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驿馆东厢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时汐僵坐在离主榻最远的窄榻边沿，指尖冰凉。昼鹤坐在书案后，手持书卷，神情专注，仿佛室内只是多了一件不起眼的摆设。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气场，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稠密，压得时汐几乎喘不过气。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她不敢随意动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不必拘谨。”
昼鹤并未抬头，清冷的声音忽然打破寂静，“既让你来此休息，便自在些。桌上有水，若渴了自便。”
“谢…谢夫子。”时汐声音微紧，依言起身去倒水，手腕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杯盏轻碰，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从书卷上方扫来，如羽毛般掠过她握着杯子的手，让她险些失手。
不就是和自己的老师一起住了个双床大标间嘛，隔那么远我在紧张什么！时汐暗自吐槽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文湛推门而入，面色凝重，甚至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时汐，径直对昼鹤道：“轩郎，刚收到的消息，我们明日要经过的黑水峡，昨日因‘山石崩落’，道路阻塞，恐难通行。”
昼鹤放下书卷，眸光一凝：“山石崩落？何时的事？此前为何毫无预警？”
“消息来得突然，是下游驿卒传回的。说是崩落得蹊跷，恰在峡口最窄处。”苏文湛语速加快，“若要绕道，需多费两日行程，且……另一条路需经过临安府辖下的几个乡镇。”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临安府，正是李安启的势力范围。
时汐的心猛地提起。这绝不是巧合！
昼鹤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与苏文湛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既说是崩落，总要去亲眼看看，崩了多少，是真是假。”昼鹤语气平淡。
苏文湛点点头，“那我现在和伯父去商量，让前哨营提前两个时辰出发，清路、探查，若有‘不长眼’的石头挡了官道，清了便是。再多调一队人手，加强戒备。”
自始至终，昼鹤没有看时汐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但他也没有让她回避。
沉默再次降临。半晌，昼鹤忽然开口，依旧是对着书卷发问，语气随意得像在考教学问：“时汐，依你之见，这‘山石’，因何而落？”
时汐背脊一僵，来了！夫子的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脑袋瓜子飞速运转，强迫自己冷静，谨慎答道：“学生愚见……天灾或有可能，但……时机过于巧合。更像是……人祸，意在阻挠我等行程，或……另有所图。”
“哦？”昼鹤终于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图什么？”
压力陡增。时汐垂下眼睫，避开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或许……是想拖延时间，方便京中运作。或许……是想逼我们绕道临安，那里……怕是已布好了陷阱。”她将自己刚从郭子安那里听来的朝堂纷争知识，努力运用起来。
昼鹤静静看了她片刻，未置可否，只淡淡道：“分析得尚可。看来昨夜与子安，‘未来打算’聊得颇深。”
时汐头皮一麻，立刻噤声。要是让昼鹤知道昨晚她和郭子安区区了他一整晚，恐怕又要《论语》抄写伺候了。
昼鹤似乎察觉到时汐的紧张，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还记得半年前，我也正是在黑水峡捡到的你。如今你跟我也有半年了。”
时汐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毕竟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自己叔父要卖给村里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换彩礼，当夜假死偷了叔父的衣服就开始一路狂奔。记得自己当时饿的不行，鼓起勇气拦住正要去太阜赴任的昼鹤的马车，后才被昼鹤收在自己的身边成为他的学生。说到底，昼鹤对时汐是有恩的，而且时汐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学生永远记得夫子的恩情。”
“既知前路可能有险，”昼鹤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怕么？”
时汐怔住，下意识抬头，撞入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她抿了抿唇：“……不怕。”
其实这是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重来一世，又或许是昼鹤实在是太稳，导致她自己也变稳重了。
好像早就料到时汐会如此回答，但昼鹤还是叮嘱道：“明日跟紧些。”昼鹤重新拿起书卷，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训导意味，“若真有状况，顾好自己，勿要胡乱冲撞。毕竟我和苏文湛在这里。就算他们真要下手，也会三思。”
这话像是关心，又像是命令，时汐心中五味杂陈，只能低声应道：“……学生明白。”
这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昼鹤点了安神香，时汐睡的十分安稳。
翌日清晨，车队气氛明显不同往日。整个队伍除了步行时候的踢踏声，马车碾过道路的咯吱声外，竟然无一人讲话。
果然，行至午后，前方便传来消息：黑水峡入口处，确实被大量乱石堵死，痕迹崭新，绝非天然崩落所致。前哨营正在清理，但进展缓慢。
昼鹤下令车队在安全距离外暂停休整。
就在这时，侧翼山林中，突然惊起一片飞鸟！
“戒备！”护卫首领高声厉喝！
几乎是同时，数十支箭矢从林中疾射而出，直扑车队中心——昼鹤与昼初所在！
“保护大人！”
场面瞬间大乱！兵士们迅速举盾格挡，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时汐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车窗边缘。郭子安也慌了神，下意识想往外冲，被一名护卫死死按住。
混乱中，时汐看见昼初已然下车，并未躲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箭矢来向，对苏文湛和昼鹤迅速下令：“东南方向，林木稀疏处，人数不多，是试探。带一队人，绕后截断他们退路。”
他的镇定如同定海神针，让周围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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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人心稍安。
然而，一支冷箭刁钻地穿过盾牌缝隙，竟是直冲时汐和郭子安所在的马车而来！
“小心！”郭子安大叫一声，猛地扑倒时汐！
箭镞“哆”地一声深深钉入他们刚才依靠的车壁，尾羽剧颤！
时汐惊魂未定，抬头正对上不远处昼鹤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在她和郭子安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她无恙后，迅速移开，变得更加冰冷。
“留活口。”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接下来的战斗结束得很快。袭击者见突袭不成，意图后撤，却被早已绕后的苏文湛和昼鹤带人堵个正着，很快被制服。
危机暂时解除。
亲卫正在清点伤亡，捆绑俘虏。昼鹤走到那辆满是箭孔的马车旁，目光扫过钉在车壁上那支险些伤人的箭，又看向被护卫扶着、惊魂未定的时汐和正扶起时汐的郭子安。
“无事？”他问。
“没、没事……”时汐声音还有些发颤。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战争。虽然这也不算是什么很大场面的战斗。但真的箭矢射过来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内心还是怕的。
昼鹤朝他们点点头。时汐和郭子安连忙跟着来到了俘虏身前。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时汐大跌眼镜。只见那群看上去训练有素的队伍，竟然全是穿着粗布的庄稼人。
“昼老爷，我们知道您是清清白白的好官，可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为首的俘虏哭道，“我们当年也是为朝廷流过血，打过仗的。只是后面郭将军投降，我们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逃兵，若是今日我们不出来，李大人就会把我们全部交给上面，我们不想死啊！”
郭将军？
时汐看向一边脸色煞白的郭子安，又看着身前一个劲朝他们磕头的俘虏。
“郭将军当时投降，实是无奈之举。”昼鹤伸手，拍了拍郭子安的背，语言沉定有力，“罪不在你们，也不在他。”
昼初此时也走了过来，“我会向朝廷上书，你们不会有事。”
“真的吗？”其中一人道，但又立马摇摇头，“不行，这次任务没有完成，我们哪怕回到临州，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李大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已经死到临头了。”苏文湛道，“过不了几天，朝廷的文书就会过来，若是你们还是担心，可以随我们一起走。太阜，昼大人会收留你们，当然你们要是想去淮墨也可以，我那地方正愁人少。”
众人仿佛终于卸下防备，左右看看，开始谢恩。“既然是我们几个封了黑水峡的路，我们几个则去将路疏通，送大人们早早回家。”
时汐点点头，原以为还是和那个刀疤脸一样，这次的人这么多，会很难搞，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正要找郭子安说话，没想到郭子安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
“让他一个人先静一静吧。”昼鹤道，语气十分认真：“时汐，我要和你说一件事。”