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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痛啊

作者:疯狂的滂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莘善呆呆地坐在那滩血肉中。


    讹占据的那个人,刚才忽地醒来,尖叫着跑走了。


    黄光也散了。


    莘善低头看向自己,将腿上沾上的碎肉捻起,扔掉。


    这样看来黑色衣服还是很耐脏的。


    莘善笑了起来。


    忽又听到脚步声响起,她猛地转头,隔着重重帷幔只看到片模糊的黑影。


    莘善敛了笑意,捡起地上的剪刀,起身便向外追去。


    屋内的装设变了,那些人也没了。莘善粗略地瞟了几眼,便继续向外跑去。


    这是个大院子。


    没有人。


    但已是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她冲出院门后,立即僵在了原地。


    台阶下是几个纠缠的人,血流在砖上,渗进砖缝中。


    莘善向右看,一条又长又阔的街躺满了人;往左看,又是一条又长又阔的街躺满了人。


    血红的日头在街道尽头燃烧。


    “莘善!”莘善蓦地抬头向前望去,隔着栋栋的房子莘祁末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猛地喘了口气,刺鼻的血腥味唤醒了她木然的神智。


    她不是在炼狱中。


    莘善不敢再去看地面上的人,凭着本能躲开那些人,迅捷地跃上了前方的房屋的房顶,在屋瓦之上奔跑,循着莘祁末的声音找到了他们。


    “莘祁末!”


    “是小主师!”几名偃师最先发现她。


    莘祁末也停住,抬头望向莘善,愣了一下,随即朝她喊道:“你受伤了吗?!”


    莘善从屋顶上跳下,笑着走近他说:“没有!”


    莘祁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掌按住胸口,也冲她勉强一笑。


    “小主师!”一个偃师冲向前,激动地说:“是您将鬼境冲散了吗?”


    莘善一愣,随后挠了挠脸,说道:“……应该吧。”


    那人眸子猛地亮起,其他的偃师也纷纷要冲上前来,却被莘祁末拦住。


    “莘善,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剩下我们来处理。”莘祁末望着她说道。


    “那里面……”莘善拧起眉,欲言又止。


    莘祁末却拍了拍她的肩头,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你先送小主师回去。老二,老三和我走,其余的人封锁住内城!”


    “是!”


    如潮水般散开,又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脚步声和黑影,应该是她在激动后产生的幻觉。


    莘善泡在热水中,手中拿着那只红色的人偶左看看,右看看。


    要是有鬼祟的话,它会震动的。


    莘善将木偶又放在掌心中看了一会儿,随后抛到一旁的盥洗盆里。


    讹,应该是真的死了。


    但,家人……


    莘善往热水中又缩了缩,水将要没过她下唇时,门开了——莘管铭回来了。


    “小主师,您洗好了吗?”她隔着屏风问道。


    “洗好了。”莘善从浴桶里站起,从架子上拿下浴巾。


    一套葱绿色衣裳搭在了屏风上,莘管铭略显歉意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这套对您来说可能有些大,您晌午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有干。”


    “没事,能穿就好。”


    莘善擦净身子后,将衣裳取下,便开始穿,却忽然听到屋外一阵躁动。


    莘善疑惑道:“外面是怎么了?”


    “大家说要来感谢您,我们没拦住,只能让他们在屋外候着。”


    莘善愣住,又慌乱地低下头,系衣带的手都有些颤抖,怎么也系不上。


    感谢我?


    莘善又害怕又兴奋,想立马出去,忙乱中竟把衣带系错了,被莘管铭拉住又重新系好。


    她在镜前摆弄好久,将额前碎发沾水贴在发髻上,可望着自己大的可怖的瞳仁又一阵退缩,但屋外的喧闹声又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切。


    莘善站在门前踌躇着,不料门却被莘管铭笑着打开。


    一群欢喜的脸短暂地停滞后,又欢喜地迎了上来。


    他们叫着她小主师,他们说她有天人之姿。


    锦缎玉石粮食金银珠宝,纷纷往她怀里涌来。她接不完。


    人们的手摸向她的发,她的肩,她的背,说是沾点生气,保佑自己。莘管铭拦住,又涌来。


    莘善也和这群欢喜的人一样,脸上挂起了欢喜的笑。


    她被人喜欢了,她做了好事,她做了她应当做的好事。


    人们都在自顾自地开心着,自顾自地赞美她。


    人群密密麻麻地将她涌来涌去。


    她的心也荡来荡去,满溢的喜悦想要告诉别人。


    她想起了林槐。


    他是个哑巴,没有办法喊她,即使能够发声也会被人群淹没。


    她要去找他,她没有骗他,她说到做到。


    人群拥着她,除了鼓动着喜悦的胸膛,她看不见人脸。她踏着叠起的手掌,跃到人们的肩上,开心地在他们头顶上奔跑。


    这边没有林槐,那边也没有林槐。


    人群中没有林槐。


    他应该不喜欢吵闹。


    莘善又开心地跳离人群,奔向练武场。


    没有。


    一旁的连栋屋子里,空空如也。


    莘善的笑意渐敛,但仍欢快地迈步,去到那间屋后的柴火堆里。


    没有。


    她不再笑了,抬手挠了挠脸,茫然地转头,却见月已上梢头。


    月半稍弯,月光澄黄,洒下时已成冷光,却清晰地照出内城城楼的巨大剪影——橙黄,橙红。


    莘善奔到内城门口时才发现,原是城门上的巨大灯笼点起了,还有城楼上火把。


    门前守卫的两名偃师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像是没有发现她一样。


    莘善微笑着,冲一人问道:“林槐在里面吗?”


    莘祁末若是人手不够,可能会找林槐帮忙。


    那人愣愣地低头看着她,恍惚着没有说话。


    莘善皱了皱眉,又问道:“莘祁末在哪?”


    那人还是愣愣地望向她,喃喃道:“班主……”


    莘善紧锁眉头,又瞥了一眼另一位呆愣愣站着的偃师。


    她咬了咬下唇,径直走入内城。


    等她找到莘祁末一定要好好敲打他一番,手下的人玩忽职守,是他管理不周!


    街边灯笼都点起了,但街边的房屋都房门紧闭,黑黑的,没有点灯。


    没有灯笼的小巷也是黑洞洞的。


    莘善皱着眉望着那条幽深的小巷,随后转过头来,沿着挂有灯笼的主街快步走去。


    一段明,一段暗,交互闪过。


    莘善往前跑着,却没有喊人。


    没有人的声音,血腥味也变淡了。


    莘善往前跑着,拐弯,直走,拐弯,然后停住——前方是没有点灯笼的路。


    没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辛香味。


    莘善咽了口唾沫,盯着那黑暗的路的尽头。


    那里告诉她,那里很安全,而且林槐也在那里。


    莘善捏紧拳头,又松开,像是无数次踏进莘府里的那条回家的小巷般,屏气,凝神,抛却杂念,抬脚,踏入。


    安静的城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着。


    向前走,抬头看。


    那是一团泛着红光的云,红云,不是,里面间或有者几丝绿色。


    是一个巨大的树冠,密密地结着饱满艳红的果。


    浓郁的辛香味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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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善儿?!”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叫她。


    但莘善只抬头望着那巨大的树冠。


    密密麻麻全是米粒大的红果。


    一阵咚咚的沉重声响,来到她身旁。


    但莘善却没有往一旁看去,只是从冠顶向下,看过那满布尖刺的树干,又沿着看向底部鼓动着的、虬结的树根。


    树根蠕动着,纠缠着,间隙中夹着无法瞑目的人头,还有其他的肢体。


    莘善再往下看,她的脚边,一根细小的根尖刚延伸至此,正蠕动着包裹住一个人。


    林槐。


    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她,大睁着的眼睛正无神的望向她。


    莘善眨动了几下眼睛,也定定地回望着他。


    忽地,又一根尖细的树根爬来,猛地扎进林槐的胸膛。


    噗呲。


    莘善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向后退了几步。


    没有血,也没有疼痛,林槐感受不到,但她感受到了。


    那树根搏动着、胀大着,渐渐将他的胸膛翻起,又生出细小的根尖刺破他的衣裳,向上伸长,举起了一方手帕。


    那是她缝的,月白色的帕子,小燕子给缝成了四不像。那是她送于他垫鞋的。


    莘善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真的是林槐。那双无神的眸子真的是林槐的。


    她猛地抬头,又看了眼那正肆意吸食着人的树。帝屋树。鬼树。


    她看向身侧那人。


    “为什么……”


    “帝屋树要结果,正好这里死人多。”那人不敢看她,眼神飘忽不定。


    “林槐为何会在这里?”莘善盯着他问道。


    破土声,噗呲噗呲。


    那人一条空荡的衣袖轻轻摆着。


    没有回话。


    “你为何要杀他?”莘善盯着那人黄白皮肤下鼓动着的秽物,问:“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还要杀林槐!”


    莘善捏紧双拳,抻长脖子向他吼道:“为什么还要杀他!”


    旺善猛地转过身,向前一步,垂头,眼睛睁得极大,逼视着她,却沉声道:“因为他是小偷。”


    “什么小偷!”莘善猛地将他推开,哭道:“他是我的朋友!我第一个朋友!”


    旺善一怔,旋即又猛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他就该死,不管怎样,他该死!”


    “不是!”莘善甩开他的手,指着他:“你为什么一直逼我,为什么!”她捂住脸,喃喃道:“家人不是这样的……”


    “……我从没逼过你!是莘祁末,是他逼你当主师!”


    “是你!就是你!”莘善使劲地捂住脸,但泪水却从指缝中流出。


    “你想让我杀掉讹就直说啊!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要杀掉它,为什么要骗我说离不开白川城,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走掉!”


    噗呲噗呲的破土声没了,换来的是咔嚓咔嚓的开裂声,随后是密密麻麻砸在身上的小粒子,辛香味,像冬夜里砸下的雪粒子。


    密密麻麻。


    “我不想困在这儿,我不想被……”莘善轻声说道。


    雪粒子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却有人为莘善挡住了。


    他说:“我不逼你,咱们现在就走。”


    莘善仍捂着脸,不肯说话。


    她忽然觉得好丢脸,好惭愧。


    她没有脸见林槐,也没有脸去见莘祁末,更没有脸见城外的父老乡亲们,还有祠堂里的祖先。


    她被鬼骗得团团转,甚至对它产生依赖,想要和它成为家人。


    而且,她甚至提不起劲来杀死就在她面前的鬼。


    好痛苦,她不想一个人。


    可是……她就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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