾元琛很重要,我不是。”
她冷漠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洪英就在一旁看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立侍在王爷身边。
知道自己说不过姜眉,也不想和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人争论什么,他尴尬地笑了笑。
“姑娘说得有道理,告辞了。”
他将那些罐子推向姜眉。
“……还有便是,我很佩服你,这是真心话,那些刑罚如若落在我身上,只怕我不能承受,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怀疑自己对王爷的忠心,姑娘,你是除了王爷之外,我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
这句话是真心也罢,还是掺杂了些对姜眉的恳求也罢,说出来后,洪英只觉得心中的重压略微轻了一些,明明他是那日审问姜眉的那个,可是那夜之后,他总是能想起姜眉不屑的淡漠神色。
姜眉没有回答什么,将毛笔放在了桌上,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垂下了头。
*
夜色冥迷,笼罩着重重宫阙。
“……儿将从军行,老母无可依,且做慈母汤,骨肉充儿饥。”
皇宫内,顾元珩夜里挑灯不眠,拿着今日午后才呈上来的奏折反复翻阅,可是却停在了这一页上,仿佛是中了什么降咒一般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这句诗一夜之间被人用大漆涂写在了京城中人流最多的几处,如今街上虽鲜有商贩,可是依旧被许多百姓围观,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心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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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议论纷纷。
不是在讥讽当朝天子顾元珩,又会是谁呢?
他恨也怒也,反复念着这句话,不是为了除之而后快,却是为了自己身为皇帝无能为力,任天下百姓饱受寒灾易子而食之苦。
他恨,可是又不知道恨谁,他迫切想要做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做起。
“陛下,要不要派人查一查敬王爷那边?”
冯金看陛下这般在意这被人用心涂抹在京城各处的诗句,犹豫再三说出了这样的想法。
出兵北征之事才做定夺,众多朝中大臣及贵胄尚且不知晓,便已有人作诗讥讽,将矛头直指顾元珩,其中用心歹毒深厚,实属难测。
此前,又的确是敬王爷因陛下调血羽军出征而深感不满的。
“他此时应当在病中,会是他吗——更何况,这句诗说得又有什么错处?”
出兵北征,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以此一战避今后与北蛮百战。
可是顾元珩又何尝不晓,如今国力空虚,人心涣散,天下百姓若再受战争之苦,便真的要骨肉生离,颠沛失所了。
他有心补偿如今正在军营中的士兵家人,可是却又拿不出多少银禄以作劳慰。
他难,百姓亦苦。
冯金将安神汤放在了顾元珩面前,恭敬说道:“陛下,听闻王爷这几日正在调养身体,似乎还是想着前往北边代陛下督战一事……”
“北境风雪犹烈,他那身子,如何撑得住呢。”顾元珩轻叹道。
“可是朕逼得太紧了?让他起了什么旁的疑心?应当不会的,出征北蛮,他与朕是一心的,朕信他。”
冯金答道:“王爷心思缜密,血羽军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想必是有所顾虑。”
“奴才知道王爷在此次出兵北伐一事上与陛下同心,可是他毕竟还手握血羽军兵权,陛下不能掉以轻心……前些时日,王爷还在京郊用王府库私赈济灾民,在百姓口中,颇得赞誉,如今便出了这般用心险恶的谤文,想来王爷难辞其咎。”
冯金言罢,便迎来了殿内死寂的沉默,一道锐利的目光将他身子扫了一遍。
原本在顾元珩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奴才失言了,不当妄议王爷。”
冯金跪下请罪,沉默片刻,顾元珩才缓缓开口道:“起来吧,地上寒凉。”
冯金上前为顾元珩捡起了奏折,放在一边。
“你同朕起兵复国,做朝中能臣也不为过,朕从未不许你议论朝政,可是朕不喜欢身边人与太后接近,你可知这相似的话,今日赵相亦对朕说过?”
“陛下息怒,奴才知罪,并非是得太后授意有意提及……只是见陛下心忧,一时糊涂。”
顾元珩本已拿起安神汤,却又重重放下,不满道:“朕看母后才当真是糊涂,整日比朕还要关心政事,竟还如此轻信赵书礼之语。”
自去年秋狩之后,原本与顾元琛政见还算相似的丞相赵书礼忽然对敬王倍感不满,朝野内外屡屡发难,颇似有不共戴天之誓,只是彼时顾元珩卧病,无心关注太多,不知其中因由。
“明日差人告知敬王,让他安心在府中养病,朕不许他前往北边。”
“是。”
“呵,朕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幼时起亲密无间的兄弟,变成如今这样无端互相猜忌,这君王做得,当真是个笑话!”
“陛下不要自责,当年之事,是敬王爷他有错在先,若不是——”
“够了!”顾元珩忽愠怒不已。“朕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冯金噤声等候示下。
“只将那些诗句清洗干净,夜间多加巡防便是,此事不必再查了——明日下朝后让赵书礼来见朕。”
顾元珩交代完,不由得倍感身心俱疲,身子一沉,斜倚在腰枕上,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陈旧乃至褪色的香囊。
桃红色的布面,绣着鸳鸯戏水,一看便是一个女子的旧物。
将其打开,顾元珩取出两封有些泛黄的书信。
前来奉茶的侍臣见状默默退了下去,知道陛下这是心中不快,在哀悼先皇后,不敢上前打扰。
指尖掠过了信上的陈旧的磨痕,最终停在了那“提防敬王”四个字上。
说到底,怀疑的种子被悄悄埋进了他心头的最痛之处。
顾元珩希望他这位弟弟不要做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